第265章
异世界,而是一座城市。 一座应该在河那边的城市。 这座城市就是白帝城。 城外有条河。 河边有滩。 滩上站着一个人。 白帝。 …… …… 天空里出现的裂缝没有消失,最下方隐隐探出一块尖锐的金属角,上面刻着某种繁复难明的花纹。 就是这个金属角划破了空间,然后神奇地把此间与明明在后方的白帝城联系在了一起。 那位圣光天使与陈长生不知道这是什么,徐有容知道,因为在客栈里,她照过很多次这面铜镜,对上面的花纹很熟悉。 还有一个人也知道。 “昊天镜!” 在云端,牧夫人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比四周的云海还要更白。 前一刻,当商行舟悄无声息出现在那名死去的圣光天使身后时,她便知道自己败了。 无论黑袍与她的谋划再如何缜密,最终还是落了空。 但那一刻,她还没有想明白商行舟是怎样无视八万里的空间距离,从京都忽然来到了白帝城。 直到那面铜镜碎片划破天空,她才找到了答案。 国教的权柄现在应该有七分在陈长生的手里,因为他是教宗。 国教的底蕴却依然在商行舟的身上。 …… …… 白帝没有走进那条空间通道里。 昊天镜已毁,残片强行划开空间裂缝并不稳定,无法承受他这样的大妖气息。 而且直到现在,他的绝大部分注意力依然放在云端,在牧夫人的身上。 世间再没有谁比他对自己的妻子更了解,所以他非常慎重。 但他还是动了。 这一次他动的依然是神魂。 天空里的那片白虎光影,撕碎了所有的云海。 他的神魂走进了红河里,走进那条裂缝,出来时,便已经到了群山之间。 一声带着神圣意味的吟诵声,从那位圣光天使的唇间如水般流淌而出。 无比庄严的气息与肃杀的战意在他的眼里生出。 他依然强大,如果白帝与商行舟只能用神魂攻击,他应该能够离开。 那道由光线组成的长矛,刺穿了天树的枝叶与风云,刺向了白帝的神魂。 嗤嗤的声音不停响起,就像是无形的火焰,在光矛与白帝神魂之间疯狂地燃烧着。 在无比刺眼的光明里,白帝的神魂渐渐变淡。 圣光天使依然警惕不安,因为白帝的神情也很淡。 …… …… 昊天镜碎片划破天空,在裂缝里能够看到后方的河滩,当时河滩上只有白帝一个人。 现在河滩上依然只有白帝一个人。 他静静地看着对岸,看着云海的西方,没有动。 商行舟已经不在他的身边。 大河滔滔,青衣飘飘,御风而行。 商行舟亲自来了。 瞬间,他便越过了数十里河山,在天空里留下一抹青衣的残影。 山间天树摇晃,满天剑雨。 商行舟视若无睹,也没有与陈长生说什么,右手伸向满天剑雨里。 如拈花一般,又如摘叶,他在满天剑雨里取下一把剑。 第1036章 何如来此看师眠 陈长生知道自己的老师准备做什么,自然不会阻止他。 就算他想要阻止,可能也无法做到。 商行舟握住了那把剑。 那把剑的式样有些古朴,或者说陈旧,在满天剑雨里很不起眼。 当初陈长生从周园里剑池里带出万余把剑时,也没有注意过这把剑。 后来国教决定把这些剑归还当年的那些宗派山门,离宫派出了很多位资历极老、见识极博的教士负责为这些剑登录名册,但依然没有人知道这把剑的来历,不过因为这把剑太不起眼,所以也没有太过在意。 不知来历,自然不知道该送回何处,这把剑就这样留在了陈长生的身边。在随后的那些战斗里,这把剑就像别的同伴一样,顺应他的心意,成为剑阵里的一部分,成为剑雨里的一滴。 依然还是那样的不起眼。 直到今天,商行舟握住了这把剑。 被天树枝叶遮蔽天光的崖间一片阴暗,忽然间明亮了起来,仿佛多出了一轮太阳。 那把剑散发出无比刺眼的光芒。 这把剑是佛宗的禅剑。 剑名大日如来。 佛宗早已寂灭,无论道藏还是民间典籍上都没有任何记载。 谁还能识得这把剑? 当今大陆只有三个人知道这把剑的来历。 其中二人此时应该正在天凉郡北方的雪原上对峙。 只有商行舟在场。 他在满天剑雨里一眼便看到了这把剑,然后摘下了这把剑。 佛宗修的是心,禅剑定的就是心。 所谓大日如来,便是随心而至,是真正的心剑。 西宁一庙修也正是心意。 可以想象,这把剑落在商行舟的手里,会是怎样的可怕。 那位圣光天使感觉到了危险,发出一声低沉的雷鸣,想要震飞白帝的神魂,用全力应对。 一道青色的残影在天空里划过。 那是商行舟的道衣。 白帝的神魂渐渐散去。 一道金色的鲜血从圣光天使的胸口处飙射而出。 他没能避开商行舟的这一剑,身体被贯穿。 这一剑不知其所起,一往无回。 谁能避得开? …… …… 山崖间一片死寂。 圣光天使低头望向自己胸口处的洞,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金色的血液不停地淌落,带来很多异象。 被血水打湿的地面,忽然生出很多青草,草里有着圣洁的白花。 陈长生与徐有容没有太过喜悦,反而觉得身体有些寒冷。 他们看到了那一剑。 这一剑太可怕了。 或者说商行舟太可怕了。 他的剑完全随心意而行,真正的做到了羚羊挂角、天意难测。 这样的剑谁能避得开? 陈长生就算与徐有容双剑合壁,面对着这样的剑,也只能受死。 他们感到了寒意,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推论,更是因为这时候商行舟望向了陈长生。 是的,商行舟没有再理会那位圣光天使,看都没有再多看一眼。 他提着那把大日如来剑,静静地看着陈长生。 谁都不知道他这时候在想什么,他准备做什么。 但可以确定的是,在商行舟看来,被自己重伤的那位圣光天使已经没有任何威胁。 那么放眼红河两岸,谁是他最想除掉的威胁? 过去数年发生的那些事情,早已经证明。 宽阔的红河上生出无数浪花。 白帝没有过来,但他收回了望向西方天空的视线,深深地看了一眼对岸。 他的眼眸一片白色,看着有些煞人,像极了最寒冷、最暴烈的风雪。 商行舟不再看陈长生,回望过去。 隔着滔滔河水,当今大陆最强大的两位圣人就这样对视着。 一时间,浊浪排空,阴风怒号,风云大动。 局势的变化太过突然。 前一刻,商行舟与白帝联手杀死了一位圣光天使,重伤了另外一位。 下一刻,他们便开始对峙。 只是因为商行舟看了陈长生一眼? 还是因为有些更深层的原因? 陈长生想不明白,也没有继续去想。 那位圣光天使虽然被商行舟一剑贯穿,身受重伤,但并没有完全失去战斗力。 如果让他活着离开,将来人族北伐魔族时,必然会遇到一位很可怕的对手。 或者商行舟的剑下一刻便会贯穿他的胸膛,他也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然而,徐有容拉住了他的衣袖。 圣光天使挥动羽翼,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北方而去。 陈长生知道自己来不及了。 商行舟与白帝依然对峙着。 场间唯一能够追上圣光天使的便是徐有容。 圣光天使已经受了太重的伤,应该不是她的对手。 问题在于,她如果离开,陈长生怎么办? 就算双剑合壁,他们也不见得是商行舟的对手,但总比各自为战强太多。 陈长生望向徐有容,说道:“白帝不会让我死。” 徐有容说道:“我也不会。” 商行舟看着对岸的白帝,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然后说了一句话。 “朱砂,杀了他。” 听到这句话,白帝神情微变。 陈长生很吃惊。 一位黑衣少女从天树洞里走了出来。 那道把她与整座山崖相连的铁链,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开了。 陈长生这才明白为何先前会觉得这片山崖有些眼熟。 他望向徐有容。 徐有容笑了笑。 于是他明白了更多的事情。 为何先前被圣光天使逼入绝境的时候,她还如此平静。 为何先前她对他说,至少应该把计划告诉某个人。 然后他明白了现在的情形。 商行舟布置这个局,就是想要杀死那两位圣光天使。 白帝出于某些原因不想最后这位圣光天使也被杀死。 当然,他也不想陈长生死。 于是商行舟与白帝从同伴忽然变成了对手。 但白帝没有想到,商行舟已经为那位圣光天使安排了最后的送行者。 至于……商行舟究竟想不想杀死他。 这个问题不想也罢。 小黑龙望向陈长生。 虽然是商行舟解救了她,但她依然只会听陈长生的话。 因为她是他的守护者。 商行舟没有说话,显得很平静。 因为他很了解自己的学生,知道在这种时候陈长生会怎么选择。 陈长生没有犹豫,说道:“去吧。” 狂风呼啸,青叶乱飞,黑衣少女的踪影消失了。 高远的云层上,那位重伤的圣光天使绕过了那道被昊天镜切开的裂缝,转折向北飞去。 忽然,他看到了一座连绵十余里的黑色山脉。 仿佛落星山脉忽然从地面来到了天空里。 第1037章 死后的温暖 在无比遥远的南方海洋深处,一道流光忽然停下,圣光天使现出身形。 他的身体被大日如来剑贯穿,受了极重的伤,即使是神血也无法修复。 他必须尽快回到雪老城,接受祭台的供养。 但北方的天空里出现一道黑色的山脉,挡住了他所有的去路。 随后无论他选择什么方向,始终都无法绕过那道黑色的山脉。 那道山脉是可以移动的,那是一只玄霜巨龙。 即便是在圣光大陆甚至传说里的史前光明世界里,玄霜巨龙都是最高贵、最罕见的生物。 但这只玄霜巨龙尚未成年,若是平时,圣光天使或者会警惕,然而绝不会不战而退。 问题在于他现在的伤势太重,只能靠着洁白的羽翼维持着速度,确保不会被对方追上,却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过了这么长时间,他的伤势逐渐恶化,终于还是到了必须要决一死战的时刻。 太阳照耀着如镜般的海面,水雾渐生,有些闷热。 圣光天使转身望向天边。 一道黑线高速而至,骤然停止。 如风暴般的龙吟里,黑衣少女踏空而至。 神族与龙族的语言极为接近,圣光天使能够听懂她的意思。 “我确实伤的很重,但是我依然有杀死你的力量。” 圣光天使的脸色异常苍白,仿佛透明一般,神情却非常肃穆。 他用那种复杂的语言低沉说道:“在这远离大陆的海洋深处,相信没有谁能够帮到你。”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试图穿过雪岭回到魔域,在大陆的腹部飞行过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有几次成功地避开了小黑龙的拦截,但在最后的关头,他选择了放弃,因为他感觉到在路线的前方,有些极强大的气息在等着自己。 那些气息有的像太阳,有的像古井,有的就是一把刀。 很明显,那些人族强者在大陆各处等着斩杀他。 圣光天使不敢冒险,离开大陆,向着最遥远的南海深处而来。 所谓的决一死战,其实也就是死里求存。 那个道人与那个白衣少女还要在白帝城里处理一些更重要的事,比如那个年轻人的生死。 只要他能够把这只玄霜巨龙杀死,那么这片大陆上再没有谁能够跟上他的速度。 到时候他只要提前选择好路线,避开大陆各处的那些人族强者,极有可能回到雪老城。 带着神圣意味的吟诵声,从圣光天使薄薄的嘴唇里如流水一般淌出。 他的神情变得更加肃穆,庄严至极,无比虔诚。 他的气息也变得强大了很多。 他把所有的希望与荣耀,都寄托在随后的这场战斗里。 …… …… 小黑龙的神情很不严肃,连认真都算不上。 看着气息不停变强的圣光天使,她根本没有如临大敌的感觉,反而像在看着一个白痴表演。 她忽然想到很多很多年以前父亲曾经对她说过的一些话。 “那些天使啊,因为骄傲,所以愚蠢,最好杀了。” 是的,父亲。 这些天使果然像您说的那样笨。 小黑龙有些感伤。 在碧空与海水之间,没有风,也没有声音。 忽然,海水动了起来,不停翻滚,如同沸腾一般。 数十个或大或小的岛屿,从海水里缓缓升起。 那些岛屿上躺着或大或小、各种各样的……龙。 这里便是龙岛,这个世界所有的龙都生活在这里。 这时候太阳当空,正是它们晒太阳的时候。 数十道龙吟此起彼伏地响起,或者威严,或者暴烈,或者轻佻。 数十道如山脉般的龙躯,横亘在天空里,遮住了所有的阳光。 数十道或者恐怖强大或者还很弱小的龙息,落在了圣光天使的身上。 圣光天使沉默了片刻,放下了手里的光矛。 在海水里,他向着最黑暗的深处沉去。 他睁着眼睛,看着海面上的阳光。 他并不觉得寒冷与恐惧,反而觉得有些温暖。 …… …… 南海的海水之所以是温暖的,是因为那里很少有云,阳光极烈。 红河的水之所以也不寒冷,则是因为天树地底的荒火顺着岩缝泄漏出来了少许。 今天散溢出来的荒火尤其多,河水更加温暖,红藻们欢欣鼓舞地生长着,没用多长时间,便把河水染的更红。 如果是平时,以红藻为食的于京应该正在开心地进食,不时用阔平的巨尾拍打河面,形成壮观的景象。 但拥有相当程度智识的它们,今天早就已经潜入了最深的河底,根本不敢冒头。 河水是那样的平静,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红色的缎面。 两岸已经空无一人。 白帝城里则是一片嘈杂。 尤其是西城那座与相族庄园隔涧而邻的院落四周,更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大院里的屋宅已经完全垮塌,到处都能看到废砖断梁,蒙着黄沙,看着就像是已经废弃了数十年。 离宫大阵已经被破,那位圣光天使已经横死,但院落四周的教士们没有离开。 凌海之王等国教巨头,哪怕身受重伤,也依然守在院门前。 唐三十六脸色苍白,要靠那位卖脂粉的小姑娘扶着才能站住。 他们没有离开,是因为魔君还在里面。 但他们也无法进去,因为现在整个大院,都已经被红河妖卫包围了。 小德与士族族长及十余名妖族大强者站在院门前。 双方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 后方忽然传来一些声音。 国教教士们如潮水一般分开。 陈长生与徐有容走了过来。 数百道剑破空而起,在天空里组成了剑阵。 小德没有让开的意思。 他看着陈长生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请见谅。” …… …… 天守阁四周的草甸,在河水的滋润上保持着青嫩的颜色。 街上的青石板被刚才的那片云雾润的有些湿,泛着油般的光。 白帝望着远处那座大院前的动静,看着天空里如雨般的群剑,眼里生出一抹欣赏的神情。 陈长生的剑道要比传闻里说的更加强大。 商行舟走到他的身边,说道:“我想杀的人,没有人能阻止,你也不行。” 他说的不是陈长生,而是魔君。 杀死那两个圣光天使,对他来说,只是最基础的目标。 如果能够把魔君也杀死,那么人族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就连最后那位圣光天使,白帝都想给他留一条活路,更不用说魔君。 所以他向商行舟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死后,人族会是你哪个学生的?” 第1038章 白帝城中云出门(上) 这句话的重点并不在于后半段,而是前面三个字。 白帝没兴趣用陈长生与余人来挑弄商行舟的情绪。 他很坦诚或者说赤裸的,向商行舟表明了自己的底线。 如果商行舟坚持要魔君去死,那么商行舟今天便可能重伤,甚至死去。 那么这才会涉及到人族会交到他哪个学生手里的问题。 为何白帝有这样的信心说出这样的话? 商行舟明白,一切都源自于始终没有被他们提及的牧夫人。 她一直都站在云端,并没有离开远去的意思。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被背叛的白帝都不可能原谅牧夫人。 但商行舟知道,白帝随时可以改变自己的态度,哪怕那会让他自己很恶心。 “有的人活着,有的人会死去。” 商行舟看着白帝的眼睛说道。 青石碎裂,街上生出一道气浪,震垮了一排黑色的屋檐。 无数道视线望了过去,看见了商行舟,却没有看到白帝的身影。 白帝来到了云端。 他与牧夫人静静对立。 “你和商谈完了?” 牧夫人就像在问一件很寻常的小事。 白帝回答的也很随意,说道:“魔君会活着。” 牧夫人望向西方说道:“有时候我也会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开始的。” “或者正是因为你总喜欢望着家乡?一切都源自自己的选择,比如三年前你的那个选择。” 白帝说道:“我没想到夫妻一场,你居然真想置我于死地。” 牧夫人神情漠然说道:“我这一生从未见过像你这般虚伪的人,到了这时候,还要说这些话。” 白帝微笑说道:“难道不是你用海潮之力封住了我的陵宫?” 牧夫人转身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难道闭死关不是你自己的选择?” 白帝没有接这句话,问道:“你何时确认我还活着?” 牧夫人说道:“那天夜里老相去了落星山脉,回来时说感知到了你的意志。” 白帝说道:“难道这不是你要求他这么做的吗?” 牧夫人说道:“这是落衡的亲事,就算是我要求他,他也敢不听你的命令便应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白帝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应该是两年前就已经暗中投靠了你。” 牧夫人微嘲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你三年前安排他做的事情。” 无数年前,整个大陆都以为白帝与牧夫人恩爱至极,是举世称羡的圣人夫妻。 谁能想到,他们之间原来从无信任,所谓尔虞我诈,只是家常。 白帝问道:“你为何会对他生疑?” 牧夫人嘲弄说道:“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是你的忠犬,是你的狂热信徒。”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刚才皇城前如山般倒塌的那道身影,白帝沉默了很长时间。 如果在旁人看来,这或者是追悔,或者是感伤,或者是自责。 但在牧夫人看来,这就是无耻且令人恶心的惺惺作态。 “在我面前你何必再做出这副姿态。两百年来,你一直想着要杀死这个威信最高、资历最老的长老,想要除掉他所在的相族,只不过因为他和他的族人太过忠耿,你竟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与理由,今次好不容易利用他的忠诚可以方便地泼几盆污水,你当然会赶紧杀了他。” 牧夫人脸上的嘲弄神情越来越浓,说道:“说起来你与商行舟这对老友真的很像,真是虚伪到了极点。他想杀死自己的学生,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所以才想借我的手,而你也同样如此。” 白帝神情不变,说道:“既然你知道我还活着,为何不阻止我出来?” “如果你想出来,自然就能出来,如果你不想出来,那就说明你想看戏。” 牧夫人面无表情说道:“夫妻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你始终不肯出来,就是默允我的计划,你想看着我与黑袍做这些事,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会阻止我对陈长生动手。” 那夜曾经让陈长生警惕却又百思不解的力量,现在看来当然就是来自白帝。 也只有白帝才能在不出面的情况下,直接让整个妖族的倾向一夜改变。 牧夫人不需要白帝回答这个问题,自己很快便推出了结果。 “想来是你知道了商行舟随时可以出现。” 白帝说道:“不错,我终究还是低估了老友的魄力与手段,没想到他居然会请徐有容帮忙。” “没有谁愿意在台上品生品死,你却在台下品茶。” 牧夫人看着他冷笑说道:“我不想让你继续看戏,商行舟也不想,谁都想让你上台唱一出。” 白帝说道:“我也低估了陈长生的决心与毅力。” 牧夫人想着那些夜晚在皇城与落星山脉之间来回的身影,摇了摇头。 她也没有想到,陈长生居然有能力而且有如此令人敬畏的耐心,用手里的剑阵生生磨破了那座禁制。 从那一刻开始,白帝再无法扮演一位凄苦的、与世隔绝的被囚君王。 所有矛盾在那一刻爆发,所有的故事有了开端,戏台之上所有角色都粉墨登场。 这便是见众生。 牧夫人看着他嘲讽说道:“虽然你最终被那对师徒像个小丑一样逼了出来,但我不会同情你。” 白帝平静说道:“我不需要同情。” “那他呢?” 牧夫人用手轻抚小腹,看着白帝说道:“你的儿子需要被同情吗?” 还没有来得及见到天地、见到众生的小生命,如果需要被同情,只能是无法见到这些。 也就是说夭折。 白帝的视线落在牧夫人的小腹上。 牧夫人的小腹很平。 “我白帝一族血脉传承不易,胎儿需孕足五年,子息可谓艰难。” 白帝看着她平静说道:“但我们已经有了落落。” 牧夫人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她终究只是个女儿。” “这就是你最大的错误,因为我从来都不觉女儿与儿子有什么区别,自然没有想过再要一个儿子。我始终都不明白,你们大西洲人在这方面的看法到底是怎么来的。” 白帝的神情越来越嘲弄,言语越来越刻薄。 “因为女儿要嫁人,不能养老,或者是因为女生外向?可我看你嫁到我白帝城这么多年,一直都还想着娘家,从来都没有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家人,既然如此,你在担心什么呢?” 第1039章 白帝城中云出门(下) 听完这话,牧夫人沉默了很长时间,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白帝的话再如何刻薄、嘲弄,让她很不悦,但细想来,确实无法作答。 这个事实让她想起了这些年来的诸多事实。 忽然间,她觉得这些年,这些事都有些荒唐。 西海上孤帆远影,故国哪堪回首。 只是,从很多年前开始,她就习惯了那样思考问题,那样做事。 真的已经很多年了。 她感慨说道:“这些话,你已经忍了很多年了吧。” 白帝想了想,说道:“还好,因为以前你表现的并不明显,而我们的女儿才十几岁。” “原来是这样呀。” 牧夫人的眼里生出一抹寂寥的情绪。 还有很多话没有说,虽然来得及说,但再说也没有太大意义。 心安处便是家乡,为何始终无法心安?为何她刚才没有离开,而是要等着与白帝说这番话? 无数的云,向着天空里那件蓝色的宫裙涌去。 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形成了一道极厚的云海,白涛生灭。 仿佛世间所有的云,都来到了白帝城的上空。 这里说的所有,是真正的所有。 有落星山脉雪峰上的那些寒云,有西海上的那些雨云。 还有山溪间的雾气、雪原上的冰絮,甚至就连极遥远的东方云墓里,都有些云向着这方飘来。 云海变得越来越厚,越来越广,覆盖了百余里方圆的天空。 云本来是白色的,但当数量太多之后,光线无法穿透之后,便变成了灰色,直至黑色。 从地面望过去,天空里的云海变成了一片墨海。 太阳被遮在了云层的那一边,云下的世界变得越来越阴暗,直至再也无法看清什么。 黑夜提前到来。 白帝城里到处都是惊恐的喊叫声。 妖族民众们再次四处逃散,或者怔怔地站在街上,望着天上如墨般的云海。 陈长生与徐有容对视一眼,抬头望向天空。 唐三十六望向天空。 小德与士族族长等大妖也望向了天空。 这场圣人之间的战斗,就这样开始了吗? 在那道青石碎裂的街道上,商行舟也在看着天空,神情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咔嚓一声响! 一道如天树般粗细的巨大闪电,撕裂了云海,照亮了整个世界,然后在半空里消失。 如墨般的云海,在那一瞬间,有数里方圆被涂的极白。 接着有无数道闪电亮起,大多数未能破开云层便湮灭,偶尔有些破开云层,也无法落到地面上。 这些闪电应该来自上方,居然能够撕裂十余里深的云层,其威力可想而知。 巨大的雷声轰鸣而至,带来无数场飓风,呼啸着在城里开始肆虐。 红河禁制生出感应,自然激发,形成无比巨大的青光罩,把皇城、天守阁以及整个上城的建筑都护在了其间,却依然无法阻止那些飓风刮倒下城的简陋民居,不知多少民众被砖石砸的头破血流。 在那些闪电的撕扯下,云海里生出无数巨涛,不时向着下方吐出如火舌般的云絮,画面异常壮观。 那些雷电偶尔照亮云下的世界,却无法带来真正的温度。 被极厚的云层隔绝在外的太阳,无法向着大地播洒温暖,白帝城的温度急剧下降。 云层里的那些湿气,根本来不及凝结成水珠,直接变成了雪花,然后落了下来。 那些被闪电撕裂出的云絮,就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般,不停地喷洒着数量难以想象的雪片。 这是一场极其罕见的暴雪。 因为恐惧而避走,或者躲回家里的民众,都已经走了。 现在还留在街上的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他们站在鹅毛大雪里,抬头看着天空。 只可惜他们的视线可以穿透暴雪,却无法穿透厚厚的云层,看到这时候到底在发生什么。 哗的一声轻响,陈长生撑开了黄纸伞。 唐三十六正准备走进去,却发现他走到了徐有容的身边。 买脂粉的小姑娘喊了声少爷,把伞举到了他的头顶。 桉琳正在替凌海之王等人疗伤,不时抬头看一眼天。 院落四周很安静。 白帝城里也很安静。 只有那道云海不停地翻滚着,撕裂着,向着大地喷散出雪片。 整个世界在黑与白之间不停地变化,却没有一瞬间变成灰色。 天空与大地仿佛合在了一处。 一道极粗的闪电落在遥远的西方。 一座不知名的山丘被轰平了峰顶。 那条院落外的山涧被冻住,再没有水声。 雷鸣不停,雪亦不止。 ……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云海深处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缝,然后向着两边而去。 阳光从那道裂缝里洒落,然后变得越来越广,重新笼罩了白帝城。 云海渐渐崩散,落下无数夹着雪花的云絮。 那些寒冷的云沉降到皇城、天守阁的地面上,顺着天梯向下方流泻而去,看着就像是道瀑布。 云瀑来到下城,顺着城门而出,最终进入红河,不留半点痕迹。 无论是碧蓝的天空还是白帝城里,都没有任何痕迹。 一丝云都没有。 皇城最高处的石殿里。 落落站在窗前,看着那些残雪,小脸上都是泪水。 白帝回到了那条街上。 他望向天空。 那里已经没有云。 但还有雪在落下。 那些雪仿佛来自虚无。 一切都是那般虚无。 商行舟走到他的身边,说道:“我们是多少年的朋友了?” 白帝说道:“几百年了。” 商行舟接着说道:“当初你选择她的时候,你的父亲反对,我反对,大臣也都反对。” 白帝自嘲一笑,说道:“今天金玉律还在说这件事情。” 商行舟望向他,问道:“那么现在你怎么想的呢?” “你是说我会不会后悔?” 白帝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那是你们人族与魔族才会有的无聊想法。” 如果真是很无聊的想法,何至于要沉默这么长时间,要想这么久?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下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这便是绝别。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矣。 更何况是绝别。 只不过,一切真的至此而绝吗? 那些消散的云,这些还在落的雪,都是她,寒冷湿绵的令人有些恼火。 白帝忽然低头开始咳嗽。 第1040章 帝心皆风雪 咳嗽有很多原因,最常见的就是病。 寒气伤肺,最是缠绵,即便是神圣领域强者,也会觉得很麻烦。 商行舟并不知道,在随后的岁月里,白帝会一直这样咳着,咳很多年。 但他知道白帝受了不轻的伤,就像他自己一样。 无论是那两位圣光天使还是牧夫人,都是极强的对手。 他与白帝是当世最强者,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时候他本可以选择做些什么,没有做就是因为这个道理,也因为他知道陈长生以及徐有容都不会支持自己——他与白帝的意志可以随着时局的变化而不停改变,那对年轻的男女不会。 他对白帝说道:“但终究还是到了今天。” “她天赋高、血统好,有能力、极聪慧,而且美丽,与我结合,可以生出最优秀的后代。” 白帝说道:“为此我可以忍受很多事情,包括她的野心,只不过我没有想到她的野心竟如此之大。” 商行舟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牧夫人只是想为大西洲谋图一些利益,白帝只会保持沉默,但她最近的举动已经涉及到了妖族的存亡大事。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她瞧不起我,她总觉得我是一个不懂艺术的妖怪。” 白帝淡然说道:“这些都无所谓,我依然可以忍她,但是我不可能像别样红那么忍。最重要的是,落落是我挑选的下一代白帝,你也应该很清楚她的血脉多么纯正,多么强大,就因为大西洲的想法便要远嫁雪老城?她真是疯了。” 商行舟说道:“整件事情里我最不理解你的也是这点,她的腹中也是你的后代。” 白帝神情漠然说道:“子女这种事物,向来不在于多而在于精,像落落这般优秀的孩子一个也就够了,再多生些废物出来又有什么用?自古以来我族人数极少,便是这个道理,不是谁都像你那位皇帝陛下一样,生那么多儿子出来,再让他们自相残杀,看谁能活到最后,便能继承大宝。这算什么?养蛊?你们人族有时候真是不知所谓。” 这句话里的皇帝陛下,指的自然是伟大的
相关推荐:
鉴宝狂婿
将军在上
旺夫
NTR场合_御宅屋
桃源俏美妇
交流_御书屋
机甲大佬只想当咸鱼
沉溺NPH
乡村透视仙医
家有甜妻:大叔的独家专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