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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太阳下山不会再回来,离开的朋友,好像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是金黄色的,于是那口井的颜色便显得更加幽深。 当皇宫里的光线微微黯淡的那一瞬,陈长生的身影从树下消失,井沿处卷起一阵微风,金叶飘卷而起,很是好看。 皇城外的银杏叶,是京都很著名的风景。 很少有人知道,在京都外有座叫潭柘的道庙,那里也有相似的风景,甚至更加美丽。 道庙后方的庭院中央,种着一根极老的银杏树,相传是太宗皇帝亲手所栽,到了秋时,古树上满是金黄的树叶,仿佛金云,也像是烟火,树下也满是树叶,厚厚地堆着,仿佛金云落地,如果隔得远些去看,就像是一片金色的瀑布。 在金黄色的银杏叶深处,有个石桌,桌旁有个石凳,这时候凳上有个人,他没有喝茶,而是在悟刀。 整个大陆都知道他来京都了,无数人在京都里搜寻他的踪迹,却一无所获,因为他虽然来了京都,却没有进城。 如果让世人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很吃惊,因为这与他往常的行事作派都不同。 在人们想来,他既然来了京都,便一定会进京都,因为他的人就像他的刀道一样,都是直的。 周通也是这样想的,结果也错了。 王破在潭柘庙已经住了十一天。 他每天都会来银杏树下静坐。 他悟刀而不练刀,那把铁刀始终在鞘中,鞘在膝上。 古树不停地落着树叶,将大地覆盖,显得格外纯净,美丽夺目,以至于很难想象树叶下面的模样。 那些金黄色的树叶当然也会落在他的身上,堆积在他的衣衫里,渐渐掩住刀鞘,以至于很难想象鞘中刀锋的模样。 王破的刀道,在这满天黄叶里,隐隐发生着变化。 第692章 秋有雨 时间流逝,秋意愈深,满天黄叶落尽,潭柘庙里的古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与树枝。 入山的道路上还铺着落叶,只是被昨夜开始的一场秋雨打湿后,不剩半点美丽,只是像湿透了被褥般令人心烦。 湿漉的落叶,总归还是有些好处,那就是行走在上面,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借着阴暗天色与雨丝的遮掩,数十名大周军方高手,还有数量更多的清吏司刺客及密谍,踩着湿漉的落叶,悄无声息地穿过山道,潜入山腰间的秋林里。 潭柘庙通往山外的通道,全部被控制住了,任谁都无法离开。 簌簌的声音响起,有些清脆,有些干燥的感觉,仿佛有人行走在数天前的金黄落叶上,踩碎了无数片枯叶。 不是落叶破碎的声音,那是秋风穿过雨帘,不停拂动着纸张。 山道间走来了一个男人,脸色覆着一张白纸,遮住了口鼻,只是在眼睛的位置有两个黑洞,看着异常恐怖。 ——画甲肖张。 自天空落下的雨丝,来到他的身前便自动避开,那张白纸上没有半点水痕,干净并且干燥。 在这个野花盛开的年代,涌现出无数修道的天才,霸道的强者,他是当中最可怕、最强大的那一个。 与荀梅相同,他这一生所向无敌,唯独没有胜过王破,一次都没有,无论是当年的煮石大会,还是逍遥榜,他都只能排在次席。 但他并不害怕,更没有气馁,不停地向王破发起挑战,且败且战,哪怕走火入魔、险些身死,也没能让他的意志有丝毫的动摇。 一人之下,这似乎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地位,但他不想接受。 今日秋雨凄迷,他从山道里走来,自然是要与王破再战上一场。 他没有想过王破会不会接受,因为此时朝廷强者云集,包围了潭柘庙,王破想要活着离开,首先便必须战胜他。 ——再一次战胜他,或者,被他战胜。 秋风吹拂着白纸,发着枯叶破碎的声响。 秋雨落在山道上,湿漉的落叶哪里会发出声音。 肖张没有走到潭柘庙前,因为有个人出现在他身前。 踩在湿漉的落叶上,确实不会发出任何声音,那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山道上的数道封锁线,甚至就连肖张都没能提前感应到。 此人是谁,居然强到了这种程度? 那个人一身黑衣,任由雨水打湿,给人一种极其冷硬的感觉。 他的衣衫,他的眉眼,他的肩部线条,他负在身后的双手,都仿佛是铁铸的一般。 他就这样站在山道前,便把秋雨与地面隔开,把秋风与白纸隔开,潭柘庙与四周的山野隔了开来。 他就像是一面墙,而且不是普通的泥做的或者砖砌成的墙,是一面铁墙,绝不透风。 肖张知道这个人是谁,白纸上的两个黑洞显得更加幽深,隐隐可以看到狂热的意味。 “你想阻止我?”他看着那个铁墙一般的男人说道。 那人面无表情看着他,仿佛觉得肖张说的话极其愚蠢,根本不值得回答。 举世皆知,画甲肖张是个真正的疯子,行事风格异常暴烈嚣张,谁都不敢轻易得罪他,更不要说蔑视。 此人却这样做了,而且令人震惊的是,肖张那双幽深眼睛里的战意虽然越来越浓,但最终……没有出手。 肖张想着那个传闻,以此人与大西洲的关系,没有任何道理为了王破出手,说道:“既然不是,那你为何要拦在我的身前?” 那人说道:“既然我来,你们自然要走,你不是他的对手,我不想你打草惊蛇。” 肖张极其愤怒,脸上的白纸哗啦哗啦响着。 忽然间,秋风从他的脸上消失,他沉默了下来,因为他明白了此人的意思。 “这对他不公平。”肖张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那人明显是要去潭柘庙与王破战一场。 肖张说这对王破不公平。 这说明在他看来,此人的境界实力远在王破之上,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自降身份与王破对上。 王破是逍遥榜首,更是世人心目中,神圣领域之下的最强者,世间有谁的境界实力可以说远胜他? 如果真的有,那么必然是神圣领域里的那些大人物们,那些一双手都能数得出来的老怪物。 这人究竟是谁?八方风雨里的哪一位?还是哪位隐世多年的高人? 肖张知道此人是谁,所以说不公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怕对方。 他仿佛看到稍后,王破倒在那棵古树下,浑身是血。 这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就像荀梅一样,他这辈子都在试图超越王破,他无法接受,自己还没成功的时候,王破就被人杀死了。 在这一刻,他产生了强烈地阻止这个男人的想法。 这人能杀死王破,王破比他强,他却想要阻止对方,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极为疯狂的想法。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疯狂的人。 雨水落在铁枪上,打湿了手。 那是肖张的手,很紧,很有力。 “你们,有什么资格与我说公平?” 那个男人看了肖张一眼,神情漠然,仿佛无物。 如铁墙般的他的肩,被秋雨洗过,仿佛被打磨了无数万次,散发出金属的光泽,然后,锋芒毕露。 一声闷哼,穿透白纸而出。 秋雨洗铁枪,指间略白。 肖张终究还是没有出枪。 或者说,他没能出枪。 他只能看着那个男人,在秋雨里,向着潭柘庙走去。 如铁墙般,一身寒光。 …… …… 铁树,八方风雨之一。 他生于大西洲,幼时因故堕海逃难,横渡汪洋,险些身死,幸被海岸上一人所救,那个人叫观星客。 过往十年间,他在南海漂泊以悟天道,现在终于归来。 他悟的是天道,修的是肉身,无比强大。 铁树开花,与别样红的那朵小红花齐名,但从来没有人亲眼看见过。 他来到潭柘庙里。 古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地上残着些黄叶,在雨水里浸泡着。 铁树走到那个石凳前,坐下,闭目。 就像这些天的王破一样。 第693章 风有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铁树睁开了眼睛,闪过一抹厉色,然后是一丝惘然,显得情绪格外复杂。 在古树下、黄叶间、石凳上,他感受到了王破前些天留下的气息,他没有想到,王破的刀道,竟然更加精深了。 修行到了王破这种境界,想要再往前走一步,都无比艰难,然而,此人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提升如此之多……当初在浔阳城的时候,王破面对着朱洛,铁刀虽强,却寻觅不到任何机会,而在潭柘庙里静悟多日后,情形已然非前。 如果任由王破再继续提升下去,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迈过那道门槛。 铁树第一次感到了压力。 然后,他的杀意变得更加浓烈。 无论是朝廷还是他,都不会允许王破有刀道大成的那一日。 从石凳上起身,他望向潭柘庙,静静地感知着天地间的所有气息流动。 庙里有人,境界很高妙,距离他也只差了数线。 他向那边走去,湿漉的黄叶在靴底片片碎裂,变成最细的丝缕,仿佛盛开的菊花一般。 秋风破开雨帘,推开了潭柘庙的门,在他离庙槛还有十余丈的时候。 寒冷的秋风没能肆虐,被两道清新淡然的风冲抵,那两道风来自一双衣袖。 庙里的人不是王破,是茅秋雨。 庙侧的篱芭被推开,白石道人从雨中走来。 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自东西两面的山野里行来。 秋雨里,还有很多红衣的影子在山林间若隐若现。 四位国教巨头,各执重宝,带着无数境界高深的红衣主教,把潭柘庙紧紧地围了起来。 这阵势真的很大。 想要杀死一名神圣领域的强者,便必须要有这样的阵势。 铁树看着茅秋雨,眼睛缓慢地眯了起来,杀意未有丝毫减退,反而变得更加可怕。 离宫果然出手了,是想要护住王破,还是真的趁着这个机会杀死自己? 他很清楚,如果是后者,今天自己就算能够活着离开,也必然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 他把双手伸向雨里,任由寒冷的雨水不停冲洗。 他看着从缓步从庙里走出的茅秋雨,面无表情说道:“这是教宗大人的旨意吗?” 茅秋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望向了更远处。 铁树已经感知到了,所以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远处是群山,秋意带来的黄红浓艳之色,早被寒雨洗至极淡。 不知何时,一座王辇出现在那片山崖的边缘。 相王,亲自到场。 这场朝廷对王破的杀局,有可能变成离宫对铁树的围杀。 如果山崖上没有出现那座王辇,如果山后没有隐隐传来大军如雷般的蹄声。 无论是对谁的杀局,至此,已经便成了明局。 “陛下要我问你一句话。”茅秋雨看着铁树问道:“你们都忘了当初的星空之誓吗?” 很多年前,以教宗为首的神圣领域强者们,曾经以星空为引,立下过誓言。 誓言的内容是,一切以人族的利益为先,绝不会主动对那些承载着人类将来与希望的修道天才动手。 王破,当然是那份名单里的首位。 当初在浔阳城里,朱洛对他出剑,已经可以说是破誓,但他还可以找些借口。 他的剑,刺的是苏离。 只不过,王破非要站在苏离的身前。 今天呢?铁树带着一身秋雨来到潭柘庙,明显就是要杀王破,他能找到什么借口或者理由? 教宗陛下让茅秋雨问他这句话,他能如何回答? 铁树没有回答。 茅秋雨看着他说道:“既然你无法回答,那么就不要动王破。” 铁树的目光更加寒冷,被雨水洗着的手变得更加洁白,仿佛莲花一般。 这代表着他现在很生气。 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 他带着微讽之意笑了起来。 教宗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陛下还要我对你说……” 茅秋雨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平静说道:“如果他回归星海之后,你还是坚持对王破动手,那么离宫会灭你全族。” 如果说离宫也是一种宗派的话,那么必然是世间最强大的那个,因为它就是国教。 没有哪个修道者能够与国教正面抗衡。 哪怕强大如铁树。 哪怕曾经是八方风雨之首、拥有天机阁这样可怕组织的天机老人。 当然,一位神圣领域的强者,只要不像今天这样陷入重围,就算不敌离宫,也很难被杀死。 可是,修道虽然是孤单的,却很少有真正孤单的修道者。 他会有家人、亲人、朋友、同窗、同族、同道。 茅秋雨说完话后,场间一片死寂。 灭你全族。 这四个字就像铁树的人一样,很强硬,很冰冷,有一种令人生畏的金属味道。 铁树看着他说道:“你们应该很清楚,王破来京都是要杀人的。” 茅秋雨神情不变,说道:“他若杀人,触犯周律,自有朝廷官员惩办。” 很多人的视线落在远处那片山崖上的王辇。 相王没有出辇。 铁树笑了起来,带着讥诮与嘲弄。 茅秋雨的说法,代表着离宫的态度。 这种态度,很是冷漠。 “他要杀人,你们不管,我还没有杀人,为何教宗大人却要管?” “因为你有心。” “这不公平。” 茅秋雨没有回答铁树的话,转身向着山外走去。 凌海之王等人,也随之而去。 教宗确实没有杀死铁树的意愿。 就像当初在国教学院那样,离宫只是在展现自己的力量。 所谓保驾,横刀在前便是,所谓护航,横舟在前便是,不需要出刀,也不需要真的去撞,便够了。 铁树看着在秋雨里离开的国教众人,眼角微微抽动。 这些人都是国教里的大人物,但没一个人是他的对手,他却不敢出手。 确实不公平。 就像先前在山道上,他对肖张说的那样。 在教宗与国教面前,他有什么资格谈公平? …… …… 黄叶落尽,寒意渐深。 京都今年的冬天,仿佛比以往都要来得早一些,看日子还是深秋,却已经落了好几场雪。 北新桥的民众,对此感受更是真切,躲在家里,不停地搓着手,咒骂着天气。 没有人注意到,这般严寒与那口废井有关。 寒风从井口不停地向外吹着,呜咽不停,像是吹箫,也像是哭泣,喜极而泣。 第694章 云无心 潭柘庙一役,没有发生真正的战斗,但其间隐藏着的凶险,要比世间绝大多数战斗更加可怕。 那个落着秋雨的日子里,朝廷与国教出动了太多高手,根本没有办法瞒住消息。 世人很快知道了铁树自南海归来的消息,并且知道他抵达京都,要杀王破,同时,也确定了王破的目的,他是来杀周通的。最重要的是,人们最终确认了,朝廷与国教之间的裂痕已经越来越深,随时可能出现大问题。 在天书陵之变里精诚合作的两大势力,没过多少日子便反目相向,这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但现在人们都很清楚为什么。 因为陈长生。 没有人留意到北新桥那口底里散发出来的寒风,也没有人知道现在的陈长生在想些什么。 他没有离开过国教学院,安静地坐在藏书楼的窗边看书,不看窗外的景,也不问窗外的事。 很多人都在猜测,圣后娘娘的遗体应该就被他葬在国教学院里,只是没有办法证实。 林老公公这样的大人物都铩羽而归,离宫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谁还敢强行闯进国教学院查探? 朝廷没有继续下旨要求国教学院交出圣后娘娘的遗体,但谁都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就此结束。 很多人都不理解陈长生为什么要这样做,包括国教里的某些大人物,比如白石道人。 如果只是为了国教的继承权,有了教宗的旨意,他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向皇宫释放出自己的善意,对方一定会收回原先的打算。 可他没有接旨,也没有请旨入宫,没有通过任何人传话给皇宫里的人,一直沉默着。 现在整个世界都已经知道,他是遗族之后,身上流淌着陈氏的血,但与圣后娘娘并无母子。 往过去数年望去,他与圣后娘娘之间,也应该没有任何情意才对。 他为什么要接而连三地抗旨?为什么要通过对周通的态度表达对朝廷的不屑?为什么要用沉默对抗自己的老师? 薛醒川已经入土安葬,薛河被捕回京,被关在周狱里,因为某些复杂的原因,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薛府重新回归宁静,但没有人会忘记前些天薛府设祭时的热闹,很多势力都派了代表,这是对旧朝的怀念,还是对新朝的仇视?这是对教宗的敬畏,还是对商行舟的挑战? 如果还在天海朝,周通绝对会借此事掀起一场极大的风雨,但现在的他一反常态,表现的格外沉默。 任谁知道像王破这样的人藏在京都里,随时有可能从街边的茶铺里走出来,向自己斩出一道刀光,大概都会如此沉默。 颇有深意的是,最近这些天,周通没有像最开始那数日一样留在皇宫里,而是回到北兵司胡同重新开始视事。 “铁树应该就在附近,他会一直守着周通。” 苏墨虞说道:“他会等着王破出刀,然后杀死他,这样并不违背星空之誓,无论教宗陛下还是谁都无法降罪于他。” 寒冷的秋风从窗外吹进来,翻动着书页,却无法让陈长生的表情有任何变化。 看着坐在窗边沉默不语的他,苏墨虞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潭柘庙那日真是可惜了。” 如果那天离宫不惜一切代价,在秋雨里杀死铁树,现在的局面便不至于如此棘手。 陈长生视线在书上,说道:“那天不好杀。” 苏墨虞明白他说的是山崖上那座王辇,说道:“如果主事的是折袖,他一定还是会动手。” 既然不惜一切代价,哪里还需要顾忌那座王辇和山外的如雷蹄声。 “八方风雨哪里是这般好杀的,就算能够成事,离宫也要付出极大代价。” 如果那天铁树真的被杀死,那么从秋雨里走出来的四位国教巨头,又能有谁活着? 陈长生看着书页,说道:“而且会天下大乱。” 苏墨虞说道:“如果唐棠主事,他还是会坚持如此做,因为道尊想必也不愿意看到天下大乱,那么,杀便杀了。” 陈长生不认为事情会像他,或者说像唐三十六设想的那般发展。 离宫杀铁树的目的是为了保王破。 王破来京都的目的要杀周通。 周通是皇宫一定要保的人。 王破是皇宫一定要杀的人。 陈长生很清楚,就凭这四句话,师父他便不惜天下大乱,而且…… “师叔不会这样做。” 他抬起头来,望向窗外的凄淡秋景说道:“因为他不是这样的人。” 教宗陛下,是心怀天下的大人物。 但他不是豪杰,更不是枭雄。 他看着星空的时候会有所敬畏,他想保护陈长生和王破。 但他更不想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他能够把京都的局势维持在还可控制的范围内,已经非常辛苦。 坐在棋枰对面的那个人呢? 皇宫很安静,很多人在殿前,看到过那个房间里商行舟被灯光映出来的侧影,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商行舟应该是在做什么事,却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事。 就像天书陵之变,就像雪老城之叛,他的无声,往往是一道惊雷的前奏。 也没有人知道王破在哪里。 整个世界都知道他在京都,他想要杀人,却找不到他。 他消失了,而南城某家酒楼,多了一位来自汶水的账房先生。 …… …… 京都秋意再深,更深,深至极处,寒意刺骨,好在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常,将那些寒意冲淡了数分。 南北合流,这件万众期待的盛事,终于得到了正式宣告,庆典也即将举行。 庆典前所未有的盛大,既是庆贺南北合流成功,又何尝不是新朝想要完全洗净天海圣后留下的气息。 来自白帝城的使团,提前数日便已抵京,白帝夫妇最终只来了一人。 与魔君惊天一战,白帝也受了不轻的伤,来的是皇后,也是大西洲的长公主。 很多人的视线投向了国教学院。 谁都知道,国教学院与妖族之间的关系向来极为亲近,陈长生更是落落殿下的老师。 那么妖族使团的到来,会对京都的局面造成怎样的影响? 这个问题,陈长生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使团抵京的那一天,他第一次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沐浴更衣,然后等待着故人来访。 来的果然是位故人,但不是落落,是金玉律。 “郡主正在破境的关键时刻,无法离开,轩辕破我是在路上遇着的,他受了不轻的伤,需要调养,所以我没有把他带回来。” 金玉律看着他说道,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又叹了口气。 无法离开,没有回来。 陈长生有些难过。 第695章 不再见 当然是因为听明白了,才会难过。 但陈长生难过不是因为明白的那些事情,而是随之而来的别离与再难相见。 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以他与落落之间的关系,大公主访京,理所当然应该与他见面,但没有。 这便是妖族的态度。 “陛下与你的那位老师是朋友。” 金玉律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最开始的时候,陛下没有在意你与落落殿下之间的亲近,甚至乐见其成,然而陛下算到了一切,却没有算到,事后你的那位老师会另有想法,而你……也有想法。” 陈长生保持着沉默,没有对此做出解释。 金玉律继续说道:“当然,就算你的老师生出新的想法,陛下也有办法帮你守住教宗继承者的位置。” 圣人之言,其威无界。 陈长生想起了这句话。 他的老师商行舟,现在当然是一位圣人。 但两位圣人说的话,终究要比一位圣人的话更有力量。 如果白帝坚定地支持他,再加上教宗的指定,就算是商行舟也无法反对。 白帝会不会支持他?在今日之前,这似乎是一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陈长生是落落的老师,与妖族向来亲近,由他继承教宗之位,怎么看,这都是对妖族来说最好的结果。 现在看来,白帝的态度很明显已经发生了变化。 “你的表现,太不成熟,陛下对此深感忧虑。” 金玉律说道:“就算我们支持你,助你成为离宫之主,可是你有能力在那个位置上坐稳吗?如果不能,那我们为什么要支持你?” 陈长生的心神有些恍惚。 他最近好像经常听到成熟这个词。 十四岁入京,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稳重,很少有人会觉得他这方面有所欠缺。 现在看来,原来还是不够,至少不够成为一位大人物。 只是,什么是成熟呢? 陈长生明白,在很多人看来,在白帝夫妇看来,自己确实做了很多不成熟的事情。 既然教宗师叔亲自替他说话,他只要认输、投降、伏低,老师便没有不重新接纳他的道理。 即便不能,他也应该表现的更成熟一些。 比如最近这些天,他不应该在国教学院里,而应该在离宫,抓紧时间了解国教的一切。 比如前些天,他不应该去城门外,在官道旁替薛醒川收尸,去薛府拜祭。 比如更早些的那一天,他在国教学院里没有接旨,而是用千把剑把林老公公砍的浑身是血。 比如那一天,他背着天海圣后的尸身从天书陵上走下来,与老师擦身而过,仿佛陌路。 就像这些天,他一直在期待白帝城的使团到来。 他以为总会有人支持自己,就算没有人,还有妖族。 现在看来,这种期待,真的很可笑。 他望向窗外,湖畔的大榕树都已经无法保有完全的青意,变得萧寒了很多,湖面上覆着薄冰,衰草上凝着浅浅的霜。 是的,这些都是不成熟的,天真的,幼稚的,热血的,冲动的,中二的,可怜的,可笑的。 可总比这些寂清的、萧瑟的、没有热乎劲儿的世界要来得温暖吧? …… …… 大公主去了皇宫,又去了离宫,与商及寅相见。 三位圣人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妖族与朝廷、国教之间搭成了什么协议也没有人知道。 人们只知道,她没有去国教学院,也没有请国教学院里的人去她居住的别宫。 她没有见陈长生,这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也让京都里的局势再次变得清楚起来。 南方使团也陆续抵达,长生宗、秋山家等诸世家,圣女峰也派了人前来,就连槐院也派了代表。 京都里的风向哪个方向在吹,谁都看得清楚,于是大公主的态度相同,南方使团没有一个人去国教学院。 因为敏感,也是因为他们要向朝廷表明态度,而且作为南人,他们对天海圣后没有任何好感,自然也不会因此支持陈长生。 圣女峰也只是给国教学院里的南溪斋弟子们送去了一些书信与用具。 某天傍晚,国教学院的门被敲响了,有客来访。 来访的客人是离山剑宗弟子关飞白。 国教学院中人与离山剑宗弟子相识已经三年,其间的故事很是复杂,可以说亦敌亦友,终究还是相熟了起来。 因为双方是真正的同道中人。 这却是离山剑宗弟子第一次走进国教学院。 关飞白跟在苏墨虞的身后,看着国教学院里的景物,显得很感兴趣,直到遇见几名以前便识得的南溪斋师妹,才收回了视线。 在藏书楼里,陈长生与他见面。 他是未来的教宗,关飞白虽然是神国七律之一,离山的天才弟子,身份地位也与他有很远的差距,不过双方的交谈没有变成所谓亲切地交谈、友好的会面,当然也没有像当年那般,充满着凌厉的剑意与敌意,只是简单的说话。 这场对话真的很简单。 “离山就来了你一个人?” “不过是走过场,来那么多人做什么。” “为何会是你?” “谁来都一样。” “那你们不如派七间来。” “要脸吗你?” 苏墨虞很及时地插话:“注意一下你的言辞。” 关飞白有些恼火地瞪了陈长生一眼,问道:“唐棠呢?” “你找他做什么?” “当然是打架。” “试剑好听些。” “都依你。” “他不在。” “去哪儿了?” “回家了。” “……那折袖呢?” “……还是打架?” “……试剑。” “他不在。” “去哪儿了?” “不知道。” 听到陈长生的回答,关飞白沉默了下来。 他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唐三十六和折袖都不在国教学院。 他想象得出,这段时间陈长生在国教学院里有多辛苦。 “那我走了。” “不送。” 既然想找的人都不在,想打的架也打不成,自然便应该离开,只是在离开之前,关飞白有个要求。 他对陈长生说道:“你送送我。” 陈长生摇头,说道:“不送。” 关飞白坚持说道:“你就送我到院门。” 陈长生说道:“不要。” 他送关飞白到院门前,会被很多人看见。 关飞白就是想要人们看见。 陈长生不想把离山拖进这摊浑水里,所以坚持。 关飞白想了想,说道:“那我走了。” 陈长生说道:“谢谢你。” 关飞白向院门走去,没有回头,摆手说道:“不客气。” …… …… 唐棠回了汶水,折袖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朝廷方面自然不会忘记这位狼族年轻强者,清吏司的密谍一直没有停止对他的搜捕,却始终一无所获,就像王破一样。 北兵马司胡同里的那座庭院,已然修复如初,平整的地面覆着新鲜的泥土,只等明年春日植上一层草皮。 夜色最深的时候,地面上结了一层冰霜,泥土深处传出极轻微的磨擦声,仿佛蚕在啃食桑叶,仿佛是无数蚯蚓赶在寒冬之前拼命地向地底钻去。 秋意最深时,便是冬日至。 南北合流的庆典顺利地结束,各使团却没有离京的意思,因为教宗的病一天比一天更重。 庭院里,周通看着凋寒的海棠树,喃喃说道:“到时候了。” 对有些人来说,是时候了。 城南茶楼里的那位账房先生与东家掌柜伙计一一告别,出门而去。 短短十余日的相处,竟让整间茶楼的人,从东家、掌柜到最普通的伙计,都对他生出依依不舍之情。 陈长生把笔搁回砚台上,吹干纸上的笔迹,封好,递给苏墨虞,向藏书楼外走去。 苏墨虞看着他的背影,心知今日一别,或者再难相见。 …… …… 第696章 大人物 国教学院的师生们,目送陈长生走到院门处,眼神很是复杂,情绪很是感慨。 南溪斋女弟子在院门处等着他。 陈长生示意众女不用跟着自己,走了出去。 “这是斋主的命令。”叶小涟在他身后恼火喊道。 陈长生知道很难说服这些少女,对在院外迎着自己的辛教士说道:“拜托了。” 辛教士叹了口气,挥手示意教枢处的教士和国教骑兵上前,把国教学院围了起来,自然也把那些南溪斋的少女拦在了里面。 陈长生望向国教学院,默默做了告别。 从那年春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半时间。 不知何时再见,国教学院里的青藤以及人。 他写了四封信交给了苏墨虞,就像苏离离开之前那样,把该交待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了。 北新桥井口的寒意越来越重,只需要再过两年时间,小黑龙便能够脱困。 他对这个世界再无亏欠,肩上再没有担子,可以轻身前行。 看着消失在百花巷深处的他的背影,辛教士的情绪有些复杂。 没有过多长时间,陈长生离开国教学院的消息便传遍了整座京都。 深秋后这些天,周通经常不在皇宫,而是在修葺一新的清吏司衙门里视事。 这个消息传到北兵马司胡同时,他正坐在一把虽然崭新、却被花了太大心力做旧的太师椅上喝茶。 他喝茶的还是最名贵的大红袍,穿得还是那件仿佛散发着血腥味的大红官袍。 他的脸色很苍白,眼神漠然仿佛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看上去就像一个厉鬼。 “做好准备迎接身份尊贵的客人吧。” 他把手里的茶盏轻轻搁到桌上,看着院子里的下属们平静说道。 官员们领命,面色匆匆开始奔走,周狱内外的气氛变得格外压抑肃杀。 远处的街上,那个浑身散发着铁般阴冷气息的男子,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望了一眼天色。 天越来越暗,不是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是因为云越来越厚,早已不是秋高气爽的时节,看来是快要落雪了。 没有过多长时间,最新的情报很快传到北兵马司胡同——陈长生进了离宫。 小院里,最忠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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