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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所以无论她怎么对你,你还是想她死?” 陈留王很认真地思考了一段时间,然后回答道:“可能是因为我一直都不理解,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很畏惧她。” 陈长生想了想,对此表示赞同:“我也不理解她。” 陈留王看着他认真说道:“但到了现在,你却站在了她的那边……你知道,我说的是精神层面。” 陈长生没有解释,问道:“王爷你来寻我做什么?” 陈留王说道:“我想拜祭一下她。” 陈长生用沉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他把天海圣后葬在了哪里。 哪怕陈留王是被圣后养大的。 “平国被接回天海家了。”陈留王忽然说道。 这是陈长生不关心的事情,但他知道陈留王既然提及此事,必然有后话。 “除了皇位,整个世界并没有太多改变,有丑陋的一面,但也有温情脉脉的那一面。” 陈留王看着他说道:“或者这个世界对不起你,但我不希望,你就此对这个世界失去所有希望。” 不久前,教宗陛下在藏书楼里表达过类似的意思。 陈长生说道:“王爷究竟想说什么?” 陈留王说道:“你还记得梅里砂大主教临死前对我们说过的那句话吗?” 陈长生的思绪回到了那个摆满了梅花的房间里,想起了那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沉默了很长时间。 “大主教对我说,要我记住你付出了些什么。” 陈留王说道:“当时我们都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而现在,我们知道了。” 成熟,果子,牺牲,很多以前梅里砂提过的晦涩难懂的话,天书陵之变后都已经有了答案。为了推翻天海圣后的统治,人们利用了陈长生,他为之付出了很多东西,一些言语难以描述的最重要的东西。如果一定要用文字进行解释,大概便是:信任、希望、存在感、情感。 “我不知道商院长怎么想,父亲怎么想,叔父们、兄弟怎么想,但陈家欠你的,我会替他们还给你。” 陈留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会穷尽一切,保证你的安全和利益。” 陈长生说道:“谢谢。” 他很平静,甚至有些木讷,但身体里终究还是生出了一丝暖意。 陈留王接着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希望你能够尽快振作起来。今日教宗陛下给了你如此大的支持,如果你放弃,或者离开,让教宗陛下如何以对千万信徒?国教学院里的这些师生,他们又该怎么办?陛下又该怎么办?” 陈长生想着白天的时候林老公公说过的那些话,觉得有些疲惫,说道:“我以为这不是我需要思考的问题。” 陈留王说道:“如果传言确实,你与陛下真的情同兄弟,那么这就是你必须思考的问题。” 第679章 新元 从三天前开始,大周的陛下便不再是天海圣后娘娘,而变成了一个叫做陈余的年轻人。 他是先帝与圣后唯一的儿子,也是二十年前离奇失踪的昭明太子。 他是国教一代道尊商行舟悉心培养二十年的学生,是十四位陈家王爷与天海家都宣誓支持的君王,他能有什么问题? 陈长生知道皇宫里有问题,但如果这时候对话的对象是唐三十六,他或者会说,否则,他会保持沉默。 陈留王误解了他的沉默,想着大朝会上,那个静静坐在皇椅里、脸上无悲亦无喜的年轻男子,觉得胸口有些微闷,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有些强硬起来,对陈长生说道:“你应该很清楚,他的残障,会成为很多人野心的出口。” 陈长生低着头说道:“有师父在,有林老公公在,无论你的父亲还是中山王,都不敢毁诺,而且天海家一定会支持他。” 没有对朝堂上的局势发表过任何意见,不代表着思考过,不代表没有这方面的眼光。 作为陛下的舅家,天海家一定会扮演好这个角色,否则那夜冷漠地注视着她的死去,便会变成一场笑话。 陈留王盯着陈长生的眼睛说道:“你不是陛下,你无法体会到他此时的压力。” 陈长生说道:“师兄不是喜欢做皇帝的人,他的压力不是来自于那些野心家,而是来自于皇位本身。” 陈留王心想世间哪有不想做皇帝的人,陈长生即便经历了天书陵之变,依然还是有些天真,不够成熟,忍不住叹了口气。交谈到了这个程度已经算是相当深入,陈长生始终不肯接话,他也没有办法,伸手拍了拍陈长生的肩头以示安慰,便离开了国教学院。 那天夜里皇宫死了很多人,接下来的两天里,还有很多人不停地死去,无论是那个陈长生至今都不知道名字的太监首领,还是秋芳宫里那些本来就没有名字的小宫女,都变成了一缕幽魂,然后像被擦拭干净的血渍一样,渐渐被所有人忘记。 但即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死了这么多人,皇宫也没有乱,因为谋划多年的商行舟,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请回了很多皇宫里的老人,那些老人或者是前皇宫的随侍,或者是像林老公公这样的先帝旧人,曾经迫于天海圣后的威严退出京都,现在都回来了。 太傅白英也回来了。 秋风从殿外灌入,拂动他的白发,却拂不动苍老面容上的一根皱纹。 他正在看卷宗上的那些批阅,都是朱红色的字迹,字体有些秀气,但不失风骨,隐见坚韧,至于书写的意见,往往只有简单数句,却极有见地,并且极为老练,为朝堂与部官以至州郡当地官员都留下了足够的空间行事。 一封卷宗如此,十余封卷宗皆是如此,白英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与威严,抬起头来,望向旁边的书案。 曾经的西宁镇年轻道士,已经变成现在的大周朝年轻皇帝,身份地位的变化,并没有让他与以前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案后,安安静静地翻着书,看着书,偶尔拿起朱笔,在上面写些什么。 仿佛还在西宁镇旧庙,读着道藏,写着所得。 他在看的是大周朝的历年卷宗,他要做的事情像以前的帝王一样分析判断决定,他这是在跟随太傅学习如何统治一个国家。 太傅眼睛微湿,生出无限感慨,心想先帝与娘娘的亲生儿子,果然不凡,乃是天生的英主,只可惜……他的视线落在年轻皇帝的腿上,左袖上,还有那络黑发上,沉默片刻后,叹息想着,世间哪有完美的事情呢? 暮色已至,今天的功课结束,太傅起身告退。 年轻的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下,有些困难地起身,很端正地行了弟子礼。 太傅退出殿去,太监低声问了几句什么,年轻的皇帝摇了摇头,神情温和。 无论是那名太监还是在周遭服侍的宫女,再次松了口气。 这几天皇宫里死了太多人,流了太多血,当他们看到新登基的陛下竟然瞎了一只眼、断了一只手臂,行路一瘸一拐的时候,真的绝望了——他们见过太多畸余之人,知道这种人往往性情暴戾恐怖,自己近身服侍这样一位陛下,只怕稍不如意,便会被重惩,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同伴和自己被杖毙的心理准备,哪里想到,陛下这两天不要说动怒,就连一句重话都没有。他们从来看见过出现过这样温和的主子,就连当初被养在皇宫里的少年陈留王,也偶尔会发些小脾气。那些在心里念着圣后娘娘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大周迎来这样一位君王……至少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事情。 年轻的皇帝陛下开始用餐,菜很多,他只择着清淡的吃,油腻的只吃了几筷,汤只喝了小半碗。 饭毕,小太监呈上浓酽的红茶,助以消食,皇帝摇了摇头,示意喝些清水便好。 太监依命送上清水,然后退下,站在殿外的廊下,心想陛下这究竟是像谁呢?先帝还是圣后娘娘? 不,皇帝陛下的饮食、养生,只与一个人很像,那个人叫陈长生。 准确来说,应该是陈长生和他很像。 在西宁镇旧庙,十四年间,都是他在做饭,他按照陈长生的喜好与需要在做饭。 陈长生的性格,陈长生的喜好,陈长生喜欢的菜,都是随他来的。 陈长生本就是他养大的。 他走出殿外,站在石阶上,望向暮色下的宫墙那边。 他知道陈长生就在那处,相隔其实并不遥远,不过数百丈距离。 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因为无法相见,之所以无法相见,自然有道理。 暮色如血,商行舟的身影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异色,他站在殿侧某处窗外,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年轻的皇帝陛下看着国教学院的方向,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转身,对着那处木窗行礼。 商行舟很认真地回礼。 师生之间隔着窗,窗间没有任何事物,是一片虚,但并不意味着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们是师生,亦是君臣。 …… …… 甘露台上秋风四散,随着夜色渐浓,台边的夜明珠也越来越明亮。商行舟负手站在台畔,看着京都里的街巷,看着这个已经很久未见、但绝不陌生的世界,平静说道:“中山王昨夜对崔尚书说,他也是太宗皇帝的嫡孙。” 到了今天,世人皆知,他是太宗皇帝最信任的臣子,他所做的这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完成太宗皇帝的遗志。 中山王的这句话看似有些莫名其妙,意思含混,实际上非常清楚。 既然他也是太宗皇帝的嫡孙,那么商行舟完全可以支持他,不见得一定要支持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 “嫡这个字不能乱用。”甘露台后方传来一道声音。 商行舟没有转身,淡然说道:“看起来,你似乎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 那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如果说没有想法,太虚假,但我很清楚,这不是我现在应该想的事。” 商行舟神情不变,眼神里却多了很多满意的意味。 那个人很年轻,一身青衫,腰间系着根明黄的带,容颜清俊,竟是陈留王。 商行舟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那你想要说些什么?” 陈留王说道:“陈长生准备离开。” 教宗去国教学院的时候,也以为陈长生已经离开,或者正在收拾行李。 陈长生没有这样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离开的想法。 商行舟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不会让他离开。” 陈留王说道:“您非要把他留在京都,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商行舟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说道:“我这一生有两件必须要做到的事情,第一条已经完成了。” 如果是教宗在场,便会知道,他说的第一条是推翻天海圣后的统治,第二条则是彻底战胜魔族。 陈留王不知道,所以更不知道,为何他会在这时忽然提到这些事情。 便在这时,暮色浓极的天空里,忽然出现数道极其清楚的裂痕,紧接着,数道凄厉的鸟鸣响彻天地之间。 十只红雁以及四只红鹰自遥远的北方雪原归来,能够回到京都的,只有三只红雁与两只红鹰。 它们带来了一个人们困惑已久也是期待已久的消息。 雪老城依然封城。 魔族军师黑袍与魔帅联手叛乱。 大乱。 暴雪成灾。 七位魔将身死。 南客逃亡,遁入风雪之中。 魔君生死不知。 …… …… 第680章 莫名 …… …… 皇城诸门紧闭,在京的神将、诸部的朝臣、王爷们已经来到了宫里,茅秋雨与白石道人也从离宫赶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从雪原抵达南方的情报越来越多,那个震惊整个大陆,可能会带来无数动乱的消息,渐渐有了更多的细节,更多的画面。 三天前,也就是京都天书陵之变的当夜,雪老城里也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魔帅忽然打起叛旗,带领大军强攻魔宫,魔君遭到魔族军师黑袍与一名元老会的隐藏强者偷袭,身受重伤,坠入幽泉之中,断无幸理。 魔族公主南客动用暴血秘法,强行打破魔宫屏障,化身孔雀向东南飞去,借漫天风雪成功逃脱,七名忠于魔君的魔将与数万名魔骑在这次叛乱里被杀死或者被处死,雪老城的街巷里到处都是血色,如碧波一般,令人睹之生畏,其后,黑袍与魔帅奉魔君最小的儿子登基为帝,连颁数道魔旨,要求魔族诸野的部落以及军队宣誓忠诚,同时下达了对南客的必杀令。 这是怎么回事?殿内的大周诸公面面相觑,哪怕已经从多个不同途径证实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可是人们依然难以相信……一千年来人族最大的敌人、那个曾经像阴影一样笼罩在北方的魔鬼、就连太宗皇帝陛下都没能杀死的他……居然就这样死了? 是的,千年之前,魔君败于周独夫之手,身受重伤,今年在寒山里为了破掉天机老人的阵法,也消耗了很多精血,很少人还知道,魔君在回归雪老城的路途上,还曾经遇到过白帝,想必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也必然让他伤势加重,可是他怎么就死了呢? 最令人无法理解的是,他怎么可能死在一场叛乱中? 要在魔族内部找到某个势力推翻魔君,绝对不会是元老会,也不可能是那些已经被杀破了胆的部族,只可能是掌握相当多魔族军队、自身实力也异常恐怖的魔帅,以及那位神秘莫测、暗底里不知道培植了多少势力的黑袍,而且,还必须是他们联手。 问题就在于,就连想象力最夸张的那些说书人,也不敢往这个方面去想。 举世皆知,魔族军师黑袍与魔帅势成水火,如果不是魔君亲自镇压,多番调停,双方根本不可能共存。 这不可能是假的,因为这种局势已经维持了数百年时间。那么究竟是谁,能够让黑袍与魔族摒弃前嫌,冒着如此大的风险,给予对方如此大的信任,联手向魔君发出了如此阴险而又可怕的一击? 人们的视线下意识里望向某处——那里是大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很是幽静,没有太监宫女站在那里,只有一排珠帘,随着秋风轻拂,珠帘摆荡无声,隐约可以看到后面的画面,帘后没有座椅,而是一条长廊。 那条长廊通往殿后一个很普通的房间。 很多年前,凌烟阁里那些画像上的传奇名臣们,都习惯在那个房间里喝茶、下棋、骂娘,打发着上朝之前的那些无聊时光。 现在,太宗陛下早已魂归星海,那些传奇的名臣也早随之而去,再没有谁敢在皇宫里如此放松,也没有谁会刻意那般宽宏,甚至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忘记了那个普通的房间里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故事。 有一个人没有忘记,因为他就是那个年代的人。 他没有登上凌烟阁,他没有那些传奇名臣的名气,但事实上,在那个年代里他比凌烟阁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更加重要,因为那些传奇名臣临死之前,被吴道子画上纸面之前,都曾经被他亲眼看过,换个角度来说,那些传奇名臣都是被他送上凌烟阁的。 他现在就在那个普通的房间里。 不知道是在追忆那些曾经的战友,还是在向太宗皇帝陛下禀报什么。 …… …… 天书陵之变时,天海圣后曾经问过,谁来解决魔族的威胁。 商行舟说,他能够解决。 汗青相信他能够解决,所以才会掷出霜余神枪,完成那记秋杀。 三天时间过去了,魔君果然死了,雪老城大乱,商行舟证明了自己的话。 汗青这个时候,或者正在往雪老城赶去,曾经的魔族太子,会看着自己的幼弟登上魔君之位吗? 殿里的大人物们,看着那排无声摆动的珠帘,震撼无语。 他们看不到商行舟的身影,但眼神里依然充满了敬畏的神情。 …… …… 有云的时候,京都的灯火会被折回一些,于是夜色无法太浓。 没云的时候,满天的星辰会照耀人间,夜色依然无法太浓。 总之,在京都这样的繁华地,总是很难看到极浓的夜色,更不要说伸手不见五指,除非暴雨催着人们熄了自家的灯火。 星光被飞舞的红雁与数辆极为珍贵的巡天辇撞散,陈长生站在大榕树上,有些莫名其妙地开始怀念三天前那场暴雨。 或者是因为三天前,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发生,那时候他还有机会,假装自己的人生是宁静美好的。 就像三年前,落落和他两个人在国教学院的那段时光一样。 然而一年前,唐三十六便在这棵大榕树上对他说过,他的老师有问题,很多人都有问题,你要好好想一想这些问题。 陈长生想过那些问题,只不过他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与智慧。 唐三十六走了,被唐家的人强行带回了汶水,不知道可还会有回来的那一天。 徐有容走了,被天海圣后派莫雨强行送回了圣女峰,不知道她再次回到京都的时候,这座城会掀起多大的风雨。 折袖走了,就像一只真正的孤狼消失在京都的夜色与灯火里,但他一定还在京都,只是不知道在准备做些什么。 真正令陈长生感到有些落寞,或者说难过的是:周通还活着。 他已经知道了天书陵之变那夜的全貌。 那座种着海棠树的小院毁了,周通却得很好,而且……他还毒死了薛醒川。 京都局势的转变,由皇辇图失效那刻开始,可以说,周通在其间起了最重要的作用。 他背叛了天海圣后。 陈长生可以接受这一点。 因为折袖是狼,周通是狗,狼行千里吃肉,狗是吃屎的。 可是,徐世绩也叛了。 就连,天海家也叛了。 这些让陈长生难以接受。 和立场阵营无关,只是难以接受。 这样的世界实在是太莫名其妙。 他实在没办法喜欢上这样莫名其妙的世界。 第681章 死事 那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有自己的运行规则,死板、单调,重复,哪怕偶尔出现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情节,可如果往深里望去,依然还是那些陈年旧事的翻版,无论阳光底还是星空下,都没有新鲜事,阴谋与背叛里尽是令人作呕的腐朽味道。 对这个世界依然充满期待、希望,依然有勇气在阳光里直视黑暗,在星空里仰望道德的年轻人,对这样的世界自然无法生出任何好感,比如唐三十六,但在汶水唐家那位喜欢无声而笑的二爷眼里,在天海家那些老人的眼里,在周通的眼里,年轻人的想法总是那样的幼稚可笑。 人生不能是一场扮家家酒——陈长生甚至能够想到,从京都被押回汶水的旅途上,唐三十六会听到多少句类似的话。他也能够想象得到,这时候在东御神将府,满脸肃容、一身正气的徐世绩,在满桌菜肴撤下后,会对着夫人振振有辞地说,自己这个父亲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女儿,如果不是我当机立断、力挽狂澜,圣后娘娘死后,你以为她还能在圣女的位置上安稳地坐下去? 星光微散,夜色渐浓,国教学院门前忽然有些骚动,然后苏墨虞匆匆来到湖畔,把那个消息告诉了他。 雪老城的消息确实很令人震惊,陈长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魔君死了,对他来说这是极好的事情,在周园里,他和徐有容数次险些被南客杀死,他对那个眼距有些开阔的魔族小公主没有任何好感,只是想着曾经你死我活的对手,在这场波澜壮阔的大变里,就像水花一样消失,难免还是会有些微惘。 “离开京都吧,这是最好的选择。”苏墨虞对他说道。 陈长生明白他的意思。 魔君的死亡,魔族的内乱,让布置这一切的商行舟,登上了神坛,在人类的记忆还没有彻底淡去之前,没有人还会有勇气反抗他。 今天教宗陛下以极其强硬的姿态,保护了他和国教学院,也只能维持一个均势。 可正如教宗陛下所言,他已经老了,快要死了,如果那天真的来临,陈长生该如何面对那个人? 那个人将会成为整个大陆的神明,而且是他的老师。 陈长生再次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确实想要离开京都,在藏书楼里枯坐的这段时间里,曾经数次想要收拾行李,最终却放弃了。 他知道自己无法离开,因为那个人不会允许他离开自己的视线,除非他死去。 余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在皇宫里静静地做着自己的皇帝。 陈长生在国教学院默默地等待着时间的流淌。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商行舟的人,甚至比教宗陛下还要更加了解。 虽然以前他们心目里的老师只是一个普通的道人,现在却是一位道尊。 但无论是普通道人还是至高无上的道尊,都是他们的师父。 …… …… 天书陵之变后第四天,又有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从寒山传来。 天机老人在天池畔的一间小屋里安然逝去。 这位八方风雨之首,与教宗、商行舟同年代的老人,终究还是没能敌过时间以及伤痛,神魂回归了星海。 被这个消息震动片刻后,京都再次进入有序的混乱之中。 之所以说混乱,是因为到处都在死人,都在抄家,之所以说有序,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在朝廷的强力控制下进行的,无论波及范围,还是烈度,都在一个大多数人都能够承受、也不至于引发民众太多恶感的程度之下。 天海朝的大臣死了一些,被抓进大狱里的,绝大部分都已经放出来了,只有几位死硬派还在苦撑,或者能够撑到秋后处决。 或者是因为陈观松被天海圣后用天凤真火活活烧死、汗青真实身份被揭露外离开京都,大周朝找不到一个有足够资历的名将压阵,诸州郡军府里不时有激烈的战斗发生,于是军方的清洗也要来得相应更加冷酷暴烈很多。 雪老城的叛乱让七名魔将身死,大周朝方面则已经有八位神将死去,还有数名神将心灰意冷,解甲归田。最令人感到寒冷的是,依照宫里传出的旨意,薛醒川神将以及羽林军里那些忠于天海圣后的将军的尸身,至今依然弃在城外的官道旁示众,不准入土。 举世皆知,薛醒川神将与天槌神将是天海圣后的左膀右臂,最忠诚的部属。 天槌神将的遗体,已经化作青烟,随天海圣后一道归天。薛醒川却无法得到相同的待遇。 不说薛醒川当年在北方军府力抗魔族大军,曾经为大周朝立下极大功勋,即便他只是一名普通将军,何至于死后还要承受这样的羞辱? 很多人都觉得这不对,但不敢反对,因为这是皇宫里传出的旨意,而且人们知道,这是某些大人物对京都某个传闻的强硬回应。 在那个传闻里,薛醒川死在周通的阴谋之下。 周通背叛了天海圣后,还背叛了自己唯一的朋友。 人们对周通的痛恨以及不耻,随着传闻的播散,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这时,宫里那道旨意出来了,薛醒川与那些羽林军将领被曝尸。 那些大人物就是要通过如此冷酷的展示,告诉所有世人,只要愿意与天海圣后切割开来的人,都会得到他们的宽仁以及最强硬的回护,他们甚至不惜用这种羞辱死者的方式,来表明自己的意志,来替周通撑腰。 大陆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如果周通死了,来替他收尸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叫就是薛醒川。 现在薛醒川死了,死在周通的手里,却还要因为周通的缘故,死无葬身之地。 这很令人齿冷,很多人开始愤怒,可是整座京都依然鸦雀无声。 可能是因为天机老人的死讯,让世人联想到天书陵之变那夜教宗陛下的话,他也已经老了,快要死了。 如果教宗陛下都死了,那么谁能承受得住那位道尊的怒火? 有人可以承受得住,或者说她根本都没有想过,能否承受的问题,因为她是薛醒川的妻子。 清晨时分,薛夫人第四次走出城门。 她来到官道上,望向道旁那些被随意搁在地上的死者遗体,依然没能分辩出来哪具是自己的夫君。 然后她望向负责看守的刑部主事,说道:“大人您好,我想替先夫……”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情疲惫,双唇干枯,但神情依然平静,自有一股凛然之意。 那名刑部主事没有让她把话说完。 啪的一声清脆鞭响! 薛夫人的裙摆被抽破了一角。 可能是因为被薛夫人的平静与凛然之意震慑住了,从而觉得有些羞恼,刑部主事的声音有些尖锐,难听到了极点。 “薛醒川追随妖后逆行倒施,以谋反论罪,曝尸十日,然后喂狗!” 第682章 生者 薛夫人没有被吓到地上,也没有动怒,看着那名刑部主事轻声说道:“大周律里没有这条。” 那名刑部主事见她不肯退去,还如此平静,不由更加愤怒,示意部属上前驱赶,骂道:“你这老贼婆,若再不滚,继续阻碍本官执行公务,休怪本官对你不客气,到时候你可不要怕痛!”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薛夫人性情再如何坚毅,也无法越过那些兵士手里的长枪,神情黯然准备离开,忽然觉得听到的这句话有些耳熟。 她又看了眼那名刑部主事,发现有些眼熟,有些不确定问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名刑部主事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厉声喝道:“把这人给我赶走!” 城门司士兵们走上前去,准备把薛夫人逐走。 薛夫人忽然想了起来,看着那人神情微异道:“你是天海盛?” 那名刑部主事脸色微白,声音变得更加尖厉,对着人群喊道:“你们这群废物还在等什么!” 听着这话,城门司士兵们再不敢耽搁,举起手里的兵器,作势向薛夫人便要落下,想要把她吓走。 薛夫人却仿佛没看见这些泛着寒意的刀剑,只是盯着人群外的那名刑部主事,面带讥诮,还有一丝沉痛。 她确实见过此人,就在自家的府上。 此人是天海家的一个旁戚,托着天海家的关系,死乞白赖地找了门路上府,对薛醒川与她无比恭敬,送上极重的礼物,便是想要谋一个差事。 薛醒川从来不收礼,她也如此,不过事情最终还是替此人办了,毕竟也不是大事。 数年时间过去,看来此人在部堂里经营的不错,竟是任了主事,而且没有受到任何牵连,现在依然被朝廷予以重任。 想着当年此人的那副嘴脸,再想着今日此人的这副嘴脸,薛夫人只觉得好生讽刺。 数日来这场京都的清洗里,态度最激烈,手段最凶狠的人,并不是那些反天海多年的老臣、甚至也不是那些陈家的王爷,而是天海朝那些曾经显得最忠心耿耿的朝臣,那些曾经最嚣张的天海家的属吏。 这有些疯狂,不可思议,但其实无数年来的历史,都是这样的。 大事之后,表现最疯狂的、经常做出一些最不可思议举动的人,就是那些背叛者,似乎只有通过这种近乎歇斯底里的表现,他们才能证明自己现在的忠诚与以前的忠诚并不相同,才能说服自己不用担心会被新的当权者抛弃,从而获得免于恐惧的自由。 这名刑部主事如此,城门司如此,宫里的某些太监如此,天海家的属吏如此,周通也是如此。 听说那天凌晨,周通接受了圣光术的治疗,重伤初愈,便立即重新召集清吏司的下属,开始视事,替新朝保驾护航。 想着这些传闻,看着那名刑部主事,薛夫人笑容里的讥讽意味变得越来越浓,越来越刺眼。 那名刑部主事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刺花了,恶意陡生,不再让人把她赶走,喊道:“把她给我抓起来!” …… …… 离宫。 茅秋雨看着正在给青叶浇水的教宗陛下,说道:“宗祀所清点完毕,学生全部都已经回来,离宫附院……有两名学生被送去了周狱,司源稍后会亲自去要人,青矅那边相对安静,天道院所有院门已经关闭,没有学生能够出去,只是国教学院那边没有理会。” 盆中的青叶明明只比以前少了一片,但看上去却像是缺少了很多,有些空虚的感觉。 教宗没有回头,说道:“既然这些事情处理妥了,就去替薛将军送行吧。” 茅秋雨应下,转身向殿外走去,片刻后又折转了回来,说道:“有人去了。” 教宗身体微顿,问道:“谁去了?” 茅秋雨说道:“那位。” 教宗有些不解,说道:“那孩子心有善意,但性情并不是这样直接。” 茅秋雨摇了摇头,说道:“据说是刚好路过。” …… …… 在藏书楼里静坐三天,然后便迎来了林老公公、陈留王以及教宗陛下三位访客。 陈长生只知道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并不知道这些天京都里发生的事情。 当时,他和苏墨虞正在京都里闲逛。 之所以会出门闲逛,是因为京都的局势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他在藏书楼里坐得太久,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有些凝滞,而且他很清楚,自己很难离开京都,并不意味着自己不能离开国教学院,最重要的是,他想找到折袖在哪里。 树叶落在洛水里,轻轻摆荡着,他就像这些树叶一样,漫无目的走着。 或者是因为依循着内心深处的想法,就这样走着,他和苏墨虞便走出了城门。 这也是因为京都本来就没有什么城墙,城门太不显眼的缘故。 官道两侧的柳树,在眼前蔓延成两条笔直的青色线条,在萧瑟的秋日里,很是令人愉悦。 如果没有那些哭喊声、喧闹声,如果没有那些血,那些腥臭的味道的话。 陈长生看到了官道上的血迹,还有官道外田野里的乌蝇。 已经很寒冷的秋天,居然还有成群的乌蝇,真是令人厌烦,就像那些杀气腾腾的城门司兵卒,还有那些官员一样。 有很多京都民众在场。 通过人们带着敬意的议论与不耻的低声咒骂,陈长生和苏墨虞很快便弄清楚了整件事情的原委。 他向前走去,看到了人群最前方的那名疲惫、憔悴、虚弱、却又坚毅、从容、勇敢的妇人。 原来是薛醒川的夫人。 然后,他看到了那些浑身是血、身受重伤,眼睛里却看不到任何悔意,只有愤怒与不甘的坚毅而勇敢的士兵。 原来是薛醒川的兵。 …… …… 先前那刻,就在那位刑部主事命令下属对薛夫人下毒手的时候,十余名军士忽然间从城门里冲了出来。 这些军士来自葱州军府,受嘉奖回京都秋休。 葱州军府,是薛醒川当年发迹的地方,也是他与魔族对抗,立下最多军功的地方。 薛醒川回京多年,自然不会认识这些普通的军士,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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