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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 唐三十六刚刚抬起的脚步再次停下,震惊到了极点。 天机老人要死了?为什么? “当今世间的这些神圣领域强者里,他与教宗陛下的年岁最长,始终未能神隐,便逃不开生老病死四字。” 唐家二爷没有停下脚步,平静说道:“在寒山里他与魔君隔空交手受了伤,加快了这个进程。” 唐三十六跟了上去,说道:“那圣后娘娘呢?你们就这么确定她一定会输?” 唐家二爷说道:“天海娘娘的强大,靠的就是心狠二字,陈长生入京已逾两年,她却始终没有动他,就算现在她杀了他,也已经晚了。” 沉重的铁门在二人身后缓缓关闭,把京都隔绝在了门外。 这里的地底空间很大,也并不幽暗,到处都是夜明珠与玉火的光明,也不幽静,因为到处都是人。 数百名账房先生,正在各自的桌前抄写着什么、计算着什么,每个人身前的桌上都堆着如小山般的卷宗。 “他们在做什么?”唐三十六问道。 唐家二爷说道:“我们唐家最应该被敬畏的是什么?” 唐三十六想不出来。 汶水唐家乃是大陆首富,即便是天机阁都没有办法超越。在陈氏皇族建立大周王朝之前,唐家便已经是唐家,唐家什么生意都做,军械、法器、粮草、晶石、矿山……要说最值得被敬畏的,难道是钱? 走到最深处的那个房间里,三位天香坊的大管事,看着跟在唐家二爷身后走进来的唐三十六,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这一年多时间,他们一直在做的那件事情,始终都瞒着他。 这里是天香坊,是唐三十六去年秋天借着国教学院新生之势,替家族在京都撕开的一道口子。 家族早就已经在暗中把一切都接手了过去,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处理国教学院事务之余,管理天香坊,用的当然是家里派来的管事,那么天香坊很自然地便变成了家族的产业。 是的,他是汶水唐家最受宠的孙辈,但在这种大事上,依然没有任何发言权。 但在这些管事想来,多年后的唐家必然是唐三十六做家主,想着现在己等虽然不是背叛,却和背叛差不多,难免有些不安。 “唐家永远是唐家的唐家,不是哪一个人的唐家。” 唐家二爷端起桌上的茶壶喝了口,走到墙壁前,背对着三名管事说道:“把这件事情做好,唐家就不会亏待你们。” 三名大管事看了眼唐三十六,低声应是。 唐家二爷轻弹茶壶,一张七尺长宽的地图从上方垂了下来,挡在了墙壁的前方。 这副地图是由最坚韧的金蚕丝制成,用的是最细的南水墨,墨水里应该还混了些乌金,在夜明珠与玉火的光线照耀下,非常清楚。 这是京都的地图,绘制的格外细致,无论是皇宫、离宫还是最普通的民宅,都没有任何遗漏。 唐家二爷左手端着茶壶,看着这幅地图,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说道:“报。” 那三名大管事依次排好,翻开怀里厚厚的卷宗,开始汇报。 “京和园确认,强度减弱三二三。” “红居南街确认,强度如初始数据。” “建功北里无法确认,太宗驾崩之日,自殉宫女太多,阴气可能有所干扰。” “白纸坊北里确认,强度增一四一。” …… …… 第635章 时隔千年的两副皇舆图 三名大管事说一句,墙壁上那幅地图相应的位置,便会变得明亮起来,而且明亮的程度各有不同。 唐三十六站在角落里听着,神情越来越凝重,他听不懂这些汇报里的数据,但能感觉得那种气氛。 唐家二爷看着地图上那些逐渐亮起的地点,并不如何紧张,也没有随着时间流失而变得更加放松。 对他来说,仿佛这只是一样很普通的工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三名大管事的汇报结束了,唐家二爷看着地图,眉头微蹙,有些不满意说道:“进度还是慢了些。” 算盘珠撞击的声音不停地从屋外传了进来,数百张算盘同时被拔动的声音,混在一起,实在是谈不上好听。 一名大管事说道:“这一年的准备时间,只能获得一些粗略的数字,真正开始计算,还是从今夜开始,实在是无法更快了。” 唐家二爷看着屋外那些埋首案上,不停拔着算盘珠的账房先生,说道:“最多还有半个时辰。” 那名大管事说道:“我会盯着他们。” “光盯着不够。”唐家二爷盯着这名大管事的眼睛说道:“你们也去,另外,给我一把算盘。” 不多时,算盘以及一大堆卷宗被搬了进来。 唐家二爷没有理会站在角落里的唐三十六,右手翻着卷宗,左手不停拔弄着算盘珠,隔上一段时间,才会稍微停一下,在卷宗上做记号。 与屋外的那些账房先生相比较,他的速度看上去并不是特别的快,但每个动作却格外清晰,右手翻动卷宗的速度与左手计算的速度,以一种很难解释的节奏近乎完美地合在了一起,看着像小山似的卷宗,很快便被他算完了。 有下属从屋外搬来了第二堆卷宗。 没有过多久,又算完了。 直至此时,唐家二爷才稍微休息了片刻,从桌上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壶,慢慢地啜了一口。 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进行如此海量的计算,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发青,这是因为神识损耗太多的缘故。 “如果徐有容拿着命星盘在这里做推演计算,应该能比我还要快上一倍。” 唐家二爷疲惫地搁下茶壶,说道:“可如果王破还在我们家里做账房先生,哪里还需要我这般辛苦。” 这时候的屋子里只有他和唐三十六两个人,这话自然是对唐三十六说的。 “我们家是做生意的,做生意就不能吃亏,老爷子当初让王破离开汶水,这笔生意太亏了。” 唐三十六知道,二叔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为了陈长生和国教学院而拖累了家里的生意。 “当初王破离开汶水,难道不是因为二叔你小肚鸡肠,看他不顺眼,想尽办法硬生生逼走的吗?” 他看着唐家二爷微讽说道。 唐家二爷静静地看着他,说道:“闭上你的嘴,我今天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没有心情陪你玩这些幼稚的小把戏。” 数百名账房先生的推算结果,不停地被汇总到小屋里,然后被整理成最简单的语句。 京都某处可否确认,强度如何,就这样两件事情。 墙壁上那幅地图上的光点越来越多,渐渐相连成线,最后变成了一幅看不出意思的图案。 唐三十六站在角落里,看着那幅图案,隐约想起小时候,老太爷把自己抱在膝上讲述久远的故事时,似乎说过相关的事情…… 只是那是什么事? 最终所有的推算都结束了,屋外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算珠撞击声再也没有响起,只能听到有些账房先生疲惫至极的叹息声以及手臂酸痛的呻吟声,唐三十六甚至看到有两名账房先生甚至因为心神消耗过大,直接昏死了过去。 唐家二爷再次走到石壁前,看着地图上的那个图案,双眉微挑,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样事物。 无数道光线从那样事物上投射出来,落在京都的地图上,同样变成了一个图案。 两个图案前后相叠,可以看到轮廓大致相同,只是在某些细微处上有些差异,再就是明亮度有所不同。 “变化大吗?”唐家二爷问道。 唐三十六微怔,心想自己没有看过这两幅图案,怎么知道答案,而且变化……指的是什么变化? “已经过了一千年,变化自然不会太小。”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房间的阴影里响起,一个穿着棉袄的老人出现在那里。 唐三十六看着那名老人,吃惊说道:“大供奉,您也在这里?” 那位穿着棉袄的老人向他点了点头,走到唐家二爷身旁看着地图上那两幅仿佛要合在一起的图案,说道:“还好可以解决。” 唐三十六再也无法压抑心里的好奇情绪,走了过去,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图?” “两张都是京都的皇舆图,今夜刚刚算出来的这张图是现在的,二爷刚才拿出来的那张图则是千年之前的。” 那位来自汶水唐家的老供奉说道。 唐家二爷说道:“京都千年的变化,就在这两副图里,这就是历史。” 听着这话,唐三十六再次望向墙上的图案时,自然有了很多不同的感受。 “只有我们唐家才能够看到这段历史的变化,因为我们唐家就存在于历史之中,至少在京都的历史里,我们比谁都要更加久远,比陈氏皇族还要更加久远,所以我们唐家有足够有理由回到京都,你要懂得敬畏这种历史的必然。” 唐家二爷看着他说道:“如果连这都不懂,又如何配姓唐?” 这句话是在回答最开始的时候他问唐三十六的那个问题——唐家最应该被敬畏的是什么? 不是能够通神的金钱,不是遍布大陆无数世家山门部衙甚至深入雪老城的关系,而是作为四大世家之首所拥有的无比悠远的历史。 按道理来说,听到这番话,唐三十六应该有所想法,但他这时候在想别的事情,然后想到了一些事情,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 他想起来了地图上这两副前后相距千年的图案是什么。 是的,那就是皇舆图。 就像大供奉说的那样。 世间没有几个人知道皇舆图的存在,但他小时候在老太爷的膝上听说过。 那是大周王朝京都最大的秘密,也是一座威力极其可怕的道阵! 汶水家里究竟想做什么?他看着墙上那幅京都的地图,心里生出无数狂澜,今夜需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吗? 唐家二爷与大供奉也在看着那幅地图。 那两张相隔千年的皇舆图里的所有线条,都指向地图里的某个地方。 就在此时屋里三人视线落下的那个地方。 京都地图的正中偏北,那里是皇宫。 唐家二爷漠然说道:“阵枢果然就在那里。” 大供奉感慨说道:“阵枢原来还在那里。” “太祖在天书陵前登基后,便开始对皇舆图进行改造,其后太宗、先帝,也都没有停止过。” 唐家二爷看着京都地图说道:“改造最多的地方,除了建功北里沿洛渠一线,便是深在皇宫里的阵枢。” 大供奉看着第二张皇舆图上那片明亮的光点,说道:“现在看来,当年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太宗修建凌烟阁,就是要把最重要也是最容易被攻击的阵枢,变成最凶险的天意杀机阵,专门针对神圣领域的强者。” 唐家二爷说道:“父亲说过,如果太宗皇帝真的修成了天意杀机阵,神圣领域的强者想要硬闯也只有死路一条。” 大供奉看着那处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会试着能不能潜进去。” 唐三十六在后方听着这番对话,再次震惊。 大供奉境界深不可测,多年前距离神圣领域便只有半步之遥,乃是汶水唐家除了老太爷之外最后的神主牌,居然也要出动? 第636章 溪畔的僧侣,雨中的道人 唐家二爷沉默不语。 大供奉说道:“薛醒川今夜必然会留在宫中主持皇舆图,此人气血极盛,又正值巅峰,我与他交手也没有太多胜机,而且圣后娘娘极有可能会把霜余神枪交付于他,如果是真的,那么他便有了无限接近神圣领域的能力。”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如果薛醒川手持霜余神枪,那么便只有神圣领域的强者可以战胜他,以唐家在大陆的千年底蕴,或者真的可以请动一位神圣领域的强者出手,但皇宫里那座天意杀机阵专门针对的就是神圣领域强者。 看起来这是无法破解的局面,只有大供奉冒险出手,才能找到破局的一线可能。 唐家二爷继续沉默。 大供奉说道:“秋山家那位供奉实力不及我,相王老奸巨滑,绝对不会在定局之前赶到京都,中山王又是个疯子,除我之外,再没有人了。” “不。”唐家二爷摇头说道:“我们唐家永远只会提供信息、判断以及金钱,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不会出一个人。” “那天意杀机阵由谁来破?进不了皇宫,就算老太爷亲至京都,也没有办法把皇舆图拿到手中。” “那人对老太爷说过,这件事情由他解决。” “干系重大,这种事情信不过人,与信任无关,只与能力有关。” 唐家二爷说道:“那人便是连我都感到恐惧,所以相信他说能做到,那就一定能做到。” 他没有明说那个人是谁。 唐三十六自然不可能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却非常肯定,他说的就是陈长生的那位老师,国教学院曾经的院长,商行舟。 “既然今夜大家的目标都是请圣后娘娘回归星海,为什么不顺便把陈长生救了?”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淡然些,表现的不是太过在意。 但这没有办法瞒过唐家二爷的眼睛,他看着唐三十六说道:“这是两件没有关系的事。” 唐三十六说道:“如果是天道所指,让陈长生活着,或多或少会影响到圣后娘娘的心境。” 唐家二爷无声而笑,然后淡然说道:“首先,我们不是在替天行道,而是在聊尽人事,其次,我们姓唐不姓陈,我们不是那些跟随十七位王府归京的忠臣义士,陈长生的死活,我们不应该关心,因为我们要确保自己活着。” 唐三十六说道:“那二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失败了怎么办?” 唐家二爷微笑说道:“如果那人没有办破破掉天意杀机阵,帮我们走进皇宫,那我们自然只好回到汶水。” 唐三十六平静说道:“你就这么确定,我们唐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当然,因为没有人会看到我们曾经出现在京都。” 唐家二爷平静说道:“不要忘记我先前说过,我们唐家永远不会做可能吃亏的生意。” 唐三十六说道:“可是你先前也提到过王破的名字。” 唐家二爷没有动怒,叹息说道:“不错,除了王破还有苏离,这是老太爷这辈子做的最亏的两门生意,如果今夜二人都在京都,苏离去天书陵困住圣后,让王破算出阵法变动,找到弱点,然后单刀直入皇宫与薛醒川战上一场,哪里还需要我们亲自出面?结果呢?一个人非要做孤耿的名士染了满身的寒酸气,一个人非要做离世的浪子却丢不下如花美眷,真真令人可惜。” “不提王破当年被二叔你逼出汶水的事情。” 唐三十六看着他微笑说道:“在唐家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却偏偏都不在,或者正是因为他们都看出来了,我们唐家,不,你们唐家只会算数字、说银钱,让他们觉得恶心,更不要说能让他们感到敬畏了。” 他的笑容很天真,很纯净,很刺眼。 唐家二爷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抬起右手,抽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唐三十六重重地撞到了墙上,左脸高高的肿起,唇角流出一道血水,看着很是狼狈。 但他依然还在笑,笑的还是那般开心,于是显得更加刺眼。 “我说过,我不想和你玩这种幼稚的把戏。”唐家二爷看着他非常认真地说道。 唐三十六摇晃着站起身来,从袖子里取出手帕,把唇角的鲜血仔细地擦掉,说道:“不,你是因为知道我说的没错。” 唐家二爷看着他微笑说道:“你真的以为二叔不敢杀你?” 唐三十六看着他微笑说道:“在国教学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就已经说过,二叔你一直都很想我死,我怎么会以为你不敢杀我呢?” 不等唐家二爷说话,他笑着继续说道:“相信老太爷这时候已经知道了国教学院里我们的对话,相信大供奉爷爷也会把我们的对话传回汶水,等我回家后我也会亲自对老太爷说这件事情,所以二叔如果你今天不杀死我,还真的有些麻烦。” 唐家二爷看着他微笑说道:“老太爷的眼神与脾气,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唐三十六呵呵一笑,说道:“老人家嘛,眼神再好也快浊了,脾气再大,也宠独孙,二叔你就算生一个,养到我这么大,嘴这么甜,至少也得好几年时间,我估计来不及,所以二叔啊,如果您想继续自己的纨绔生活,或者继续隐忍、在所有人都知道的情况下扮演一个纨绔子弟,或者你可能真的需要在我回汶水之前把我杀了,不然这场你瞒着我,我假装瞒着你的游戏,还真的没办法继续下去。” 二人对话的时候,都微微笑着,很是相似的两张同样英俊的脸,这样相对,画面却绝不和谐,反而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怎样的一对叔侄啊。 唐家二爷的微笑终于渐渐地敛没,看着唐三十六说道:“你这是逼着我争家产?” 唐三十六笑着说道:“我们唐家……不,你们唐家不是最喜欢用利益操弄人心吗?我也想试试。” 听到这句话,唐家二爷再次无声而笑,张着嘴,看着有些可怕。 “别这么笑了,二叔。”唐三十六忽然敛了笑容,看着他认真说道:“这样很傻,这样真的很像个傻叉。” …… …… 因为距离夜空更近,平日里有星星的时候,天书陵峰顶应该比地面亮些,但今夜云多无星,这里的夜色于是比京都别的地方更加深沉,神道前方那片由清光凝成的画面,也就被衬托的更加清楚,能够看到哪怕最细微的画面。 在先前那段时间里,陈长生在上面看到了国教学院,看到了那个和唐三十六很像的中年男人,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但能大概猜到,只是现在的他怎么也想像不到那对叔侄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汶水唐家的人来京都准备做些什么。 天海圣后应该知道很多,但她并不在意。 她事先就想到,唐家肯定会来人,唐家也应该来人,被她用无上的威权压制在汶水畔两百余年的那个老人家怎么会错过今夜的机会? 该来的人好像都已经来了。 “不该来人的,也来了。” 天海圣后的视线离开了夜色里的画面,投向了远方。 这里所说的远方,是极为遥远的它方。 先前无论是朱洛与观星客、无穷碧与别样红,还是十七路反王、四大世家的出现,都没能让她脸上的情绪有丝毫变化。 然而,当她此时望向那个遥远的地方时,神情终于变得凝重了数分。 京都在大陆的中央,距离这里最遥远的地方,或者是大西洲,或者是南海里的诸岛,或者是雪老城北方的无尽雪原。 或者就是那片云墓。 云墓里有座孤峰,孤峰外三百里有座人烟稀疏的小镇,镇名西宁。 小镇外有间旧庙,庙后有条小溪,都说那条溪是从云墓里的那座孤峰流出来的。 不知何时,溪畔多了一个僧侣。 那僧侣穿着件黑色的僧衣,上面满是灰尘与裂缝,却自有一种飘然脱尘的感觉。 那僧侣容颜清俊,看不出来具体的年岁,大概中年,眼角有几道淡淡的皱纹,眼神宁静湛然,有无穷的悲悯与爱、仿佛能够看到无限远的地方,能够看见所有。 那僧侣把双脚伸进微凉的溪水里,发出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里的情绪异常复杂。 他的这双脚已经走了数十万里路,太累了。 他和他的族人离开这个大陆已经近千年,太久了。 那僧侣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小溪上方的天空里忽然落下雨来。 云墓是所有云的归宿,也是所有水的源头,这里距离云墓很近,这雨便是最新的雨。 数万里外的京都也开始下雨,如烟般的雨丝穿透夜色,洒落在街巷与山陵之间。 南城一条普通的直街上,飘落的雨丝微微变形,光线在其间折射往返。 一位道人从雨夜里走了出来,平空走了出来。 他站在秋雨里的夜街上,却给人一种感觉,并不在此地。 他在某处,在世间的任何一处,真实的位置不停地变化着,根本无法确定。 细雨落地无声,普通的街巷两侧,世人正在沉睡,没有一个人醒来。 只有他是醒着的。 道人望向更南方的那座山陵,神情平静。 在那座山陵的峰顶,天海圣后正静静看着夜色里的她。 陈长生也在看着那名道人。 他默默地喊了声师父,但没有喊出声。 因为那名道人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天海圣后。 他想起来,在西宁镇旧庙生活的十余年里,师父往往也只是看着师兄,不会看自己,好像师父的眼里,从来没有他的存在。 “娘娘,退位吧。”那名道人看着天书陵说道。 第637章 朕偏偏不 “为什么?” “六百七十七年三百六十四天前,你私离百草园,与师弟及我相见,当时你说,若我们能助先帝登基,你会如何。两百一十四年六十九天前,先帝眼疾加重,无力视物,决意让你代为批改奏折,询问师兄与我的意见,当时你说只是暂代,这一暂便是两百一十四年六十九天。二十年前,先帝回归星海之前,你对先帝说只垂帘一年,便会将皇位交还给陈氏,然而……” “你的意思是朕应该依循当初的承诺,把皇位传给……这些废物当中的一个?” 天海圣后看着已经进入京都的十五座辇,看着辇上的那些陈氏皇族的王爷们,脸上流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这是很好的理由,所谓苍生大义,看起来似乎确实要比个人的承诺更加重要,而且你还会说,要为天海家的存续考虑。” 道人站在雨里看着天书陵,平静说道:“但这些理由放在二十年前可以用,现在则不行了,因为我已经替你考虑好了。” 天海圣后收回视线,望向夜色里的画面,说道:“那在你看来,朕的皇位应该传给谁?” 那名道人就在画面里,应该是京都南城的街上,却又仿佛同时出现在别处。 没有人能够确定他现在的真实位置,因为他并没有真实的位置,他就像微雨里的燕子,看似在雨中,或者可能在雨之上。 他说道:“大周皇位当然应该传给娘娘你和先帝唯一的儿子。” 陈长生就在天海圣后的身后,但她没有转身,淡然说道:“传给这个要死的小家伙?” “先帝有很多儿子,但娘娘你只有这一个儿子,他是理所当然的太子,他的身体里除了陈氏皇族的血,也流淌着天海一氏的血,登基之后,自然也会照拂母家,由他继承大宝,相信皇族不会有意见,天海家也不会有意见,这样岂不完美?” 道人说道:“南北合流已然成功,大周王朝必将千秋万代,而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请娘娘你退位而已。” 退位而已,不过四字而已。 好一个而已。 天海圣后静静看着雨中那位道人。 那名道人安静地站在雨里,不再说话,因为他要说的话已经差不多说完了,而且他与她的这番对话,相信整个大陆都已经听到了。 不知因为何事,天海圣后忽然笑了起来,笑的极其疏朗,又有很浓的嘲讽意味。 “从两年多前你送他入京,一直到现在,你似乎一直都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让朕看见他。” 陈长生坐在地上,看着她的高大背影,听着这句话,发现似乎确实如此。 无论是与东御神将府的婚约,还是国教学院的新生,青藤宴以及神道上的宣告,在过去那段时光里发生的很多事,现在看起来,似乎都是为了让他更快地成长,同时尽早地出现在圣后娘娘的视线之中。 很多事情都是由梅里砂大主教推动的,但在他的身后,必然有着那位道人的身影。 “看见他,会有好奇,会有探究之心,会有怀疑。” 天海圣后背着双手,对雨中的道人,对雨中的世界缓声说道:“他就像是一颗青涩的果子,被你们培育着,催熟着,被朕静静地看着,直至最后终于将要熟了,散发着果香,被人闻到,生出吃掉他的欲望。” “对整个世界来说,这颗果子都是极诱人的,对朕来说,更是如此。” 天海回头看了陈长生一眼,说道:“如果我吃掉他,便是最圆满的天道循环,便是这场因果最完美的了结。” 她转身望向夜雨里的整个世界,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但是……朕偏偏不吃。” 整个世界一片安静,无论是天书陵还是京都里,只能听到微雨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她继续说道:“这颗长生果,或者能助凡人成仙,但想来对我只有坏处。” 最后她带着些遗憾的意味,感慨说道:“仙人赠我长生果……可惜,你们不是仙人,你们只是人而已。” 人而已。 而已。 …… …… 神国里有片园林,园林里有棵树,树上结着一颗果子。 那颗果子里蕴藏着无比丰富的生命,只要吃掉它,便能够超越世俗,获得难以想象的精神体验与收获。 这是一个传说,这是圣光大陆的传说。 这个世界上的人应该没有听说过,但他听说过。 那名来自远方的僧侣,在溪畔缓缓抬起头来,望向遥远的京都,清湛的眼眸里,多出了一抹凝重的意味。 …… …… 道人站在夜雨里,依然很平静,却不知道此刻真实的情绪如何。 四周的街巷很安静,在这极深的夜里,人们还在沉睡,只有他是醒着的,但他是清醒的吗? 他从夜雨里平空出现之后,自天落下的那些雨丝便没有一道能够落在他的道袍上,然而此刻,他的发间多了些水珠,晶莹剔透。 是的,那颗长生果就是一个阴谋,或者说是一个局。 除了隐藏在整个事件之后的那卷西流典,没有太多玄妙的地方,很简单,并不复杂。 从二十年前他设这个局开始,他就很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局本来就没有办法太复杂,因为事涉天道妙意,而且越是复杂的局,越容易引发像天海这等层级人物的警惕。 但他相信,除了那个遥远大陆上的某些神明,没有谁能够看破,那颗长生果的问题,天海也不行。 而且他相信,那颗长生果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抑止的诱惑,尤其对天海来说。 这是一个暗合天道的杀局,没有任何理由不成立。 然而,天海却没有落入局中。 她没有看破那颗长生果的问题,她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她想吃掉那颗长生果吗?当然。 但她清楚,那些人花了无数精力,用了二十年时间,把他送到我的面前来,表面上用西流典把他的年岁斩了三载,看似不想她我知道他是谁,但那些人怎么会不知道她一定会知道他是谁?所以那些人就是要她吃掉他。 整个世界都在静静等待着她吃掉他。 整个世界都准备看着她吃掉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么她就不会吃。 哪怕这颗果子可能没有问题,吃掉这颗果子,或者真的能够超脱生死,进入真正的大自由境界,她还是不会吃。 不是因为警惕与谨慎,而是忠诚于自己的意志。 她就是她的意志。 她的意志就是当整个世界都想让她做什么的时候,她就一定不会做。 …… …… 西宁镇旧庙后。 那名僧侣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微微转头,望向小溪的上游。 夜已深,荒凉的小镇上没有任何灯火,四周漆黑一片。 但在他的眼里,四周的景致依然明亮如昼,他能够看到静静浮在石缝里的游鱼,能够看到有花瓣随着流水渐渐飘至。 花瓣飘到他的赤足边,缓缓地回转着。 他微笑着,叹息了一声。 有些遗憾,但并没有失望。 …… …… “或者长生,或者永堕深渊,这是一场赌博,你不吃他,不代表你的眼光能够看穿至高无上的天道,只能说明你在畏惧。” 站在夜雨里的道人也没有失望,因为这只是刚刚开始。 他说道:“你知道这是天道局,你的对手不是我,而是天道,所以你根本不敢落场。” 听到这句话,天海圣后微微挑眉,如凤凰将飞。 “既然你对天道心存畏惧,难道你就不怕天道的反噬?” 道人看着她平静说道:“不要忘记当年你对着星空发出血誓的时候,我也在场。” “就算天道降临,要死的人也是他。” 天海圣后平静说道:“朕会亲眼看着他死去,确保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道人感慨说道:“你果然还是那个世间最冷酷无情的人。” 天海圣后说道:“彼此。” 二人似乎是在对面说话,其实隔着数十里的距离,有时候甚至觉得像是隔着数千里。 因为道人在这个世界里的位置依然虚无缥缈,无法确定究竟在哪里。 陈长生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位置。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西宁镇旧庙的少年道士,是师父的学生,然而现在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颗果子。 如果能被吃掉,便算有些价值,如果没有,那么便会被人无视,只等着熟透、落下,然后成泥。 他是天海圣后的亲生儿子,但她却在如此平静地看着他死去。 从道理上来说,此时当着整个世界在对话的两个人本应该都是他最亲的人。 一个是他的亲生母亲,一个是把他养育成人的师父。 然而他们对话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说到冷酷无情,又有谁能比今夜的他体会的更真切,更深刻呢? 那种淡漠的、悲凉的、又有些令人发笑的感觉,是什么感觉? 很是刺骨。 刺骨般的痛楚,在非常短的时间里,从他身体里的所有地方暴发出来。 几声细微的破空声,他颈间的金针被激飞了出去,深深地刺进石板里。 蕴藏着无穷能量的鲜血在他的腑脏间像洪水一般汹涌地奔流着。 残余的真气在他断裂的经脉里到处乱窜,向着骨与肉不停地侵伐。 他的腑脏上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口。 他的脸色苍白。 他很痛苦。 他要死了。 第638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那名从雨夜里平空出现的道人,就是国教学院的前任院长商行舟,也是太宗年间便极为神秘的计道人。 他是今夜京都之事的领袖,或者说主谋。 在他出现之后,天地间便只能听到天海圣后与他对话的声音。 无论朱洛与观星客,还是已经进入京都的十五位王爷,都保持着安静,这代表着尊重,或者说敬畏。 但天地很辽阔,世界很大,终究不会只有一种或者两种声音,总会有些别的声音出现。 “何必如此?” 一道声音在京都东南方向的水渠间响了起来。 行驶在水渠里的那艘大船缓缓停下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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