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个饭都无法吃饱的乡下少年,而像苏离这样的人则是天天大鱼大肉吃了好些年,现在开始追求清淡与养生、在食物里寻找传承与精神方面的意义,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不代表他对那个世界的人有何抵触或反感。相反,他很羡慕那个世界的人。因为那个世界的人,就是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活着,本来就应该那样活着,至少比某些人那样活着更有意义。 “那个叫梁笑晓的离山弟子……” 陈长生在周园里遇到的事情,他愿意讲的那些,大部分都已经对苏离说过,也说过梁笑晓的事,只是湖畔的一些细节直到今天才完全补足。 在他想来,既然周园之门重新开启,只要七间和折袖还活着,梁笑晓现在肯定已经被治罪,只是经历了与梁红妆的这场战斗,他对梁这个姓氏有些敏感,所以说出来供苏离参详,却没有想到苏离的反应会如此大。 听到梁笑晓一剑刺进了七间的小腹,苏离的脸色便阴沉了起来,仿佛有暴雨在他的眉眼之间积蕴渐生,随时可能斩出数道雷霆。 最后,苏离说道:“他会死。” 陈长生心想那是你们离山自己的事情,而且确实该死,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个该死的梁笑晓已经死了,而且用他的死留下了很多麻烦。 苏离已经想到梁笑晓为何会与魔族勾结,只是事涉离山清誉,关键是涉及十几年前长生宗和北地那两场他一手造成的血案,所以不愿对陈长生说太多。 “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他看着陈长生转而问道。 这句话问的自然是陈长生用什么方法看破了梁红妆的星域,如果说第一剑是猜,那么后面的七剑呢?剑剑不落空,自然不可能是猜的,难道他已经学会了慧剑? 陈长生很仔细地想了想,确认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说道:“真是猜的。” 苏离当然不信,但看他的神色绝对不似作伪,最重要的是,陈长生没有欺骗他的理由,最最重要的是,陈长生真的没有道理这么快就学会慧剑。 能在满天星辰里猜到那颗会移动,本就是极不可思议的事情,能够猜到聚星境修行者星域的漏洞,更是难以想象,不要说他连续猜中了七次。 “如果你真是靠运气,那么你的运气已经好到不止是运气。” 苏离看着他说道:“你是个有大气运的人。” 陈长生不明白,问道:“气运?” “修行最重要的是什么?” “毅力?悟性?” 苏离摇头说道:“不,是运气。但凡最后能雄霸一方的强者,所谓圣人,无不是拥有极好运气的人,如此才能逃过那么多次危险,当然,运气只是一时,气运才是一世,所以他们都是有大气运的人,包括我在内。”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气运由什么决定?” “当然是命。” 苏离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所以换句话说,你的命很好。” 听着这句话,陈长生竟无言以对——他从出生开始,便被认为命不好。谁能想到,现在竟被人说命很好。这让他觉得有些荒谬,有些安慰,又有些心酸。 …… …… 继续南归,二人二鹿终于近了天凉郡,学剑也到了新的阶段。 经历过与梁红妆的那场战斗后,陈长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弱点在何处。 首先是他需要有更强大的神识与意志力。他明白了苏离为何事先会说,只有经历过,才有资格知道想要施展慧剑必须需要足够的力气,因为慧剑更需要超凡的精力,不然使剑者根本无法承荷那种海量计算,只怕在出剑之前就会提前昏死过去。 其次,想要战胜一名聚星境修行者,他需要提高自己的输出,这样才有可能在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直接给予对手重击,从而避免连落八剑,都没能直接杀死梁红妆的情况发生,要知道那种情况真的很危险,如果梁红妆再稍微强一些,能再多支撑片刻,陈长生便将识海震荡而倒,他和苏离必死无疑。 于是在暮时的一道溪畔,苏离开始传授他第二种剑法。 “你的真元输出太糟糕,就像拿绣花针的小孩子,就算再快,在对手身上扎了三千六百个洞,也没办法把对方扎死,所以前些天我想了一种剑法。” 苏离看着溪水里的陈长生,说道:“你想不想学。” 陈长生没回答,因为这种事情不需要回答,但凡用剑者,谁不想跟苏离学剑,更不要说,这种剑法很明显是苏离专门为他设计的,而且他这时候很震惊。 看着溪畔的中年男子,他张着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按照这句话,岂不是说那天发现他的真元输出有问题后,苏离便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然而只用了这些天,便设计出了一套全新的剑法?什么是真正的天才?什么是剑道宗师?这就是了。 苏离像是没有看到他的模样,继续说着话,看似平静地介绍着这种新创的剑法,至于内心会不会有些得意,从他微微挑起的眉梢便能察觉一二。 这种剑法叫做燃剑,依然只有一招,准确来说是一种运剑的法门。如果说慧剑是帮助用剑者看破聚星境强者的弱点,那么燃剑则是帮助用剑者暴发自己的剑势真元,在短时间里获得极大增幅,以此对聚星境对手带去更大的伤害。 苏离教他的这两种剑法都很有针对性,仿佛就是专门为了帮助通幽上境的修行者对聚星境的对手完成越境杀。陈长生的真元输出有问题,燃剑就负责解决这个问题。 问题在于,想要解决问题一般都需要付出代价。未成形的慧剑,险些让陈长生变成白痴,这道可以解决他真元输出问题的燃剑,则需要他付出更多东西。 “类似于魔族的解体魔功,虽然不会死,但肯定极惨。”苏离说道:“我说过,传你剑法是指望你护着我回离山,对你并未存过好意,所以学与不学,全在于你。” 陈长生从溪里走了回来,手中的树枝上穿着一只肥嫩的大白鱼,赤着的双足踩碎了溪面上燃烧的太阳,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苏离嘲笑道:“这么死倔憨直的,一点都不讨人喜,比吾家秋山差远了。” 陈长生想着,前辈明明想教自己剑法,却要找这么多由头,就是不想让自己记着情份,这才是真正的死倔憨直,不过倒也有趣。 苏离看着他说道:“剑势来自燎天剑,剑招用的是金乌剑的秘法,但最最关键的是真元燃烧的那一瞬,我需要你与离山法剑最后一式的气势完全同调。” 陈长生正拿着短剑剖鱼,听到这里时停下,回头吃惊问道:“离山法剑?” “不错,这是燃剑最大的难点。” 苏离说道:“燎天剑增剑式,剑招增光辉,真元暴燃则需要不要命的气魄。”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明白了。” 苏离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出剑的时候,要抱着必死的决心,你真的明白了吗?” 陈长生抬起头来,说道:“前辈,我用过那一剑。” 苏离很意外,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你这个小家伙怎么一点都不懂得惜命?记住,不要因为命太好就放肆。” 陈长生说道:“前辈,您知道的,我不是那种人。” 苏离再次沉默,说道:“我现在真不知道……你这少年到底是哪种人。” …… …… 第379章 燃烧吧,我的剑(上) 陈长生说的并不准确。当时在大朝试对战的最后一刻,他只是准备用离山法剑的最后一式,但没有真正出手。不过离山法剑最后一式的关键在于心意,苟寒食看出了他的心意,从而退场,那么说他用过那一剑也不为错。 苏离很清楚离山法剑最后一式意味着什么,所以觉得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个少年,但既然陈长生懂这一剑,用过这一剑,学习燃剑最后大的难关便不复存在。 燃剑是一记剑招,也是一种运行真元的方法,是苏离通过这些天对陈长生的观察,为他量身打造的手段。 修行者输出真元的数量或者说效率,取决于星辉燃烧的速度,经脉通道的宽窄,有一定的上限,天赋越高,资质越好,燃烧星辉的速度,传递真元的速度就能越快,像徐有容和秋山君这样的天赋血脉,经脉的限制更是可以不用考虑,只要他们身躯里的星辉数量足够多,甚至可以无穷无尽地输出真元。 陈长生体内的星辉数量不少,坐照自观也没有任何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真元通道太过狭窄,甚至有很多条经脉都是断的,真元输出的效率自然极低。 作为一代剑道宗师,苏离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对世界的认知远远超出普通人的范畴,解决问题的方法非常出人意料,实际上却又最合情合理。 他没有在陈长生的真元数量上落笔,也没有尝试解决他的经脉问题,而是以一种大无畏的方式直接把解决问题的希望,放在了星辉燃烧的方式上。 当然,需要冒险的是陈长生,要大无畏的还是陈长生。 “燃烧有很多种方法或者说形态,一般而言,讲究中正平和,将星辉融成清水,涓滴意念而行,如此才能细水长流,但这一剑要求你用更暴烈的方法燃烧真元。” 苏离看着他说道:“就像无数木屑,被封闭在一个空间里,忽然间出现一个火源,那些木屑,会几乎同时燃烧,释放出极大的热与威,就像爆炸一般。” 陈长生听着他的话,在识海里想象着那种画面,点了点头。 苏离说道:“暴燃的方法可以帮助你的真元瞬间提升到某种程度,突破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经脉,从而让这一剑的杀伤力达到勉强可以看的程度。” “明白了。”陈长生说道:“但这和法剑最后一式有什么关联?” 苏离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无数真元在你的身体里同时燃烧,仿佛爆炸,有可能会通过剑势照亮原野,刺眼你对手的双眼,但更大的可能是直接把你烧成白痴,或者炸至粉身碎骨,如果你不能有必死的决心,根本无法完成最后那一步。” 陈长生感知到短剑里黑龙的那缕离魂隐隐有所反应,想起当初在北新桥地底洞穴里坐照自观时的场景,不禁有些感慨,心想原来发生过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想着先前说自己会离山法剑最后一式时苏离的反应,他忍住没有对苏离说,自己有过多次类似的经验,他虽然年纪小,但对生死的态度却已经很沧桑。 苏离把燃剑的招式与剑意仔细地讲解了一番,便不再多言,让陈长生自行领悟,然后他望向暮色里的山野,溪对岸的青草地,沉默不语。 那名刺客现在可能就在那片青草地里。 陈长生没有急着去悟剑,把剖好的鱼抹上粗盐,然后挂到火堆上开始炙烤,既然确定敌人一直都在,那么篝火便不再是值得注意的问题。伴着轻微的焦香味,他顺着苏离的目光望向小溪对面的青草地,片刻后摇了摇头,心想那名刺客真是极有耐心,居然跟了这么多天却始终没有出手,折袖或者可以做到,但自己绝对是做不到的。 那名始终隐藏在山野间的刺客,对他和苏离来说,是极大的压力,二人很清楚,在某个时刻,那名刺客肯定会出现,只是不知何时。 “就像前辈说的那样,你再这样等下去,哪怕等到死也不等不到任何机会。” 陈长生在心里对那名始终没有朝面的著名刺客说道:“因为前辈在教我用剑,我会变得越来越强,到时候你就没办法杀死我们了。” 肥嫩的大白鱼配高梁米饭,很简单但美味的晚饭过后,苏离靠着毛鹿闭着眼睛休息,陈长生收拾完东西,走到溪畔坐下,开始正式悟剑。 他看着小溪对面的青草地,想着身体里的万里雪原。那些雪都是他日夜不辍收集的星辉,是真元的初始形态,是一切战斗能量的来源。 他现在只需要微动神念,便能把这些雪原甚至是雪原上空那片包裹着灵山的湖水尽数点燃,变成源源不绝的力量与精神。但这一剑要求他不能这样做,因为那种燃烧的方法依然太温柔,不够暴烈,星辉转化成真元的速度太慢。 燃剑,就在于一个燃字。 要狂暴的、决然的、焚身以火的燃烧。 陈长生坐在溪畔,沉默不语,看暮色渐退,看繁星遮眼,直至晨光再临。 他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终于学会了用神识落于雪原却不点燃那些雪屑,而是用那种无形的力量把雪原变得更加蓬松,直至雪花离开地面,重新在天空里飘舞。 朝阳出来了,红霞满山野,溪水尽红。 看着小溪对面仿佛在燃烧的青草地,陈长生的手缓缓离开了剑柄。 …… …… 开始学习燃剑的第三天,在一条官道旁的茶肆里,陈长生和苏离遇到了他们南归路上的第三名刺客,那名刺客叫李平原,乃是北地大豪,手下有无数死士效命,据说此人与雪原里那些暗中投靠魔族的熊人部落有些不清不楚的联系,或者正因为如此,他比其它人更准确地判断到了苏离南归的路线,在这里等到了他们的到来。 因为这件事情太过重要,同时也是太急的缘故,北地大豪李平原只带着十余名最忠诚的下属,但在这间小小的茶肆里,已经显得有些拥挤。 茶肆里没有客人,飘着淡淡的血腥味,煮茶的炉子已经冰冷,看起来已经好些天没有燃烧过,老板应该早已经死了,只是不知道尸体被埋在了何处。 陈长生坐在茶桌旁,看着碗里泛着异味的茶水,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恭喜。”苏离看着他说道:“杀死这个人,相信你不会有太多心理负担。” …… …… 第380章 燃烧吧,我的剑(下) 林平原身为北地大豪,自然极为豪气,纵使在深春时节,也穿着裘皮大氅,纵使是来杀苏离这样的人物,也要带着十几个下属,似乎毫不担心会走漏消息。 “什么叫大豪?就是大的豪强?但豪强只能横行乡里,能横行整个北地的大豪应该被称为枭雄才对,我以为我自己就是个枭雄。”他看着苏离说道:“枭雄是不能要脸的,我不会像梁红妆那么愚蠢,我带着最信任的下属和必杀的决心而来,绝对不会讲什么公平道理,能围攻就一定围攻,能在你们的茶里下三十种毒就绝对不会少一种,陷坑能挖多深就多深。” 如果是平时,苏离对这种人物搭理都懒得搭理,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显得颇感兴趣,问道:“我觉得你带的人少了些。” 林平原笑着说道:“如果前辈没有被魔族的强者围杀至重伤,我就算把三千人马全部带过来,也不是您一剑之敌,但前辈现在虎落平阳,我带十几个人也就够了,而且今天这件事情需要保密,带人太多不合适,万一让离山剑宗的神仙们知道我杀了前辈,我还想不想活了?” 苏离笑着说道:“既然你怕,还敢来杀我?” 林平原说道:“对方开的价太高,不得不动心来赌一把。” 苏离感慨说道:“果然不愧是北地大豪,不,是北地枭雄,只是按照枭雄的作派,稍后你把我们杀了,这些下属也应该被你灭口才是。” 林平原豪迈地挥了挥手,说道:“前辈不需挑拨,我们这些人平生无恶不作,除了彼此再不会信任别的任何人,所以很信任彼此。” 苏离笑了笑,转身对陈长生说道:“你看,他都说自己无恶不作了。” 陈长生一直看着地板上那些或新鲜或阵旧的血迹,听到苏离的话后嗯了一声。 林平原望向他,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你这少年是什么来历?莫非是离山剑宗的弟子?那说不得也只好请你一道去死了。” 陈长生没有理会他,依然看着茶肆地面上的那些血迹。这里不算繁华,但毕竟在官道之侧,想必每天都会有很多旅客商人经过。从血迹上来看,这些天这里已经死了很多人,茶肆的老板肯定死了,又有多少无辜的旅客商人死去? 茶肆外的山坡上有风拂落,窗后响起一阵嗡鸣,他抬头望去,只见一片蚊蝇飞了起来,密密麻麻,看着有些恶心。虽是深春,但北地算不得热,哪里来的这么多蚊蝇?那些蚊蝇再次落下,离开了陈长生的视线,降落到窗口下方的水沟里。 那里横竖伏卧着很多尸体,画面惨不忍睹。 苏离对他的恭喜很有道理。 这个叫林平原的北地大豪还有茶肆里的这些人,都是可以死的。 薛河来杀苏离是为了国族,梁红妆来杀苏离是为了家恨,这个人和这些人来杀苏离则是为了利益,他们无恶不作,那便无理可活。 林平原站起身来,说道:“陷坑没能困住你们的毛鹿,茶里的毒看起来也没有用,但你们还是走进了这间茶肆,我想知道你们能不能扛得住我们这么多人。” 茶肆里有很多人,而且这些人很强,都已经洗髓成功,有四人是坐照境,还有一人竟已通幽,至于他自己更是聚星境的强者。陈长生不能用慧剑,因为就算他真的看破了林平原星域的弱点,成功战胜此人,也可能像上次那样昏睡过去,剩下来的这些人怎么办? 好在他刚刚新学了一招剑法,可以试一下。 茶肆里骤然暴发起喊杀之声,林平原毫不在意所谓大豪枭雄的颜面,指挥着那些下属向陈长生和苏离杀将过来,自己则是站在人群后面压阵,随时准备出手。 陈长生站起身来,抬起头来,视线穿过那些面目狰狞的人们,落在林平原的身上。 呛啷一声,龙吟短剑出鞘。 剑气纵横,茶肆之内,狂风大作,桌椅尽数被切成碎屑。 一道炽烈的气息笼罩了整间茶肆,一道明亮的光线从短剑上喷涌而出。 围攻上来的人群,看到了一把燃烧的短剑,那把短剑上仿佛飞出了无数传说中的金乌。 只是瞬间,场间的气温便陡然上升,变得酷热无比。 茶肆地面上的那些血迹,无论新旧,被尽数净化。 短剑之上喷涌出来的光与热,代表着磅礴至极的真元。 人群里,连续响起惊呼与痛苦的惨呼,那些惊呼惨乎都很短促。 人群后,林平原神情骤变,变得极为凝重。 陈长生运起耶识步,身形骤然一虚,穿越正在坠地、崩解的人体,来到了他的身前,一剑刺出。 燃烧的真元,金乌的剑招,燎天剑的剑势,离山法剑最后一式的决然,都在这一剑之中。 燃剑。 燃烧的剑。 茶肆里变得更加明亮,仿佛那些剑上飞出的金乌合在一处,变成了一轮太阳。 太阳是如此的刺眼,甚至就连苏离都没有看清里面的画面。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茶肆里的风停了,明亮渐敛。 陈长生手握短剑,缓缓收回,仿佛收回燎天的火炬。 嗤的一声轻响,林平原的眉心里多了一个极深的血洞。 茶肆里到处都是死人。 林平原也马上就要死了。 他瞪着眼睛,看着陈长生,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问道:“你凭什么能杀我?” 他是聚星境的强者,北地大豪,无恶不作的枭雄,凭什么被一个通幽境的少年杀死? “因为你该死。”陈长生说道。 林平原听不懂,也不需要懂,因为他死了。 他倒在地面上,在残余剑意的切割下,变成十余块血肉。 茶肆里没有还能站着的人,除了陈长生。茶肆里的桌椅都已经碎了,所有物事都碎了,只有苏离身下的凳子与手里的茶壶是完好的。 茶壶里的茶水有剧毒,不知道他提着茶壶做什么。 陈长生走到他的身前。 苏离提起茶壶,把壶中的凉茶慢慢地倒在他的身上,只听得嗤嗤响声,那些凉茶触着陈长生的脸与身体,便骤然蒸发成了水汽。 因为真元暴燃,陈长生的身体一片滚烫,此时稍微降了些温,脸上依然通红一片,眼眸里还残余着狂暴的余烬,看着有些可怕。 “这剑太暴……我还是顶不住。” 说完这句话,陈长生毫无预兆就这样倒了下去,就像上次战胜梁红妆,翻过两座荒山之后那样。 “又昏了?” 苏离看着地面上的他,恼火道:“那个人来了怎么办?赶紧醒醒。” 陈长生已经昏迷不醒,自然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 茶肆里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是碎裂的肉块,惨不忍睹,血味刺鼻。 苏离平静下来,缓缓闭上眼睛,不知何时,右手握住了黄纸伞的伞柄。 时间缓慢地流逝。 窗外的蚊蝇飞到了窗内。 无论善恶贤愚,死亡都是一样的,对神明和这些蚊蝇来说。 苏离睁开眼睛,面无表情说道:“起来吧,看来他不会出现了。” 茶肆里除了死人,就只有昏迷不醒的陈长生,他这是在对谁说话? 陈长生睁开眼睛,有些困难地站起来,扶着他离开茶肆,唤来远处的毛鹿,继续踏上南归的旅程。 片刻时间后,茶肆里的死尸堆里忽然爬出来了一个人,那个人走到官道上,看着南方人鹿的身影,沉默不语,然后再次消失不见。 …… …… 第381章 浔阳城的春光 继续南行,又遇着三批刺客,陈长生继续杀人,然后继续昏倒,如是重复,次数不多,但每次都极为凶险,而在这个过程里,那名始终藏匿在山野间的刺客刘青始终没有出现,甚至有时候他怀疑那个刺客是不是已经被甩掉了。 虽然他们已经遇着了六拔刺客,但和现在在天凉郡周边寻找他们的各方势力相比,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苏离对局面的掌握非常清楚,对那些意欲杀他的人会出现在何处也非常清楚,更清楚如何应对这种局面,这种本事是哪里来的? 路线选择全部由苏离安排,从来不去人多的地方,却又并不一味在荒山野岭间行走,更多的时候是伪装成普通的旅客,在官道上和普通人一道南下。陈长生对他的安排越来越佩服,也生出更多的疑惑,某天,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疑问,问道为何如此,苏离说道:“天地之间不好藏人,最好藏人处便在人间,所以在人间行走最是安全,也最是危险,如何选择,存乎一心。” 陈长生又问道,所谓存乎一心里的心指的是什么,如何进行判断。苏离想了想后说道,等你像我一样杀过这么多人,被那么多人杀过,便自然会有这方面的能力。陈长生想了想后说道,如果需要这样才能学会,那还是不学为好。 关于黑夜里的刺客的故事与本事,陈长生没有学也学不会,这方面的天赋明显有些欠缺,但他在剑道方面的天赋,随着苏离的调教开始展露锋芒,他对慧剑的掌握越来越深,只是精神世界还是支撑不住,他对燃剑的运用越来越顺心如意,当然不免还是会因为真元的暴燃而付出极惨重的代价,但又有两名聚星境的强者败在他的剑下。 如此算来,他已经先后完成了五场越境杀,而且这五场越境杀是连续的,他的对手里有薛河这样成名已久的神将强者,也有林平原这样的北地大豪。 他现在还只是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 以前的修行界历史里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以后也不知道,但至少在苏离下山后的这数百年里,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他自己也没有做到过。当然,这并不表明陈长生就比当年的苏离更强,因为有很多具体的分别,比如苏离当时的精神更多的放在周园里,而且那时候也没有机会让他不停地与聚星境的强者做这种生死之战,但陈长生表现的已经足够强,强到苏离都有些动容,然后动心。 在某天夜里,苏离开始传授陈长生第三招剑法。陈长生只用了昨夜冷肉汤锅刚刚热熟的时间便背熟了剑诀,苏离看着他感慨说道:“你真的很适合学剑。” 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前辈过奖。” 适合学剑,这是极高的赞誉,更不要说是出自苏离之口。 苏离看着他说道:“如果我不是有秋山和……继承衣钵,说不定真的会选你。” 陈长生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晚辈是国教正宗的接班人,没办法另拜明师。” 苏离清楚以陈长生的性情,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他拒绝的如此之快,便是想和假意的为难犹豫都没有,还是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于是他面无表情把陈长生遇着的六次战斗分析了一遍,用翔实的数据与计算,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你也就是运气好,不然早就死了,有什么资格得意?” 陈长生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他和苏离能够活到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苏离的眼光,苏离传剑,他在剑道上的天赋,而是运气……在路上,苏离已经赞叹过很多次他的运气或者说气运,很肯定地说既然他和陈长生都是有大气运的人,那么相伴而行,想死都不容易。被说的多了便有些麻木,偶尔有些时候,陈长生甚至已经开始接受自己的命很好,只是想着自己的命真的很不好,这让他经常生出很多惘然。 吃完昨夜剩下的冷肉汤,陈长生紧了紧衣裳,揉了揉因为虚弱而苍白的脸颊,开始去静悟苏离教给他的第三剑,不肯浪费半点时间。苏离靠在毛鹿的背上,看着少年的背影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望向南方默默想着。 “秋山,你后面来了一个很不错的家伙,你得跑快些,不然真就要被他追上了。” …… …… 在荒野与官道之间的逃亡终于结束,二人来到了浔阳城外。陈长生把两头毛鹿送给了城外一位农户,拿出银两与短剑,威逼利诱对方不得泄露消息,要好生照看这两头毛鹿。苏离面带嘲笑看着这幕画面,没有说什么。 浔阳城是天凉郡北的第一大城,城中很是繁华热闹,苏离和陈长生扮作普通旅商,悄无声息混进城中,寻了间客栈住下,竟是没有任何人发现。这是进入周园之后,陈长生第一次睡到床上,他的头沾着枕头便开始打鼾,就像当初苏离在雪岭温泉酣睡一般,这一觉他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可以想见这一路行来他的精神压力有多大,又疲惫成了什么模样。 醒来后,陈长生走到窗边,看着浔阳城里的热闹街景沉默了很长时间,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因为他真的已经很累,很虚弱——他不想继续上路,然后等着那些刺客与强者一波一波出现,他不喜欢等待未知,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找到苏离说道:“已经有很多人来到天凉郡,相信离山剑宗的人现在也已经收到了消息,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隐藏自己的行踪?” 苏离说道:“我说过,我只信任自己。” 陈长生沉默不语。 一路行来,他看得非常清楚,苏离表面上是个很散漫、甚至有时候会很可爱的前辈高人,但实际上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对这个世界很疏离。苏离不相信人性,不相信人心,不信任自己这个世界,不与这个世界对话,所以他永远不会向这个世界求援。 他孤单地行走,已经走了数百年。 但陈长生不想这样行走,他总以为自己对世界保有善意,世界便会对你释出善意,当你看青山妩媚的时候,青山也会看你顺眼很多。 “这样下去我们太吃亏,一睡遇着的都是敌人,根本找不到一个帮手。” “哪里有帮手?” “世界是由黑夜与白天组成的,前面这些天,我们一直在黑夜里行走,所以看到的都是夜色,遇到的都是黑暗,但如果我们走进阳光下,或者我们能看到阳光。”陈长生看着苏离很认真地说道:“前辈为什么不愿意尝试一下?” 苏离说道:“哪里来的酸腐词人腔调?我可不愿意拿命去证明你的看法是错的。” 陈长生说道:“但我很想证明前辈是错的。” 苏离挑眉,看着他说道:“你不可要乱来。” 陈长生问道:“什么叫乱来?” 苏离很恼火,说道:“我知道你这小子想做什么,你不要忘了,这是我的命,我命由己不由天,更不能由你!” “可是……前辈能活到现在,不正是因为我的努力吗?” 陈长生认真地看着他,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很可爱,在苏离的眼中很可恶。 苏离觉得手有些冷,压低声音喝道:“你这个小疯子,我……” 话没有说完,陈长生直接走到窗边,双手向外用力推开窗子。 深春里的浔阳城,人声鼎沸,春光明媚。 窗户被推开,阳光与春风灌进了房间,照亮了幽暗的黑夜。 一道清亮如春光般的喊声,响彻浔阳城的街头。 “离山小师叔,苏离在此!” …… …… 第382章 人间处处是麻烦(上) 客栈下方的街道出现了片刻安静,行人与商贩们抬起头来,带着一丝愕然望向喊声起处,看到了陈长生,随后又听到了他的下一句话。 “我是陈长生。苏离就在我身后的房间里,无论是想杀他,还是想救他,要来的人都赶紧来。” 就像先前那句话一般,这句话同样飘荡在春光明媚的浔阳城里,飘的极快极远,相信很快便会出城而去,直至大陆各处。无数双目光落在客栈的窗口处,落在陈长生的脸上,浔阳城的街头继续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被一片嘈乱的声音打破,迎来了一场兵荒马乱! 有瓷碗落在地面碎成十八块的声音,有窗户被近乎粗暴关上的声音,有带着哭腔的喊声,有满是疑惑的孩童稚声询问,有父母打骂喝斥的声音,有急促向着远方奔去的马蹄声,远处甚至隐隐传来了沉重的城门关闭时发出的颤鸣! 只是片刻功夫,浔阳城街道上的行人商贩尽数消失不见,长街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包油饼的废纸在街道上飘着,还有远方城门处飘来的几缕烟尘。浔阳城似乎瞬间就变成了一座空城——不是所有空城都是计,有时候空城意味着这是一座死城,或者随后会变成一座死城。 陈长生站在窗边,看着寂静无人的街道,听着渐远渐没的人声,看着那些紧闭着的门缝里怯怯窥视的眼睛,愕然无语。他想不明白,自己只不过喊了声苏离在此,为何引发如此大的动静?隐隐约约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或者说还是低估了这件事情。 深春的浔阳城,穿行在街巷里的风本应是微暖的,但此时道旁的火炉已熄,人烟全无,这风便多了些寒意,陈长生下意识里重新关上了窗户,回头望去,只见苏离坐在椅上,有些无奈又有些嘲讽问道:“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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