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神情依然平静,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 “为何要杀本君?因为本君的身份来历?还是因为千年之前两族之间的那些仇恨?千年之前的仇恨缘自神族对妖族的凌虐与所谓羞辱,但那与我有何干系?我还很年轻,那时候还没有出生,所以这些帐怎么也落不到我的身上。” 石殿里的喊杀声渐渐消失,然后传出某位妖族大将愤怒的喝斥声。 魔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情绪有些复杂的笑容,说不清楚是嘲讽还是自嘲。 “是的,凌虐你们,羞辱你们,屠戮你们的是我的父亲,父债子偿这句话倒也不算错,但你们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你们最痛恨的我的父亲,是被我亲手杀死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们难道不应该感谢我?” …… …… 石殿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压抑起来,就像阴沉的光线一样。 除了小德、金玉律等寥寥数位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出现,妖族大人物全部在场。 他们可以决定妖族所有的事情。 但今天他们要做的将是妖族历史上最重要的决定之一。 所以他们很紧张不安,甚至有些族长与大臣感觉到了无尽的惘然与惶恐。 寂静的石殿里,很长时间都没有谁说话,只能听到沉默如谜的呼吸,沉重如山的呼吸。 山果与槐烛的香味,尽数被皮毛与汗水混和的臭味取代。 槐烛渐渐熄灭,石壁上的灯火没有点燃,只有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泽,照亮了无数张阴晴不定的面孔。 牧夫人在幽暗的光线里若隐若现,像夜色一样深沉。 相族族长依然沉默着,像夜山一样模糊。 在石殿里的空中,飘着一张约数丈宽的纸,看着就像是衣带一般。 这是刚才魔君送过来的那本薄册。 无数视线落在上面,然后便能听到呼吸声变得更加沉重。 那意味着紧张,也意味着兴奋,代表着野心,更代表着贪婪。 …… …… 魔君很年轻,说话行事也谈不上老辣,却有着一种很特异的说服力。 不管妖族大人物们相不相信,都必须承认,在这场对话的开端,对方表现的相当坦诚。 妖族与魔族之间当然可以说仇深似海,但要说到被羞辱、被屠杀的悲惨过往,已经是千年之前的故事。 今日的皇城里,已经没有谁亲身经历过那段时光,仇恨虽然延续下来,但并不意味着永远不能消除。 就算无法消除,但确实与这位年轻的魔君没有太大关系。 那么,是不是可以暂时把仇恨放在一边,考虑下更重要的某些事情? 比如利益与安全? 魔族给出的条件太好。 妖族能获得的利益太大。 这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甚至就连性情最暴躁的那几名族长、最痛恨魔族的那几句妖将,在魔族给出的条件面前,都不得不沉默。 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愿意答应魔族的条件,只是他们还在寻找更好的应对方法。 魔族的诚意也很难被质疑。 因为魔君亲自来了白帝城,而且是孤身一人。 这意味着,他随时可能死在这里。 在这样的情形下,谁也无法说什么。 更关键的是,现在已经非常明显,这整件事情皇后娘娘事先便已经知晓,甚至可能是她一手安排的。 越来越多的视线离开了那张魔域雪原图,再次落在了牧夫人的身上。 直到此时此刻,天选大典才显露出了真实的面容,或者说目的。 当初传闻说牧夫人准备把落落殿下嫁给大西洲的二皇子,原来都是障眼法。 从一开始,牧夫人便准备把落落殿下嫁给殿外的那位年轻魔君。 两族皇室联姻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两族结盟。 这样的大事,在成功之前当然要瞒过人族,所以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只是……陛下也是这样想的吗? 可是……那是魔族啊! 难道真要忘记当年的仇恨与这些年部落勇士流淌的鲜血? 难道真的要背弃这一千年始终并肩作战的人类盟友? 很多族长与妖将无法接受这一点。 他们的目光落在了殿前那座如山的身影上。 那是长老会的大长老。 在他们看来,只有这位资历最老、威望最高的相族族长,能够站出来带领大家阻止这件事情。 第975章 西宁一庙忧天下 从最开始的那些对话里便可以看出,鹿部与鲤族都已经站到了皇后娘娘的那边,支持与魔族结盟。 相信皇廷里很多大臣、某些长老以及少数妖将,也是这样的态度。 那么这时候有谁会站出来表示反对? 无论从资历还是威望来看,相族族长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谁都知道,他是白帝陛下最忠诚的部属、也是最可靠的伙伴,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哪怕这些年来皇后娘娘在红河两岸的威望越来越高,却依然无法得到他的太多热情,二者之间的关系始终淡漠。 而且相族族长前些天曾经去拜见过白帝陛下,虽然没有见着面,但据说有过神识方面的交流。 如果白帝陛下对这件事情有不同的看法,当然应该由他做出宣示,而在某些老谋深算的族长想来,就算白帝陛下因为静修养伤没有表达自己的看法,相族族长也完全可以用陛下的名义阻止这件事情,至少拖延一段时间。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相族族长睁开眼睛,缓缓站起身来。 石殿里仿佛生出一座大山。 在幽暗的环境里,相族族长的眼睛非常明亮。 他的眼神里带着岁月的沧桑、无畏的勇气,还有看穿世事的智慧。 看到这双眼睛,包括熊族族长在内的很多反对派,都觉得心情安定了很多。 但就在下一刻,他们听到了事先完全没有想到的一句话。 “我觉得此事似乎可行。” …… …… 似乎。 可。 这都是很含糊的字眼。 相族族长的态度听上去有些含糊不清。 但在当前这样的环境下,他选择说这样的话,那便是最清楚的表态! 殿里再次变得无比安静,气氛极其压抑。 某些小部落的族长的眼里甚至生出了恐惧。 士族族长盯着相族族长的眼睛,问道:“原来你与雪老城之间真的有联系。” 他提前已经预料到这幕画面,但当这一切真的发生了,依然还是难免震惊。 因为他想不出来任何道理,相族族长会站到皇后娘娘一方,支持与雪老城结盟。 相族族长面无表情说道:“你错了,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依从陛下的意思。” 听到这句话,士族族长微微皱眉,想要再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出声。 那些满腔怒火反对与魔族结盟的族长们,那些手已经握住刀柄的将军们,也怔在了当场。 这是陛下的意思? 白帝一族在红河两岸的地位太过特殊,绝非简单的权势、力量能够衡量,威望高如夜穹,地位有如神明。 没有谁敢在白帝这个名字之前流露出任何不敬之意,遑论反对。 牧夫人的威望同样极高,但那些族长与妖将们被逼急了,依然敢抽出刀斧在大殿上喊几声反。 若是白帝在场,他们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不敢。 哪怕相族族长只是转达了白帝的意思。 也没有谁再敢发出反对的声音。 哪怕那些族长与妖将们依然转不过弯来,依然满腔不甘,甚觉羞辱。 不过任何事情都会有例外。 今天妖族面临着千年来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 那么出现一些意外状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时隔不知多少年,白帝的威严终于遭受了第一次挑战。 熊族族长站起身来,盯着相族族长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这不是问他为何站在皇后娘娘一边,因为他已经说了,这是陛下的意思。 熊族族长要问的是,陛下为何会同意与魔族结盟。 如果换作别的时间段,别的事情,只凭这三个字他便会被罚入天树遭受荒火焚身。 今天不会,因为有很多妖族大人物与他有相同的想法,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所谓联盟,无涉利益,只是以弱敌强的手段。千年之前,魔族势盛,肆虐大陆,我族想要生存,只能与人族联盟求存,然而时移势易,如今人族已经变得强大起来,野心也随之旺盛,我族结盟的对象,当然就要发生变化。” 必将改变整个大陆历史的大事件,在牧夫人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里却是那样的随便,于是显得愈发理所当然。 石殿里的妖族大人物们沉默思考着,发现这段话看似简单甚至粗陋,却有着极难被推翻的道理。 “所以就要与曾经的敌人结盟,而与曾经的战友刀兵相向?” 熊族族长沉默了会儿,摇头说道:“我做不到。” 当年在雪原战场上,他曾经与薛河等数名大周神将并肩作战,配合极佳,彼此间结下了生死与共的战斗情谊,他怎么也无法想象,将来某一天自己需要率兵与那些家伙作战,然后自相残杀。 牧夫人说道:“这就是历史,单调而且乏味,甚至有时候很丑陋,但唯如此,历史才能不断地往前推行,而不至于出现族灭国亡的惨淡结局,如果魔族覆灭,接着便会轮到我们,你们都是极富智慧的大妖,难道还会看不明白这一点?” 士族族长忽然说道:“这等想法会不会有些过于高估人族的力量?” 牧夫人的视线落在这名南方妖域势力最强的大妖身上,说道:“你想说什么?” 士族族长说道:“就算道尊商行舟有着一统大陆的野心,但举世皆知,他是太宗皇帝遗志的执行者,又怎么会推翻当年太宗皇帝与我们结下的盟约?更重要的是,在此之前他首先需要解决人族内部的问题,我不认为他能够活到那一天。” 鹿族太公微微挑眉,说道:“难道你以为离宫会赢?” 士族族长说道:“至少现在不能说离宫就会输。” 鹿族太公微讽说道:“就算离宫赢了,难道人族的野心就会消亡?” 士族族长平静说道:“教宗陛下向来与我族交好,而且他可没有他老师那样的野心。” “不说商行舟会不会输,也不用去想教宗陛下对我族的态度,我只想提醒诸公。” 鹿族太公声音微寒说道:“如果他们这几年都是在演戏,那怎么办?” 石殿里的气氛再次发生变化。 西宁一庙治天下,这句话已经在大陆流传开来。 鹿族太公说的这句话,也是很多大人物的忧虑,因为无论是白帝城还是雪老城,甚至在人族京都与南方那些宗派山门里,都有无数人想不明白,商行舟与陈长生这对师徒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种局面。 这时牧夫人说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王之策还活着。” 第976章 天上白玉京 王之策是真正的大陆名人。 尤其是对妖族来说,他可能是最有名的一个人类。 当年北伐魔族,他是人族与妖族联军的副帅、事实上的最高指挥者。 在场的那些族长与妖将们,不知道小时候听过多少长辈们的回忆。 王之策当年的那些事迹,已经是他们这一代的传说,让他们生出无限的敬意。 然而,就像敬畏这个词一样,与敬意相伴而生的是畏惧。 死了才能是传奇,活着便会是压力,因为他终究是人族。 鹿族太公刚才说商行舟与陈长生这对师徒可能是在演戏,很难让人相信。因为如果这是一个局,那么这个局太过复杂,牵扯的太广,就连天书陵之变那个局也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谁能构织这样一个惊天大局?强如商行舟也做不到。 但王之策还活着。 如果这是他为人族布下的局,怎么办? 殿里压抑而紧张的气氛,让熊族族长的情绪变得有些烦躁,他沉声喝道:“如果人族真像你们说的如此强大,阴谋如此可怕,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一旦我们背盟,会迎来怎样的打击?” 鹿族太公冷笑说道:“只要我们与雪老城结盟成为事实,人族就算再如何愤怒,又能做些什么?最多不过发几封国书痛骂几句罢了,难道他们有胆量同时向我们与雪老城发起进攻?” 牧夫人面无表情说道:“战争需要勇气,但起始向来与勇气并无关联,时势使然。我不喜欢战争,今日所议便是为了避免大陆陷入战火之中,这便是我决意与雪老城结盟的原因。” 听到这两句话,殿里变得更加安静,那些原先反对与魔族结盟的族长、妖将也不禁有些动摇。 士族族长的眼睛眯的越来越细,很难分清到底是金线柳还是秀刀。 他知道到了现在这种情形,局面已经异常困难,然而想着昨夜与小德的那番谈话,他只能继续坚持下去。 “雪老城的诚意,我们已经看见了。” 他抬头望向牧夫人问道:“但魔族如何才能相信我们的诚意?没有信任的盟约,我不认为有太多意义。” 牧夫人静静地看着他说道:“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天选大典的意思。” 士族族长神情不变,说道:“难道真要落落殿下嫁给这位年轻的魔君?我们要迎来一位魔族陛下?” 这是他以及族长、妖将们最锋利的质疑。 如果让魔君娶了落落殿下,那岂不是意味着将来白帝陛下回归星海之后,魔君将会成为妖族的皇帝? 牧夫人静静看着士族族长,说道:“联姻并不意味着帝位的传承。” 两族皇室之间的联姻,向来是结盟最简单、最有效的手段。 在过去的数万年里,这种事情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有很多妖族公主都曾经远嫁雪老城。 殿里的族长、妖将与大臣们对联姻一事的接受程度比较高,只是牧夫人的这番话,依然没有解决最关键的那个问题。 举世皆知,白帝陛下与牧夫人子息艰难,多年前只有落落殿下这一个女儿。 如果殿下远嫁雪老城,获得天选典最终胜利的魔君又不可能来继承帝位,那么谁来做下一代的白帝? 牧夫人的手轻轻地落在小腹上,说道:“自然是我与陛下的这个儿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般漠然高远,却自有庄严神圣之感。 相族族长神情肃穆说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的无法言语的妖族大人物们,这时候才清醒过来,纷纷行礼,送上祝福与赞美。 士族族长再次想起昨夜与小德的那场谈话,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已然尽力,却还是无法改变结局吗? 相族族长望向殿内众人问道:“大家还有什么想说的?” 熊族族长握着铁棍的手微微颤抖,然后砸向了地面。 一声闷响,地面震动不安,烟尘渐作。 他的眼睛变得有些血红,盯着高处的牧夫人说道:“我无话可说,但我还是反对。” 士族族长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也反对。” 紧接着,一名以骁勇著称的河族妖将站了出来,解下头盔,面无表情说道:“我反对。” 从天选大典筹备开始便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妖族丞相也站了出来,用沧桑的声音说道:“我要亲自面见陛下,才会同意。” “我也反对。” “我也是!” 听着此起彼伏的声音,相族族长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牧夫人微微挑眉,明亮如星辰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情绪。 她有些意外,居然到这时候还有这么多反对的声音。 不过这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陛下与她的旨意。 而且这道旨意得到了相族族长为首的长老会的支持。 就算有些杂音,如何能够影响到滔滔大河西流去? …… …… 廷议结束,近四成的族长、大臣、妖将表示反对与魔族结盟,但旨意已降。 渊珠阁那位一百年前参加过京都大朝试的大学士,正在紧张地书写正式国书。 在紧张压抑的气氛里争执了很长时间的妖族大人物们,走出石殿,想要暂时休息片刻。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位年轻的魔君。 碧空如洗,高台边缘如线,梨树影单,他在树下。 残破的笠帽已经被摘下,落在他的脚边,渐要被白色的梨花所埋葬。 他面容俊美,白如玉石,衣袍随风轻动,仿佛将要飞去。 此景此人,美不胜收。 有的妖将满怀杀意看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冲过去。 有的族长警惕盯着他,仿佛下一刻便会转身离去。 有的大臣堆笑望着他,仿佛下一刻便会拜倒下去。 无论怀着怎样的情绪,他们都不得不承认,对方真的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一位魔君孤身站在妖族皇城里,还能如此平静淡定,令人心折。 礼乐声从下方的鲸落台传来。 观景台上的气氛顿时变得肃然起来。 国书已成。 天选、联姻、结盟这三件事情即便正式宣布。 宣告天下。 就在这时,礼乐声忽然变得有些微乱。 可能是因为那些脚步声。 数十名宫女与内侍来到了观景台上。 落落在最前面。 她望向梨树下的魔君。 魔君也望向了她。 第977章 画中人 万里无云,阳光却并不如何炽烈,纵是温暖的红河两岸,终究已经到了隆冬时节。微寒的风从石台上拂过,没有带起青石缝里的那些烟尘,只是让地面堆积着的那些白花微微颤动起来,显得更加凄婉。 落落站在满地梨花外,身影有些孤单。 在她依然清稚,更加美丽的小脸上,没有看到太明显的情绪,但想着先前石殿里的决议,听着鲸落台处重新变得流畅起来的礼乐声,想着稍后即将颁布天下的国书,很多族长与将军有些不忍看她,低头或者转身错开视线。 落落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向前走去,小皮靴踩在软软的小白花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离那棵梨树还有段距离,她停了下来,因为一道极其巍峨、有若大山的身影拦在了他的身前。 她抬头望去,发现正是从小到大都最疼爱自己的大长老。 相族族长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有很多复杂的情绪显现,就像眼角的那些皱纹一般,很难理清楚。 在他平静的眼神里有温和,有宠溺,有歉意,也有请求。 落落明白他的意思,用轻柔的声音说道:“我没有想到。” 相族族长眼中的歉意越发浓郁,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落落仰着小脸看着他,平静说道:“那又如何?” 观景台上很安静,尤其是她出现之后。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却清楚地传到了所有妖族大人物的耳中。 相族族长怔住了,鹿族太公怔住了,鲤族族长怔住了,观景台上的大人物们都怔住了。 因为他们没有想到,向来以可爱却又懂事、乖巧听话著称的公主殿下,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又如何?这简单的四个字看似只是质疑或者询问,其间隐藏着的那抹冷淡与强硬谁会听不出来? …… …… 落落走到了梨树前。 她看着树下那名年轻魔族,发现对方确实很英俊,流露出来的气息也不怎么令自己厌憎。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发间,确认没有魔角,微觉有趣,然后生出一些惘然。 作为最尊贵的妖族公主殿下,无论在京都还是在白帝城,她始终受到最严密的保护,所以她没有机会参加大朝试,没办法与别人一道进入天书陵观碑悟道,更不会被允许进入周园试炼。 所以她没有什么机会见到真正的魔族。 只是多年前在国教学院,在那个难以忘记的夜晚里,她曾经遇到过一次。 那个生角的魔族落到周通手里,应该早就已经死了吧? 他那时候连洗髓都还没有成功,站在自己身前的时候,难道不会害怕吗? 一朵白花从枝头落下,擦过鬓畔,让她回过神来。 她好奇问道:“你就是魔君?” 她的眼睛很清亮,就像溪水,可以看到所有的真实情绪。 很明显,对这位年轻的魔君,她没有任何怒意,只是真的有些好奇。 “是的。” 魔君静静看着她,忽然说道:“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尼禄。” 这句话与中间的微微停顿看不出来任何特异之处。 但如果黑袍与魔帅在场,一定会非常吃惊。 如果是雪老城里的那些王公大臣在场,甚至可能会被吓昏过去。 虽然他淡然的语气隐藏着真正的高傲,但他告诉了她自己的真名,并且允许她使用。 落落并不知道这些魔族皇室的规矩,也没有在意这些。 她看着他问道:“你要娶我?” 魔君微微挑眉,说道:“不错。” 落落问道:“为什么?” 联姻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证盟。 这是非常清楚的答案,魔君相信她也知道,但是不能如此回答。 这是君王的尊严,是皇族应该有的矜持,以及给对方的尊重。 所以他给出的答案还是倾慕。 他说对她倾慕已久。 落落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真话,就像她知道他为什么要娶自己。 但她依然继续发问:“难道你以前就知道我吗?” 包括相族族长在内的很多大人物都以为自己知道她为何坚持继续发问。 她想证明魔君在撒谎。 她想证明魔君以前并不知道自己,那么自然没有什么倾慕已久。 只是就算证明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在他们看来,这时候的落落殿下,就像一个咬着笔尖,冥思苦想如何解开一道图案题的小孩子。 就算让她解开了这道题,对错又有谁会在意? “当然,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欣赏,我相信将来某一天,你也会有相同的看法。” 魔君神情平静看着她,显得非常有自信。 落落忽然退了数步,来到了那片白花外,再次望向树下。 她歪着头,眉尖微蹙,不知何事显得有些苦恼,非常可爱。 一眼过去,便是一幅画。 栏外便是青天,高远而澄静。 一棵梨树,结满了细碎的白花。 他站在树下。 风起,花如雨落。 落在他的肩头。 落在他的衣上。 这幅画真的很美。 …… …… 魔君没有说话,任由她看着自己。 因为他此时站在画中。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眼眸深处渐渐现出一抹疲惫以及厌烦。 最开始的时候,落落没有像雪老城的那些贵族少女一样表现出来对他的惧怕,也没有像他的那些姐妹一样摆出刻意高傲冷漠的模样,只是像普通少女那般睁着明亮的眼睛表示好奇,这确实让他生出了一些兴趣。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兴趣已经变淡了很多。 尤其是看到落落此时的神情。 这幅画,本来就是他画给她看的。 他微嘲想着,女子就是女子,终究还是喜欢这些虚无的、可笑的东西。 正这般想着,他忽然听到了一句话。 “你看过我的那幅画?” 说话的人是落落。 魔君敛了笑容,看着她平静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三天前我画了一幅画。” 落落看着他说道:“没想到今天就看到了实景。” 魔君微微挑眉,说道:“是吗?那还真巧。” “这当然不是巧合,应该是母亲知道我非常喜欢那幅画,所以给你看了。深冬一夜春风至,满树梨花开,你在树下……这些细节做的很不错,梨花好看,你也很好看,触景动情的手法也很自然,但母亲和你都弄错了一件事情。” “弄错了什么事?” “哪怕一切都被设计无比完美,你也不可能成为我的画中人。” “为什么?” “因为那幅画不是我平空想象出来的,而是本来就有的。” 落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咬着笔尖,冥思苦想如何解开一道图案题的小孩子。 你们以为找到了正确的解题方法,却根本不知道这道题的意思。 魔君隐约猜到了答案,问道:“这位画中人本来是谁?” 落落睁大眼睛,认真说道:“当然是我家先生啊。” 第978章 江山真如画 五年时间里,落落只收到过很少的几封信。 怀念无处安放,关切更只能自己知道,好在她曾经在离宫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曾经在茅秋雨门下正式学习过,与桉琳大主教也有些情份,所以还是能够知道很多与陈长生有关的消息。 尤其是当陈长生离开雪岭、重现人间之后,桉琳经常给他来信。 这些天里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 她知道他在松山军府做了些什么事,她知道他路过了汉秋城,知道他去了汶水,在道殿前杀了白石道人。 汶水道殿的神门前有棵梨树,深冬时节忽然迎来了一夜春风,于是满树梨花盛开。 清风徐来,无数细小白花从枝头落下,洒在他的肩上,就像是新雪一样干净。 这个画面被桉琳写在了信纸上。 落落想着便觉得喜欢,于是非常认真地画了下来,然后还是很喜欢。 牧夫人不知道汶水道殿里曾经真的出现过那个画面,自然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如此喜欢这幅画。 几番思量,她觉得女儿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天选大典而动了春思。 深冬的白帝城依然温暖,观景台上的梨树即便忽然开花,也不会显得太过匪夷所思。 于是春风来到了红河岸,让枝头缀满了白花,于是魔君从皇城前拾级而上,来到梨树下,再也没有离开过。 这些都只是为了一个画面。 就像落落说的那样,这画面确实很好看,无论是满树梨花还是魔君本人。 牧夫人的心思果然缜密,手段果然非凡。 遗憾的是,她依然没有办法把魔君变成画中人。 因为落落的那幅画里本来就已经有人,那是无法被取代的一个人。 “可以再画一幅新画,无论你喜欢什么样的风景都可以。” 魔君看着落落微笑说道。 不得不说,直至此时他的仪态都非常完美,没有任何可以被指摘的地方。 无论你喜欢看什么样的风景,我都可以成为风景里的一部分。 这是很动人的情话。 可惜还是无法打动落落。 她说道:“抱歉,我喜欢看的风景里没有你。” 魔君微微挑眉,说道:“却一定要有他?” 落落说道:“我喜欢春风,喜欢新雪,先生他就是新雪,也是春风,而你不是。” 魔君的墨眉挑的越来越高,寒意渐生,问道:“为何?” 落落说道:“新雪春风最干净,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观景台上一片死寂。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 魔君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他的眼里没有任何笑意,寒意更深数分。 所谓风景,本来就是要看观景者的心意。 画中人,自然便是意中人。 他若再继续纠缠,不免会有些丢脸。 他是魔域雪原的主人,世间最尊贵的神族,怎么有忍受这样的羞辱? “原来轩辕破说的是真的,陈长生居然与你有私情。” 他唇角微扬,带着一抹讥诮之意说道:“你是他的学生,他竟然都能下手,这样的人也能称得上干净?” “你又错了。我确实喜欢先生,但先生一直只是把我当学生看,他又有什么错呢?” 观景台上依然安静,只能听到落落的声音。 她这句话是对魔君说的,也是对四周的那些妖族大人物说的,更是对整座大陆说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紧紧地握着拳头,声音有些微微颤抖,脸上却没有任何羞意,显得格外坚定。 魔君看着她面无表情说道:“居然喜欢自己的先生,你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吗?” 落落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和所有的兄长,难道有资格教我这羞耻二字怎么写吗?” 魔君依然面无表情,但已经开始愤怒起来。 他发现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有一种很奇怪的真实魅力。 她说的每句话都无比真诚,让人不得不信——哪怕是在攻击对方。 也正是因为这种真诚,他才会真的愤怒起来。 没有谁能够看出魔君这时候的真实情绪,除了落落。 她很认真,而且很好奇地问道:“你想杀我?” 魔君微怔,又发现了这个小姑娘一个特别的地方。 她似乎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身边人的情绪,哪怕对方隐藏的再如何完美。 当然,她的好奇也是真的,她很想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敢在这里杀死自己。 听着落落的那句问话,观景台四周的妖将与侍卫们警惕地望了过来。 相族族长的视线也仿佛变得沉重了无数倍,落在了魔君的身上。 这里是白帝城,即便是魔君也不能对她有任何过分的行为。 而且现在魔君对她已经再次生出了一些兴趣。 “你说的没有错,这幅风景画确实是你母亲亲自设计的。” 魔君看着她说道:“可以看得出来,她不想让你太过伤心,所以希望你能嫁给一个喜欢的男子。” 落落问道:“我可以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我。” 魔君说道:“不错,我愿意配合,是因为对你的尊重。” 落落说道:“我喜欢这样坦诚的对话。” 魔君说道:“我也不喜欢那些虚头虚脑的事情,所以希望你明白,你是一定要嫁给我的,这一点无法改变。” 落落的声音变得有些淡,问道:“就是为了结盟?” 魔君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淡漠:“陈长生抢走了我看中的女子,我把你带回雪老城,也算是小小的报复。” 落落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有本事你就去南溪斋把师母抢走,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真不符合你的身份。” “那说点我们应该说的事情。” 魔君走到栏边,望向白帝城里的街巷、红河对岸的群山,说道:“稍后你们的国书便会颁布天下,同时我的神诏也会离开雪老城向大陆各处飞去,最迟两个时辰,葱洲军府便要开始集结,随后拥蓝关便要落下天柱石,今夜之前松山军府便会下阪崖发出调令,最晚三天之内,人族便会集结百万大军,阵列于十余座雄前之前,大战即将开始。” 如果是普通人说这样的一段话,不会有太多感觉,就像一个只会清谈的讲史先生。 但这段话出自他的口,便有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因为他是魔君,统治着无比辽阔的雪原大陆,拥有着无数强大的魔族战士的誓死效忠。 落落知道他说的这些话,极有可能变成真实的画面,小脸变得有些苍白。 “但这场战争不会开始,因为人族不敢开战。” 魔君说道:“商行舟与陈长生之间的那个故事还没有弄明白,最关键的是,他们没有经验,所以没有勇气。” 所谓经验,自然是指人族同时面对魔族与妖族的经验。 从太宗皇帝之前,再到数千年前,直至更遥远的历史里,人族都没有这种经验。 魔君说道:“只需要嫁给我,便不会有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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