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候没人心疼她,没人为她红眼睛? 后来还是孟主任看不下去,从树下抱她回家睡,珍珠收留她,可那终究是别人家,不能一直睡。 别人家! “什么死不死的,”江红梅被她这话刺激眼眶颤抖,站起来指她,一下下吸着气说,“你翅膀硬了……” “是啊我翅膀硬了。”林巧枝声音发哑。 否则她至今都不敢质问出这句话。 因为她没有地方可以去。 没有地方可以当家。 江红梅气得大口大口喘气。 儿子也怨她,女儿也跟她不亲,她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伺候男人伺候孩子,凭什么让她受这个苦?她又做错了什么!!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成这样了,忽然就要城里孩子去农村了,城里长大的孩子去农村能干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割个草都嫌腰酸! 现在政策倒是还好,家里可以留一个孩子,家栋按理是不用下的,可家栋怕政策变,政策一天一变,想要工作托底,找她要工作。 她当然不会答应! 初中学历是没他姐好,难道就不可以自己去找一个工作吗? 家栋居然跟她吵,居然怨她!说她心里只知道自己,只知道娘家!! 她没办法,找巧枝帮帮忙,她出息,厂里厂外头都说得上话,跟她玩的几个朋友都找着了工作,可她偏就装傻! 甚至过年都不回老家了! 江红梅在外面风风光光的,扬眉吐气的样子,回到家就是乱麻般的一摊,男人怪她,儿子怨她,连老家那头都嘀咕当初怎么就娶了她。 她能怎么办,她还要怎么做?! 乱麻一样的绳子缠得她要疯了,心里不由对女儿生出了些怨怼。 为什么就不能像别家女儿那样体贴懂事? 她都对闺女那么好了。 住在家里又怎么了?帮帮弟弟又怎么了?顺手帮一把能怎么样! 是啊,只要林巧枝住在家里,乖一点懂事一点,心疼弟弟,孝顺爸妈,孝敬老人。走出去人人都会夸她“好女儿”,江红梅俩口子面上也有光,老家的亲戚老人都会喜欢她。 他们家就是人人称道,人人羡慕的一家。 多好? 别人家不都是这样? 江红梅越想越难过,胸闷得不行,憋着气:“你要是不住家了,我就把你们屋那帘子收了,给你六姨妈家送回去当床单,她家现在床单都是一块块屎尿布洗干净了缝起来的。” 来娣命苦,也没嫁个好男人。 她们家再难,能有六妹难?穷得没钱买布,没钱养娃娃,裁开了当屎尿布的破床单又缝回去睡,日子够好了,怎么非要这样! 林巧枝默不作声地收拾。 没了那片帘子,她那半间屋也就没了吧。 可小时候很怕的威胁,她现在听了心里却很平静。 只在临走前,对她说:“这家里,要是还有我半间屋,我每个月还回来看看你们。” 没有的话,她就不会回来了。 林巧枝说完 ,往外走。 江红梅眼泪一下就掉下来。 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 她心慌地往外追了好几步,这是唯一心疼过她的闺女啊,她眼前被泪模糊,哀求,“巧枝。” “你就不能心疼心疼妈?” “那谁来心疼我?”林巧枝深深吸一口气,回头直视她的眼睛,“你自己明明就吃过这个苦,老家没有你的房间了,回不去自己家,吵架都低人一头,不敢大声。为这个受了多少委屈?忍了多少气?” 她怕男人不要她,怕没有地方可以去。 偏偏还是用这个方法拿捏她。 从小到大。 用自己最恐惧的方法,想一次次驯服她。 她心疼妈妈。 可妈妈心疼她吗? 或许吧。 林巧枝走了。 看到她离开的背影,江红梅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失魂落魄的跑回去,跌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哭。 林父坐那抽烟,不耐烦:“哭哭哭,你除了哭还会什么?”他责怪,“让你对闺女好点,对她好点,别闹得那么难看,你不听!” 忍了一辈子江红梅,想到林巧枝走远的背影,她爆发:“林武强,你呢!!” 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吵架。 才让家属院的人想起来,当初那个被喊“野丫头”的小巧枝,好像确实是受了很多委屈,只是他们都忘了,或者从没在意。 林巧枝搬去了宿舍。 她再一次庆幸自己力气大,没有人会用武力强留她,因为她真的会打架。 她不需要靠谁,也不需要等谁来帮她。 她自己就可以背起所有行李下楼,用小推车运到宿舍楼下。 宿管热情地迎上来,笑呵呵喊:“林工!” 递出钥匙,然后带她上楼,给她介绍:“这间宿舍好,在边上,窗户一天都能晒进太阳。” 宿舍里两边各摆着两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一共八个床位,空出来的是个上铺,这会儿有三个人在。 见她进来,三个人都冲她热情的笑了笑,有个上铺的年轻姑娘探出头来,打招呼:“你好,我叫朱秀,四车间的。” 旁边一个看起来大点的女生坐在下铺泡脚,也朝她轻轻点头,“我叫赵丽红,也是四车间的。” 林巧枝朝着她们笑了笑:“我叫林巧枝,钳工。” 最后一个站起来接她手里的行李,笑着说:“我们都认识你,你可是我们红旗厂的大明星,上过报纸的!” 她还回头问:“是吧?” 然后一屋子四个人相互对视。 “哈哈哈——” 笑声惊飞窗外的鸟雀。 几人都笑着说是,说“谁还不认识林工啊”,说起她八个月就毕业,还好奇的问起她怎么会想到去当钳工。 “崇拜路工呗。” 林巧枝笑着应两句,把行李放下。 她拿湿抹布把木床板擦好,铺床,挂蚊帐,把洗漱用品摆在架子上,除此之外,还有个柜子里,柜子上带着铁扣锁,林巧枝把她的东西放了进去,剩下的塞到床下。 她爬上床,放下蚊帐。 看着这一片属于她的小小空间,心头安定。 这是属于她的,不会被说“滚出去的家” 第33章 成了!(1.2w营养液加更) 咱身后…… 翻了个身。 又翻了个身。 林巧枝睁开眼睛。 她有些睡不着。 她脑子里嗡嗡的, 总是回荡着那些像是齿轮啮合一样嵌入脑海里的话“偏我生的女儿心是铁做的”“养你有什么用”“供你吃供你喝供你读书” 她努力不去想。 可越努力不想,脑子偏偏越想。 一连几天都没睡好, 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好像有小蚁虫在啃噬心脏,爬进了她的大脑。 她眼圈发黑,脸色也发沉。 俨然是翻版黑脸王柏强。 谁见了都绕着她走,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多谢了。”方子勤拿回了找林巧枝帮忙的工件,轻声关心问,“你没睡好吗?” 林巧枝嗯了一声:“择床。” 她就是择床而已! 她一遍遍给自己催眠, 坚定这个信念,白天更加卖力地工作,挥洒汗水, 让身体疲惫。 几天之后,总算驱走了那些小蚁虫。 她也渐渐适应了宿舍的生活。 是有点小, 可原来住的也并没有特别宽敞,不难适应。 是会有夜班的进出, 可她本来也该起床了, 白班和夜班交班时间都是规划好的。 身体是累了一点。 可她精神却逐渐放松下来。 没有人会忽然坐到她的床边, 拉她的手,“巧枝, 你弟弟找了几个工作……” 也不会在吃饭的时候,耳朵里忽然听到老家某个亲戚遇到困难,爷奶想她, 三嫂家大安哥也想学钳工,他爸的某个工友想让她帮点小忙,还有给她介绍对象…… 甚至,江红梅爆发的那场大吵。 让家属院议论的声音都莫名平静下来。 连好心来劝她的都少了一些。 林巧枝走在食堂里。 穿梭在宿舍和厂区之间。 好像感受到一缕缕自由的风。 她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上工啦!” 她从楼梯一跃而下, 风吹得发丝昂扬。 她的工友们也在笑着飞跑,惊呼:“快点快点,上工要迟到了!” 树叶吹动斑驳光影,落在这群年轻女孩的面孔上,一路照着她们向前跑。 这时,林巧枝十七岁。 *** 林巧枝兴奋地飞奔到厂后头那大片空地。 样机要验收了! 王柏强正带着一群人,拿着铁锹和铁铲铲土修斜坡,堆地形。 林巧枝旁边工具堆捡了一把铁锹,也兴冲冲地跑上去:“我也来。” 王柏强没让她铲土,给她丢了一根棉线和角尺:“你去测地形,对照技术手册,坡度、长度、高度、起伏所有数据都照着验收地形标准来,只能高不能低。” 林巧枝点点头:“标准是该严格一点,这样送上去验收才不会出岔子,咱们去广交会也更有信心。” “明白就好。”王柏强欣慰,跟要求高的人说话就是舒服,一说就明白,“去吧。” 他转头就又去骂人,骂准备验收地形的人干活敷衍,降低难度,生怕拖拉机验收不过是吗,骂装配组磨蹭,骂准备这么久了连验收功能都整不清楚。 反正是看一切都不顺眼。 林巧枝都已经免疫了。 自从样机逐渐接近完工,王柏强周身气压就越来越低。毕竟他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一人挑起大梁。 厂里投入了那么多的资金,大批量的原材料,消耗了那么多的工人工时,简直是在烧钱,花的是国家勒紧裤腰带省下来的经费,多少小厂砸锅卖铁都抠不出的钢铁原料,如果失败了,一切就打水漂了。 打水漂还能听个响。 失败了只能得到一堆钢铁废料。 那是多少农民的血泪,多少工人的汗水。 所以王柏强总是很暴躁,比之前在学校脸色更黑沉,对各方要求也越发严苛。 她之前还紧张兮兮的。 时间久了,她发现只是不符合预期的工件和结果才会让他暴躁,要是完美满足他挑剔的要求,反而能缓解他的焦虑。 她还偷偷观察到,有的时候他不是真的生气,但脸一黑,人一骂,嚯,效果倍儿好!效率和合格率都上来了! 林巧枝甚至还偷偷学了下,觉得还蛮管用的。 她拿着棉线和角尺,按照设计要求 椿日 一个个去测量坡度等细节。 大概一个多小时,总算所有要求都达标了。 最后检查了一遍拖拉机。 加上机油、柴油、冷却水。 厂里去年驾驶技术大比拼的冠军工人,坐在驾驶室里,听指挥驾驶。 “轰轰轰——” 发动机发出燃烧轰鸣声,新机械启动所有的钢铁零件在高速磨合,发出刮人心脏的声音。 在旁边围观的人很多,厂长温东鸣站在人群里,手紧紧的握着面前的围线。 路锋,乔元、翁工良等厂里一众高工,还有他们组内的钳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台启动的拖拉机。 林巧枝屏住呼吸。 “发动机过!” “挂挡调速。” “一档好。” “二档好。” …… “加大牵引力爬坡。” 拖拉机朝着前方斜坡驶去。 忽然一声“咯铛”声底盘蹦出来。 迅速变成周期性的“咯铛、咯铛”声,爬坡越高响声越密集。 车身都剧烈抖动起来。 “停车——” 林巧枝猛地站起来。 心也紧跟着一下提了起来。 这明显是传动系统的问题! “是齿轮啮合间隙?” “还是轴承安装孔位偏移?” 林巧枝边想边跑。 她们一组人都朝着拖拉机急跑过去。 线外围观的温东鸣也一拉围线,连忙弯腰钻了进来。 王柏强脸色铁青,亲自上去试了试,感受整个车身的抖动。 又请路工看了看。 路锋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传动系统或者液压系统的问题,不一定是大问题。” 下来之后,他只道:“拆。” 所有人都一拥而上,前来帮忙,听指挥,拆卸拖拉机。 这时候没有什么组别,也没有什么级别,大家只有一个身份——他们是红旗人。 众志成城,不一会儿,他们就把这个拖拉机拆开, 然后就发现传动系统齿轮、轴承里都是油。 把一个个零件仔细排查过去,发现有两个工件在合体的时候,出现了一道很小的缝隙,影响了机械密封性。 王柏强拿随身的标尺一测量,眉头深深皱起:“缝隙有0.14毫米。” 周围人都屏住呼吸。 机械密封是工业里非常常用的防止流体泄露的方式,比橡胶圈等密封方式更加耐用,泄露少、寿命长。 它们这块技术难度都不高,只要求精度,需要严丝合缝的贴合。 怎么会出这种低级错误? 做这工件的钳工脸都白了,“我提交的工件,都是通过了验收标准的。” 就算没有那么精细,但肯定都是合格的。 王柏强当然知道。 都是他一个个亲自验收的,但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深深皱眉,点了林巧枝的名字,让她过来一起复查。 不是别的高工不好。 而是林巧枝对着套传动系统熟,而且平日里习惯了高要求。 林巧枝抿着唇,她也拿了一套测量工具,开始一个零件一个零件的检查。 每个零件都是合格的! 直到她测量完一个零件,在即将放回去的时候,手指触感传入大脑,她愣了一会儿。 又连忙拿起来看,看不出来,又用细细的用手摩挲。 曾经一次次练习的手感让她察觉到不对。 她压抑着兴奋:“王工,你看看这儿!” 王柏强一摸。 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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