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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梧桐树下, 传来女孩子轻轻的声音,“这是好事,怎么哭了呀。” 晚晚扯了手腕内侧小片柔软的棉袖口,抬手小心擦了一下。 “是啊,那可是路工!!”阿水激动得直打转。 “我可没哭,我这是喜极而泣,激动的。”林巧枝胡乱用袖口擦了擦, 有点脸红的大声否认,“是太激动了!” “哈哈哈……” 随手在墙角捡两块红砖头,摞起来当板凳。 她们围成一圈坐在梧桐树下。 林巧枝到现在都高兴到有些恍惚, “感觉像是在做梦。” 不,做梦都没有这么美。 她梦里都没有这事, 不知道是真没有,还是因为她当时在上高中, 梦都在高中学校。 “那可是路工啊……”阿水双手托着腮, 咽了咽口水, “你们还记不记得,饥荒那三年里, 我们吃过的那顿红烧肉?” “记得!香死了。” “怎么会不记得!” 说起这个就激动了,宁珍珠这个不太缺吃的人都忍不住回忆着感慨,“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红烧肉。” 没有人会记错,因为那是饥荒那三年里,全厂小孩吃过的唯一一顿大肉。 路工带回来的。 在红旗家属院出生的小孩子,没种过地, 其实不太懂什么是荒年,只知道吃不够,每天肚子都很饿。 倒是不至于饿坏,但就是饿,那时厂里响应国家号召,用“双蒸法” 春鈤 来煮饭,一斤米可以出五斤饭,吃了跟没吃一样,没一会儿就饿了。 肠肚空空好像烧心一样饿得发慌,日子久了,看到什么吃的眼睛都是绿的,小孩们敢吃任何东西,把碗都舔干净。 那样难的时候,路工只用了一撮刀,就挣回来一碗红烧肉,一头活猪。 一头活猪! 听说是很远的地方,为了请到路工,费劲千辛万苦找来一头活猪当报酬。 红烧肉当场就吃了,活猪带回来,路工就说,“烧给厂里的娃娃们吃吧。” 杀猪烧肉的那天,全厂的孩子们都像是过年一样,满厂高兴得撒丫子疯跑,抱着碗和筷子一路欢呼:“吃肉啦——吃肉啦!!” 林巧枝她们当时起码懂事了。 好些不懂事的小娃娃,吃完油滋滋的大烧肉,当场就哭着喊着往路工家里跑,哇哇叫着要给路工家里当小孩。 “怎么会不记得?”林巧枝还悄悄跟她们分享自己的小秘密,“我跟你们说,有时候练得好累好累,我还会苦中作乐地幻想自己是路工呢,我就去人家厂里,看一眼,下一撮刀,嚯,机器就好了!” 真的是这样! 那给活猪的厂怎么也找不出故障,生产都停了小半个月,火都烧眉毛了,据说路工进去只看了一眼,动手锉了一下刀,就好了,那边整个厂都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 林巧枝光想一想,想一想自己是“林工”,想一想那样的未来,就感觉呼吸发热,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偶尔我也会觉得枯燥啊,然后我就搓一刀,就想一碗红烧肉,再搓一刀,又想一碗红烧肉,哈哈,想想就乐得不行。”她说着自己都笑起来,好像有点傻。 听完林巧枝的小秘密,几人笑成一团,你一句我一句的“林工”“林工~”“林~工”冲林巧枝喊个不停。 林巧枝听得脸都发红,连忙伸手拍人:“别喊了,别喊啦,让人听到了多不好意思。” 早知道就不说了! 这样的事一件件,一桩桩,伴随着家属院的孩子们长大,从小到大,厂里逢年过节发的米面油布腊货和福利,市里给她们厂批的好待遇,饥荒时去省里争来的一车车活命的粮食,厂子弟走到哪儿都挺直的腰杆…… 全都和路工脱不开关系。 路工在家属院这一批子弟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好羡慕啊!!”阿水完全忍不住。 “你也可以的!你不是还想像田桂英一样当大火车司机,然后开火车去北京天安门看毛主席吗?”林巧枝顺势也给阿水鼓劲。 然后再一次暗搓搓提起抓紧学习的事。 阿水捂起耳朵,哀嚎:“天啊,巧枝你现在比我们老师还会念叨,刚刚在江堤上都说过啦!” 说起这个,宁珍珠一下就共情了,连连点头,有点可怜地控诉道:“真的,她这催人上进的,不当老师真的可惜了,是吧晚晚?” 晚晚小鸡嘬米点头:“嗯!” 林巧枝哈哈笑起来:“我真去当老师的话,那所有家长都要闹了,学生家里肯定一个个鸡飞狗跳的。” 话虽如此,但林巧枝能有机会近距离跟着路工学习,还是给了她们很大的刺激。 不如再努力一点吧! 多努力一点,说不定下次机会来临的时候,她们也能和巧枝一样,抓住命运中的惊喜。 *** 林巧枝回到家。 从长长的走廊往家门口走,邻居们纷纷探出头热情的打招呼和恭喜“巧枝回来啦”“听说路工要带着你学习啊”“真给我们楼争光”“打小婶就觉得你聪明”…… 林巧枝还一时有些不适应。 穿过走廊到门口,她妈妈正坐在床边,正在叠满床的衣服,旁边地上放着一个水盆,盆里泡着一块抹布,堂屋里衣柜桌子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妈,这么早就把冬天的衣服收拾出来了?”林巧枝在门口洗脸架隔着的红双喜盆水里洗了手。 “先拿出来晒晒,江城的秋天短,指不定哪天就突然冷了,一下要穿棉袄。”江红梅边说边叠,还笑说,“你爸听了你的事肯定高兴,肯定又要喊我去食堂打菜。” “等会儿去给你爸打一小壶酒,晚上高兴高兴。” 林巧枝坐到床边,也随手拿了件衣服叠,“那妈你为我高兴吗?” “当然了,看你这话说的。”江红梅扒开她的手,“行了行了,你又不爱做这些活,去看看书,捯饬捯饬你那堆工具,这儿有妈干呢。” 林巧枝听了没有很开心,她看着江红梅,问道:“妈你也高兴,怎么不给自己也买点?你喜欢吃米粑,等会儿去买酒顺便买点儿。” “不用,哪里用得着吃啥米粑,浪费粮票,等会儿食堂打了肉菜,我随便跟着吃两口就行。”她利利索索把衣服一抖一铺一叠,嘴上随口说。 林巧枝看她的表情,知道她是真心的这么想的。 她的喜悦里忽然掺杂了一丝丝酸涩。 她快要跳出去了,但妈妈却依旧留在原地。 小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争取一点点东西,会那么难,为什么妈妈们也是女人,却更多下意识使唤女孩做事。 因为女孩子生来“心软懂事”吗?当然不是。 现在她也不完全明白。 但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这个家像是系上了一个死结,怎么也解不开,把妈妈牢牢的困在里面。 即使新的思想传播进来,林父知道要尊重妇女,江红梅也知道要工作腰杆子才硬气,可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 江红梅还是每天洗衣做饭,饭盛好了端到丈夫手边,衣服搓好了洗干净让林父穿得干净,有什么事都先考虑林父的感受和想法,心里有了委屈也不敢争吵一句。 这一切被小孩子日复一日的看在眼里,自然能脱口说出那句:“洗碗不就是你们女孩子该干的活吗?” 好像没有谁错了。 她妈妈还是老家十里八乡称道,勤快能干的好女人。什么是好女人?把丈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把家务操持干净利落的就是好女人。 能嫁到城里,双脚从黄泥土里拔出来,就是对江红梅勤快能干最大的褒奖,老家村里亲戚朋友都羡慕她“好福气” 林巧枝忽然开口问:“妈,你识字班学得怎么样了?” 她再勇敢一次吧。 再试一次,也抱一抱小时候困在死结里受委屈、想不通的自己。 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但无论成败,她都不后悔。 只要走在正确的路上,即使有可能失望受伤,她也希望自己不要畏首畏尾。 江红梅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从“给你爸打壶酒高兴一下”变成“识字班上得怎么样了。” “还,还行吧。” 林巧枝拿了本书,递给江红梅:“你念给我听听。” 江红梅看看被塞到手里的书:“你这当丫头的,还管起妈来了。” “你还想不想有工作了?” “这扫盲班都快上完了,也没听什么风声,你不会是被骗了吧?”对上林巧枝严肃的目光,口一软,“行行行,我看看啊……” 她低头翻书,翻一页,又翻一页,找了几页,可算找到一面字少还简单的,开始念了。 手指头指着字,一个字一个字念。 念得磕磕绊绊的,“巧枝你给妈看看,这个字是不是念gong?” 林巧枝一看,是松。 她眉心蹙起来:“妈,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工作吗?为什么不认真点学呢?” 江红梅心一虚,一想又不是识字班的老师,这是她自己肚皮里生出来的闺女啊! 她硬气起来:“你这丫头腰杆子硬了,还跟妈都使起威风了?家里大大小小多少事,洗衣做饭扫地擦桌洗碗刷鞋烧煤炉晒衣叠衣缝缝补补……” 她说着就抹起泪来。 “别人家里还有孩子搭把手,我都没个帮衬的人,前头为你弟的工作操心,让你拉你弟一把教教他钳工你说什么也不同意,现在你忙他也复读,家里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我哪来的时间 春鈤 记这么多……” “行了。” 林巧枝打断她,再说下去又要回忆前半辈子受的委屈,说自己命苦了。 “我再说一遍,我绝对不会教林家栋钳工的。”林家栋要是学了钳工,一辈子就扒上她了,就跟田里那水蛭一样,紧紧的吸在皮肤上,拍都拍不掉。 她凝视着江红梅的眼睛,声线平直的陈述:“妈,我不用太久就毕业了,能工作了。” 江红梅不知道为什么,心陡然就慌乱起来。 林巧枝吸了一口气:“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心肠冷,你也说,你闺女的心是铁做的。”顿了顿,“你得有个工作,要不然这辈子都硬气不起来了。” 被欺负了只能抹眼泪说自己命苦! “不、不是……”江红梅有点口拙的想解释,什么心是铁做的,那不都是气话嘛,怎么还记仇呢。 但她还是被吓到了。 或许潜意识都在提醒她。 她有点无措地坐在里面那间房的书桌前,手在身侧擦了擦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这张书桌,她这辈子不知道擦过多少遍了,可还是头一次,坐在这里学习。 林巧枝思索一番,给她拿了一本孟主任的宣传语录。 这是她从小积累的,一点点贴在本子上,积累了厚厚的一本。 她直白的说:“领导到时候来视察,不可能考你们太深的专业问题,除了识字率,多半还是看精神风貌,思想建设。”她想了想,还是说,“而且快了。” 江红梅心一颤:“快了?” 林巧枝再不跟她废话,翻开语录指着第一条。 “妇女能顶半边天,管教山河换新颜。” “工人阶级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阶级。” “妇女不是生育机器,妇女不是家务员!”* …… 青年和中年的女声交织。 一遍又一遍,响彻在这间屋子里。 林巧枝和她定好,每天在家一对一教她半小时,她要求说:“白天你在家里,学的新语录每一条至少抄写十遍。” 等到晚上。 家里确实很开心。 桌上难得摆出好几个好菜,林父喝了点小酒,高兴得脸和脖子都红了,骄傲的说:“你们是不知道,今天老赵他们晓得了有多羡慕我!” 他激动得拍桌子:“那是谁?那是路工啊!!嘿,看中我林武强的闺女了,那以后还了得?” 江红梅劝他少喝点:“你不是最近都学到开车上路了,万一明儿刚好有周常的车趟,他带上你,让你开一段,别喝酒耽误了后悔。” 说来也奇怪,他们红旗厂对喝酒管得特别严,上工闻到酒气都要被记,不能评选劳动积极分子,全江城没有第二个厂如此重视。 “好好好,今儿高兴,不让喜事变坏事。” 林父又说起他学开大车的事,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连最近每次回家都摆冷脸的林家栋,都不敢再说些什么酸话,只闷着头夹菜吃饭。 林巧枝才不管他,一筷筷不客气的夹肉吃。 油炸藕圆! 土豆烧五花肉片! 食堂师傅见江红梅,显然也听说了今天的事,给的料也足,挖得还是底下带油水的,吃着不知道多香。 从前她家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这么好、这么香的大肉菜! 长期缺油水,吃单调的本地几种时令菜,突然吃到烧炸的硬菜,舌头都好像要被香掉了! 林巧枝觉得根本没有词能描述这种满足的感觉,一呼一吸间,都能感觉到飘飘然的餍足不断地涌上来。 她摸摸肚子,享受了一会儿。 吹着秋风,躺在竹椅上,静静地看着晾衣绳上的衣服摇啊摇。 等到晚饭的点过了,家家户户都开始收拾碗筷,小孩子们也跑出来消食玩耍。 林巧枝重新梳了个头发,擦了下脸。 然后精神饱满地去借书了。 要跟路工去铁路局诶! 虽然知道她只是个小跟班,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但也要尽力做好准备! 从阿水和秦老师那儿借了两本关于铁路技术的书。 林巧枝回家点了灯,埋头看起来。 家里就一张书桌,林家栋也坐在旁边,不高兴:“你动我这边桌子了?” “妈坐那儿学了会儿。” 林巧枝头也不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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