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若只是交易,这的确稳赚不赔。 “如何?”妖皇声色如和煦春风,始终在一个不变的度上,毫无波澜动荡,“这般条件我想你应当是不会拒绝的,除非这三年恩爱夫妻生活让你对云山君动了心,舍不得杀他。” 靠门而站的伏烬闻言抬首扫了眼常瑶,这许久不见的妹妹面色如常,在她看向妖皇时漂亮的眼眸中才浮现几分嘲讽:“你故意让燕子卞向昆仑传递了错误的内鬼情报,把我推到最前被人怀疑,今夜又拿我是妖一事让我主动出昆仑,说是交易,倒更像是威胁。” 妖皇目光赞叹道:“清清,只当区区云山掌门夫人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他叫了一个许久没人叫过的名字。 常瑶深知妖皇并非他表面看上去这般和善,他才是永远不会吃亏的那一个。若是答应杀宋霁雪,便为妖皇去除心腹大患,也就变相成为妖皇一派,同时也为他在妖界站稳根基。 若是不答应,妖皇就算杀不了她也能限制着,以她诱宋霁雪入困阵,还能借她是妖又是卧底的身份让宋霁雪在修界难堪,可真是百利而无一害。 见常瑶没有表态,妖皇又道:“这不过是无奈之举,毕竟你们兄妹感情不深,当哥哥的连妹妹成亲嫁人也不知,更不好让伏烬替我先探探你意向如何,再者,当年你出嫁前曾说过并未对宋霁雪动心,可三年之后谁又知晓是否有变呢?” “心意这种事最是说不定。” 常瑶抬手伸向悬在她身前的那杯酒,却并未接住,而是屈指将它弹回妖皇桌案。 “没有变,可我也不喜被人威胁办事。”她淡声道。 妖皇轻笑声:“好吧,若是你舍不得杀了他,沦为废人也行。” 他无奈地叹息着,似乎做了很大的让步般:“清清,你得二选一。就算你再回昆仑宋霁雪也对你起了疑心,他对你再如何情深也是云山掌门,修界至尊,身扛重任,不会对人间劫难无动于衷,也不会对妖有所留恋。” 常瑶双手拢于袖中,眉眼弯弯:“留恋不留恋这种事我也不是很在意。” 金色的小凤鸟鸣叫着飞落在伏烬指尖,他挑眉道:“魑魅魍魉在昆仑被宋霁雪困住了。” 妖皇摇了摇头,站起身挥袖间自常瑶脚下浮现一圈咒纹,四道接近透明的黑墙将她困于其中,常瑶抬首朝前看去,听妖皇带着几分深意道:“希望在我回来之后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四时困阵让常瑶微微晃神,垂眸看向手腕上的黑色铁链时让她冷不防想起许久以前的事。 她的母亲是只血脉特殊的大妖,十分强大,又执着追求更高的境界与修为,一辈子以飞升为目标。这只大妖没有族群,孤身一人,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在当年混乱的妖界局势中杀出一条路,占领西南最大最富有的无咎山,独立妖皇掌权之外,成了妖界三不管势力之一。 为了修炼更上一层楼,曾与凤族之主共修,意外诞下一子,也是如今凤族的少主伏烬。后历情劫,对方却是狐族之后,便有了二子。 但这二子都未继承她的血脉。 直到她为报恩嫁一凡人,生下继承血脉的女儿,一只半妖。 父母一辈的纠葛三言两语难说。 常瑶自有记忆起就生活在无咎山。山间竹屋,长廊水车,黄昏时分才开的妖花总是染红此方天地,却总有一抹白衣立于血红之中刻苦练剑结印修行。 她的父亲是一名白衣剑修。 常瑶小时候很黏父亲,因为母亲总是瞧不见身影,经常外出打打杀杀,回来发现她在山里瞎跑瞎玩后挥袖就是一个四时困阵把她定在原地,再过来掐她小脸数落再盯她修炼。 只有父亲一直都在,可父亲被结界拦在水车之后的世界,她只能扒拉在结界前偷偷看着。水车慢悠悠地转呀转,父亲却不愿过来,偶尔两人视线相撞,小孩奶声奶气地喊父亲,男人却蹙眉别过脸去。 某次常瑶又在水车结界前自顾自地跟父亲玩,看他修行,自己也偷偷学着结印,结果被一袭红裙容貌艳丽的女人拎着后衣领提起,葱白玉指轻压在她嘴边,红润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道:“你爹爹不喜欢妖学他的术法,让他发现可要生气了。” 常瑶乖乖举着双手表示投降。 结界里的男人冷眼朝二人看来。 常瑶问母亲:“爹爹怎么从来都不跟我说话呀?” “因为他忘了。”母亲为她整理衣发,漫不经心道,“等他全都记起来后就会跟你说话了。” 留在无咎山的父亲失忆了。 等到他恢复记忆那天,水车后的结界破了,是被父亲提剑斩破,他第一次朝常瑶走来,却并未停留,女孩感觉到他走过时留下的杀意,让她恐惧。 父亲掐诀朝她指去一圈剑阵,形如灵犀剑阵,却有九十八剑,层层环绕,通体黑色,满是凶戾之气,其中杀意让常瑶无措,下一瞬母亲从虚空而至,挥袖就是一道四时困阵将她笼罩其中。 剑阵与咒阵互相持平。 母亲看向父亲,话音戏谑:“怎么,对自己女儿都下得去手?” 男人沉默着,握剑的手却鼓起青筋。 那天无咎山几乎被毁了一半,这二人实力过于强大,双方都用了全力没有留后,最后彼此同归于尽。 听说是因为父亲记起母亲灭了他的宗门,杀他师友亲朋,与母亲有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无咎山最强的大妖死了,死在白衣剑修的怀里,骨骸不剩,灵息不存,灰飞烟灭。 常瑶看了一夜父亲的尸骸,第二天凤族之主到此,高冷地甩了句蠢货就要让白衣剑修也灰飞烟灭,却因为小女孩崩溃的哭声停下,嫌弃地走了。 白衣剑修最终被常瑶一边哭一边把他埋在了无咎山。 狐族也来看过。带着他们的小少主祭奠一番死去的大妖后又回了狐族,谁也不愿管无咎山的这只小半妖。狐族小少主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暗暗发誓等日后强大了再来照顾这妹妹。 大家对半妖是有严重歧视的。 没爹没娘的常瑶只得自己努力活下去,也因此对力量有了偏执的追求。 妖皇没去多久就回来了,身边跟着负伤的魑魅魍魉,他的目标明确,只是带人撤退,并未跟宋霁雪多做纠缠。 他依旧站在红纱帷幔后,对常瑶说话的口吻还是不变的温和:“无咎之主考虑的如何?” 常瑶将视线从四时困阵移开,轻慢地落在妖皇身上。 妖皇有所预感,眼前这高傲的无咎之主并不愿妥协,于是在常瑶拒绝之前又道:“听说你一直在打听你父亲的宗门消息,我正巧知道一些。” 常瑶顿住。 伏烬见此已知晓她的答案,便懒得再看,起身走了。 妖皇笑问:“如何?” “二选一。”常瑶晃了晃手上铁链,发出清脆声响,“我选他死。” 若让宋霁雪成废人,那便是让他生不如死。 妖皇满意抬首,将四时困阵撤去,笑道:“此时回去在昆仑之外最好,他很快就会找到你。” 常瑶径直朝外走去,过大门时抬手顺了顺肩侧长发,指尖妖气流转,后方妖皇脸色微变,第一时间将受伤的魑魅魍魉拎起瞬影离去,下一刻这华美贵气的宫殿在尖啸的妖气声中轰然倒塌。 第9章 心魔 妖皇现身救走魑魅魍魉一事传回昆仑,巫山君皱眉询问:“霁雪呢?” “云山君未受伤,只是追了上去,这会已出昆仑不知去处。”传信峰主道。 巫山君又道:“九平可在?” 传信峰主:“九平受命回看云山去了。” 巫山君站在神女峰天池台上蹙眉不语,他望向巫山边缘处,妖界黑墙碎裂,谭峰主正在那边善后。不消片刻,大阴山君与夏桑依朝他赶来。 “霁雪出昆仑找人,云山有九平看着。”大阴山君上前道,“于野还在西海昏迷不醒,乘静真君在外云游不知踪迹,桑沥等人也因寻找封印未归,云山这下是没人了。” 巫山君沉思道:“他们把人抓走,难道就为引诱霁雪离山?” 后方传来一声冷哼,巫山夫人沉着脸道:“恐怕是见自家卧底身份暴露才冒险来我昆仑救人的!妖皇肯定清楚有云山君在绝无攻下昆仑的可能,却领着大军而来,仿佛今夜就要跟我昆仑硬抗到底,结果呢?” 说完又看向夏桑依,神色稍缓:“文珏醒了,还得麻烦你去看一看。” 夏桑依略一颔首随她而去。 天池台上就剩下巫山君跟大阴山君二人。 巫山君瞥向大阴山君:“夏桑依与常瑶交好,她是偏向常瑶那边的,你又怎么看?” 大阴山君苦笑:“我肯定是站在我夫人这边的。” 巫山君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你怎么也跟霁雪一个样!此事事关重大,怎能如此草率!如今各方证据都指向常瑶,偏偏霁雪却都不信,认定常瑶是清白的,可她真的清白无辜吗?” “当年知晓他愿意娶妻成家我还挺高兴,后来才发现我真是高兴得太早了!” 大阴山君冷不丁想起燕子卞指认常瑶那晚,面上和和气气地问:“难道不是你对常瑶有偏见吗?都什么时候了,你那些迂腐成见也该放下,门当户对这种事霁雪自己都不在意。” 巫山君瞪大了眼,愤愤不平道:“我哪是为了门当户对这种事?夏桑依与常瑶一样并非大仙门或是宗族出身,我可说过半句?” 大阴山君闻言奇道:“那你是对常瑶哪点不满?” 巫山君冷哼声,憋了好一会才忍不住开口倾诉道:“她这人给我的感觉太假了。” “什么?”大阴山君微怔,“只是感觉?” 巫山君道:“霁雪喜欢她,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可常瑶呢?你看得出她有半分喜欢霁雪吗?” 大阴山君笑道:“你可能误会了,常瑶前几天才跟桑依学包抄手做给霁雪吃,哪里不喜欢?” 巫山君没有多言,那夫妻二人感情之间的事可以说他是有些护犊子,但常瑶给他的感觉确实不太好,那种不舒服感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且挥之不去。 他不能跟宋霁雪说自己觉得她妻子是个异类,也不能跟旁人这么说,这样倒显得他背后嘴碎他人,这话他连自家夫人都没说过。 “但常瑶是否为内鬼一事确实需要小心试探。”大阴山君又道,“桑依与她关系虽好,却也不是大事不分的人,如果常瑶真的是……她也不会偏袒。” 巫山君侧身看过去:“你有什么办法?” “这事得先跟霁雪说声才行,而且……”大阴山君停顿一瞬,略显认真道,“倘若常瑶真的是内鬼,那她就有可能并非人而是妖,一只妖隐瞒身份在昆仑待了多年,实力不容小觑。” 巫山君听完心头一惊,半晌不语。压在心底的怪异感在这瞬间似乎得到了某种答案。 常瑶离开九伏州并未立马回人间,而是先去了一趟无咎山。 无咎之主虽已好些年不在山中,却也没有大妖敢趁她不在闹事,这莽莽大山范围太大,住着不少实力强大的恶妖,若非必要不会出世,可一旦出世,人间必会遭难。 也有个别爱玩的大妖常常跑去祸害人间,所到之处不是灾荒就是水患等等,从一个村子到小镇,再到城池,甚至殃及灭国也有。 常瑶掌管无咎山后立下规矩,个别凶煞大妖入世间隔时间不可超过六十年,有的是二十年,十年等等,也有上百年的,那都是些入世就有可能带来灭国之灾的大妖们。 她也并非是为人间着想,而是每一个入世大妖带来灾祸时,相应的也可能引来神界的入世者觉醒,为别人觉醒飞升铺路不说,大妖也可能没命,作为无咎之主的常瑶还得应付人神两界的追讨打压。若是一段时间频繁如此,她怕是要累死。 大妖们需要无咎山的庇护,每一个入山或是诞生与此的妖都与无咎山有所契约,须得听从无咎山领主的命令,而常瑶是被无咎山接受且承认的新领主。 无咎山不似昆仑那般仙气渺渺,幽幽静美,接连相叠高耸入云的山势就已霸气外露,蔓延千万里的深深山林危险又神秘,最诱人的是山中河道遍地黄金玉石,迎着日曦和暮光变幻闪耀着。山中偶降大雨时,冲刷的路道山坡沙石下也常伴随着玉石翻落。 若是凡人见了定会疯狂,可这些对妖怪并无太大用处,只当它是随处可见点缀无咎山的漂亮小玩意。 常瑶到无咎定山居时已是暮色,人间就快要天亮了。她走过熟悉的竹屋长廊,眼尾余光扫过依旧慢悠悠转着的水车,再穿过火红的枫林小道来到最末尾的一处山崖前。 山崖边缘有一座孤坟,立着无字碑。 妖皇提醒了她,若是不提父亲,她差点就忘记今日是父母二人的忌辰。常瑶并不是很在意这个日子,能想起就来看看,没想起来就过去了。 只是常瑶没想到会在这看见她二哥,九尾狐王师天颢。 青年着紫衣身形颀长,桃花眼似天生带笑,听见动静回首看来,眉眼温柔,容貌绝世。狐族颜值向来是三界一绝,盛产美人,每一位瞧着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或让人心神荡漾。 “阿瑶,你怎么来了?”师天颢见到常瑶有些惊讶,“不该在云山修炼吗?” “说来话长。”常瑶懒洋洋地边走边道,“大哥把我绑去了妖皇那,他到底哪里想不开,竟跟在妖皇手下混?” 话刚说完就有一支黑羽唰地插在她身前拦住去路,日落西沉的那瞬间,身着玄袍的伏烬自虚空踏云而落,立在师天颢身旁神色睥睨地朝常瑶看去。 常瑶收敛神色问道:“我砸了他的宫殿,你跟过来兴师问罪?” “砸的又不是我的殿,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伏烬不屑嗤笑。 常瑶这才继续往前走到碑前。 师天颢无奈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伏烬瞥眼朝他看去,“我也想问问她嫁去云山是怎么回事。” 师天颢微怔,轻扯下嘴角,也稍稍收敛神色。 兄妹两个都对大哥有点敬畏。 见伏烬眉眼间依稀可见的戾气,师天颢忙道:“当年我也劝过,阿瑶说是为昆仑神山灵气有助修炼,并非真心所爱,所以我才没有阻拦。这种事我比你们都懂。” 常瑶抿唇轻笑,伏烬则满眼嫌弃。 狐族情劫最为出名,因为他们情劫总是跟凡人脱不了干系,偏偏一个个都难过情关,要么死在人间要么孤独终老,甚至连修炼意志都消磨。 上任狐王情劫难得不是凡人,族人们还挺高兴,觉得总算没问题了,却不想遇上的是无咎山的那只大妖。 情劫过后人家潇洒离去,自家狐王却丢了一颗心,偏又得不到,最后困于心魔渡劫而死。 也亏得凤族那位跟无咎大妖同样潇洒,这才没有生心魔,至今活得好好的,也或许他俩都将修炼排在第一,情爱可有可无。 所以得知大妖死在那个凡人手中时凤王才觉得不可思议,惋惜又嫉妒。 无咎大妖对男人不甚在意,可孩子们却对她极为亲近,这似乎是另一种独特的血脉关系。师天颢小时候常常从狐族偷跑来无咎山找阿娘跟妹妹玩,矜傲的伏烬则是逢年过节才来。 师天颢说他懂,不仅是因为身为狐族,也因为他渡情劫失败了。 师天颢又道:“何况我这些年听说云山君十分宠妻,阿瑶不爱他,但我认为云山君是真的爱她,就算嫁去云山也定然不会让她受苦。” 伏烬皮笑肉不笑道:“没看出来你对这妹夫评价还挺好。” 师天颢无奈道:“大哥,你都承认他是妹夫了。” 我都没这么称呼过。 伏烬一个冷眼瞪去,师天颢只当自己什么都没说,垂眸看向无字墓碑道:“今日是娘亲忌辰,你们都不带东西来的?” 伏烬:“我又不是为这事来的。” 常瑶说:“我看看就走。” 师天颢叹气,无奈地将自己带来的香烛点上。他做事专注认真,烛火点燃后随着夜风摇曳。三人看着墓碑静默,有母亲在的幼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是印象深刻,难以割舍的。 伏烬也点了一根。 常瑶去拿时师天颢说:“你得点两根。”完了递给她第二根香烛。 “我刚答应了妖皇,要帮他杀宋霁雪。”常瑶点火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说着,“没想到我连夫妻残杀这种事都要继承。” 师天颢愣然,扭头去看伏烬。 伏烬把玩着手中一支黑羽,神色无趣道:“她想从妖皇那知晓那个男人宗门的消息。” 师天颢迟疑问常瑶:“你为什么执着于那个宗门?” 常瑶将香烛插在碑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父母的往事妖界似乎一无所知。 甚至无人知晓白衣剑修的名字,来历,过去。 父母相杀,而白衣剑修出水车结界,路过身旁带来的杀意给常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那恐惧刻入骨髓,偶尔梦里也能从中惊醒。 她无法理解那针对自己的滔天杀气与恨意,梦里她总是被困在父亲的黑剑杀阵中,时刻活在哪怕风吹动她一根头发丝就会被万剑穿心的惊惧。 这是她的弱点。常瑶不能放任自己活在过去的恐惧中,这样会生心魔,不知原因难解心结,是她修炼飞升的绊脚石。 凤王不喜常瑶,除了是情敌之女外,还因为常瑶与她母亲一点都不像。容貌,性格,行事风格都没有半点相似。 众人都说伏烬继承了母亲的脾气性格,师天颢继承母亲坎坷的情路,而常瑶继承了母亲对修炼的偏执追求。 两位兄长却以为她是放不下母亲的死,憎恨杀害母亲的白衣剑修,过不去当年的坎。 师天颢目光怜惜,伸手摸了摸常瑶的头:“阿瑶,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云山君这事你可要考虑好。” 第10章 情报 常瑶只微微笑着,点亮两支香烛插上后直起身道:“我该走了。” 师天颢见她转身漫步离去,温柔的眼眸中浮现些许担忧之色。 “自从小妹怕被你打,偷跑去人间一趟回来后就变了。”师天颢扭头去看伏烬,话里带着点抱怨,“以前小妹多可爱,现在你看看。” 那时候的常瑶会牵着他的衣角哥哥长哥哥短,也会扑他怀里哭着撒娇,调皮捣乱偷了山中大妖灵果小玩意等等还会找他分享。 对比以前再看现在,可真是生疏太多。 伏烬冷着脸道:“当时你管她了?不挨打她肯修炼?不变强她能活到现在?” 师天颢被一连三问噎住,抬手捏了捏眉心道:“那会他们看我看得太紧,父王又出事,根本离不开,但我最后不是去人间把她找回来了吗?哪像你还不知道她人都不见了,若是没人去找她——” 她就被那些凡人烧死了。 常瑶虽有强大的血脉,却是只半妖,白衣剑修的黑剑杀阵克制着她身为妖的力量,作为人她难以修炼妖术,妖界又没妖能教她修术,所以才显得十分弱小。 因为被兄长逼着成长而崩溃的小半妖偷跑出山误入人间,等到二哥去找到她时,看见的是现出原形被凡人们取血割肉后还要放火烧死的场面。 师天颢把人带回来后,常瑶昏睡将近一年多,醒后性情大变,不再抗拒修炼,渐渐从弱小的半妖成为无咎山的新领主。 兄妹的生疏原因一部分也因为常瑶主动离开兄长们的庇护,独自外出闯荡。 她似乎不愿与任何人亲近或保持亲近关系。 师天颢心思敏感细腻,察觉到的比伏烬更多,因而有时觉得小妹比妖皇和凤王那些老妖怪更多疑又冷酷无情。她不愿意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崖上响起小凤鸟清脆啼鸣,它拖着长长的尾羽,一路坠着蓝色流萤而来。 伏烬伸出手,让它停在手背,得知消息后挑眉,似笑非笑道:“追到妖界来了。” 师天颢问:“云山君?” “也不知道这倒霉鬼看上她哪一点,这么死心塌地。”伏烬扬手让小凤鸟飞走,掠至虚空,“既然他到了沧澜州,我也该去会会这位人间至尊。” 说完瞥他一眼,蹙眉道:“早点回你的狐山,别在外面瞎逛。” 师天颢摇了摇头,转眼崖前就只剩下他一人。 他伸出右手垂眸看着横贯掌心的伤疤神色黯然。渡情劫失败,受伤未好,这些年都在狐山养着,已经许久未去过人间。 沧澜州是凤族的领地。 人界与妖界相连,妖界之门并非只能从里面打开,人间修者只要掌握方法也能进去。日夜颠倒,临近黄昏时,两界会有罕见的虚实之门随机开启,那时你在路上走着走着可能下一步就迈进妖界或是人间。 幼年的常瑶就是从虚实之门误入了人间。 但不管如何妖界对凡人来说都太过危险,多得是修者一去不回,尸骨无存。 宋霁雪能打开通往妖界的道路,却不能选择到达何处,出了妖门一看,落地点却不是妖皇统领的九伏州。 从黎明到黑夜,眼前的城池灯火通明,街巷间红灯绿火,大小妖们来来往往,有的奇形怪状有的化成人形谈笑风生。 矮小的青面鬼妖们怀抱宽大竹篓,里面装着各种小玩意或是衣物,其中有部分人间的漂亮首饰等等,它们吆喝着从各种小巷子里成群结队地走过。 宋霁雪从它们那顺了件披风,戴上兜帽隐了气息混入其中。 忽略那些触目所及的怪异形象,妖界别的都跟人间没什么两样,甚至与人间某些城池有着共同的混乱与热闹。宋霁雪不是第一次来,就像妖族在人间有据点,修者在妖界也有。 在满是鬼火飘摇的街巷最深处,有座高大华丽的楼坊名叫西渠道。它足有七层之高,呈圆形,各有桥梁相接,蜿蜒往上攀升,从外面看去一层比一层窄小,只有进入其中才会发现所见相反。 这是沧澜州甚至整个妖界玩乐最齐全的地方,若说要寻乐子那必定会提起西渠道,无论大妖小妖你总能在这找到喜欢的玩法,人间的各项娱乐在这里被归纳后配合妖怪的特性,让西渠道夜夜笙歌,从不关门。 进楼坊的是人是鬼,是妖是仙全不计较,西渠道只管生意,生死靠自己,但每次进去都得给一样东西,且每日都不一样。 今日入道条件是一片月挂叶。 宋霁雪刚进西渠道一楼就听人声鼎沸,入目所及金碧辉煌,光影灼灼,圆桌边聚满了妖妖鬼鬼。他刚进来就有小妖童上前垂首,领着他朝楼上走去。 他要找的人在第六楼。 路上可见高楼上的客人们摔杯敲盏的打作一团,也能瞧见狐狸精们凑一堆娇言媚语。所闻所见也不全是欢愉热闹,也有输光妖力在跪地痛哭求饶,拉着怀中掩面哭泣的女人焦急讲价等等。 欢愉或邪恶随处可见。 宋霁雪神色淡淡,并无细看,到六楼是一排排绘着樱花的大移门,移门开开合合,门上绘画朵朵樱花慢悠悠地转呀转。 妖童领着他到其中一扇移门前停下,不需言语,移门开合间,他已在屋内。 屋中灯光温柔,桌宴精美,屏风遮挡间意境恰好。桌后坐着一名着墨色华服的青年,手中把玩青竹扇摊开又合拢,一副无趣样。 西渠道的老板是只半妖,一个只做生意的半妖。 老板见到宋霁雪时十分高兴,一改无趣的神色,收起开开合合的扇子拿起酒壶倒酒,“哎呀,这不是阿雪吗?我们可是好些年不见了,今日怎么说也要陪我多喝几杯吧?” “没空。”宋霁雪站在桌前垂眸看他。 老板拿着扇子摇了摇,一副不该如此的样子嘟囔:“别那么着急嘛,你夫人被妖皇抓走也不是什么大事,过些时候她自己就会回去了。” 宋霁雪目光微冷。 这事才发生没多久他就知道,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凡是入西渠道者,皆是他耳目。 只要来者知晓的事,西渠道老板也能知道。 不过听老板这么一说他反而放心了些,因为这证明常瑶没有危险。 收到云山君冰冷的注视后老板有点委屈地撇嘴:“我说真的,你担心她还不如担心自己。” 他抬首看向宋霁雪时满眼真诚:“毕竟我刚把你在哪的消息卖给了凤族的少主。” 宋霁雪一点都不意外。 西渠道的老板能卖给人间修者消息,也能把人间修者卖给妖怪。只要是他想做的生意,什么都可以。 老板给的消息绝对是真的,但你却不能相信他。 “但喝杯酒的时间还是有的,就一杯。”老板殷勤地递杯给他,“在这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活人了,你难得来一趟,不如多待会,反正我看你也不像是会死在凤族少主手里的样子,不如你们就在这打,也好让我看看热闹。” 宋霁雪结果杯酒却没喝,只把玩着。 老板叹道:“人家无聊嘛。” 宋霁雪把酒杯放回桌案,转身欲走。 “阿雪,你真不要再问问我别的事了吗?”老板声色幽幽道,“难得来一趟,我可是有好多秘密想跟你分享。你快问问我,我保证知无不言,但仅限今晚哦。” 宋霁雪身形微顿,片刻静默后他转过身来在桌边坐下,轻撩眼皮看向桌对面笑容狭促又带深意的青年:“确实有几个问题想知道。” 青年满意地眯起眼,开开心心地给他倒酒,话里带点兴奋:“对嘛对嘛,有问题找我准没错,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你想知道什么,跟你夫人有关是不是?” 宋霁雪拇指摩挲杯口,道了一句是。 常瑶离开妖界回人间,落地在荒郊野外,离她最近的是上元城。 天色已至晨曦,她不慌不忙地杀了这一片的小妖们,让衣上沾点血迹,又故意让自己受点伤,再触发灵犀剑阵等着宋霁雪找来。 她坐在溪边大石上,潺潺水流往下里掺着血色,被晨光照拂蒙上一层金光,岸上水里都倒着妖怪的尸体还未化灵散去。若是有幸在十二时辰里不被妖兽啃咬吞噬,时间到后便会自行消解,重归于天地。 常瑶双手环抱双膝,微歪着头视线越过高高树冠的远方看去,她习惯性地去想宋霁雪来后会说些什么。 见她受伤肯定会心疼,会问她伤着哪了疼不疼,再渡给她灵力带她回昆仑去找夏桑依。 换作往常会是这样的。 可宋霁雪比她想象中来得还要迟些。 宋霁雪单手负剑从林间走出往上坡而去,常瑶见稚鬼出鞘并不惊讶,却发现他左肩衣裳被划开鲜血淋淋,似乎受伤不浅,当即从大石上下去又问:“你受伤了?谁伤的你?” 常瑶朝宋霁雪走去,灵犀剑阵的光芒悄然黯淡消逝,此刻她是朝自己走来,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宋霁雪不语,只朝她伸出手。 老板带着深意又蛊惑的声音在他脑中想起:“你夫人之所以能安全离去,是因为她与妖皇做了一笔交易。” “她得到某个消息,代价是帮妖皇杀了你。” 常瑶刚走到他身前就被宋霁雪拦腰紧抱在怀。这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也是能致他死地的毒药。 宋霁雪垂着眼眸,遮掩眼底深处的幽深,宽厚手掌紧贴细腰牢牢攥在怀中,大有死也不放的劲,他微微侧首亲昵又缓慢地与常瑶面颊相蹭,带着恋人间的温柔与依赖,掩盖心底深处的暴虐。 原来在常瑶心里,有别的东西比他更重要。 第11章 秘密 常瑶抓着他衣襟,眼神朝宋霁雪受伤的肩上撇去,靠近后在他身上嗅到熟悉的气息,属于骄傲的凤族特有,被羽刃划开的衣裳下皮肉翻卷内里渗毒。 他跟伏烬打起来? 常瑶伸手环着宋霁雪脖颈轻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你别担心。” 这在不知觉间已成了她某种习惯。只因为宋霁雪对她的保护欲太强,从以前开始就是如此,谁要是伤了她就能唤醒云山君困在心底的猛兽,一旦开笼连常瑶都有所忌惮,所以每次出事她都第一时间去安抚宋霁雪。 “伤着哪了?”宋霁雪抓着她的手问,眉眼间有戾气。 “小伤而已,倒是你中了凤族的羽毒……”常瑶话还没说完就听宋霁雪淡声道,“不影响。” 常瑶问:“怎么弄的?” “去妖界时不巧遇上。”宋霁雪答得简略。 常瑶微怔。 他还追去妖界了? 再看宋霁雪的伤,常瑶侧首敛去眼底一抹极淡的不悦。 宋霁雪从灵囊里拿出药水给她涂抹在破皮渗血的伤口,而自己的伤却半点处理都没有。 其实他是故意的。 以他的实力与伏烬一战并不会伤成这样,只因为云山君近乎自虐地想要看常瑶关心在意他的一面。 这毛病已经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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