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九平峰主每天勤勤恳恳处理云山事务,起初还好,无非是哪座峰的弟子或门人犯禁,又或是哪哪不要命的妖魔试图偷摸进云山捣乱等等,都在他能掌控的范围内,直到今日:“师、师尊!不好啦!出大事啦!” 九平峰主刚刚落座,一筷子伸出去还没夹到肉就被自家小徒弟这惊声尖叫给吓得抖了抖。 如弥勒佛般白胖慈祥的脸和蔼地看着小徒弟掐诀御影到门口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手扒拉在门口慌慌张张道:“师尊!薛师兄跟巫山的少主在小山峰打起来了!两人你来我往动了真格,差点把药斋都给掀了!而、而且,掌门夫人的三足凤恰巧飞过,被两人剑气波及……死、死了。” 九平峰主听完默默放下筷子,心想完了,出大事了。先不提自家最受宠的徒弟打了隔壁巫山最受宠的少主,最重要的是他俩打死了自家掌门送给夫人的爱宠。 全昆仑都知道云山的掌门夫人最喜欢这三足凤,而最宠自家夫人的云山君更是爱屋及乌,随便这三足凤在云山自由翱翔。 结果自由过头,一不小心就折了。 小徒弟看着桌上的满汉全席咽了口水,小心翼翼道:“师尊,还吃吗?” “吃什么?”九平峰主无奈起身,“去小山峰看看。” 小山峰。 坐落在山腰的药斋附近一片狼藉,碎石还在从被剑气削断的山头哗哗往下掉落,院前花树倒的七七八八,药斋的大药师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院里朝两个耷拉着脑袋的少年翻白眼。 大药师:“打,再打,刚不是很能耐吗?剑气咻咻咻地往外扫,活像嗑药杀红了眼要把老子的药斋掀飞,现在怎么不打了?” 左边身着金色门服的少年抿着唇,细眉桃花眼,唇红齿白,生得十分清秀,可眉眼间却满是阴郁。 右边的少年一身黑色劲装,腕上绣有红线符纹,腰后别着把半弯长刀,右手握着刀柄发紧,眉头紧皱,眼神充满暴躁和焦急。 他率先憋不住开口问道:“这还有救吗?要是被我娘知道,我三年之内都别想再进云山了!” “那正好。”薛昊轻扯嘴角露出一个冷冷地笑,“要不是你胡搅蛮缠这三足凤怎么会死?” “看不出来啊薛昊,你这推卸责任的本事还挺强,三言两语就想让我负全责?”巫山的少主裴文珏额角抽搐着,脾气火爆道,“你也不睁大狗眼看看它身上残留的剑招是不是你自己的!” 薛昊:“原话奉还。” 九平峰主刚到就听到这二人的吵架声。 走近后他一眼就看见少年们脚边的了无生息的三足凤,漂亮柔顺的羽毛都被剑气无情削掉,顶都秃了,死状惨不忍睹。 九平峰主忍不住又在心里念道:完了完了,真完了。 “师兄,少说两句吧,云山峰主到了。”跟在裴文珏身后的小师妹悄声提醒。 两位少年同时噤声。 大药师没好气地挥手:“白峰主你赶紧把这俩扫把星带走,这事跟我们可没关系,夫人要是怪罪下来,他俩负全责。” 九平峰主姓白,掌管昆仑云山的九平峰,是六位峰主之一。只有同辈才叫他白峰主,小辈都称呼九平峰主。 此刻他表情憨厚,目光无奈地在两位少年人身上点了点,叹气道:“这事我做不了主,都跟我去趟上云峰,亲自与夫人说吧。”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 巫山的小师妹担心自家少主,毕竟她前些日才偷听到巫山夫人与云山夫人不和的事,防止自家少主受欺负,立马传信回巫山。 昆仑有三山,被称作仙山,同脉不同源,宗门术法也各不同,却又作一体,是为昆仑仙。 意思是三山各有掌门,但还是一个大家庭,修的术法、剑道、符咒不同,但心法运作却是一样的。 一山有十八峰,云山例外,只有六峰,却是昆仑最大的仙山。 上云峰在昆仑的最高处。 常瑶在这住了三年,周边云雾缭绕,山峦叠嶂,四季不同色,各有千秋,美如仙境让她还未看腻。 上云峰主殿的厨房在悬崖边上,推开窗就能看见凶险的山崖,望不见底,偶有白雾掠过,遮掩了崖壁上的那几颗上万年的紫藤花树。 靠窗这一面的长板和窗台上都堆放着许多厨具或是酱料罐子,屋外的桃花树在窗边洒下阴影,从外吹进来的风是和煦温柔的。 “云山君去西海有半月余,至今未归,我怕你无聊,回昆仑后便第一时间来看你。”站在桌前卷着衣袖和面的女人温婉明媚,嗓音低柔,恰如迎面而来的春风。 夏桑依按压着面团,抬首朝窗口看去:“阿瑶,云山君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可有人欺负你?” “好姐姐,我哪有那么容易被人欺负呀。”脆甜带笑的声音自窗外传出,弯腰捡落花的常瑶直起身来,一双盈盈杏眼朝屋里的夏桑依看去,“山中事务交给九平峰主烦恼,我每天就在上云峰吃喝玩乐。” 夏桑依看着窗前那张过分漂亮精致的脸,女人眼尾上挑,带着点点懒散,扫向她手边的面团时又露出好奇之色,姿态却是乖巧的,惹人怜惜。 “我回来时听说西海祸事已经平息,你不用着急,云山君应当就在这两日便回来了。”夏桑依将面团搓成长条,反反复复,一边道,“把花拿进来洗一洗,再捣碎出汁。” 常瑶依言照做。 她进屋来拿清水淘洗捡了一篮子的桃花瓣,似漫不经心道:“前些日我听他们说,每次大山阴君外出回来,一定先去厨房吃你做的红油抄手。” 为此昆仑三山的人都说这二位夫妻伉俪情深。 “嗯?”夏桑依侧首朝她看去,温声笑道,“你也想吃?” “想学。”常瑶专注地洗着花瓣,回话的声音很轻,“等云山君回来,我也给他做一碗,仔细想想,我似乎从没给他做过吃的。” 水中倒映着她的脸,说着温情话的女人眼里却没有半点爱意。 常瑶的想法是:别人有的宋霁雪也得有。 不然怎么显得她爱他呢? 要是旁人看出她不爱宋霁雪,那她就没法顶着云山夫人这个头衔,更没法用这个身份带来的特权在昆仑办事。 “那今日就不做桃花酥了,我教你怎么做红油抄手,等……”夏桑依话还没说完,就见侍女上前道,“夫人,九平峰主来了,还带着薛昊与巫山的少主。” 侍女神色略显无奈道:“九平峰主说,这二人在小山峰私斗,误杀了飞过的三足凤。” 三足凤,全昆仑就一只,极其珍贵,连宗门扫地的都知道它是谁的宠物。 常瑶愣了一瞬:“死了?” “是。”侍女垂首又道,“巫山夫人也到了。” “那去吧。”常瑶擦干手上水珠,同夏桑依道,“我一会就回来。” 夏桑依点头,目送她去正殿,眉目间含着抹担忧。 宋霁雪送她的珍贵礼物被人杀死了,常瑶却无法感到伤心难过,还得努力压住嘴角那抹笑意,不让人看出她松了口气。 三足凤是珍贵,又漂亮,骨骼能做上好的武器,羽翼能做绝美的衣物,但常瑶不喜欢,她的血脉中隐藏着对三足凤的暴戾和杀意,每次她抚摸那柔顺的羽翼时都要克制着想捏断它脖子的欲望。 可宋霁雪以为她喜欢,常瑶只好按照他以为的演下去,将三足凤放养在外也是无奈之举,若是天天放身边跟她眼对眼面对面,那迟早得死在她手里。 到时候解释起来更麻烦。 偏偏三足凤太过珍贵,又被修界视为神鸟之后,偶尔应付他人还得带着出去遛一遛,对常瑶来说十分折磨心态。 如今得知三足凤的死讯,她是真的一点都伤心不起来。 连伪装都难。 常瑶从后厨到正殿,走过台阶到门口时就看见屋中一跪一站两个身影。跪下的那人身形清瘦,腰背却挺直,宛如一棵树。 “夫人。”九平峰主等人起身恭迎。 站着的裴文珏也垂首行礼。 屋中只有一位身着华服妆容艳丽的女子还坐着,她神色不急不缓,在常瑶走到身边时抬了抬眼皮,看过去的是高高在上的审视与挑剔。 跪着的薛昊也忍不住以眼角余光打量着。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掌门夫人。 云山掌门于三年前娶妻,娶的是个废灵脉的女子。 为此还遭到昆仑多位峰主的反对,但云山君根本不理。 成亲那日昆仑满山遍野的翠色都染上一抹娇艳的红,婚礼十分盛大,大小仙门千万里来此恭贺。 外门或许不知,但昆仑三山一直有传言这二人并非真爱,云山君是为报恩才娶妻,因为常瑶的灵脉是救云山君才废的。 灵脉被废的云山夫人体弱多病,深居简出,就算是云山弟子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一面,哪怕是三山祭祖这等大事她也不会出席,虽有人不满,却敌不过护妻的云山君一个眼神。 薛昊才入门一年,对掌门夫人的印象只停留在他人口中所说的:长相漂亮,体弱多病,胆小。 但此时一看,除了第一条其它都对不上。 这面容红润、步伐轻盈的样子完全不能让他联想体弱多病四字,再看她带着点点笑意和懒散的面容,又跟胆小二字毫无关系。 薛昊心头一跳,掌门夫人若是跟传闻相反,并非胆小懦弱而是聪慧机敏,那他这个害死三足凤的人可就要倒霉了。 “来的路上都听说了。”常瑶落座时精致的眉眼流露出点点伤感,视线扫过下边跪着的薛昊道,“三足凤这事……”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坐着的巫山夫人淡声打断:“二人私斗虽属实,但却是云山弟子先动的手,文珏总不能站着挨打。” 常瑶微微笑道:“说的是呢,巫山少主若是站着不动让人打,可不成了傻子么。” 裴文珏脸色微变。 巫山夫人眼神微冷,嘴上却不紧不慢道:“你已无法修炼,也难再拿剑,对烈阳心法引发的剑势有多危险和不可控一无所知。他们二人也并非有意针对三足凤,事发时三足凤想必也察觉要飞走,但还是慢了些。” 九平峰主抖了抖眉毛,不得不说巫山夫人的到来为他解决了一大难题,毕竟裴文珏的身份摆在那,他也不好说什么,但却不知道对方竟敢如此明显的嘲讽自家掌门夫人,这让掌门听见还得了? 等会,掌门不在,那谁来护着掌门夫人?我不行啊!我说不过她! 薛昊:掌门夫人胆小懦弱,我信了。 常瑶静声微笑听巫山夫人说着。 心中百无聊赖。 巫山夫人看她不顺眼,不喜欢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她不喜欢当面撕破脸。 那多无趣呀。 巫山夫人:“误伤三足凤一事的确遗憾……” “误伤?不是死了吗?”常瑶惊讶道,“难道还活着?” 众人:“……” 巫山夫人态度强硬道:“此事并非蓄意而为,是三足凤误入剑势范围才落得如此下场,私斗一事自会按照我巫山规矩来办,文珏,跟我回去。” 说完便起身甩给常瑶一个冷漠的背影,带着巫山少主离去。 裴文珏虽有亲娘撑腰,到底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走时朝常瑶歉然垂首。 云山的人对这一幕心生不满的同时也在心里哀叹自家掌门夫人是真的好欺负,被巫山夫人的气势压制,半个字都不敢说,任由对方一通护短歪理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常瑶眨巴下眼,也没管走了的巫山几人,她惦记着回去跟夏桑依学做红油抄手,也起身离去,走过薛昊身边时顿住,问道:“谁让你跪的?” 薛昊规矩道:“巫山夫人。” 此刻他对自家胆小懦弱的掌门夫人很失望。 常瑶却笑道:“你也听她的呀。” 薛昊微愣,没能理解,但却莫名觉得这话带有深意。 “起来吧。”常瑶越过他往外走去,“巫山夫人说得对,是三足凤运气不好,自己误入,怪不得你们,至于私斗一事,少年心性,偶尔打一打也利于修炼,面壁思过就行了。” 她走到殿外,声音也渐渐去。 那番话说的不急不缓,每个音节都有她独特的节奏,清晰明了,听着舒服又印象深刻。 薛昊忍不住回头看去,私斗按照门规处罚怎么也得受点皮肉苦,掌门夫人却直接替他免去受罚,也将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九平峰主给他使眼色,薛昊才如梦初醒,垂首道:“谢夫人。” 常瑶去后厨的路上心情很好。 这俩要是没打起来三足凤哪有今天呢? 面对如此功臣,她没赏个一筐金银玉石都算克制了。 回到后厨面对夏桑依,常瑶不得不控制住内心的喜悦。 夏桑依听侍女说了正殿的事,轻声叹气:“巫山夫人对你有偏见,做事不分稳妥,对孩子过分偏爱宠溺,迟早会出事。” “她今日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常瑶认真道:“我现在满脑子只记得住包抄手的步骤。” 夏桑依笑着摇了摇头。 她学的倒挺快,在厨房折腾一下午,入夜后夏桑依才被叫回大阴山。 天上银河,白雾依旧。 常瑶站在厨房窗外,立于万丈高崖边,手里端着碗热乎乎的抄手,闻着汤汁香味眯着眼。 在她脚边躺着的是三足凤的尸体,一阵夜风吹起地上落花,一团稀薄的黑气自地面升起,包围着三足凤。 常瑶扬首看天上星河:“吃吧,三足凤很补。” 黑雾便将三足凤吞噬殆尽。 常瑶一口一口地吃着抄手,吃完后看着只剩汤料的碗幽幽叹息:“虽然我不喜欢,但怎么说也是宋霁雪给我的。” 黑雾绕着她转圈。 常瑶拿着勺子在碗里搅了搅,碰着瓷碗发出清脆声响。 她想了想决定道:“还是要点赔偿才好。” 黑雾悄然散去。 当夜,有恶妖潜入巫山,咬断了巫山少主的右臂。 巫山君震怒,联系云山与大阴山,誓要彻查恶妖入昆仑一事。 第2章 内鬼 九平峰主听闻巫山少主一事时正跟小徒弟讲术法大道,冷不防瞧见传信鸟停在身前,得知此事后急忙前往巫山。 有妖潜入昆仑作恶可是大事,更别提伤的还是巫山君的宝贝儿子。 他在去的路上瞥见上云峰明亮的灯火时心头一突,也不知怎么的,奇怪的想法自心底升起,却在还没成形深思时就被他压下。 不能想不能想。 九平峰主收敛心思,赶往巫山。 巫山,神女峰。 断臂的裴文珏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着昏迷不醒,坐在床边的巫山夫人眉间满是阴霾,痛心又担忧地看着夏桑依单手掐诀为儿子输送灵力驱除体内残留的妖气。 她听见屋外传来两位山君和峰主们讨论的声音。 “前些日是有一部分小妖试图进昆仑,但都被当场斩杀,它们修为极低,连化形都难,是很普通常见的小妖,都是些觊觎昆仑灵气的。” “每年试图进昆仑以灵气修炼的小妖数不胜数,但没有一个成功的,更别提今夜这连原型都不知是何的恶妖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巫山伤人,这绝不是那些在昆仑脚下徘徊的小妖能比。” “十八峰都已吩咐下去彻查,杀阵全开,若这恶妖还在必不能活。” “大阴山那边我也吩咐人开了结界。” 眉眼暴戾的巫山君看向身侧的白衣男子略一垂首,“大阴山与神女峰较近,麻烦你了。” 大阴山君轻轻摇头。 “此事不简单。”九平峰主犹豫道,“一只恶妖入昆仑上巫山神女峰伤人,就算是妖皇亲自出手也不会悄无声息一点痕迹都不露吧?我怀疑……这妖怕是有同伙。” 大阴山君眼尾轻扫后方屋门,沉思道:“巫山有叛徒?” “恐怕不止巫山,而是整个昆仑。”九平峰主低声道,“从去年开始妖界就展现出对人间的恶意,有计划的针对各大仙门——” 巫山君突然沉声道:“这次霁雪去西海,也是察觉到妖界的阴谋,各族大妖纷纷现身人界惹事,似乎是跟地鬼之门有关。” “地鬼之门……那可真是大胆。”大阴山君眼神微冷。 “他走前就要我多注意三山,起初我还疑惑,往常他叮嘱的都是昆仑外,怎么忽然说起三山……现在想来,他可能早有所察觉三山的异样。”巫山君袖中双手紧握,眼中浮现些许血丝,“若是我再仔细些,文珏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大阴山君正要安慰,却见另一名峰主身影急匆匆迈上台阶道:“云山君与赵峰主一行人回来了,只是有几人受伤较重,还请大阴山君和夫人过去一趟。” 大阴山君的夫人夏桑依可是当今第一药修。 巫山君问:“霁雪受伤了?” 谭峰主摇头,神色凝重:“是我巫山和云山的两名弟子,其中云山的弟子偷听到凤族大妖与妖皇的密谈,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大阴山君闻言,回身进屋叫上夏桑依去了云山。 受伤的弟子名叫燕子卞,被称作上云峰的首徒,云山掌门宋霁雪唯一的徒弟。 能让眼光极为挑剔的云山君收徒亲自教导,可见其天赋多么的高。 这样一位天之骄子,此时却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躺在床榻,全靠云山君输送的灵力吊着一口气。 夏桑依进屋闻到浓厚的妖气与血腥味,蹙眉沉了沉脸,来到床边收敛心思专心救治。她手中动作有条不紊,额上却有一层细汗,可见伤势处理起来十分棘手。 大阴山君已经许久没见过他夫人如此专注谨慎的样子,看来燕子卞是凶多吉少。他忍不住往窗边看去,那边站着一名身材修长挺拔的俊美青年。 要说昆仑长得最好看的人,那无疑是云山君宋霁雪。 单论脸已是清隽至极,长眉凤眼下鼻梁高挺,唇角微抿着,侧首看向窗外,神态疏懒。他微微抬首,下颌线精致流畅还带点欲感。 再论身形,黑金色绣纹的长袍贴身,干净利落,身形修长挺拔,立如松。深不可测的修为境界让他不言时也高人一等,难以忽视。 这样的人随意往窗边一站,迎着洒落人间的月色就是副绝世画卷。 大阴山君没能从宋霁雪脸上或眼中看出焦急之色,他的视线甚至不在屋里的燕子卞身上,而是虚虚越过窗外云峰山色,不知在想什么,可眉眼间却有一抹极淡的疲倦。 “霁雪。”大阴山君上前轻声道,“会没事的。” 宋霁雪喉头微动,视线转回屋中。 这瞬间他眉眼间那抹疲倦也被藏了起来。 “咳、咳——” 床上的燕子卞皱眉咳出一口血,脑袋昏昏沉沉,艰难地睁开眼。 “醒了?”大阴山君问道。 夏桑依脸色还是不见好,掐诀点在燕子卞肩前穴位道:“心脉受损太严重,灵脉也几乎被碎,难以修复,残存体内的妖气霸道,还在吞噬他的灵力。” “师尊……”燕子卞呼吸急促,他睁着充满血丝的双眼缓缓扭头看向窗边的宋霁雪,嘴唇翕动时都有大量血水溢出,窒息的疼痛没能阻止他继续开口说下去,“是、是师娘……” 他再次晕过去。 屋里的气氛却变得微妙。 宋霁雪直起身,视线从徒弟身上移开,朝外走去,只留下一句:“需要什么尽管说。” 常瑶知道宋霁雪今夜回山,便待在厨房没走,她煮了一碗又一碗红油抄手,快冷了就自己吃,吃完再煮,直到宋霁雪过来。 侍女对此见怪不怪。 因为她知道掌门夫人很能吃,非常能吃。 在常瑶孤独的立于悬崖吃着自己第十二碗红油抄手时,终于听见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饿了?” 她回首看去,男人迎着月色踏着落花朝她走来,身上却带着些微血腥味。 “给你吃的,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就先吃了。”常瑶老实答道,“总不能给你吃冷的吧?” “第几碗?”宋霁雪走到她身前,抬手将她嘴角汤渍拭去,又放至唇边舔入腹中。 常瑶眨巴着眼:“不记得了。” 宋霁雪垂首,常瑶十分熟悉他的小动作,原本要送至口中的食物立马转到他嘴边。 常瑶垫脚凑近他身前嗅了嗅,“你受伤了?” 宋霁雪:“没有,是子卞的血,他伤得很重。” 常瑶轻挑下眉,还没来得及再问,就见云山君咽下抄手后神色微妙道:“这是谁煮的?” 他的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未下厨做过吃的。 “不好吃?”常瑶眯着眼看他。 宋霁雪面不改色道:“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抄手。” “是吗?”常瑶又夹了个抄手送过去,杏眼微勾着,娇傲道,“我可是跟大阴山夫人学了一整天,特地煮给你吃的。” 宋霁雪眼里带点笑意看她。 常瑶问:“你知道大阴山君每次出远门回来后都能吃到夏桑依做的抄手吗?” “哦,他跟我说过很多次。”宋霁雪轻嗤声,“从他俩还没成亲前就一直说。” 常瑶认真脸:“别人有的你也要有。” 宋霁雪:“……” 他还得感谢大阴山那两人不成? 常瑶喂他吃完抄手后转身将碗放在窗台,听宋霁雪嗓音微哑道:“阿瑶。” “嗯?”她侧身看去,带着点小奶音。 宋霁雪说:“让我抱一会。” 常瑶朝他歪头,下一瞬就被宋霁雪紧抱在怀,鼻息间问到他身上沾染的桃花冷香和血腥味,刺激着她的血脉,不由垂眸压住眼底深处的一丝暴虐。 他身上沾染的不是人类的血。 应该说不止。 还有点熟悉。 宋霁雪抱着她抵在窗边,云雾缭绕着将星月都遮掩些许,旁侧花枝摇曳发出沙沙声响,花又落了满目。 常瑶感受到他紧绷的身体,柔软的手在他背脊轻抚着,带着温柔的安抚。 “有夏桑依在,燕子卞不会有事的。”她听见自己熟练地说着谎话,“那可是第一药修,已经到医死人肉白骨的境界。” 好一会后埋首在她颈肩的宋霁雪才低声道:“他潜入妖界,知道不少妖族的秘密。” “还听见妖皇与凤族的密谈,涉及人间安危。” 常瑶心想这小子知道的还挺多,那必不能活了呀。 “当初不该同意他去妖界的。”宋霁雪说这话时声色平平,听不出半点懊悔或怨恨,只是嗓音微哑。 常瑶温声在他耳边低语:“会没事的。” 察觉宋霁雪体内灵力过耗,应该是救燕子卞导致,常瑶便道:“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会吧。” 宋霁雪从喉咙里滑出一个应答。 常瑶推了推还没放开自己的男人,轻舔唇角悄声道:“我还没吃够。” 宋霁雪:“……” 于是夫妇二人又在厨房吃了两碗红油抄手才回屋。 常瑶被宋霁雪长手长脚地扣在怀中,脸贴着他逐渐温热的胸膛,一抬头就会蹭到男人下巴,长臂环着她的腰,似要将她融入体内,保护着她不受这世间半点伤害,又似怕她悄然离去。 成亲第一年常瑶还会暗自警惕,如今不知何时已经习惯,任由他把自己搓圆捏扁带进怀里扣着,因为在宋霁雪怀里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 作为一只妖隐藏身份活在修者的世界还是挺不容易的,更别提日夜相对同床共枕的夫君还是仙门之主。 尽管十分凶险,但云山夫人这个身份的诱惑太大,让她没忍住。 宋霁雪没躺多久,他短暂的休息后,起身在常瑶唇边落下轻轻一吻便离开了。 常瑶也没管,翻个身继续睡。 但她清楚接下来昆仑也不会太平了。 燕子卞靠各种丹药和夏桑依的力量吊着最后一口气昏迷不醒。 夏桑依始终守着,尽心将他体内残留的妖气驱除。 常瑶在翌日白天去看过一眼。 屋里就夏桑依一人。 见常瑶进来也没有说话,专注手中的活。 常瑶没有打扰,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 屋里弥漫的妖气熟悉无比,心中有些嫌弃,让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防止沾染。 她记得燕子卞十分聪慧,天赋极高,心性坚韧,将来大有前途,但却只能走到这了。 虽说偷听到妖皇与凤族密谈,但他身上的伤没有半点是妖皇动的手,伤他的是凤族的少主,那位喜怒无常,手段残忍暴戾的大妖。 常瑶听见屋外传来巫山君与大阴山君的谈话。 “桑依说,燕子卞身上的致命伤是凤妖的羽毒,毒侵心脉,又被强大妖力搅碎灵脉,如今残存的妖力都充满了毒性,说明当时与他动手的不是妖皇,而是凤族的少主,伏烬。” “伏烬?哼,他倒是挺活跃,最近几次大事里总有他的身影,如今看来是跟妖皇达成共识了。” “霁雪等人刚回来,第二天西海的地鬼之门就被打开,看来妖族的内鬼已经渗透人间修门,不止我们昆仑三山,就连……” 话音在房门从里打开时戛然而止。 一直漫步走着没说话的宋霁雪抬首看去。 常瑶侧身让开:“我过来看看,没打扰桑依。” “外边风大,怎么不多穿点再出来。”宋霁雪神色如常,走到常瑶身前解下外袍给她披上。 其他人:“……” 风很大吗?头发丝都没吹起来的风大吗?! 巫山君板着脸不说话,他就是当年反对宋霁雪娶常瑶的人之一。 他觉得常瑶配不上。 除了外貌哪里都配不上。 堂堂上仙门之主,还是昆仑神山的传承者,怎么能娶一个废灵脉无法修炼的女人呢? 大山阴君想起昨晚燕子卞的话,心中微妙,也没多说什么。 常瑶没有多待,宋霁雪送她回上云峰。 幽静小道蜿蜒曲折,两旁花草树木茂盛,日光难以投影,十分阴凉幽暗,因此路旁亮着许多小石灯,从不熄灭。 偶有石阶,常瑶孩子气地蹦蹦跳跳,背对着后边的宋霁雪说:“三足凤死了。” “九平峰主跟我说了。”宋霁雪看她跳完所有石阶后才跟上去,“薛昊你已经罚去面壁思过,裴文珏昨夜被潜入巫山的恶妖咬断一只手。” 他微抬首,在几缕斑驳碎影中看常瑶:“我再罚一次?” 常瑶回头瞪他:“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那我送的三足凤就这么算了?”宋霁雪挑眉。 常瑶扮演着温柔大度的凡人:“看在那弟子天赋不错,人也不错的份上算了,毕竟再过个十年那就是云山未来的大修者,以后记仇怎么办。” 宋霁雪问:“哪位弟子?” 常瑶:“就是被巫山夫人罚跪的小可怜薛昊啊。” “阿瑶,你不仅夸他不错,还记住了他的名字?”宋霁雪笑,眸光微深。 往前边走着继续跳石阶的常瑶没看见,悠悠道:“因为他长得很有特点,像女孩子,面相过于阴柔,但跪着的时候从背影看去又完全不会让人想到阴柔女相……” 她回首朝宋霁雪看去,露出一个明媚的笑:“一眼就让我想到你了。” 云山君心里那点醋意因此烟消云散。 他走上前去牵住常瑶的手,宽厚的大掌带着暖意。 “我刚听见你们说,西海的地鬼之门被打开了?” 说起这些烦心事宋霁雪态度还是一贯的散漫:“咱们的天下第一剑重伤未醒,封印力量因此削弱,给了妖界机会。” “地鬼之门一开可就麻烦啦,什么妖妖鬼鬼都出来人间,还有些奇奇怪怪的魔一起来捣乱,你不会回来没几天又要离开吧?”常瑶侧首去看他。 “十二家上仙门都在商量如何封印地鬼之门,已经送出一批妖魔,不能再让它送出第二批。”宋霁雪说,“昆仑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你留在这我才放心。” 常瑶另一只手指着自己问:“万一你走后我在昆仑被欺负怎么办?你不带我一起走吗?” 宋霁雪摸着她的头说:“记下来,等我回来跟我撒个娇再让我给你报仇。” 常瑶:“……” 只是想看夫人撒娇的云山君微笑不语。 “昆仑哪里安全了,昨夜还有恶妖潜入伤人,他们还说昆仑里混进了妖族的内鬼。”常瑶摇头道,“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可打不过能潜入昆仑的妖族内鬼噢。” 抓着她手的力度加重,宋霁雪道:“阿瑶。” 常瑶耐心道:“嗯?” 宋霁雪:“打不过可以跑。” “往哪跑?” 宋霁雪眯眼笑:“往我这跑。” 常瑶气得转身就走,被他手上用劲直接拉入怀里,环着女人脖子垂首吻去。 她轻轻闭上眼又睁开一瞬。 开玩笑的。 昆仑灵力那么足,她哪里舍得离开。 宋霁雪不在,她反而自由些。 “阿瑶,不管什么时候,遇见任何危险都记得往我这跑。”宋霁雪的低语混杂在缠绵亲昵的吻中。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只要你朝我走来。 燕子卞在第三天的夜里醒来,但所有人见到他的那瞬间,脑子里都只有四个字: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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