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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捞回来比较重要。” 内门弟子 血肉铭刻的路标…… 进入深海的第七天, 探索队的成员开始出现肢体的异变。 这是宋从心第一次看见凡人异变的全过程。 异变之人的手掌内部的骨头与经络似乎瞬间融化了一般,突然间便从「肢体」变为了某种软体的「活物」。即便东余立眼疾手快砍掉了对方异变的手臂,那一截异化的手依旧如同八爪一般在地上蠕动蜿蜒, 仿佛每一寸血肉都拥有了自己的想法。而那位异变的海民, 即便宋从心与梵缘浅同时出手为他定神,也已经无法挽回他濒临疯狂的神智。 这种情况下,显然他已经无法继续探索的任务了。吕赴壑沉默了很久,点了两个同样状态不好的人, 让他们留在原地修整, 而后收拾行囊, 原路返回。虽说他们不一定能熬得住绝崖谷上升的落差, 但总归是留有了一线生机。继续在深海中待着, 最终不是因为疯狂而错将战友当做敌人,便是自身异变为不人不鬼的怪物。相比之下, 死在岸上至少还落了个身后清净。 宋从心赠予了仙门辟邪祛秽的符箓,沉默地看着那两人搀扶着那位海民离去。一个种族的断尾求生,残酷又现实无比。 不能纳炁的凡人非常羸弱, 他们立世的资本与话语权只能依靠人命去堆砌。 进入深海第八天, 探索队发现了另一处溶洞,此处似乎爆发过大规模的械斗,内部已经有坍塌的迹象。刘以桓畸变的尸体只是一个开端, 在重溟城地底这错综复杂的密道里, 探索队的成员清出了不少尚未畸变便死去的尸骨,还有各种潦并且杂乱的刻录与血书。 其中, 最详尽的一份记载,是一位名叫「路明远」的文士写下的。 一部分刻录类似先前吕赴壑他们用来记录下落症状以及海况的竹简或木板。因为书写字迹易污,刻录却经久仍传,能比笔墨保存得更好。从这部分刻录来看,精锐队遇到危机之时并没有立时溃败。反而在城主失踪的情况下依旧想尽办法解决眼前的困难。 …… 看到这一段,探索队陷入了死寂一样的沉默,路明远描述的画面在所有人的脑海中浮现,令人脑海空白,脊背发凉。 「城主已叛」的阴云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伴随着调查的深入,真相也越发显得可怖。 这些文书,一开始是以刻录的方式写在竹简之上,后来就只有一些散碎布料拼凑而成的血书。写到最后,许是血尽了,那些字迹变得模糊而又浅淡。有些字少了一些笔画,有些字又好似被反复地涂抹过。而有一些……书字人恐怕已经意识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 那悬在所有人颈边的铡刀终究还是落下来了。一个人或许是叛,两个或许是内鬼。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个方向,又要如何自欺欺人下去呢? 当场疯掉的人并不是一个两个,探索队的成员深入至此,神智本就饱受海洋的折磨。一直支撑着他们的那一口心气不是别的,正是姬重澜或许还存活于世的希望与那股子为至亲之人拾捡尸骨的心气与执着。 但这执着是从何而来?是姬重澜于乱世中定下的四大守则,是一国之君在这个菅人命的年代生生铸造而成的魂与骨。 “她怎么能叛?!她怎么能叛?!”东余立是最无法接受这一切的,因为他最是崇拜憧憬着姬重澜,以供奉着神一般的敬仰,“谁都可以叛,谁都能叛!重溟城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叛,精锐队的所有人都可以叛,唯独她不可以,唯独她不可以!因为她是姬重澜啊!” 乱世中仍旧把人当人看,绝不为非人之物而低头的姬重澜。 东余立歇斯底里地怒吼着,热泪盈满了眼眶。 无法接受的不仅仅只是东余立,几位海民当场攥住了自己的咽喉,从脏腑深处挤出了一声声「嗬嗬」的嘶响。他们神情痛苦地倒在地上,肢体控制不住地蠕动。仿佛皮下有什么东西即将挣脱而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是异变的征兆。 眼见着这些海民即将变成非人怪物。自从现身后便一直不曾说话的姬既望突然开口了。 “看着我。”他毫无预兆地摘下了面具,在崩溃的海民前半跪而下,“看着我,什么都不要去想。” 他嗓音空灵,语气低婉,即便只是寻常说话,其声也宛如深海的鲸鸣,正于空寂处轻吟浅唱。 那双深邃如幽底之花的眼眸似是拢着一片温柔静谧的海洋,其眸光流转之际,似有隐约的银色一闪而过,冷冷幽幽,如霜白的月光。 氐人的天赋「昼晦惑心」,佐以「迷神」之貌与「天籁」之声,仅一个照面便夺走了所有人的思想。 姬既望没有收敛自己的天赋,反而还刻意催发,莫说那些神魂较弱的普通人了,便是宋从心和梵缘浅这样的修士都失神了刹那。但好在,当那些险些异变的海民停止思考之时,他们身上的变化便在弓弦拉满的一瞬间,停止了。 溶洞内从原本的喧嚣变回了针落可闻的安静,宋从心看着这些海民表情空白、眼神茫然地看着姬既望。他们的动作停摆了一般,像傀儡一样木然地站起,如同一具具栩栩如生的人偶,整齐地排列着站在姬既望的身前。眼下只要姬既望的一个命令,他们便会言听计从,视死如归。 唯一幸免于难的只有东余立,他被吕赴壑一拳打翻在地,摔得七荤八素头晕耳鸣,一时间没听见姬既望的声音。 宋从心放下了摁在琴弦上的手,叹了一口气。梵缘浅双手合十,低头默念了一句佛号,也忍不住叹息。 由爱生嗔,有爱生怖,由爱生忧,由爱生念。心有羁缚,故众生皆苦。 就在这种窒息而又仄压抑的沉默里,姬既望突然回头,看了宋从心一眼。 不知为何,宋从心竟从他大海般的眼眸中,看出了几分孩童似的无助。 “我觉得,不对。”姬既望摇了摇头,他打了个响指,宋从心便看见被摄住了心神的海民们眸光一亮,似有神智回笼之意,“我觉得他们这么想……不对。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姬既望是氐人的混血,他心如赤子,性情还残留着几分妖族的野性。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涡流教偏偏赋予了他一颗人类才有的心。 他是如此的敏锐,像野兽的幼崽,以本能攥住了那一闪即逝的契机。 宋从心缓缓吐出一口白雾般的气息,她觉得有些冷,舌根阵阵发麻。她觉得此行实在是有些倒霉,一同下来的两人都是哑巴,得她这个本来对外人话也不多的内向人士说了这么多话。 “诸位。”宋从心闭了闭眼,“或许各位会觉得我一介外人实属多言,无法理解你们的心情,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已。” “姬城主心怀大义,如长夜中的道标,如蒙昧中的旗帜,令人向风慕义,心驰神往。这一点,无人可以否定。” 宋从心偏头看向一旁沉默的吕赴壑与倒在地上的东余立,嗓音不知为何哽住了一瞬,有些低沉的哑:“但是,诸位敬仰的、崇拜的不仅仅只是姬城主这个人,还有她所做的正确的事,她所传承下来的如火焰般的精神。” 历史与传奇从来都不是由一人书就,最先持炬之人固然令人钦服。但真正撼动人心的是那点点星火竟还能点燃他物。 这看不见尽头的漫漫长夜之中,竟还有能被光明点亮的事物。 “姬城主是英雄,从古至今抗击大海的海民也是英雄,葬在这座城里的千余名精锐,刘以桓、路明远、荀宁、吕献……他们都是英雄。” 没有什么谁可以叛,谁不该叛。不是因为他们的火光太过微弱,就当做他们不存在了。 “昔年的英灵一直盘踞在此,伴随在我等左右。他们用刻刀、用血肉、用遗骨,为我们指明了前进的路。” 死在血肉磨盘中的吕献等人,被黑色泥淖吞没的先遣队,临死前将令牌吞入腹中的刘以桓,还有流尽一身血液写下重要情报的路明远…… “长路未尽,大道已明,即便旧焰已灭,又有何惧?” 70 内门弟子 氐人神主名大壑…… 自路明远提及的密道重新回到重溟城地表, 御剑高飞。果不其然便看见了重溟城内显目至极、宛如陨石坑洞的巨大漩涡。 重溟城诸多建筑分明已经被摧毁了大半,仅有最外围有一圈建筑包围, 让人错误地产生了重溟城屋舍尚且完好的观感。原本错落齐整的街道全部都覆上了一层漆黑的泥淖,谁也不知道踩上去会有什么后果, 只得小心绕路避让。 以重溟城城主府为中心,巨大的涡流已经扩散成一个吞噬全城的沙环, 那沙环形似河豚为求偶而卧沙筑成的巢宇,又好似一个巨大的阵法。宋从心目测了一番, 这个涡流沙环的规模早已不止路明远记载中的「数十里」, 恐已有百里不止。想来这三十年间, 沙环涡流并没有停止对外的扩散。 “金羽光的情况不对。”姬既望仰着头,看着笼罩在整座重溟城上空的琉璃天幕, “它们在逆水上游,准备繁殖了。” “怎么说?”随着在深海待着的时间越来越久,姬既望「想」起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宋从心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妖族与需要通过文字刻录传承知识的人族不同,他们会将生存的经验与知识以记忆的方式传递给后代。随着时间的推移, 姬既望突然间知道了很多只有氐人才知道的常识, 连带着他身上的非人感也越来越重。 “金羽光的寿命很短,只有一个月亮的时间。”姬既望看着琉璃天幕边缘已经隐隐开始浮动的流光, “它们是非常弱小的生灵,就连繁衍都需要借助太阴的力量。所以在月圆之夜的那天,它们的成虫会循着潮汐的引力上浮,形成一条与海面相接的通道,将月光引入深海。” “唯独那一天,照亮重溟城的不仅仅只是珠玉花树的光芒。” “繁殖过后, 金羽光很快便会死去,它们原本透明的尸体会化为泛着金光的琉璃苔,成为幼虫的庇佑之所与新的温床。” 姬既望宛如讲述一个故事般将仅有氐人才知道的伴生种族的习性娓娓道来,他嗓音动人,说话时更有一种奇异的韵律,宛若蓝鲸在深海轻吟浅唱。宋从心也仰着头看着琉璃天幕逐渐浮出的白芒,心中一沉:“可是如今应当还未到既望之。” 「既望」即月十六,也便是月亮最圆的那一天。他们下水那天刚好便是既望,无论如何,如今绝没有过去一月之久。金羽光如此反常,只可能是月相再次出现了变化。他们位处深海不知外界的情况,但月相之变将引动潮汐,显然是与重溟城的异况脱不了干系的。 “还是得去涡流中心一探……”宋从心思忖着,却突然被姬既望打断了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涡流教想要做什么了。”姬既望偏头看着她,“六十年一度的庚申夜乃月华之力最强盛的时节,当天夜里,月中精粹满溢而出,形如橄榄,化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这便是能使木走兽化妖的「帝流浆」。所以,这一天也是妖族氐人的「祈神节」。” 妖族大多都有拜月的习俗,因为他们是受月华之力拂照最多的种族。他们的神祇与信仰之力也大多与月亮息息相关。 “祈神节这一天,金羽光会将月华引渡入海,氐人的巫会行「大月之舞」。据说,足够强大的巫能以灵性为引,从而感召神祇神念临身,得神力之馈赠。这是过去氐人与神建立链结并产生共鸣的唯一方法。涡流教若是真的想让归墟临世,必然会引月而来行大月之舞,最终与殒神之残念相链结,缔造新神。”姬既望沉默了一瞬,“若想平息海潮与涡流,唯有反行其道,行神绥之舞,或可平息。” 绥,安抚。神绥之舞顾名思义,是抚神祇之苦痛、还四海之平定的舞乐。 “但是要行神绥之舞,需要准备三样圣物。”姬既望语气平静,问道,“你可知道「缄物」?” 宋从心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却神色不变:“知道。” “很好,三件圣物,在仙门应该是被称为「缄物」,分别是一柄刀,一面扇,以及一颗珠子。”姬既望见她明白,便点头继续道,“珠子名为「龙神目」,其色如东升旭,稠艳非常,且有云气伴生;扇子名为「朝潮暮汐」,扇骨如白浪,扇面如海潮,两面皆不同且见之生妄;而那一柄弯刀名为「月幽微」,曾为斩龙之物,形似上弦之月,通体漆黑,其光朦朦如晴雨后的微芒。” “这三件缄物,乃旧时氐人国之圣物。后氐人国灭,圣物便被姬家所得,封存于库房中,作镇国之宝。” 一件缄物便可搅得天下大乱,而东海此地竟足足有三件缄物。 宋从心淡淡道:“你跟我说得这般详尽,是想让我替你取来?” “是。我们时间已经不多了。”姬既望看着天幕上方的荧光,道,“修士行千里,眼下也只有你能在期限内往返。”他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一块做工精细的银质铭牌丢给了宋从心,只见上书「照重溟御四方以正天纲」。虽然看不明白上方的字意,但显然其背后代表的意义非凡。 “这是城主令,可以打开城主宝库。”姬既望丢出与传国玉玺等同的天子令,神情却只是寻常,“虽然它在我手里形同虚设,但事权从急,若是有人阻你,打就是了。实在不行,吕叔的令牌你也拿去。你知道的,姬家内部有叛徒,此行队伍中的人员也不见得完全干净。” 随着血脉逐渐觉醒,姬既望身上的稚嫩与青涩也飞快地褪去,流露出几分稳陈之意。 “另外,这位”姬既望看向一旁沉默不言的梵缘浅,道,“可能要劳烦您将探索队的成员带走了,接下来的事,恐怕不是凡人插手得来的。” 梵缘浅面上掠过一分讶色,随即,看了宋从心一眼。 宋从心沉默,她和姬既望对视,少年的神情认真而又诚恳,当他以这样的眼神看着一个人时,天底下简直没有人能拒绝他的请求。 “我知道了。”宋从心看向远处扎营的海民们,“我便与她一道吧,飞行法器应当能突破重水,不必原路回返。” “甚好,我和吕叔便在这里等你们。” 时间不等人,宋从心多长了一个心眼问了吕赴壑一声,得到了吕赴壑相同的回答。部分海民的确已经难以为继,对于撤退之事也没有太过反对,杨灿、周强和东余立等人意识还算清醒,对重溟城多有忧虑。但在吕赴壑不知道和他们说了什么之后,他们也同意回返。 宋从心身为明尘上仙的亲传弟子,别人有的,明尘上仙自然不会让她缺。她拥有两件飞行法器,一件是明尘上仙予她自用的,名为「丹心一叶」,其外形是一座清幽雅致、形如柳叶云舟。另一件可以载多人的飞行法器则是持剑长老作为见面礼相赠的,名为「十二重楼」,非常符合纯钧上仙的喜好,够大、够气派、够结实,花里胡哨的功能也多。平里宋从心自己是不会用的,除非跟同门一起外出。 此时用十二重楼来承载探索队的成员,倒也正好。 临行前,宋从心与姬既望告别。这位鲜少有表情的少城主定定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忽而一笑,这一笑便仿若皎月生辉,明珠有光。 “宋从心,与你相识,真是恍若大梦一场。” …… “真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撒谎。”吕赴壑站在姬既望的身后,姬既望看着远去的楼船,吕赴壑则看着仰着头的他。 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不知何时,一夜间便长大了。 “本来不会的,但在梦里推衍过几次、十几次、无数次,便知道要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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