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 谢琅一愣。 他见惯了他冷情冷性的模样,更习惯了他的坚韧隐忍,一霎间,直觉那晶莹水泽犹若滚烫火炭,灼在他心房上,让他整颗心都痛了起来。 谢琅伸出臂,简直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将人紧紧揽在怀中。 两人于风雪长亭中相拥,卫瑾瑜终于轻轻颤抖起来,只是倔强抿着唇,不肯再落一滴泪。谢琅一时心头剧痛,垂目,一点点将少年郎羽睫上的泪痕舔舐干净,方忍着心房抽搐痉挛一般的痛,道:“还是那句话,只要有一口气留在这世上,我必回来见你。此生——绝不负你。” 然而此行凶险艰难,二人皆知。 说完这一句,谢琅眼眶亦禁不住泛起红。 他从未如此刻一般,痛恨命运不公,天意弄人。兜兜转转行了两世,他似乎都逃不出死于非命的下场,身为谢氏子,他若最终死在战场,也算死得其所,不负这一身血脉。如果换作以前,他也许会坦然接受这个结局,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不甘不舍。 因他在这混账世道上,有了铭于心刻于骨的牵挂。 不同于爹娘大哥这些亲人,也不同于自小热爱的刀剑弓马。 是他想要一生一世,共白首,共餐饭,共枕眠,将世间一切美好都奉与的人。 “瑾瑜。” 谢琅轻唤了声,再度低哑着声开口。 “你我都是活过一世的人,若我当真有何不测,亦是天命如此,你不必再以我为念,更不必再为我这样的混账伤心流泪。” “不用说了。” 怀中身体终于停止颤抖。 卫瑾瑜开口,语气已恢复惯有的冷静自持。 伸手,如往常一般推开面前人,转身面朝长亭外,咬牙深吸一口气,任由雪粒覆上眼睫,道:“我说过,我不信任何空口承诺。你大可放心,你若真言而无信,我不会为你流一滴泪。” “你该出发了。” 谢琅无声一笑,心口却越发酸胀,知无法久留,伸臂,再度把人揽到怀中,深深吻了许久,仿佛要将那流连缠绵的滋味彻底刻在骨血中,方不舍松手,大步出了凉亭,朝风雪中走去。 “公子。” 明棠到长亭时,道上空空荡荡,已经不见任何人影,就连大军行进留下的杂沓马蹄印记,都被新雪覆盖。 卫瑾瑜仍一动不动立在原处。 明棠上前,默默将氅衣披到他身上,道:“时辰不早,公子该回去了。” 卫瑾瑜却未动。 好一会儿,轻声问:“你说,他还能回来么?” 明棠一愣。 卫瑾瑜轻扯了下唇角,道:“所有人都明白,他此去便是送死,不可能再回来了。所以,无人为他送行,也无人为他敲响那面壮行鼓。” “他们甚至已经在算计着,如何断了他的粮草,绝了他的后路,让他和那二营兵马,永远葬在青州城中。” 明棠说不出话,因他知道,卫瑾瑜所言都是事实。否则,世家和皇帝不会轻易同意放谢琅离开上京。 明棠忍着悲伤道:“谢氏满门忠烈,于谢世子而言,去青州,未尝不是好事,公子当宽心才是。” 卫瑾瑜笑出声。 “我应宽心,他可以死在战场,死得其所,而不是北镇抚的牢狱中,是么?” “可为什么——” “死的是他,而不是他们。” 少年郎拳攥紧,牙齿深深咬在唇上,留下一串深刻齿印。 明棠再度一愣。 卫瑾瑜已收回视线,淡淡道:“回去吧。” 百官虽未送行,可谢琅只领着二营兵马出征的消息已在各衙门内炸开,督查院也不例外。 卫瑾瑜一进政事堂,便听见两名老御史在窃窃私语。 “裴氏对这谢唯慎恨之入骨,如今户部尚书又是裴氏的人,光是钱粮一项,裴氏便有无数法子使绊子,谢唯慎此去,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这还用说么,就算裴氏不在粮草上做文章,光靠那二营数千兵马,也不可能是霍烈大军的对手。不过,这谢唯慎出了名的骁勇善战,用他拖一拖霍烈东进的速度,倒也不是不可。等滇南战事平息,裴北辰便可率兵西进,坐收渔利。” 那老御史刚说完,便觉后脑勺一痛。 回头一看,竟是被人用雪球狠狠砸了一下。 那正于不远处团雪的人,面冷若玉,一身绯色官袍,换作平日,老御史早就跳脚上前找茬,指着对方鼻子痛骂,可如今卫瑾瑜已被顾凌洲收为弟子,身份地位今非昔比,老御史只能自顾捂着脑袋哎呀哎呀叫起来。 下值后,卫瑾瑜到宫里探望太后。 用过膳,卫瑾瑜忽道:“孙儿想到皇祖母供奉的那尊佛像前进一炷香。” 太后点头应允。 等卫瑾瑜上完香出来,太后叹道:“平宣,世上之事皆有定数,每个人也有每个人注定要走的路,你如此,他亦如此。皇祖母礼了一辈子的佛,比任何人都清楚,佛祖渡不了一切。” 卫瑾瑜便问:“皇祖母也觉得,他必死无疑么?” 太后久经风浪,听了这话,并不意外,双眸露出一种堪称冷酷的沉静。 “历来叛将,只有死路一条。” “他犯了身为人臣最大的忌讳,便是谢氏,谢兰峰,只要理智尚存,也不可能出面保他。” 卫瑾瑜跪坐席上,没有说话,转头望着清宁殿外纷飞的雪花。 是啊,死了一个谢琅,谢兰峰还有其他儿子,谢氏还有其他子弟,谢氏忠烈之名依然可以继续延续下去。 死了一个谢琅,皇帝可以高枕无忧,稳住九五至尊之位。 死了一个谢琅,世家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 死了一个谢琅,对其他人来讲,似乎都是乐见其成或可以接受的事情。 可对于他来说呢。 死了一个谢琅,他在这世上,还剩下什么。 边境烽火四起,每日都有急报传回上京,顾凌洲一直在凤阁忙到深夜方回到顾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番惊变,让这位以刚正著称的阁老眉宇间亦罕见露出几分疲态。 顾忠提灯立在府门前迎候,待顾凌洲一身紫色朝服从暖轿中出来,方走上前,低声禀了几句。 顾忠扫了眼府内方向,目光罕见透着惶恐。 顾凌洲倒是不动声色,等提步入了府,果见风雪下,顾府阔大的庭院中,跪着一道少年身影。 少年绯色官袍上落满雪花,显然已经跪了许久。 顾凌洲看了片刻,走过去,道:“有何事,直接让顾忠与本辅传话便是,这是作甚。” 卫瑾瑜以手加额,伏跪下去。 少年郎清瘦身体在风雪中颤抖着,一字字道:“他是为国出征,不应死在青州。” “求师父,救他性命。” 语罢,卫瑾瑜抬头,已是满面泪痕。 大约从未见到少年如此模样,顾凌洲实打实怔了下。 半晌,道:“自拜入本辅门下,这是你第一次肯唤本辅一声‘师父’吧。” “便是为一个叛将么?” 第132章 战西京(三) 一旁顾忠听了这话眉间隐现担忧,显然是害怕少年回答不慎,再激怒了顾凌洲。 卫瑾瑜坦然抬眸清澈眸间盈满水泽,一片赤红:“他是叛将不假,可他也是大渊的子民为国征战的将军。半年前校场比试是他不顾性命一人力战西狄使团,保全了大渊颜面,京南任职期间,是他重组京南大营,用废甲改造新甲九死一生将京南匪寨连根拔起大朝会上更是他拼死护君,挫败卫氏阴谋保全了圣上与大渊国祚。” “他可以有无数种死法唯独不应该与三千无辜将士一起葬身青州。师父一生清正,难道真的忍心看着三千保家卫国视死如归的无辜将士沦为朝廷权力之争的牺牲品么?” 雪粒无声飘落少年郎清朗语调响彻在苍茫夜色之中。 顾凌洲默了默问:“那你想要本辅如何帮他?” 卫瑾瑜再度叩首下去手指深深埋进满地雪色中道:“弟子不敢奢求师父罔顾纲常律法去救一个叛将,弟子只想请求师父给他一个公平作战的机会,也给那三千将士一个活命的机会。” “你所担心的,不过是粮草兵马事宜而已。” 半晌,顾凌洲再度开口。 “本辅答应你,在青州战事结束前,会尽量保证前线粮草供应。” “其他事,便看他自己造化了。” “只是眼下各方边境都在打仗,去岁收成又不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辅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让他们顿顿吃饱,若有万一,朝廷总要有取舍,你要有心理准备。” 卫瑾瑜知道,这已是顾凌洲能给出的最有力的承诺。 只是有了顾凌洲这句话,无论户部还是兵部,都至少不敢在明面上使绊子,刻意为难谢琅。 少年目中热泪滚滚落下,维持伏跪姿势,一字字道:“弟子替三千将士,叩谢师父大恩。” 语罢,竟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顾凌洲在心里叹口气,道:“起来吧。” 卫瑾瑜一怔。 顾凌洲似窥透了少年心事,道:“那三千将士,也是朝廷的将士,朝廷本就不该让他们饿着肚子打仗,至于其他人——为了旁人,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值得么?” “顾忠。” 不等卫瑾瑜回答,顾凌洲再度开口。 顾忠上前听命。 顾凌洲吩咐:“扶他起来,去屋里喝盏热茶,等暖热身子了再让他回去。” “本辅还不想落一个苛责弟子之名。” “是。” 顾忠松口气,领命。 顾忠直接将卫瑾瑜扶到了顾府暖阁休息。 仆从很快奉来热茶,顾忠亲自递到卫瑾瑜手里,道:“公子先暖暖身子吧。” 卫瑾瑜朝他致谢:“有劳阿翁。” 顾忠笑道:“公子如今已是阁老弟子,不必与老朽这般客气。” 又道:“我看公子身上衣裳有些湿了,不如将外袍脱下来,交给老朽去烘烤一下吧。” 卫瑾瑜垂眸,才发现袖袍上沾的雪因为遇暖融化,果然将袖袍洇湿了大片,袖口处还在滴答流着水渍,这么一看,的确有些狼狈。 少年伸手,将宽袖卷起一些,免得沾湿身下暖毯,道:“无妨,不敢劳烦阿翁,回去后我自行处理便可。” 顾忠将这一串动作看在眼里,点头,没再说什么。 只是等到进了书房侍奉顾凌洲,忍不住道了句:“阁老收的这位小弟子,可越看越不像一个世家子弟。” 顾凌洲看他一眼。 顾忠将方才的事讲了一遍。 “旁的公子回来顾府,都是心安理得接受老奴与仆从好意,这孩子,倒是生怕多承受了老奴好意一般。老奴看他宁愿让衣裳上的水渍流到袖口里,也不愿沾湿暖阁的暖毯,说实话,瞧得还有些难受呢。” “不过,这孩子也是有些不同的,换成其他人,刚拜入师门不久,也没胆量跑到府中,当面求阁老答应那种事。” 顾忠絮絮说着,视线随即落到顾凌洲手中正握着的一根紫玉笔上,露出感慨万千之色:“当初这根紫玉笔损毁,阁老找了无数能工巧匠,都没能修复成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做到了,还当做新岁礼物送给了阁老。那么多碎片,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需要多大的耐力,多灵巧的心思才能做到,实在教人无法想象。” “老奴记得,当时阁老看到这根玉笔时,也露出了极意外之色,想来也没料到还有机会执此玉笔写字。” 顾凌洲看着手里那杆紫玉笔,神色复杂道:“你当他今夜过来求本辅,是在赌与本辅的师徒情分么,他是在赌本辅那所谓的‘清正’之名。” 这话分辨不出喜怒,顾忠不敢接。 只试探问:“阁老这是在生那孩子的气?” 顾凌洲摇头,神色越发复杂:“本辅还不至于与他一个毛头小子计较。” “只是他有句话说得在理,无论如何,那三千将士不应成为权力之争的牺牲品。本辅只是有些担忧青州的局势。” 卫瑾瑜并未在顾府久留,喝完一盏热茶,感觉身子暖和了一些,没再打扰顾凌洲休息,直接与顾忠说了一声,自己离开了。 如顾凌洲猜测的那般,他今夜敢过来,并非在赌那一份并未维系多久的师徒之情,而是在赌顾凌洲的刚正之名。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激怒对方,被严厉训斥,甚至被驱逐出门的准备。 好在顾凌洲心中到底存着那一份清正,是这大渊朝堂里,唯一可能给谢琅最后一条活路的人。 他赌对了。 战报频传,不仅顾凌洲担忧青州局势,天盛帝亦是彻夜未眠。 太仪殿外罕见亮了三重宫灯,天盛帝负袖站在丹墀之上,望着西北方向,问侍立在身后的曹德海:“你说,青州沦陷的三城可能收回?” 这本不该是一个阉人应该回答的问题,然而此刻皇帝身边没有旁人。 曹德海便垂下眉眼,躬身答:“陛下要斋戒半月,为青州和青州百姓祈福,上苍一定会感受到陛下的仁德与诚心,保佑大渊,保佑陛下。” 宫灯映着纷飞雪色,也映着皇帝清癯复杂面孔。 世人与朝臣皆已习惯了皇帝的羸弱,却无人知道那清癯羸弱面孔下隐藏的野心与壮志。 天盛帝道:“是啊,上苍与祖宗都会保佑朕,保佑大渊。” “只是放虎归山,朕心中,到底有些不安。” 曹德海一怔。 已经隐隐猜到这被纵掉的“虎”指何人,当下呵着腰,愈发恭谨,小心翼翼道:“奴才听闻,那霍烈在西狄亦有猛虎称号,两虎相斗,怕必有一伤。” “再者,行军打仗不是儿戏,说到底离不开朝廷支持,猛虎虽然凶猛,拴虎的链子,还不是牢牢握在陛下手中么?” 天盛帝咀嚼着这话,竟缓缓笑出声。 “朕一向当你是个蠢笨的,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有这等见识,往日倒是朕小瞧了你。” “两虎相争……” 天盛帝念着这个词,道:“朕倒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两虎相遇,究竟谁能咬死谁。” “吩咐下去,在青州战事结束前,朕一日三餐都要斋戒茹素,好为将士们祈福,节省口粮。” 因为各方战事齐齐爆发,深夜传回紧急战报是常有的事,户部与兵部衙署灯火亦彻夜不息。 二部皆在筹备运往青州的粮草与兵甲。 寻常时候打仗皆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由于青州情况危急,且谢琅是以罪臣名义领兵出征,除了户部紧急调配的一批军粮先一步运往青州前线,剩下的物资都还处于滞后调集阶段。 兵部议事堂里,苏文卿坐于上首,听下面官员汇报准备运往前线的兵甲与其他作战物资数目。 听到帐篷数量时,苏文卿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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