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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因待会儿听各部官员奏报事务,阁老们一般需要现场批复。 韩莳芳自然也瞧见了卫瑾瑜,笑着打趣道:“青樾,你如今选的这个司书不错,乖巧懂事,样样都好,只一点,就怕首辅要吃味。” 阁老们要入凤阁办公,几乎都会随身带着一名可信任的司书,帮忙整理案务。因琐碎事务多,要贴身侍奉笔墨,多从本族弟子或所掌部年轻官员里选。 卫氏嫡孙没通过卫氏所掌吏部授职,而是自己考进了督查院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如今韩莳芳这话一出,几个等着禀事的官员不免都偷偷往这边看了一眼。 尤其是裴氏和姚氏族内的官员。 他们本族弟子都有试着考督查院的,可惜一个也没考上,如今卫氏嫡孙竟然考了进去,还被顾凌洲点为了司书,如何不叫人生气嫉妒。 顾凌洲倒是神色不变,只吩咐:“去给首辅也递盏茶吧。” 卫瑾瑜应是,起身另端了一盏茶,到卫悯跟前跪下,垂目,双手将茶盏托起,道:“下官请首辅用茶。” 堂内寂静。 跟随卫悯一道过来办公的司吏微微惊讶。 虽然是凤阁内,但毕竟不是在朝堂上,而是私下里,这位嫡孙,竟然不称祖父,而称首辅。 还是韩莳芳笑着说了句:“这孩子,也太恪守规矩,一进公署,连声祖父也不敢喊了。” 几个司吏都是一笑,气氛方缓和下来。 卫悯掀起眼帘,盯着恭敬跪于下首始终维持恭谨姿态的少年。 好一会儿,方接过茶,缓缓饮了一口。 接着搁下茶盏,闲闲一笑,道:“家里娇养惯了,若有哪里做得不对,青樾尽管教训就是,不必顾及本辅脸面。” 顾凌洲未发话,韩莳芳先道:“青樾规矩严,首辅说得大度,就怕真动手罚了,首辅该不忍了。” 三人说笑几句,气氛重归活络。 卫瑾瑜面无表情起身,退回到顾凌洲身边,继续为顾凌洲整理笔墨。 卫悯面上谈笑如故,心里到底有些无端烦闷。 ** 春狝在即,按照惯例,圣上亲自驾临南郊猎场狩猎,朝中文武官员都要随行。 因要护送圣驾出京,谢琅提前三日返回上京,进了城门已是深夜,他照例与吴韬、王斌二人作别。雍临已提前在城门口等候,见谢琅回来,大喜迎上去:“世子爷。” 谢琅问:“家里有人么?” 雍临愣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主子放心吧,三公子在府里呢,自从进了督查院,三公子就很少在国子学过夜了。” 谢琅心情果然愉悦许多。 两人正往前走着,半道里忽冲出个蓬头垢面的人,挡在了谢琅面前,看模样像个叫花子,雍临正要把人驱赶,谢琅忽脸色一变,道:“等等。” 雍临不解。 而此刻,那挡在马前的人,已经抬起头,自蓬乱的发间露出一张脏污的脸。 “唯慎,救救我!” 那人直接跪了下去。 谢琅自然也自脏污里认出了那张脸的大致模样。 “袁放?” 谢琅意外之余,勃然变色。 “你怎么敢来上京!” 雍临在后面倒吸一口凉气。 是啊,这位袁二公子如今可是兵部通缉的要犯,如何敢逃来上京,疯了么! “我有冤,我有大冤啊唯慎。” 袁放已扑过来,不管不顾抱住谢琅的腿,低声哀哀哭诉:“你救救我,救救我们袁家好不好。” “你就是有再大的冤,也绝不能待在上京。” 谢琅理智尚存,冷硬着脸道:“两条路,要么你去兵部投案自首,你有何冤屈,按照流程诉,要么你立刻滚出上京。” “你这样会把袁老伯害死的,你知不知道!” “兵部?”袁放无声惨笑:“那是裴氏和姚氏的地盘,裴氏豺狼野心,一心要吞了西南,你觉得,裴氏会让我有鸣冤的机会么!” “唯慎,你如今成了天子近卫,卫氏高婿,竟也忘了出身,忘了我们寒门的难处了么。” 雍临皱眉,觉得这袁二公子说话有点太不中听。 第045章 春狩日(一) 雍临不得不道:“袁二公子您这样,会害了我们世子的!” “唯慎,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麻烦你的。”袁放哀切道:“我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混进上京,便是抱了玉石俱焚的决心。上京,我是绝不会离开的你若不愿帮我就直接向兵部揭发我吧用我一命,成全你的仕途,我这条命好歹还有些用处!” 谢琅于马上沉默打量袁放。 因为定渊候谢兰峰和老都督袁霈的关系,他们两家小辈私下里也是认识的,袁放自幼性情倔强还曾瞒着袁霈偷偷跑到北境参军。因而袁家几个公子他和袁放是最熟的两人曾一起在北境跑马比试弓马骑射。 袁放和他不同,在家中颇受袁氏夫妇娇宠即使在军中也是个十分注重仪容和洁净的公子哥,连盔甲都擦得比旁人锃亮。 可此刻的袁放衣不蔽体满身污垢衣裳上只有熏天臭气一条腿似乎还瘸着哪里还有半分将军公子仪容可言。 袁放的一番话,也不由让他想到了上一世的谢氏。 “你来上京可有人帮你?” 袁放一脸惨然:“你看我这模样,像是有人帮么。” 谢琅最终道:“换个地方说话吧。” 袁放惊喜抬头,还未及说感谢的话,一柄冷刃忽横在了他颈间。 “唯慎,你这是——” 谢琅冷冷道:“我须防着旁人拿你做圈套害我,所以,得罪了。” 他反手一敲,袁放便晕倒在地。 接着使了个眼色给雍临,雍临会意,四下仔细查看了一番,道:“世子,没有追兵,也没有盯梢之人。这袁二公子把自己弄成这番模样,想来真是一路躲着追兵混进城的。世子打算把他带往何处?” 半个时辰后,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青布马车,悄然出现在了清水巷苏宅的后门。 苏文卿打开门,看着车帘掀开,车里露出的脸,甚惊讶:“世子?” 谢琅直截了当道:“往你这里藏个人,方便么?” 苏文卿也不多问,点头道:“世子进来吧。” 雍临一身黑色夜行衣,直接扛了个麻袋下来,苏文卿至此方诧异问:“这是?” “进去再说吧。” 谢琅道。 到了屋里,雍临解开麻袋,露出里面尚昏迷着的袁放,苏文卿盯了片刻,问:“这就是兵部正在通缉的那位袁二公子?” “没错。” “我也是实在想不到其他去处了,才不得不麻烦你。” 苏文卿道:“谢府不安全,义父所在行辕人多眼杂,我这宅子僻静,平素没什么人往来,看宅的也只有苍伯和一个哑奴,藏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谢琅点头。 他也是这般考量的。 虽然可能置苏文卿于危险之地,然这已是目前最妥帖的法子。他爹和袁大都督明面上虽无太多往来,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袁家出事,袁放逃进上京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他与二叔仍旧容易成为排在首位的怀疑对象。 苏文卿就不同了。 苏文卿一个寒门出身的新科进士,刚入职翰林院,与袁家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一般没人会怀疑到他头上。 且苏文卿自幼随二叔出入谢府,自然也清楚谢家与袁家的关系,就算看在二叔面上,应当也愿意帮这个忙。 “到底给你添麻烦了。” “世子说得哪里话,若袁二公子真的身负冤屈,文卿就算与其没有交情,也断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这便是苏文卿的仁义与可贵之处。 谢琅最后一点顾虑也打消。来的路上,便已让雍临传信给崔灏,不多时,崔灏果然也披着斗篷从后门进来。 “这个袁放,胆子也太大了!他怎么敢逃到上京来!” 一进门,见着人,崔灏便跺脚骂了句,显然也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沉吟半晌,道:“袁老都督夫妇最是疼爱这个二郎,他若真出点什么事,怕是要绝了袁氏妇的命!” “只是,若真如他所言,他有冤在身,凭着你爹和袁大都督的交情,咱们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谢琅道:“侄儿明白,所以才冒险将他带来。” 这间隙,袁放已悠悠转醒,茫然打量四周片刻,见着崔灏,倒头便跪,抬头已满面泪痕。 “侄儿冤枉,求伯伯做主!” 崔灏见他如此模样,亦心下不忍,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侄儿冤枉!袁家冤枉!家父亦并非生病,而是……而是被人暗害。” “被人暗害?!” “没错,家父年事虽已高,但身体一直很健朗,无缘无故,怎会一病不起,都是那个名叫李从风的奸贼。他以幕僚身份投奔到父亲麾下,靠着所谓家传兵阵帮着父亲打了几场胜仗,获取了父亲信任,之后常住都督府,成为父亲御用军师。那时父亲恰逢旧伤发作,犯了咳疾,这李从风,重金买通郎中,不知在父亲常服用的药里添了什么东西,父亲咳疾好了几日后,突然加重,最后竟发展成肺痨,这才卧床不起。” “父亲一病,裴氏便迫不及待地要将西南兵权拢到手中。其实早在父亲病倒之前,裴氏便不止一次派人登门,软硬兼施,想要父亲屈服裴氏,安插几个裴氏子弟到西南军中任职,都被父亲严词拒绝。” “自那以后,户部拨给西南的军粮,便没有一次准时如数送到过滇南,兵部对于西南急缺的兵器和战马也是各种推诿拖延。” “此次宣城守将勾结夷人叛乱,那裴北辰明知对方聚集了数以万计的叛军,仍命我带着营中两千士兵去充当先锋,诱敌深入,摆明了就是要借着夷人的手坑杀了我们,好清扫障碍,为他的都督之位铺路。果不其然,我们还未到达宣城,便遭到叛军埋伏,要不是麾下副将舍命相护,挡在我面前,替我挨了那些冷箭,我袁放早已和那两千士兵一般,葬身在了宣城。裴氏要兵权,便要踩着我们袁氏的血和尸骨,这天下间,还有没有公理可言!两千将士的性命,裴北辰不闻不问,反而要以军法处置我,我岂能引颈受戮,这才一路乔装改扮,来到了上京。我用石头砸折了自己一条腿,跟着那些乞丐吃狗食爬狗洞的时候就在想,一定要裴氏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崔灏没料到真相竟是这般,心头沉痛。 谢琅则问:“你说那个李从风是裴氏的人,可有证据?” 袁放点头。 “我手下副将,曾撞见他与裴氏大总管裴安在酒楼里密会。” “可有其他人证物证?” 袁放摇头。 “裴氏既设此阴毒之计,自然不会轻易留下把柄。” 谢琅又问:“李从风现在何处?” “跑了,不知所踪,我让人翻遍了整个滇南,都没找到。” 谢琅与崔灏对望一眼,便知这事情难办。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就是到了皇帝面前,也有理难辨。 袁放忽道:“但我有裴氏贪腐,倒卖军粮,勾结内宦私占西南银矿的罪证。” 崔灏问:“此话可当真?” 袁放点头,道:“我把账册藏在了城西一处狗洞里,那里面一笔笔记录着裴氏与人暗中交易的账目。裴氏大总管裴安每隔几月便会秘密南下,就是盯着那些银矿。” 崔灏:“既有证据,就好办多了,只是只凭一本账册想要扳倒裴氏,也不容易。你想告裴氏,也得有人敢接才行,天下间,能接你这案子的,恐怕只有一个地方。” 谢琅抬头:“二叔是指督查院?” “没错,想查裴氏这样的世家大族,除了顾凌洲之外,没人能查,也没人敢查。然而即便是顾凌洲,面对裴氏,恐怕也颇多忌惮,且顾凌洲素来重规矩,袁放又是在逃嫌犯,就怕这位阁老会严格按照流程,先让兵部接,再转刑部。” 苏文卿一直默默听着,此刻道:“天色不早,就要宵禁了,依孩儿看,义父与世子不如先回去休息,明日教人取了那本账册,再从长计议。” 崔灏:“也只能如此了。” 又将李梧留下,嘱咐他与苍伯一道守好门,方与谢琅一道坐车离开。 回去路上,崔灏长吁短叹几声,问谢琅:“你怎么看这事?” 谢琅坦然道:“一个处理不慎,便是惹祸上身,且裴贵妃如今刚有身孕,裴北辰又已经到滇南赴任,这个时候想动裴氏,别说证据不足,就是证据充足,恐怕也很难伤裴氏根基。” “你说得一点不错,可袁家落到这种地步,若连我们都坐视不理,谁还会管袁家的闲事。你袁老伯一世英名且不论,这个袁二郎,最好的下场,恐怕也是要当一辈子逃犯了,他好歹也是个忠臣之后啊。” 谢琅默然。 上一世,谢氏境况,和如今的袁氏,何其相似。 只是如今袁放,还能求助他,求助二叔,尚有督查院这根救命稻草可寻,那时的谢氏,因为顾凌洲致仕,督查院遭受打压,却是求神无路,诉冤无门,只有引颈受戮的份儿。若不是苏文卿与卫氏虚与委蛇,冒险救他出来,让他得以乱臣贼子的身份报了满门血仇,他也早已沦为昭狱里的一抹冤魂。 “还有一事。” 崔灏忽道:“那卫三如今虽在督查院就职,此事,你先莫与他提起。他毕竟是卫氏的人,在此事上,未必与你一条心。袁放逃来上京的消息,绝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了。” 谢琅直接回了谢府。 孟祥知他今日回京,特意留了门,到了东跨院,屋里果然亮着灯,顾、李二女官一如既往侯在廊下,见谢琅回来,忙迎上行礼。 谢琅直接进了屋,和外头清寒截然不同,屋里是舒适的薰暖。 卫瑾瑜破天荒没有坐在床帐里看书,而是展袖跪坐在长案后,正认真书写着什么。 他依旧一身素色束腰绸袍,宽袖自然垂落,束发的发带却是一根纱带,浓密纤长的羽睫被烛光笼着,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美。 谢琅一路压在心头的沉沉重担忽然就消减了许多。 便抬步凑了过去。 “忙什么呢?” 卫瑾瑜笔尖顿了下,抬头看他一眼,显然并不觉得他们有必要谈论这等私事,淡淡问:“有事?” 谢琅沉默在对面坐下。 嘴角一挑,“这话说得,好像没事就不能聊聊天了。” 卫瑾瑜道:“你挡着光了。” 谢琅从善如流地挪开了些。 坐了片刻,忽问:“你们督查院,是什么案子都能接么?” “自然不是。” “那都接什么案子?” “重案要案,刑部和大理寺解决不了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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