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说来也是我受了他太多娇惯,竟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现在想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倒一倒脑子里的水。 也可能是人在最亲密的人面前,本来就是蠢出生天,又憨又钝。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贤中的每一个学生都把它当作高考前的最后一个转折,而沈路跑去报了个摄影班,进一步精进他的爱好。 我咋舌,还好他有几分家底,能够支持他玩这样烧钱的东西。 中途我几欲怀疑他要去考北电导演系,于是我也这样问出口了,沈路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说考什么导演,就是随便学一学,以后给你拍得更好看不好吗? 我在那个假期也没闲着,居然挖掘了潜力,沈路每天拍好多照片回来,我就一张一张地修图调色,不想多年以后成了我挣钱的饭碗。 沈路的成绩比我好太多,他在年级名列前茅,我在中段悠闲自在。我晓得他没准备往外跑,我的成绩也只能蹭户口的福,在本地念大学。 没有什么大志向也能够活得开心,阮主任和林会计对我从来没有太高要求,爱我爱得百般宽容,才将我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高三第一次联考结束,学校终于把这些高考生当人看了一回,慷慨大方地放了一天假。还没到周末,工作日内,一天我也不想回家,宿舍另两个人趴在桌上无休止的做题,挑灯夜读,把假期拿来加砝码。 我临时起意,顺着床沿爬到那一头,爬到沈路床上。 沈路放下手里的书,我看了一眼,红底黑色的一颗星球,封面上写——索拉里斯星。 我怕打扰到一心做题的室友,小声凑到沈路耳边说,路儿,我想出去玩。 现在是晚上八点了,贤中门禁是十一点。沈路带了宿舍门禁卡,以及我们俩的身份证,做好两手准备,带着我走出学校大门。 高中两年多,工作日的夜晚就是每一个普通的晚自习,沈路暑假刚过了十八岁生日,而我还要差上几个月,两个高中生行走在灯火通明的外滩,人挤人人看人。 沈路偏头问我,宝宝想去哪儿玩? 我表情犹犹豫豫,很难和他表达我的诉求。听说这附近一家酒吧新来的驻唱只唱一类歌——恰好是我迷恋的那种曲风,而我这个高中生,想要去看一看。 十年前还不像今天,十四五岁的女孩都敢将裙边开叉到大腿根,在乐池里蹦跳摇晃。 磕磕巴巴说了半天,沈路听明白了。 现在我们一同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见过世面之后我终于明白酒吧为什么是传说中的恋情高发地了。光线昏暗,视野模糊,雾里看花,丑人变得不难看,普通人美三分,像沈路这样先天条件优越的,前来搭讪的一个接一个,只多不少。 论坛里传说中又帅又会唱的驻唱还不知道在哪儿候场,我先闷了一口酒,趁着沈路推拒别人的间隙。 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从黑暗处露了半张脸,沿着追光走到光影下,我的兴趣被接踵而至的搭讪者闹得没了一半,百无聊赖撑着下巴,只能判断出来人身形还算高大,略显单薄。 他背了一把吉他,这是肯定的,搞驻唱的会乐器是基本项了。 起初零零散散没几个人往驻唱那儿看,直到他握上立麦,连帽衫上的帽子还扣在他头上,遮住了看不分明的脸。 酒吧话筒的音质很烂,非常一般,但他张口唱第一个字,我想—— 无论这个人长成什么样,我都要去认识他。 他唱了一首又一首,低沉喑哑,最后以dbmh收尾。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沈路,他原本就对上个世纪的摇滚不感兴趣,来这里全是为我,此刻被两个女孩儿缠得脱不了身。 我看得眼热,头脑发胀,突然起身往熄灭的光源地走,酒吧里里外外被一首英文老歌覆盖,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可惜我对此算是深恶痛绝。贤中的下课铃声就出自于此,我看见那个驻唱也停下了脚步。 他摘下帽子,露出了熟悉的一张脸。 ——我的同班同学,夏翊。 第7章 沈路急匆匆地追过来找我,他吓了一跳,生怕我智商倒退成三岁幼童,在昏昏暗暗的酒吧里被人拐去了。 那两个戴了厚重假睫毛的女孩走近我们,其中高个的见多识广,撇了撇嘴,凉薄的两片唇上下一搭:“玻璃啊,怪不得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被她戳中私隐,说我也罢,沈路何辜。 我忽然暴起,骂得极难听,关你什么事?册那,没宁教,勾不到佬,只晓得错比的雌老虎。 沈路脸色难看,我看出来了,他听明白那个女的在骂他,又不愿听到我说这么下作的句子。我平常骂他一句戆逼,他都是要冲上来捂我的嘴。 从酒吧出来刚好十一点,怎么也赶不及回学校,沈路拿着身份证,就近开了个标间,连拖带抱将我拉进去。 我低垂眼睫,不敢抬起头去看他。 无数个意外才能造就如今的场面,后来我尝试过去复盘今夜,每每死在第一步,我根本不愿意去回想这样尴尬的记忆。 阮言。他难得唤我的大名,让我仰起头来。 这事到这儿或许还有的挽回,我可以握着沈路的手跟他撒娇撒痴,卖三分乖,说路哥我以后再也不讲脏话了你别生气了。 但活该我给身边的所有人一同惯坏了,我不明白今晚发生了什么,我来看一场酒吧歌手的驻唱,发现这个人是班级同学。和一个陌生女性旗鼓相当的骂了一轮,这有什么问题,她张嘴就在胡说,我讲一些她听不懂却能察觉到恶意的话,不是在还施彼身吗。 我真的昏了头,我说,沈路,她说我,我认,但她骂你,我要骂回去。 沈路好聪明,他一开始以为我是小孩心性,护了我这么多年,今天反哺一回稍稍过界也尚能接受。他只是想跟我讲道理,让我改掉张嘴闭嘴就是俚语的坏毛病。 他听出来前后两句的差别,手指都在发抖,不知不觉切换成我的小名,向我征询真伪。 宝宝,你知道你在讲什么吗?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我好想哭,我觉得我在今天做了人生中第一个让我后悔的决定。如果真有一个亲哥哥,我可能并不会那么依赖他,但沈路不一样,他不一样。 我说:“是你想的那样,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甚至不敢直接告诉他,班上男生讨论女孩子时兴致缺缺,他是真君子,而我是真不感兴趣。 沈路沉默了好久,我同他一起屏气凝神,眼眶湿润,再迟一点就要掉下泪来,久到我差一点就要活不了了。 他站起来抱住了我。 我又喜又怕,像小时候一样伸出胳膊,紧紧搂住沈路的腰,一言不发,等着他审判我。 没事的,没事的。他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熟稔地哄我,宝宝,不要害怕,你是我的宝宝,也是干爹干妈的宝宝,我们都爱你。 他蹲下|身,强硬地扶正我的脑袋,掌心贴着我的脸颊,忽然越过身来,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我吓得魂飞天外,这样亲密的举动最近一回也已经是发生在七年前,我十岁他十一岁。 沈路低头,握住我的手,脸颊微微泛红,说,宝宝,不害怕了吧。 ——原来是这样。 我松了口气,又有些怅然若失,总之是百般情绪交织,一团乱线里找不出线头。 * 想什么呢宝宝,沈路手贱掐了下我的脸。 我俩并排坐在小床上,沈路膝上托着一册满满当当的相簿,编号写着三。 据说我婴儿时期长得特漂亮,林女士何其爱小孩的一个人,咔嚓咔嚓,拍了无数张照片留念,从此攒相簿这件事就成了我家的习惯。 一是出生到幼儿园,二是小学,三是初中和高中,每一本都是六年光阴,公平公正,连厚度都是差不多的。 编号三的这一本,之后的半册几乎都是沈路的杰作,摄影班没白报,我看着十八岁的自己,心说那时候真的——太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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