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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个饶便灰溜溜地走了。 冯蕴看一眼他匆匆的背影,迈过门槛走过来,“濮阳医官说的,都是真的吗?” 裴獗声音依旧,表情僵硬,有点不自在。 “找我何事?” 不承认不否认,难不成真的有病? 冯蕴见他不肯多说,淡淡地笑了笑,上前深深一揖,“将军,我是为鸣泉镇议馆的事情来的。” 可以说很有规矩,礼数也周到。 但裴獗显然并不喜欢这样,面无表情地冷着脸,“说吧。” 冯蕴皱眉,慢吞吞瞄着他。 裸裎相对过肌肤相贴过,跟她这么说话不见外吗?嗯,还是不穿衣服的裴大将军好说话。这身衣服一穿上,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很见外。 心里活动很多,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敛着笑,一五一十把今日去鸣泉镇发生的事情告诉裴獗,面色平静地道: “若不是那小乞丐示警,只怕就要酿成大祸了……” 这个议馆是她负责的,她背后的人是裴獗。一旦议馆出了事情,裴獗是要跟着她背过的。 冯蕴觉得自己有责任,当即欠身朝裴獗请罪。 “明日我会再去鸣泉镇,带上文田叔和几个老匠人,仔细检查各要害关节,确保不会再出差池……” 裴獗盯着她看了半晌。 “坐近说话。” 冯蕴笑了笑,“是。” 她款款走上去,不紧不慢地跪坐在裴獗的身侧,忽听他道:“还以为你来讨解药的。” 冯蕴吓一跳。 她脸上未必写着“禽兽”二字? 她怪异地抬头,冲他一笑。 “将军若有,讨些也无妨。” 女子声音如清风流泉,身姿淡雅端庄,听不出话里有什么端倪,裴獗的脸色却好看了很多。 略一抬头,便冲着门外喊。 “传覃大金来。” 冯蕴:…… 第212章 索要解药 冯蕴今日穿了件迷楼灰的宽衣,紧腰束带,盈盈俏眼,灿若春容,娇态恣意得如同中京将军府那株盛放的百年牡丹花王,浑身上下无不透出妩媚…… 可惜,将军好似不解风情。 他指了指身侧的位置,示意冯蕴坐下来。 然而,就只剩下坐了。 他在那头,冯蕴在这头。 明明咫尺之间,却似天涯之隔。 上辈子两人也有沉默相对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不想吭声,但气氛从来没有这样古怪过。 冯蕴眼睛往他身上瞄了一眼。 男人严肃起来更显英气俊朗,但真就不可爱…… 她有点怀念裴獗禽兽的样子,至少那时候有血有肉是个人,现在这模样……无趣、刻板,大木头。 于是覃大金进来看到的就是两尊雕塑。 对坐木案前,一个比一個冷淡,如临大敌的严肃模样,让他刚才奔跑出来的一脑门的冷汗,都不知道该不该擦拭,是该用左手擦,还是右手擦。 “大将军,夫人……” 覃大金揖拜而下。 “末将做错了什么,还请明示。” 他内心敲着鼓,短短一瞬,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无数种死法了,这才看到冯蕴勾唇浅笑,而裴獗也松缓了面容,什么事都没有。 “议馆木材是何人负责?” 覃大鑫差点虚脱着倒下去。 老天!这二位的模样让他以为自己犯下什么死罪了呢。 覃大金这才抬起袖子擦汗,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回禀将军,议馆材料是府库主事赖忠在安排,那老小子平常看着很是敦厚老实,想来不敢做这种手脚才对……” 在和议馆的修建材料上动手脚,那简直是不要命了。 覃大金不相信赖忠敢这么做。 “会不会在运送途中出了差错?” 裴獗:“你问我,我问何人?” 覃大金又开始思考自己的各种死法了,想到议馆那么大的事出了问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末将这便去查,顺便找赖忠要个交代。” 裴獗面容看上去冷漠骇人,可没有半分为难,摆摆手就示意他下去了。 这才又转过头来问冯蕴: “你可知是何人送信?” 冯蕴想了一下,“你问我,我问何人?” 裴獗:…… 两个人双眼四目相视片刻,冯蕴看着男人清俊的面容,眼里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痕,表情却是严肃。 “问题要是出在府库司,那有机会得知此事,并且愿意告之于我的人……” 她打量裴獗,一字一句说得无比凄凉。 “我在晋廷里无依无靠,放眼望去都是想杀我的人。除了将军,无一相熟,想不出是何人良心发现,向我示警。” 裴獗微微嘴唇,看着她猫儿般温顺可怜的模样,目光转柔,“不知便不知。委屈作甚?” 又道:“身子可大好了?” 冯蕴方才就没指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安慰的话,没想到正气凛然的裴大将军突然关心起人来。 “有将军的药,康复极快。” 她状若娇羞地瞥一眼裴獗。 “那夜,我是不是给将军丢人了?” 裴獗眉头微蹙:“你当真不记得了?” 冯蕴心虚地瞅着他,“不敢骗将军,真的……记不清。” 想想自己还误会了他去找李桑若,她眸子垂得更低,声音变得温软了许多,“我还误会了将军,实在是错上加错,请将军责罚……” 她低着头,露出一截雪亮的颈子。 精致的小脸白皙的肌肤,活脱脱一个勾魂的狐狸精。 哪里是在领罚,分明就是在引他堕落。 裴獗若有若无的哼了声,语气没有起伏。 “下不为例。” 说罢又沉声吩咐:“你先回去,等覃大金有了消息,我派人通知你。木料不够,你们自行采买,十几根梁,应当凑得出来。” 冯蕴低低发笑。 裴獗让她笑得沉眉微凝,看着她不说话。 冯蕴做了一个“哦”的口型,朝他行了一礼。 “属下明白了。” 什么属下乱七八糟的。裴獗冷着脸看她。 冯蕴坐到他近前,张开双臂抱住他。 “对不起。” 裴獗握住她的手,“何故致歉?” 他的手很暖,冬天握在掌心很是舒适。 冯蕴反握住他,十指微微扣紧。 不好说平阳那事,她只就这事轻笑告歉,“我下次肯定会记得,记得牢牢的。” 裴獗瞥她一眼。 这女子嘴里,没有真情,只有利用。 他道:“又想要什么?” 冯蕴说得一本正经,“要解药啊。” 女郎媚眼如丝瞄过来,眼睛有些微的光,令人心浮气躁,一时竟有些情难自禁。 裴獗:“蕴娘……” 他想说点什么,冯蕴却抢先捂住他的嘴,软绵绵的小手在他唇上微压,另一只手更深地圈紧他的腰,凑近在自己手背上落下一吻。 隔着一只手,吻得很是用力,甚至发出响亮的声音。 然后面无表情地松手,起身。 “我向来不喜欢强迫别人,既然将军不愿,那当我没有说过。” 一脸正色的揖礼,再轻盈转身。 “告辞,我先去忙正事。” 裴獗伸手,只拉住半个掌心,滑滑地溜过去,泥鳅似的,余一抹残存的柔腻,手指轻捻,性躁得血气疯狂上涌。 她记不清的事情…… 都刻在他的脑子里。 娇声吟哦,一声声夫主,她恨不得把他绞死才甘心。缠上来逼得他发狂,惹得他情难自制,末了,全然忘记。 - 冯蕴回去后就将找裴獗的事情忘了,丛文田捎了口信来,他们在当地购买的十几根木材,抬到和议馆,就被朝廷的监工拒收了。 和议馆不仅有晋廷的人,也有齐廷的人在监工,他们只认府库司的木材,外面来料一律不肯接手。 他们不签字画押,丛文田就不敢用。 冯蕴冷笑。 他没去找裴獗,而是告诉淳于焰。 “世子在晋齐和议中,不仅仅只是中间人,还是促成此事的大功臣。有人跟你的钱过不去,都欺到世子脸上来了,岂能容他?” 淳于焰一听就乐了。 “为何不找你那夫主?” 语气酸溜溜的。冯蕴笑开眼,凉凉道:“世子总不好只分银钱不做事吧?我怕你内疚。” 淳于焰当然明白冯蕴那点小心思。 可这女郎最绝的是…… 她总有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淳于焰去了鸣泉镇,找到晋廷的监工,难得好脾气地摆事实讲道理,对方认准朝廷的规矩,不肯签字。 这犟脾气把淳于焰逗乐了。 上一刻还语气温和的云川世子,下一刻比了个手势,两个侍卫上前抓了人过来,按跪在地,刀尖剁在指头上, “是现在签,还是剁下来签?” 淳于焰那张带着面具的脸,顿时变得阴森恐怖,带着笑的戏谑,凉薄得比那刀子还锐。 监工签得很快。 淳于焰满意的一笑,让人拿过来看了看。 “早这么老实,就不遭罪了。” 说罢懒洋洋起身,“给我好好打一顿,狐假虎威的狗东西。” 木材运抵馆中,施工照常进行。 冯蕴得到消息让人捎了两个馒头给淳于焰当谢意,附言称: 恶人自有恶人收,辛苦世子。 淳于焰就住在隔壁,回礼很快。 一个大鸡腿,附言称: 多行不义必自毙,十二小心。 冯蕴看了看,将大鸡腿赏了鳌崽,然后喜逐颜开抱着它同去鸣泉镇。 她急着把议馆外的几间铺子做起来,准备在和议时两头赚钱。所以,一整天都在外面奔波,来去鸣泉镇两趟,等入夜时回到春酲院,累得整个人都快要趴下了。 沐浴前,她告诉小满。 “从明日起,我要跟小州他们一起晨练。” 不为上阵杀敌,只图一个强身健体。 至少,身子不会娇弱到做完就昏迷糊涂的地步…… 沐浴出来更衣躺下,小满跪坐榻边帮她按捏。 有人侍候,冯蕴舒服地闭上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很是好睡,再醒来,炉子里的火烧尽了,屋子里冷冷清清,躺在她身边的人,不是小满,而是裴獗。 他像往常那样靠坐在侧,身上甲胄没有脱下,眉头紧蹙,双唇抿紧,手上还握着辟雍剑,是随时可以站起来杀敌的状态。 冯蕴慢慢直起身,轻轻摸一下他肩膀上的铁片,那种透过指尖的冰冷,是沉甸甸的力量,直透指腹…… 她拉被子将他盖住。 裴獗没有醒。 他睡觉十分规矩,躺下是什么姿势,睡一整夜都是什么姿势,就跟他这个人似的板正。 冯蕴等了片刻,靠在他的身边,阖上眼。 暗夜里,呼吸可闻。 两世的感知在半梦半醒间浮现。 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她把裴獗当成天的时候,细心照料,温存小意,只想盼个平安。 可惜后来天塌了。 不然,她大概仍是将军府里,裴獗豢养的那只金丝雀,除了忧思悲伤便是顾影自怜,永远飞不出那层层院落…… 第213章 雪中送炭 冯蕴的简易铺面和住宅,赶在和议馆前竣工了。 这个工程不用像议馆那样精细,有材料有人工有经验,建起来很快。 铺子在前,住宿在后,错落在议馆到鸣泉镇的大道边。简单,但有特点,有冯蕴的新奇点子,有老匠人的经验和手艺,看上去别致而雅趣。 等和议开始,两国使臣会带大量禁军随从,但议馆离鸣泉镇有一段距离,附近什么也没有,地全是她家的。 晌午时,钱三牛从安渡郡回来了。 带着应容的信,厨子帮佣等人十余人。 钱三牛满是喜悦。 “应娘子说,头一批冬衣做了约莫五千件,明早就能出货,应娘子请示夫人,是这时派人送来,还是等布匹麻絮都做完,一并送来。” 平阳郡的冬衣暂时缓解了北雍军的急需,可仍有短缺。 冯蕴想了想,吩咐钱三牛。 “让应娘子这两日就派部曲送过来。还有……” 她微微一笑,不知想到什么,淡定地吩咐。 “让南葵和柴缨一路过来,就说我有差事交代她们。” 钱三牛应下,在春酲院吃了个饭,见了邢大郎和葛氏兄弟几個人,就领命去了。 小满很是不解,“女郎让南姐姐和柴姐姐过来做甚?” 冯蕴道:“这边正需用人。” 当初在安渡郡,其实冯蕴就让这些姬妾选择过去留,结果是一个离开的人都没有,还都住在长门里。 长门的宗旨,干活才有饭吃。 既然裴獗不用她们,冯蕴就勉为其难帮他用了。 以前二十美姬同冯蕴一样,只是低贱的姬妾,冯蕴从安渡郡出来一趟,就混成了将军夫人。 当家主母已经名副其实了。 次日黄昏,南葵和柴缨就跟着运送冬衣的队伍一道到了信州。 随她们一起来的,还有姜吟。 三女到春酲院拜见冯蕴,就像见到了新主子,态度也比往常更为恭敬,齐齐拜下,行大礼。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冯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目光从她们脸上扫过,“自家姐妹,这么生疏作甚?” 南葵和柴缨快活得不得了。 “正该如此。夫人大婚,我们远在安渡,来不及献上贺礼,这次一并带了过来。” 南葵准备的是一个鸳鸯同心结,手工编就而成,比集市上卖得大上许多,挂在房里很是喜庆。 柴缨准备的是一条绣帕,绣的是并蒂莲,缀的是喜红色,用云纹锁边,从针脚来看,很是费了些心思。 “恭喜夫人和将军大婚。” 夫人在前,将军在后。 这二位可说是冯蕴的拥了。 姜吟事先没有准备,看她二人献礼,一张俏脸涨得脸红。 “妾愚钝,竟是忘了这事,没有为夫人备礼。” 冯蕴看她一眼,“无妨,本也不是什么正经事。” 怎么就不是正经事了? 三女齐齐望来,冯蕴微笑着换了话题。 “这次让你们来,是有事吩咐。先说好,怕不怕抛头露面?” 南葵和柴缨齐齐摇头。 “不怕。夫人吩咐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在这样的乱世里,不得宠的姬妾和奴仆的地位没有区别,是冯蕴的善待,才让她们在长门庄子里养着,不用干脏活累活,比大多数人都过得清贵悠闲,她二人很是满足。 如今文慧管着玉堂春,应容和孔云娥在庄子里干起了制衣坊,在花溪村里新请了不少村妇,一起在缝制冬衣,两人都成了管事,都得了冯蕴的信重。 她们二人也很早就帮冯蕴派粥了,可事后,便再没了别的差事,正闲得慌。 “这次和议我准备在鸣泉镇开铺子,由你们来负责。” 南葵和柴缨听得双眼发光,快活得不行。 就是姜吟…… 她不好主动讨差事,只说,“妾在庄子里闲着也是吃白饭,便跟过来看看,有没有搭得上手的。夫人有什么活儿,只管吩咐我便是。” 冯蕴事先没有料到她会来。 因为淳于焰的缘故,她不好安排差事。 合伙人的心上人,也不好当下人使唤。 但人已经来了,她也不撵。 “你先休息两日,等需要人手再叫你。” 姜吟眼睛里流露出失望,但很温顺,“妾听夫人的安排。” - 白天的阳光晒不到晚上,一到黄昏,天气突变,北雍军大营里寒风凛冽,冷得像冰坨子似的,营房上的旌旗被吹得呼啦啦作响,挡风的毡门反射着寒光。 很冷,很冷。 漆黑的天空下,几个巡逻的守卫刚换了哨下来,低着头,呵着手。 “这鬼天气,要是有口酒喝,暖暖身子也好。” “不打仗了,回家过年,有的是你的酒喝,再挺几日吧。” “太冷了,这冬衣不知什么时候才发得下来。” “覃将军说快了。太后殿下都要到信州了,不带着冬衣来,怎么向将军交代?” “那可未必。穿在身上的衣裳,才暖得到自己……要不是将军去平阳,只怕半件衣裳都没有。” 几个人边走边往营房走。 在哨位站一个时辰,身子冻得要僵了似的。 而他们身上还穿着冬衣,上哨时才换上来的,而别的兄弟没有冬衣御寒,又没有足够的火炭,只会更冷。 “驭——”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营房门外传来。 几个人下意识回头,看到几个汉子赶着好几辆牛车,大声喊道: “夫人让我们来送冬衣的,北雍军的兄弟,开开门啊。” 哨岗上的士兵面面相觑。 没有听说夫人要送冬衣来啊? 虽然是和议期间,但他们不认识外面的人,不敢掉以轻心,隔着栅栏门回应。 “哪里来的冬衣?” “夫人做的。” 士兵迟疑一下。 “等着,我去禀报。” 天快黑了,裴獗还没有离营。 赫连骞、石隐几位将军,全集在裴獗这里来诉苦,字里行间全是对朝廷的种种不满。 裴獗一言不发地听着。 桌面上,摆放着信使送来的公函。 上面写着太后殿下将于两日后抵达安渡郡,让裴獗前往接驾…… 空气里十分低压。 赫连骞嗓门大,骂府库司的声音传出老远,没有人阻止。 直到传来大声禀报。 “禀大将军,有几个汉子赶着牛车拉货过来,说是夫人让送的冬衣,守卫不敢放行,请将军示下……” 裴獗微微一怔。 不等几位将军反应,高大的身形已大步出去。 大家伙对视一眼,跟在后面去看个究竟。 这次冬衣是邢丙亲自带人送过来的,在营房门吹着冷风,正呵手走来走去,远远就看到一行人过来了。 打头的人,正是裴獗。 “大将军。是俺,是俺邢丙。” 邢丙恭声行礼。 不待裴獗问,先给自家女郎邀功。 “夫人令我等在长门赶制冬衣,现将做好五千件送来,剩下的布匹麻絮应当还能做一万件左右,应娘子说,这些都已裁剪备用,大抵还须六七日,可全部缝好……” 五千件? 赫连骞等人面露惊喜。 “快,快开门。” 裴獗没有动,看着邢丙问。 “夫人哪来这么多布匹麻絮做冬衣?” 邢丙道:“买的。跟云川世子买的。” 他看裴獗面色凝重,又乐呵呵地道:“听说夫人将大将军的聘礼都抵给世子了,这才换得这些,夫人又让应娘子在长门办起了成衣坊,在村子里招了好多妇人,夜以继日的赶工……” 短短几句话,是无数的人力、物力。 是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无数人的辛苦劳作。 一万五千件冬衣,在短时间内就赶制了出来,那是冯蕴对将军对北雍军将士最大的善意。 “夫人大善!” 赫连骞带头拱手,在寒风中揖礼。 众人齐声应喝。 裴獗却一声不吭地走向马厩,只丢下一句。 “让覃大金,分发下去。” - 冯蕴没有耽误时间,等南葵和柴缨一到,就带着她们去鸣泉镇。 这两天陆续有伙计过来,铺子正在紧锣密鼓的布置,片刻工夫都等不起。 路上,南葵不时打帘子往外打量。 天惭惭黑了,到处是树木的影子,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 她有些紧张,挨紧冯蕴问: “夫人因何觉得我和缨娘能堪大任?” 冯蕴看她们一眼。 “你们怎么想的?。” 鸣泉镇的事情,原本是可以让别人来做的,冯蕴不缺她们二人相帮。 来信州前,有姬妾就在她们二人面前说风凉话,说夫人叫她们来,无非是看中了她们的美貌,与在玉堂春做女伎有何区别? 南葵面对冯蕴的视线,摇摇头。 “我不知夫人为何看中,但我知道,夫人是想提拔我们,是为我们好。” 冯蕴轻笑一下。 “理由只有一个。你们是女子。和文慧,应容一样,都是姿容娇美,性子好,有能为的女子。我不舍得你们埋没。” 柴缨和南葵齐齐看着她。 女子如何才能不埋没? 夫人没有说出来,她们似懂非懂。 “多谢夫人成全……” 冯蕴笑了笑,没有回应。 旁人或许觉得她所做的事情,如同笑话,又或是包藏祸心,可她愿意等着,这些人笑不出来的那天…… 马车徐徐往前走,她阖着眼养神。 突然马蹄声声,驾车的葛广只看到一人一骑从眼前晃过,横刀立马在路中间一站,马儿就主动停了下来,嘶的一声,像在招呼主人。 车是裴獗的车。 马也是裴獗的马。 冯蕴打帘子往外看,突然出现的男人面容凝重,身量极高,硬梆梆坐在马上一言不发的样子,很是吓人。 第214章 长风相拥 天色已暗,冯蕴看着鬼影般高大僵硬的男人,不想开口。 裴獗问:“去哪里?” 冯蕴皱起眉头,“鸣泉镇。” 裴獗:“很紧要?” 冯蕴扬眉,嗯一声。 “赚银钱的事,自然紧要。” 裴獗喉结微微滑动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出声,二话不说,跃下马走近,上了马车将冯蕴往怀里一抱,如同土匪抢压寨夫人似的,头也不回。 “原地等一刻钟。” 他托着冯蕴上了马,将风氅往她身上一裹,抱着人便纵马离去。 只留下南葵、柴缨和两个侍卫车夫,在寒风里面面相觑。 “将军这是做什么?”冯蕴意外被抓上马,惊讶得半晌才回神,身子被他束在怀里,头捂在他胸前,不觉得冷,只觉得怪。 疯了吗? 半路劫人,又不说话。 她紧紧揪住裴獗的腰带,在马背上颠簸片刻,停了下来。 四周漆黑,空无一人。 两个人相拥在长风里的马匹上,两侧道路似乎没有尽头。 裴獗掀开风氅,托住冯蕴的下巴低头便吻上来。 冯蕴哆嗦下,后背被他摁住,动弹不得。 视线里是男人硬朗的面容,高挺的鼻梁。 急促而粗重的呼吸,落在脸上。 他力道很重,粗重而狂乱,仿佛要把她吞入嘴里。 冯蕴被动承受着,尾椎酥酥麻麻,心悸乱跳,不仅不觉得冷,身上还浮出一层薄汗,几乎要融化在男人的疯狂里。 时间太久,她有些受不住。 用力去掐男人的脖子。 那是他身上唯一掐得动的地方。 裴獗察觉怀里人儿呼吸气紧,这才松开,双眼猩红地盯着她,大拇指慢慢摩挲着她的嘴唇,仿佛在拭留下的水渍,又像在延续余韵,空旷的寂野里,没有星光,他双眼却冷亮惊人。 “蕴娘……” 他声音低哑。 “辛苦了。” 冯蕴方才的愠怒一扫而空,眼梢抬起。 “你都知道了?” “我在营里。” “哦。”冯蕴低笑,“知道我厉害了?” “厉害。” “给你做幕僚不亏你吧?” “……” 裴獗不说话,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又将人按住放肆索吻,纠缠到冯蕴心跳如雷,面红耳赤,软在他怀里,几乎就要失控脱缰,他突然喘息着放开。 “一刻钟了,我送你回去。” 冯蕴呼吸不畅,瞪着眼睛看他,如看怪物。 而裴大将军言行一致,说一刻钟就一刻钟,又骑着马原路返回,把冯蕴抱上马车。 “我走了。” 冯蕴双颊红得滴血一般。 看着那风驰电掣般离去的背影,渐渐融入黑暗,久久才回过神来。 “走吧。” - 隔日是個大晴天。 阳光从窗棂透入,屋子里暖色融融。 小满得知今日议馆竣工封顶,有心想给冯蕴梳个别致的发式,可越梳越失败,不由颓丧。 “这么久了,也梳不出几个好看的发式,小满真笨……” 看着铜镜里仙女般的小娘子,越发觉得自己的手艺,配不上女郎这张脸。 “姜姐姐手巧,很会梳妆,不如唤她到房里侍候?” 冯蕴歪了歪头,打量她。 “姜吟跟你说什么了?” 小满被女郎的反应吓了一跳,摇摇头。 “没有啊。只是小满看姜姐姐没有差事,她又是个闲不住的人,难免会尴尬,这才向女郎提议的……” 当日大家同去北雍军营,如今境况已各不相同,除了跟着冯蕴混上差事的几位,以及跟韦铮离开的骆月和邵雪晴,其他人的身份,就有些不尴不尬。 不是姬妾,又不是仆从。 冯蕴大概能体会。 对姜吟,她不打算收到房里来,也不打算为难,听小满说起,她扭头问。 “唤南葵和柴缨来。” 片刻工夫,南葵和柴缨就到了,齐齐给冯蕴行礼。 冯蕴让她二人入座,倒了茶吃着,随意地问起长门里的事情,又问起姜吟。 南葵和柴缨略微皱眉。 “姜吟啊……手脚麻利,人也勤快,做事更是从来不抱怨。就是……她太沉默了,不爱说话,不合群。” 她的存在感太低了,低得常常让人忽略她的存在,这次要不是她主动说起要跟她们来信州,谁也不会去刻意想到她。 可是…… 她明明生得那样好。 在众姬中,也是出色的那种…… 柴缨道:“夫人跟前正需用人,她要是得用,留下也没有什么。横竖她也不想做将军侍妾,跟着女郎没什么不好。” 冯蕴淡淡地笑,摇头。 这些姬妾个顶个地都跟着她了,不知道裴大将军是个什么心情? “罢了。” 她吩咐小满。 “你让她到我院里来吧,不用侍候我起居,就替我管一管院里杂事。等瞧着合用,再跟你俩去鸣泉的铺子历练历练,横竖也是个识字的。” 小满喜滋滋地应下。 “仆女这便去告诉姜姐姐。” 看得出来,姜吟在她们眼里是极好的人。 冯蕴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对这个世道的女子,她总会多些宽容。 说罢又回头和南葵二人说话。 最初她买地盖铺子,都认为是心血来源,再听她娓娓道来,众人才发现她想得那么长远…… 这是要干一番大事啊。 听女郎谈规划,房里有说有笑。 从安渡来的人多了,春酲馆就像是长门的别院,温行溯也给冯蕴方便,不轻易让自己的人过来打扰,关一门,她就是这里的老大。 晌午敖七送鱼来了。 有和议的喜讯,信州民生恢复很快,又临近淮水,每天都有渔夫捕鱼而贩,他们已经不缺鱼吃了,但敖七还是利用闲暇,亲自去钓。 鱼儿装在一个竹篓子里,活蹦乱跳的,一看就很新鲜。 鳌崽听到敖七的声音就飞快地跑了出去,围着竹篓不停拿鼻子去嗅,不会说话,眼神却好似充满了快活。 敖七是除了冯蕴以外,鳌崽最亲近的人。 即使是大满和小满都抱不了它,但敖七可以。 冯蕴看着他俩亲近的样子,笑道: “小七晌午一起用饭吧。” 敖七听她客气,抬眼看来,拱手行礼。 “多谢舅母。” 这次她从庄子回城,敖七称呼上从来没有出过差错,舅母喊得勤,人也来得勤。每次来,也不是找冯蕴的,就是看鳌崽,时不时带点吃的,倒是比前阵子别别扭扭的,要从容得多。 冯蕴悬着的心落下去了。 她知道敖七早晚就会想明白。 没想到,这么快。 既然是舅母,那也就不见外了。 要留敖七吃饭,她赶紧让大满下去吩咐灶上加菜,然后也凑过来看鱼。 有一条鲈鱼,约莫三四斤重,她让人拿去煮了,鱼肠和内脏就都给鳌崽。 几个人正在院子里看“猫”吃鱼,外面突然传来哭声。 葛广匆匆进来,站在廊下对冯蕴行礼。 “夫人,那个……宋寿安在外面……” 冯蕴脸一沉。 “他怎么来的?” 葛广摇头,“身上裹着纱布,看不出人样了。” 冯蕴:“看看去。” 宋寿安不是自己“来的”,是躺在一张破旧的门板上,让两个随从抬着过来的,冯蕴出去的时候,他就躺在那木板上,瞪大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惊慌失措地叫: “夫人饶了我的狗命吧,我错了。” 他挣扎着想要给冯蕴作揖,可身上的伤阻止了他的动作,整个人看上去极其扭曲,那张脸只有眼睛、嘴和鼻孔露在外面,要不是声音可以分辨,没有人知道他是大内缇骑司的司主。 “我真的知错了,夫人大人有大量……” 冯蕴轻抚着手上的暖手炉,看着眼前荒唐的画面,不理会他的哀嚎和哭喊,只问那两个随从。 “谁让他来的?” 随从低着头,不敢看将军夫人明艳的脸。 “回夫人,是韦司主。” 韦司主? 冯蕴怔了下。 尚未多话,外面就传来一声轻笑。 “夫人,久违了。” 第215章 攀亲道故 果然是韦铮来了,身边跟着几个大内缇骑,一身华服,手扶腰刀,长得高颀挺拔,看上去确实有几分俊朗。 冯蕴微微一笑,欠身行礼。 “恭喜韦司主。” 韦铮回礼,环视一下左右。 “我有话和夫人说,都退下吧。” “喏。”众缇骑应声,把哭嚎哀求的宋寿安也抬了下去。 韦铮看着冯蕴,“不知夫人方不方便?” 阔别多日,韦司主威风大不相同了 冯蕴勾唇,“韦司主送来这么大一份厚礼,我岂有不方便之说?韦司主,请?” 韦铮:“夫人,请。” 看着他互相行礼推让走向小花厅,敖七脸色沉了沉,把鳌崽抱在怀里,默默跟在冯蕴后面,然后在门外站定。 就好像以前做侍卫时一样。 冯蕴看了他一眼,摸摸鳌崽的头,没有说话。 韦铮意外地扬了下眉,笑着入屋。 敖七升任赤甲军将军,他爹敖政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情,对专司刺探情报的韦铮来说,当然不是秘密。 看到新晋将军这般姿态,他顿生兴味。 但他不问。 单独和冯蕴花厅对坐,他这才道:“大将军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 冯蕴笑着看他,不言语。 韦铮很有些头痛,突然觉得以前自己栽在她手上半点都不冤,这女子的城府很深,寻常人想从她嘴里撬出点什么,几乎不可能。 他索性挑明了说。 “夫人不必防备我,韦某登门,有私事,有公事,但无恶意。” 顿了顿,又道:“骆姬常在我跟前说起,当初她在夫人身边,得夫人照拂,方才得以活命。说来,我与夫人也算是故旧了,接下来的话,夫人要是觉得中听,就听。不中听,也别往心里去。” 冯蕴美眸含笑:“不中听的是私事,还是公事?” 韦铮也跟着笑,“自然是公事。” 冯蕴问:“那说私事吧。” 韦铮看她一眼,轻轻击掌两下。 “今日来,是帮骆姬带东西给夫人。” 冯蕴以为像上次一样,是個什么小玩意儿,不料韦铮击掌声音落下,两个侍卫抬着一口箱子上来,箱子上挂了把明晃晃的锁,看上去沉甸甸的也不知装的是何物。 韦铮将钥匙顺着木案滑过来。 “夫人笑纳。” 冯蕴皱眉道:“阿月可好?送这些是做什么?” 韦铮道:“原本她想跟来信州的,奈何害喜得厉害,怕舟车劳顿,对胎儿不好。家母不肯放人,只好做罢。但骆姬惦着夫人,这才让我送来些中京特产,以报夫人当初恩义。” 冯蕴看着韦铮的表情,心底对骆月的感慨又多了几分。 充满力量的女子。 不说韦铮是一个心里装着李桑若的男人,就说他在中京,家世尚可,生得也算风流倜傥,根本就不会缺少如花美眷,可骆月竟然有本事分走他的心…… “替我多谢阿月。” 宋寿安倒台,韦铮上位,从此就是晋廷特务首脑,有机会搞好人情,她自然无须与他敌对。 冯蕴对韦铮说话,柔和了几分。 “大老远带过来,司主也费心了。” 韦铮应付几句,将话题扯回去。 “方才说的是私事,眼下我有一桩公事,很是难办,还想请教夫人。” 冯蕴轻笑,“韦司主客气了,我一介妇人,哪里当得起司主的请教。” 韦铮离开花溪村,就复盘了整件事情,明白了自己从头到尾的愚蠢,从来没有把冯蕴当成普通妇人看待过。 闻言摇了摇头,握着茶盏轻抿一口。 “我擢升司主,还多亏了夫人相助。” “这话从何说起?” “夫人行事果决。韦某很是佩服。” 冯蕴心里微惊。 这韦铮果然不能和宋寿安那个草包相提并论,居然发现了事情的端倪。 她但笑,“我只是受害者,运气不好。” 韦铮也不说破,皱着眉头道:“不瞒夫人,这个司主不好做啊。我昨日刚到信州,大将军就将宋寿安交到我手上,我这是左右为难……” 冯蕴也低头饮茶,慢慢抬头,“哦?” 韦铮笑一下,舔了舔唇,“大将军在宋寿安脸上写字淫贼,又一刀把他吃饭的玩意剁了,泡在盐水里,一并交给我,让我转呈太后。” 又摇头,叹气。 “这可是个苦差事。大将军于我有恩情,我跟他对着干,就是忘恩负义,可我要是听将军吩咐,那……得罪太后,我这个司主就不用当了。今日前来,我便是想请夫人,给韦某指条明路。” 冯蕴眼皮跳了一下。 她指使葛广浇桐油纵火,只是想毁宋寿安的脸。 没想到裴獗居然这很狠,直接把人阉了,阉了不说,还泡在盐水里,交给太后? 冯蕴无瑕多想,因为韦铮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看上去是真心请教,其实是想拐着弯地找她,向裴獗求情。 来信州前,韦铮就知道方福才派了暗探,准备偷偷“了结”宋寿安,堵他的嘴巴,可宋寿安一直在北雍军监视中,来人可能没机会下手。 谁知他一过来,裴獗就交给他,并让他“务必”要将这份“大礼”亲自呈送到太后殿下面前。 烫手山芋就落到他手上了。 人人都知道裴獗把宋寿安交给他了。 要是“大礼”中途死了,那就是得罪裴獗。 要是依言把“大礼”呈给太后,到时候落了太后的面子,闹得人尽皆知,那他这个司主就不必做了。 个中微妙,不言而喻。 “韦司主抬举我了。”冯蕴摇头失笑,“这千头万绪,莪一个后宅妇人如何出得了主意?” 韦铮又深深一礼,“在将军面前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夫人了。” 冯蕴勾了勾唇。 她巴不得李桑若在人前出丑,又怎么会“帮忙”? “不是我不帮,韦司主,我帮不了。” 韦铮作揖的手微微一僵,突地压低嗓子。 “看在韦某派人送信,帮夫人周旋的份上,夫人也不会袖手旁观,让韦某里外不是人吧?” 冯蕴看着韦铮,不动声色。 韦铮道:“韦某刚上任不久,执掌缇骑司多有掣肘,有些勾当,即使知情,也不便过问……这件事,我可是拎着脑袋在帮夫人。” 冯蕴低头饮茶。 “何事?” 韦铮暗自咬牙。 这女人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好应付。 他拱手:“和议馆木料事件,韦某不忍夫人陷入漩涡,这才出手示警,若有帮到将军和夫人,也不枉我们当初种地的交情。” 种地的交情,亏他说得出口。 冯蕴:“原来如此。” 韦铮摇头,“府库司主事赖忠是丞相的人,我也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出此下策。” 冯蕴眯起眼看韦铮,轻笑一声。 这个韦铮还真是个人物。 不计前嫌,能看到眼前利益。 比她以为的要精明许多,并非宋寿安之流,完全靠脸上位。 她端着热气腾腾的茶盏,吹了吹,垂着眼皮问: “韦司主不觉得此事的关节,在太后殿下吗?” 韦铮眉头拧成一团,看着她似乎不解其意,拱手道:“还请夫人明示。” 冯蕴抬眉笑问:“韦司主想不想,更得太后宠幸?” 韦铮眼里跳跃了一下。 看得出来,他愿意。 果然是李桑若的忠实拥趸。 冯蕴笑了笑,“若是韦司主肯信我,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一可让司主一举奠定在太后殿下心里的地位,从此不必和方福才争宠。二可圆满解决此事,既不得罪大将军,也不会让太后殿下为难。” 韦铮眼皮跳得厉害。 “实不相瞒,我昨夜整宿没合眼,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两全的法子。除非将军高抬贵手,容我私下处制了宋寿安,这才可讨太后欢心咧……” 冯蕴轻笑。 一双杏眸里透着狡黠的光。 “韦司主还是不信我啊。” 韦铮私心里当然不信。 可嘴上还是恭维,“韦某愿闻其祥。” 冯蕴道:“韦司主在朝中最厌恶谁?” 韦铮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方福才。” “这就好办了。正好我也看不惯这个阉贼。”冯蕴失笑,先与他拉近距离,达成一致,这才开始出谋划策。 “那我们就把这口黑锅,推给方福才。” 第216章 私查暗访 她的话很是惊人。 韦铮眼神灼灼看来,四目相对,冯蕴面色平静,带着浅浅的笑,双眸深不见底。 看不透的女子。 韦铮打量她片刻,剑眉上扬。 “韦某该如何做?还请夫人明示。” 冯蕴道:“宋寿安是方福才找来给太后的,是也不是?” 说到这个韦铮就气,正是因为方福才向李桑若献上了宋寿安,这才分走他的宠幸。要不然,这个大内缇骑司司主的位置,一早就该是他的。 “这個老阉贼,就因为我跟他不对付,受不得他狐媚惑主那一套,一直视我为眼中钉。小算盘打得响着呢。” 冯蕴心里暗讽。 五十步笑一百步。 他不也想谄媚诱惑李桑若吗? 只可惜,没有长出一张像裴獗的脸。 她抿唇,慢条斯理地道:“宋寿安惹太后不满的地方,无非是花楼召妓,贻笑大方,扫了太后的脸面。可召妓这种风流韵事,实在谈不上大罪过,牵扯不上方福才……” 停顿。 沉寂中气氛低压到极点。 她才纤眉微扬,“但如果宋寿安,犯有别的事情呢?他所犯之事,又恰与方福才有关呢?” “比如?”韦铮问。 冯蕴暗自冷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捏造罪名,蓄意构陷,泼污水、巧定案,这些手段不该是大内缇骑司的拿手绝活吗?韦司主还用我教?” 韦铮尴尬地一笑。 想解释点什么,又不好意思。 “那太后不是更想杀宋寿安了?” 冯蕴嘴一抿。 “杀是要杀的,但不能轻易杀,至少不用你出手。韦司主得尽忠啊,发现疑点,你得留着他,让太后亲自来审,审出幕后主使之人,你也是大功一件。” 韦铮大抵明白她的意思。 装傻充愣,先把事情搞起来。 太后高不高兴,都找不出他的错处来。 冯蕴勾唇,素手抚盏。 “司主为太后的江山社稷着想,太后也一定能谅解司主的一片赤诚。而大将军那边,一看韦司主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也要依言照做,肯定记韦司主的人情……这不就是一举两得?” 韦铮沉默了。 无论冯蕴说得多么动听,他心里都很清楚,这件事情有风险。 可是…… 富贵险中求。 不扳倒方福才,他和李桑若中间隔着一个小人,反复挑拨,这司主之位,也坐不稳。 他问:“将军果真会记我的情?” 冯蕴笑了笑,“这不是有我吗?有我在将军面前美言,司主怕没有脸面?” 两边不得罪,左右都逢源。 韦铮仔细琢磨一下,是这个理。 “夫人妙计。” 他拱手,笑道:“骆姬诚不我欺。” 冯蕴轻笑:“阿月说我什么坏话了?” 韦铮道:“骆姬和我说,她和夫人情同姐妹,当夫人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韦某离京前,她特地叮嘱,有难事找夫人。又说,夫人若有难,韦某须得搭一把手,不可袖手旁观。” 这时又是一叹。 “不然我何苦得罪人,暗地里传小纸条给夫人?” 冯蕴笑了起来。 不管韦铮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骆月这步棋,走对了。 这是在晋廷里找了个亲戚呀。 “我与阿月姐妹相称,要不是人前多有不便,我该叫韦司主一声姐夫的……” 一句话把韦铮说飘了。 他心领神会。 人前不便,是要保密。 私下关系巩固,是互相扶持。 这乱世里,谁都需要依仗,不然朝廷里那些人,也不会结成朋党。他也是一样,别看坐上缇骑司司主的宝座,可背后没有强硬的势力,做什么都得看李氏父女的脸色。 他喜欢李桑若没错,可他很清楚,李氏父女只当他是一条好使唤的狗,李桑若心里没有他。 之前他问过骆月。 女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骆月想了想,回答了三个字。 “强大的。” 他细想,确实如此。 李桑若喜欢裴獗,是因为裴獗强大,而他自恃有几分本事,但在李桑若眼里不够看。 因为他这个司主之位,她想让谁来坐都行。 一个随时可以被人取代的男人,在临朝太后的心里,自然可有可无。 他要做无可取代。 就要变得更强…… 但投靠李氏党羽显然不行,锦上添花是没有人珍惜的。 但如果有裴獗做靠山呢? 他在朝内做特务,裴獗在朝外手握重兵,谁还敢惹?李氏父女不也得看他几分脸色? 原本裴獗从不结党,韦铮想拉拢他,等同于做梦。 如今有冯蕴做纽带,有骆月这个“姐妹情”,从前不敢想的,韦铮觉得也可以想一想了。 他突然发现骆月是个宝贝。 自从得了她,他真是万事顺心…… - 韦铮还是有点本事的。 从春酲馆回去,他便秘密提审了宋寿安手底下的那几个小喽啰。 罗织罪状是缇骑司本行,酷烈手段也从不让人失望,不到两个时辰,不仅搜集到宋寿安的许多秘事,还就方福才利用宋寿安牟利的事情顺藤摸瓜,罗织出了十二宗罪。 除去贪、淫、结党营私,私相授受等,其中一项,是方福才对李桑若的欺骗。 当初姓方的将宋寿安带入宫中,为了哄李桑若高兴,说他是个清白童子,没有经手过妇人。 不料给他自己留下一个祸端。 姓宋的,有一个叫珍娘的妻室,在入宫前,被他们毒杀了…… 当然,韦铮不认为太后会为一个珍娘而罪责方福才,但太后会犯恶心啊,想想身边睡了那么久的男人,是一个毒杀发妻的禽兽,何等后怕? 也为着方福才的“十二宗罪”,宋寿安眼下就不能死。 至少得等着太后来,弄清真相。 冯蕴没有再和韦铮见面,收到他差人传来的纸条,看完放入炉子,一焚成灰。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静静等待着,和议的到来。 - 隔壁敛风院,淳于焰懒洋洋坐在软椅上,唇角含笑,身前小几放着果点,炉子上煮着的茶水发出咕哝咕哝的响声,雅致之极。 淳于焰很是惬意。 “世子。” 一个青袍缓带的幕僚匆匆入内,朝淳于焰揖了一礼,神色严肃地压低嗓音。 “查到眉目了。” 淳于焰低低哦声,修长的指节捏着茶盏,轻饮一口茶水,似是躁意未退。 “屈先生坐下说吧。” 屈定看了看他周围的仆从。 淳于焰会意,“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应诺,鱼贯而出。 屈定这才躬身走近,坐在淳于焰的下首。 “冯十二娘那日突发不适,请来濮阳九,是因为身中媚毒。而此毒与安渡郡那次有关。” 淳于焰心头一紧。 冯十二当初在马车上媚毒发作的样子,与那夜在庄子里的模样,是有几分相似…… 哼一声,他声音冷冷地笑。 “这么说是余毒未清?” “应是如此。”屈定点点头。 又一想,身为世子幕僚如果没有过人的见解,那就泯然于众了。 所以,没事也得生出一点事来。 “后宅姬妾为了争宠,惯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这种事原本见怪不怪,可有一点,老夫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淳于焰撩开美眸,“何事?” “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淳于焰:“但凡与冯十二有关的,先生尽可明言……” 屈定捋着胡子微眯着眼,做出一副老谋深算的幕僚模样,再次分析。 “在裴獗回庄前,姬妾给冯十二娘下毒,那不是找机会让裴獗宠幸她吗?自相矛盾。” 说罢,他瞥一眼淳于焰。 “当日世子带走冯十二娘,本是无心之举,对不对?” 淳于焰嗯一声。 屈定又问:“当时窗户并未上栓,对也不对?” 淳于焰再次点头,“不仅如此,守卫全都中了暑气,在凉棚下沉睡。” 若非那样,他也不可能轻易将人带走。 “这就对了。”屈定终于找到几分幕僚的智慧,“世子想一想,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劫走冯十二娘,那个下毒的姬妾如何预料?” “你是说……”淳于焰眯起眼。 屈定:“那个姬妾背了黑锅啊。下毒者不是世子,便另有其人。” 淳于焰摸了摸下巴。 怪不得裴妄之每次打他都打得那么狠…… “裴獗是不是怀疑,此事是我干的?” 屈定可没有这么想。 但世子问了,他又有事可做了。 “兴许……裴大将军是会有如此臆测。能把事情办得这样缜密,不是姬妾,自然是世子本人。” “查!”淳于焰沉下眼来。 “查出真相,本世子重重有赏。” 屈定大喜。 云川世子财大气粗。他傍着世子做幕僚,本就为求财。 于是,带着对金钱无比诚挚的敬意,屈定对淳于焰深深一揖。 “领命。” 第217章 专治不服 腊月初一,司命当值,黄道吉日。 宜祭祀,祈福,订盟,会亲友。 一辆齐国的马车从竹河渡口上岸驶出,徐徐通往议馆。 这条路拓宽了不少,有水渠坑洼的地方,也提前修补过了,眼下两国和议的声音甚嚣尘上,齐国先遣官一到,气氛就堆压上来了。 “府君,议馆快到了。” “那个是议馆吗?” 冯敬廷听到议论,刚撩开帘子,又听到一声惊叹。 “如此气派?” 他凝眸一望,也有些惊讶。 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齐方认为这個议馆定会草草了事,做个样子罢了。 晋方要钱,也无非是借机讹诈,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会修出个什么好模样。 然而眼前这座议馆…… 大气恢宏,明亮宽敞,别具一格。 没有那些繁复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议馆十分简易,看不出华丽的色彩,也没有多余的耗材,简单的青瓦灰砖石木料,甚至有裸露的山石地基。 但又十分神奇。 它用如此简单的结构,修出了肉眼可见的庄重和大气。 “呼……” 冯敬廷压在心头那股气散开了。 “看来晋廷很是重视和议,修得讲究。” 这般他回去也好向皇帝交代了。 一个仆从道:“十二娘竟能修出这样的房子。” 他语气是惊叹的,可很快就压下去了。 “她承个头罢了,还是工匠有心思。” 冯敬廷知道是冯蕴在主事,但并不认为她有能力左右这些。 “一个深宅长大的小闺女,哪里懂这些?” 众仆役不吭声。 他们都知道冯十二娘木纳温吞,品行还不好,是世家女里少找的草包,远不如十三娘讨府君的喜欢,该闭嘴时,都晓得要闭嘴。 - “府君,到了。” 冯敬廷放下帘子,正了正衣冠,端坐等待。 可等好半晌,仍然没有人来迎接。 随从焦大埋怨起来。 “这些人怎不知礼数?” 晋廷没有派人来就算了,议馆门口值守的侍卫看到他们的座驾,也没有通传的意思,挺着脊背站立,像木头桩子似的。 冯敬廷心下不悦,只得自己下了马车。 他身着官服,大步走向那立柱高耸的大门。 侍卫这时才有了反应。 “来人可是齐使?” 冯敬廷自然不会向一个侍卫行礼,他负手而立,不动也不说话。 焦大道:“正是我们府君,为何你方无人来迎?” 侍卫道:“大将军交代了,议馆他已验过,无须再议,既是齐国不放心,那齐使自验便是。” 冯敬廷慢慢蹙眉。 且不说他现在的身份是齐国来使,就说裴獗娶了他的女儿,那他就是裴獗的老泰山,晚辈对长辈,不该如此怠慢。 果然是个粗莽的武夫! 冯敬廷胸口压着气,发不出来。 他被扫了脸面,仆从也觉得憋屈。 可议馆外一群侍卫严阵以待,执锐披甲,分明就没有要给他们礼遇的打算…… 总不能奉命而来,议馆没有验收,就灰溜溜离去吧? 冯敬廷指着说话那侍卫。 “你,前头带路吧。” 侍卫目不斜视,“有工匠在里头打整,府君自行入内便是。” 毫无敬重之意就罢了,这分明不把他看在眼里。 冯敬廷提口气,哼一声,微拂官袍,“走吧。” 尚未进入议馆前,他们认为再好也就那样了,外面是面子,修得好一点也是应当。 万万没有想到,“回”字形的议馆,竟有活水引入,如一条水龙呈回字形循环,清澈干净。 除此,整个议馆里还充斥着大量新奇、陌生但十分便利的布置。 冯敬廷走完中间的议事大厅,再看了厢房、罩房,越发笃定这些与冯蕴无关。 他的女儿他十分了解,倔强不肯服软,真本事是半点都无。 “卖包子,卖包子,新鲜的大肉包子。” “鸡蛋饼,鸡蛋饼,又香又脆的鸡蛋饼喽。” “米浆、粥五个大钱一碗,包子、鸡蛋饼十个大钱一个,价廉物美,安渡郡玉堂春特供,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 冯敬廷脊背微僵。 “何处叫卖?” 他问姜大。 姜大哪里晓得? 愣了愣,一个摆弄木屏风的工匠转过头来。 “出门往鸣泉镇方向走五十来步,长门食肆。” 玉堂春是冯敬廷名下产业,这个名字他自是熟悉。 只是事隔数月听来,很是令人感慨。 一群人踱步来到长门食肆,这才发现,沿道路两侧有两排铺面,像一条新搭建成的小街,延续着议馆的建筑风格,简单的门楣,方方正正的铺子,宽敞明亮。 大多铺子关张着。 有食肆、茶肆、杂货铺。 更离谱的是,还有个小脚店。 食肆门口是一个梳着撷子髻的小姑子。 皮肤白皙,姿容秀丽,笑盈盈地问: “客官用饭吗?开业酬宾,买一送一。” 冯敬廷:“怎么卖?” “米浆、粥五个大钱一碗,包子、鸡蛋饼十个大钱一个。” “玉堂春出的?” “是的是的,客官好鼻子。” 冯敬廷皱眉,“玉堂春何时卖得这么贵了?” 这个价格,在安渡郡的玉堂春里都没有卖过,更何况在这种荒郊野外? 要不是有一个议馆,这里根本就不会有多少行人往来。 卖这么高的价,即使是买一送一,也是宰客。 不料那小姑子听见就笑了。 “今日才有这等好价的,客官,等过两日和议开启,这价钱可就吃不到了……” 说罢她睨一眼冯敬廷,又看看他周遭的仆从,仿佛想到什么似的。 “诸位是齐国使臣吧?” 冯敬廷在美人的视线下,挺起胸膛,微微掠袖负在身后,“正是。” “那就没有买一赠一了。”小姑子道:“我们老板说了,齐国使臣有钱,须原价来吃。” 冯敬廷如遭雷劈。 木案的蒸笼里摆着玉堂春的包子,可他这个主家来了,还要原价…… 他哼声。 “你老板在何处?叫她出来见我。” 小姑子轻蔑地看他一眼。 “你谁啊,你想见我老板就见?” 冯敬廷:“我是她亲爹?” “是吗?”那小姑子正是南葵,闻声她将冯敬廷好生打量一番,和身侧的伙计对了个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冯敬廷。 “诈尸了?我家老板说,他亲爹早就死了。掉粪坑里淹死的,嘴里灌满了大粪,殓尸人掏了两天都没掏干净……” “闭嘴!”冯敬廷怒不可遏。 “冯十二娘在何处?让她即刻来见我。” “你是说将军夫人?”南葵早认出冯敬廷来了。 当初是冯敬廷亲自在玉堂春里把她和其他姐妹挑出来,献给裴獗的,哪里会忘记郡太守的长相。 可惜,冯敬廷阅美无数,忘记她了。 南葵道:“使臣这就是为难我了,我一个卖包子的小女子,哪里去请将军夫人?” 又回头对着里间吼一声。 “老板,有人找。” 阿楼从里头推门出来,看到冯敬廷愣了一下。 他是早上才到的鸣泉镇,怕冯蕴人手不够,特地带了些人过来帮衬。 不料,见面就撞到老主子。 冯敬廷也认出了阿楼。 “原来你是老板?我玉堂春何时落到你的名下了?” 阿楼揖礼,“府君误会了,我只是奉主子命令开张营生,哪里敢要玉堂春。” 一个仆从敢在他面前称“我”? 冯敬廷瞪着阿楼。 他发现这个狗奴才有日子不见,长高了,也变得挺拔了,说话好像都有了底气,对他再无半分敬重。 “十二娘呢?” 阿楼狐疑地看着他。 “府君不知道吗?女郎是将军夫人了。如今人在信州,府君要是想见她,只怕……” 他笑了一下,“得经大将军允许。” 冯敬廷气得浑身颤抖,“岂有此理,哪有父亲见女儿,还要女婿允许的?去叫十二娘来见我。” 阿楼瘪了瘪嘴,和南葵相视一笑。 店门口其他伙计也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他们十分快活,就像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好半晌都止不住,有人甚至夸张的捧着肚子。 阿楼边笑边揉腮帮子,笑得差点岔气。 “府君要是吃东西来的,付账即可,若要见将军夫人,我们可做不得主。” “你……” “请吧。” 阿楼微抬下巴,看着他。 冯敬廷呆了呆,嘴皮抖动着,似乎不敢相信。 以前低贱到见到他都浑身颤抖的下等奴仆,居然敢,居然敢如此挑衅他? 第218章 个中滋味 当日晌午,冯蕴就得到了鸣泉镇的消息。 听到冯敬廷受辱,她没有什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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