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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你要如何处理?” 许是裴獗今夜的态度太过亲和,许是冯蕴早已经突破了那点不重要的自尊心,不再要脸。 她笑了,目光撞入裴獗探究的眼波,当即飞出个媚眼,撒娇般嗔怪。 “将军不都看见了吗?还问。” 她压根不知道,娇气起来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又会有如何蛊惑人心的魅力…… 裴獗气紧地掐住她的腰,身上的每一根青筋都好似要暴涨开来,叫嚣着,其势逼人,吓得冯蕴缩回身子,这才抬眼问: “不过妾有疑惑……那……淳于世子去了哪里?” 裴獗:“走了。” 冯蕴哦地一声,松了口气。 那样一个美貌可人的淳于世子,要是落入裴獗的掌心…… 不对,当时裴獗看到的淳于焰是被她描眉画唇后的,那样艳美的姿容让裴獗这个老色胚看到…… 她突然有点怀疑,裴獗从窗户进屋里看到被窝里有一个香软诱人的美娇娘,会不会原形毕露扑上去就啃? 那淳于焰又该什么反应? 两个人到底是怎么说的,淳于焰又是怎么走的? 那样的名场面,她居然错过了。 “好懊恼。” 下意识开口,这才发现那人目光咄咄逼人。 “姬在说什么?” “没什么。” 微妙的气氛被推到了不可控的局面。 裴獗再不忍耐这一番折磨人的煎熬,一把拉下垂帐,身子倾覆下来,冯蕴没忍住,叫出声,“将军。” 裴獗手上的茧子透过她薄透的衣裳,刮出一阵战栗。 冯蕴对他的反应了如指掌,身子在颤,睫毛也在颤,意识在恍惚中游走,这才意识到男人其实并没有了解她刚才说的“不方便”是什么。 眼看他整个人都有些失控,再不阻挡体面都没了,冯蕴这才扳着他的脸,呼吸气促地微微分开。 “我身子来了……” “怎么?” 冯蕴将脸埋入他的颈侧,低笑一声,正要开口,突然听到榻下传来一声碰撞,好像有人在剧烈挣扎一般。 她惊觉抬头:“什么声音?” 第105章 修罗斗场 “不曾听见。” 裴獗的声音很是低哑,带着难耐。 冯蕴唔一声,“想来是鳌崽被你吓住,躲到榻下去了。” 裴獗没有多话,脸色冷淡地将她拉过来,轻轻撩一下她耳侧的头发。 “专心些。” 这人精力旺盛天赋异禀,压抑后更是成倍地爆发,往日刻板冷漠的脸,大概是复苏了某种沉睡的欲望,此刻极其吓人,这样血脉偾张地贴着她,强势的攻击力在压抑的喘息里,变得热量惊人,几乎要将她烫化。 冯蕴颤了又颤。 方才的话,他是没有听见吗? 她伸手拦住裴獗,“将军,不可以。” 裴獗眼眸低垂,拇指轻抚她红艳的朱唇,“姬不愿?” 冯蕴身子绷起来,脑子有好一段空白,感官都被他带着,整个人轻飘飘的。 “将军回来的不巧,我……来事了。” 裴獗:“哪里来事了?” 他其实听见了,只是…… 以前两人是很少就这样的事情进行交流的。 裴大将军好像天然缺了一根弦? 冯蕴有点哭笑不得,看着眼前这张压抑难耐的脸,悄悄把那点“小恶意”掩饰好,故作遗憾地道:“月信来了。” 裴獗石化一般,雕塑似地杵在那里,一双眼盯着面前的女郎,瞳仁里流露出野兽般冷冽的审视,好似要将她吞吃入腹。 “你故意的?” 有那么一点…… 知道不行,还故意缠他。 有时候大将军气急败坏的样子,也很有意思呢。 冯蕴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但身上有治他的护身符,半点都不会怕的。 她知道,裴獗再是禽兽,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动她。 “那要怎么办呢?”她轻声问他,眼睛水灵灵的眨动一下:“还是等将军下次再打了胜仗回来,我们再继续吧?” 裴獗松开她,颓然躺倒下去,“你狠。” “将军误会我了。”冯蕴爬起来,撑着身子看他。 “我真心想侍候将军,奈何……天公不作美。” 裴獗抬起漆黑的眼瞳,瞥她一眼,胸膛微微起伏,却不出声。 冯蕴笑不可止。 夜雨仍然没有停下。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无比微妙。 冯蕴就着氤氲的光线,看到一个兽化的家伙蠢蠢欲动,因找不到出路而几近发狂。 她顿了顿,重新靠在他的肩膀上,听着那激烈的心跳,闲谈一般问他:“将军准备何时启程?” 裴獗微微皱眉,眼眸深处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丑时。” “那还有一個时辰了?”冯蕴讶然。 不待裴獗说话,又故作惊讶地问:“这么说,将军是在发兵并州前,专程回来看我的?” 裴獗默不作声。 好半晌,淡淡地道:“有军务。” 唔!冯蕴并不觉得有什么。 反而松了一口气似的。 “那就好。我还在想要怎样回报将军这一番深情呢,既然是军务……那便省了。” 裴獗扫过她的眼睛。 一张脸布满了“我信你鬼话”的寒意。 冯蕴轻笑,再次顾左右而言他。 “并州之战可不轻松,将军准备怎样应付萧呈的五十万大军?” “少打听。”裴獗冷着脸说完,看她表情不愉,再次重复,“我还有一个时辰。” 冯蕴在他火热的目光下,伸出指头,点了点他的喉结,似笑非笑:“那将军准备用这一个时辰做点什么?” “你说呢?”声音未落,落在腰间的大手便横了过来,仿佛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狠,恨不得将她捏碎在掌心里。 “要是可以,我真想宰了你。” 疯狂的欲望配上寒潭似的双眼,好像惊动了某种沉睡的情绪。 冯蕴心口微窒,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拨弄了一下。 她小声:“那我……帮帮将军?” “怎么帮?”裴獗的声音极度沙哑, 冯蕴一笑,看着那双沉沉如渊的黑眸,凑上去吻住他硬硬的喉结…… 一道细微的挣扎声,再次入耳。 仍然是从榻下传来的。 “鳌崽?” “鳌崽快出来。”冯蕴拍了拍床板,没有看到鳌崽的影子,心下觉得不安,从裴獗的身上起来,就要探下去查看,不料再一次被他拉了回去。 “不是要帮我?” 身子重重摔在榻上。 冯蕴不痛,但那张榻响起古怪的吱嘎声。 随着裴獗压上来的虎躯,有节奏的震动…… 床底下的动静再次响起来。 这次,比前面更响、更大…… 冯蕴沉不住气了,“鳌崽不会这样闹腾,不会是有人吧?” 裴獗:“再拖下去,只剩半个时辰了。” 冯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裴獗指节稍稍一收,将她揽过来抱住。 手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放在了她的小腹。 “痛吗?” 冯蕴一怔。 那温热的手,带给她一种记忆里的战栗…… 无关欲望,而是温暖。 他在帮她暖腹。 一时恍惚,竟觉得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裴大将军其实是宠爱过她的,三年的岁月里,有很多早已被她遗忘的细节,又在这时被唤醒…… “多谢将军好意,我不痛。”冯蕴慢慢推开了裴獗的手。 沉沦肉体和心动是两回事。 偶尔沉沦一下是放松。 而心动却是惨死的催命咒。 她内心坚定地拒绝了裴獗的好意,但脸上没有半点表现出来,只是那一份刻意的温柔,被眼里细微的寒意出卖…… “时辰也不早了,反正也做不了什么。将军不如早点启程,路上也不用急赶……” 裴獗淡淡看着她的眼睛,脸色慢慢沉下,片刻后,他一点一点松开抱住冯蕴的手,从榻上坐起来。 “好。” 一个简单的气音。 就好似,带了千斤重的冰山。 冯蕴看他穿衣,跟着过去帮忙。 这一次是诚心的,毕竟铠甲很重。 可裴獗不怎么领情,“不用,你去躺着。” 冯蕴知道扫了他的兴,也不多说,坐回去平静地含笑而视。 裴獗慢条斯理地穿戴好一身甲胄,再提起挂在墙上的辟雍剑走回来,站在榻边看了她片刻,突地弯腰。 砰的一声,从床下拖出一个人来。 冯蕴见状大惊,差点没有当场吓死过去。 披头散发的淳于焰,妆花了,嘴巴被布团堵住,手脚捆得好似一颗大粽子,只有两只眼睛可以看出滔天的愤恨和疯狂的怒火…… “呜……呜呜……” 粽子在挣扎,想说话。 冯蕴看裴獗冷着脸不动,唤一声。 “将军……” 裴獗扯出堵嘴的布团,辟雍剑无声无息地抵在淳于焰的脖子。 “再有下次,不会轻饶!” 这叫轻饶? 淳于焰快要被他气死了。 用力甩了一下披散的头发,他一双美眸恶狠狠地盯住裴獗。 “有种松开我,占便宜算什么英雄好汉?” 冯蕴眼皮一跳。 她就听到“占便宜”三个字了。 很是好奇,裴獗占了淳于焰什么便宜…… “裴妄之,你胜之不武!” “闭嘴!”骂他的人,是冯蕴。 她低头看着这一颗扭曲到艳美的姿容几乎要变形的粽子。 “再大点声,把人都吵过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淳于焰梗着脖子,被憋屈和愤怒烧红了眼睛。 “我跟他说话,你插什么嘴?” 冯蕴一笑,“世子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了,就剩一张嘴还厉害……” “裴獗!”淳于焰懒得看她,一双赤红的眼睛盯住手提辟雍剑的男人,“松绑,你我决斗。” 这提议太疯狂了。 一个是财神爷,一个是土地菩萨…… 两个人哪个被打死,对冯蕴都不是好事。 “二位。”冯蕴试图从中调和,“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我们何不坐下来,慢慢细说……乱世当前,为大晋和云川友好,二位当以和为贵啊。” “你闭嘴!” “你闭嘴!”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冯蕴眼皮一跳,来不及说话,裴獗辟雍剑微微一挑,已将束缚淳于焰的麻绳挑断。 淳于焰一个鲤鱼打挺,霎时弹起。 那拳头风一般朝着裴獗的胸膛,击打过去。 这次没有招呼,也开始不讲武德了。 裴獗却是早有准备,淡定地侧身,将辟雍剑背在身后,一副让他两招的意思,如同闲庭信步…… 初时淳于焰有点气恼上头,三招过去没有碰到裴獗的衣角,再看冯蕴已经平静地坐回在榻上,一副认真看戏的模样,甚至抱住了被子…… 他便慢慢地冷静下来…… 玩鹰的人让鹰啄了。 看冯十二的笑话,自己成了笑话。 再要输得难看,他往后如何在冯十二面前行走? 淳于焰突然眯起眼,一个饿虎扑食,身子腾空而起,如同一只展翅的隼鸟,快速地踢向裴獗,而身上的碎玉剑,也随之出鞘,疾如闪电…… 动上真家伙了。 冯蕴眼神微微一凛。 “二位……” 没有人理会她。 裴獗高挺的身姿往后一撤,看着那柄碎玉剑擦肩而过。 而淳于焰的身影稳稳地落在冯蕴的书案上,一个转身便狠狠刺了过去,身姿飘逸,衣袂如飞…… 冯蕴惊呼。 卡在喉头的那句话,终于吐了出去。 “何必搏命……” 她看得心惊肉跳。 而门外的大满和小满,大气都不敢出。 打起来了! 裴将军和淳于世子打起来了。 这头动静不小,不消片刻就惊动了值守的部曲和侍卫,他们持刀涌向主屋。 一听情况不妙,冯蕴正要说点什么。 就见裴獗突地转身,厉喝: “没我命令,不许任何人入内。” 左仲就在外面守着,心里咯噔一下,“喏。” 于是,邢丙那些部曲和侍卫还没有踏上主屋的台阶,就看到左仲持刀站在檐下,身侧还有一个红着脸的小满。 “左侍卫,发生何事?” 左仲清了清嗓子。 “大家少安毋躁,无事发生……” 乒乒乓乓的打斗声,适时从冯蕴的房里传来。 这样激烈,怎么会无事发生? 邢丙满脸怀疑地看着左仲,手扶在刀上。 “是不是将军和女郎起了争执?” 左仲有点尴尬。 总不能说女郎房里真的有野男人吧? 更不能说大将军在跟野男人决斗吧? 他折中一下,委婉地道: “大将军……在教女郎习武……” 习武? 大半夜习武? 一群人立在秋风中,面面相觑。 邢丙最初很是焦灼,怕女郎吃亏。 可打斗的时间一长,他就放心下来。 肯定是在教女郎习武,要不然,就女郎那体格,大将军要打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哪里用得着这么久的时长? 外面的人都放松下来。 可屋里的冯蕴,却看得紧张坏了。 要论体格和搏击能力,裴獗肯定要强上淳于焰许多,可他眼下身着甲胄,这样的衣着适合多人战场,但在单兵作战时就会显得不够灵敏,尤其对面又是以灵敏着长的淳于世子…… 两个人你来我往,看得冯蕴眼花缭乱。 长得好看的人,连打架都赏心悦目。 冯蕴看久了,渐渐发现他们的剑招其实都收着,并不想真取对方的性命,稍稍放心下来,便觉得口干舌燥,于是想倒一杯热茶喝着,坐下来慢慢欣赏。 她正要起身,只见辟雍剑擦着她的书案发出“嗡”的一声金属鸣响…… 为避开剑芒的淳于焰脚步后移,整个人重重撞在了她的书柜上。 砰一声巨响! 书柜应声倒下。 冯蕴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藏在暗格里的匣子,滚落到地上,在几次翻转碰撞后,重重地滑到墙边,从里面滚出藏着的东西来…… 缅铃为何物,那二位未必知道。 但那一条玉势的模样…… 但凡是个男子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看到两个始作俑者因为破坏了财物而住手,双人四目齐齐地朝地上的玉势看去,表情古怪而震惊。 冯蕴的脑子里嗡地一声。 整个人僵硬怔在当场,耳根火一样烫…… 第106章 面红耳赤 “我的药杵——” 冯蕴喊出这句话,是下意识地想救场。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脸皮。 昧着良心说瞎话并不容易,两个男人的目光齐齐看过来,她当即为自己的欲盖弥彰而面红耳赤,恨不得来个惊雷劈死她算了。 她万般后悔。 早知如此,骆月从中京捎过来的时候,她就该销毁的…… 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说点什么不是,不说也不说…… 好在,裴獗很快便替她解决了尴尬。 他丢下辟雍剑,一拳砸在淳于焰的脸上。 淳于焰正看着那滚落的玉势出神呢,哪会料到裴獗突然出手? “裴妄之,你欺人太甚!” 淳于焰披散着头发,那脸上的妆容已经有些花了,可美人再怎样都是好看的。他姿容昳丽,咬牙切齿地随手抹了抹脸,盛怒下的拳头咯咯作响。 “看到我与冯十二一個被窝、两相欢好,可是气极了?本世子就爱看你不高兴的模样……等你上了战场,我还来,日日夜夜都来缠着她……” 他的嘴上好像抹了油,又快又狠,气死人。 裴獗不跟他吵,只动手不动嘴。 冯蕴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状若平静地走过去,把那两个小东西都捡起来,再若无其事地塞在妆台下,安静地坐回榻上。 两个男人就像有默契似的,一眼不看她偷偷摸摸的小动作,既不问,也不提,似乎都沉浸在“弄死对方,或者被对方弄死”的厮斗中。 “裴妄之,你别把自己当回事!”淳于焰大声道:“只要你没有娶她,就别妨碍别人来争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我能者居上……” 他嘴巴厉害。 但挨打比裴獗多。 这么算来,勉强算个平手。 就是说的那些话啊,越发难听入耳。好似恨不得把方才被塞在榻底下听房时所受的那些恶气,全部都还给裴獗。 冯蕴实在看不下去了,耳窝里嗡嗡的。 “二位,可否听我说一句?” “别打了!” 她叹口气,盯着满脸冰寒的裴獗。 “将军不是只剩一个时辰吗?这都多久了?” 裴獗一声不吭,就像没有听见似的,冷着脸揍人。 冯蕴又对着淳于焰道:“世子的嘴再不收敛,死了可没人给你收尸。” 淳于焰:“我收敛不了。放心,气死了裴妄之,我替他收尸。” 冯蕴看这两人油盐不进,深深吸口气,终于发作了。 “都给我住手,在我的房里打来打去,是打给谁看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房里两个野男人打起来了?还是看我名声太好了?非得给我添堵。” 她这是蓄积了力量一口气喊出来的话。 外面的仆女和部曲听了都抖三抖。 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齐齐收手。 淳于焰气喘吁吁,瞪着裴獗,得意地勾唇一笑。 “十二关爱我,我都听十二的。” 冯蕴有点想锤死他。 什么叫听她的? 分明就是打不过裴獗想认怂,又丢不起那个人。 可他嘴巴会说呀。如此一来,就好像他跟冯蕴才是一伙的,占尽了口头上的便宜。 裴獗大概也打累了,身上穿着铠甲,汗如雨下,比淳于焰轻装上阵耗费的体力更多,又有从信州狂奔回来的疲累,那一双赤红的眼睛里,即使收住情绪,仍是肉眼可见的暴戾。 再打下去,真的要死人了。 裴獗饮一口凉茶,冷冷走到窗边。 窗户推开,雨丝吹拂进来,凉了他的嗓音,“滚!” 淳于焰往榻上一坐。 “冯十二都没有让我滚,你算老几……” 冯蕴脑子快被他吵昏了,上前就拉人。 “赶紧走,你赶紧走。” 淳于焰身上仍穿着那一身中衣,长发披散,脸上还擦着胭脂,一番打斗下来面色潮红,汗意涔涔,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受了凌辱的美娇娘…… 他厚着脸皮,“外面下着雨呢,我一个不久于人世的人,生得又这般好看,走出去多不安全!” 冯蕴快被他气死。 “你的侍卫呢,向忠呢,桑焦和殷幼呢。” 淳于焰:“不知。大概都死了吧。” 冯蕴冷丝丝笑两声,从床底下翻出他的面具和外衫,递上去。 淳于焰把头仰起,笑得如花似玉。 “你怎么取下来的,就怎么给我穿回去……” 裴獗冷冷看过来,眼风都透着寒气。 冯蕴见状,一把抓过榻边挂着的长鞭,“你走不走……” 淳于焰:“走。我听十二的话。” 这情深深软绵绵的样子,分明就是想整死她的。 穿好衣服戴好面具,他走到窗口又回头。 “十二,外面在下雨。” 冯蕴走出门,叫小满拿来一把油纸伞递给他。 淳于焰这才扬起唇角,带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 “就知你心疼我。” 这声音就像带着蛊惑人心的小钩子,让冯蕴……恨不得拿鞭子抽他。 他却不觉,扭头看裴獗,扯开嘴角一笑,竟然朝他躬身行了一礼,“弟先行一步,兄好好照顾我们的十二。” 这话说得十分讨打。 好在他自己也知道利害,声音未落便纵身一跃,消失在了窗口。 方才还喧闹的房里,顿时冷冷清清。 雨下得不大,可雨声透入房里,激荡着整个空间。裴獗就沉默地站在那里,一身甲胄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显得冷漠异常。 冯蕴黑眸定在他身上,走上前去。 “将军可要歇会再走?” 裴獗眼角的赤戾,淡了些,“嗯。” 冯蕴微微一笑,唤了大满和小满进来,重新煮茶,招呼裴獗在窗边的木榻上对坐下,等着她们收拾屋里那一片狼藉。 二人相对无言。 秋风拂入,耳畔突然传来风铃的响声,清脆悦耳,配着雨声,格外令人幽思。 冯蕴下意识抬头看裴獗。 他也在看她。 黑眸幽深,似乎想说什么。 “困了?” 冯蕴有些意外。 她看出他有话想说的,但不是这一句。 “是有点犯困。”往常这个时辰,她早已梦见周公了,今日撑到现在,虽然此刻没有困意,但眼睛早已干涩。 “去睡。”裴獗看一眼那张被仆女重新整理好的床榻,“雨停我就走。” 冯蕴提起小炉上的茶壶,为他添水。 “将军大老远回来,我怎能不陪?” 裴獗:“不用管莪。” 这话听上去是有点委屈意味在的,可冯蕴抬头,只看到一双漠然无情的眸子。 裴獗坐在木案前,比冰山更显孤寂。 冯蕴笑了笑,声音淡淡地闲聊。 “我大兄好吗?” “好。” “身子可康复了?” “尚未大好。” “这些日子,多谢将军照拂。” 裴獗没有说话。 只有雨声,嘀嘀嗒嗒。 冯蕴看着他清冷的面容,后脊幽幽发凉。 “将军近日睡得不好吧?” 那眼睛、那面容,一看就缺觉。 冯蕴看得不那么痛快,“要不然将军去睡一会?我刚才吩咐了灶上,给将军做些吃的,等饭食做好,我再唤将军起来,填一填肚子再走。” 裴獗看她一眼,“你陪我?” 他声音很是好听。 那眼眸里赤热的光,那握盏时修长的手,每一处都好似有隐隐的暗流在涌动,如一把拉得胀满的弓,射不出那支利箭,便是意难平。 冯蕴脸颊有点发红。 “全由将军。” 裴獗眼色发红,起身将她打横抱起来,到榻边轻轻放下去,低头凝视她片刻,在冯蕴腰窝发麻心潮起伏的当儿,轻轻拉上被子将她捂好。 “睡吧。” 他不再看冯蕴,在她身边靠床头躺下,没脱铠甲,假寐似的阖上双眼。 他很规矩。 不像刚见时那样孟浪。 冯蕴侧躺过去,看他合眼休息的模样。 他整个人都是刚硬的,铠甲是,他也是。有些日子没见,他好似黑了一点,原本的俊朗因那一份憔悴,显得面容更为凌厉,仔细看耳下到脖子处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应是伤口不深,已经愈合得快要看不清了。 可见战场凶险…… 冯蕴看着想着,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醒来,天已大亮,雨过天晴,窗外的天空一片澄净,洗剂后的世界清亮的焕然一新。 就好似昨夜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冯蕴打个哈欠叫小满进来。 “将军几时走的?” 小满道:“天不亮就走了。” 冯蕴轻唔一声,“吃东西了吗?” 小满摇头,看冯蕴沉下眼眸,她又笑盈盈地道:“不过女郎放心,我给左侍卫的包袱里塞了二十个煮鸡蛋,还有十来张大饼,一笼大白馒头,饿不着他们。” 冯蕴笑着看她,“就数你机灵。” 小满羞涩地一笑,耳朵红红的。 冯蕴今日有事情要做,脑子很快从混沌中抽离出来,恢复了平静。不料梳妆时,竟然发现昨夜匆匆塞在下方的小匣子不见了。 “女郎在找什么?”小满问。 冯蕴心下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放在妆台下的东西呢?” 第107章 冯蕴立威 小满皱眉,“将军走的时候,好像带了个匣子,是女郎的吗?” 冯蕴愣了愣,哭笑不得。 “罢了,没事了。” 看到那东西的时候,他不问,事后也不问,却又不声不响地带走,这是要做什么? 也好。 带走了,这桩糗事就算是落幕了。 冯蕴收敛心情,本不欲再想…… 岂料,小满收拾屋子的时候,却在桌案上发现个药包,上面放了一封信。 小满没敢拆,交到冯蕴的手上。 “是不是将军留下的信?” 除了他,还会有谁? 这個闷葫芦有话也不会当面说的。 冯蕴将信拆开。 信上大概是说药包里的,是为她调理身子的药物,药材珍贵,濮阳九很不容易才弄回来,不可浪费,一定要记得吃。 但又特地叮嘱: 月信干净后,才可服用。 再有一行字,写得极是粗犷。 “玩物伤身,不利养病。待我凯旋,给你吃更好的。” 小满斜着眼睛看女郎红透的脸,又瞄一眼信。 “女郎,将军要给你吃什么?” 冯蕴慌忙将信收入袖中,沉下脸来。 “今日龚先生该来上课了吧?这里不用你侍候,去找龚先生读书去。” 龚子熙是以前玉堂春的账房先生,眼下也兼了冯蕴庄子里的西席,每两日过来上半天课,主要教庄子里的人,一些简单的字,还有算学。 小满一听要上课,头就炸了。 再顾不得女郎要吃什么了…… - 花溪村有一座老祠堂,但在早些年的战乱中破败了,房梁倒塌,里里外外长满了杂草。 但今日祠堂前的槐树底下,挤满了村民。 张家兄弟今日要在这里“受笞”,看热闹的村民只怕找不到最好的观赏位,一个比一个来得早。 到午时太阳最烈,杨大牛才从张家将人带过来。 几条木凳并排摆在祠堂面前,是简陋的刑场。 冯蕴坐在槐树下,表情平淡。 “张家兄弟所犯之事,想必大家都已听说,我便不在此赘述了。只问诸位,该不该打,这村规,又该不该执行?” 村民们马上跟着起哄。 “打得好。” “正该打的。” “里正娘子还是太善了。” 冯蕴侧目看向邢丙。 “执行村规吧。” 邢丙:“喏。” 部曲手执竹杖上前。那竹杖上捆了麻绳,看上去是为了减少伤害,免得重伤打死人,其实…… 冯蕴让他们在麻绳上偷偷抹了盐水…… 邢丙觉得女郎想这损招,真的很解气。 不会重伤,但痛苦翻了倍。 女郎真是好人做了,坏人也偷偷做了。 “开始——执行村法!” 邢丙想想那滋味,好不容易才正经了表情,告诉杨大牛。 “杨什长,你来报数。” 又特地虎着脸吩咐四个部曲。 “听好招呼,不可多打一个,坏了规矩。” 部曲高声答应,“喏。” 张家兄弟脸上黑沉沉的,当众解裤子扒裤子挨打,让全村的百姓围观他们被人打屁股,自然恨得牙根痒痒,可事情发生了,上头让他们忍着,他们也别无他法。 张二饼瞪了冯蕴一眼,爬上凳子。 其余几个见状,也都沉默着趴上木凳。 村民们看着缠了麻绳的竹杖,都在说冯蕴良善。 可随着竹杖一下一下地往下抽,那一个个白白的屁股由红到肿再到破皮,惨叫声便此起彼落的响彻了老祠堂。 村民都是吃苦耐劳的人,平常做农活也会有受伤,听他们叫成这样,难免轻视地嘲弄。 “看着长得人高马大的,以为是什么英雄汉。” “这么笞几下就受不了,包。” “叫得跟骟猪似的,丢死人了。” 张家父母也在人群里,他们的表情阴晴不定,可众人看着也未必太冷血了些,孩子被打成这般,他们除了气恨,好像不见几分心疼。 这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老百姓下了定义。 冯蕴心里却知道…… 这些人都是大内缇骑司的人,未必真有亲缘关系,临时组织的一个“家庭”,哪里来的心疼? “四十八。” “四十九……” “五十!” 杨大牛听着张家兄弟的叫唤声,数得声音发虚,有点没眼看。 “里正娘子。”他朝冯蕴行个礼,“法村执行完毕了。” 冯蕴嗯声,从木墩上站起来。 “国有国法,村有村规。既执了笞杖,此事就此作罢。今日叫大家过来,是盼着花溪村人以此为镜……总归,挑战我冯蕴可以,挑战村规,下场如张家兄弟一般。” 村民们纷纷应诺。 “我们都听里正娘子的。” “我们守村规,我们必定是守村规的。” 冯蕴看众人眼里有惧,心知立威的目的达到了,微微一笑,礼数周全地朝众人揖拜一下,带着部曲掉头就走。 只留下老祠堂的一片哀叫和议论。 - 花溪村的消息,昨夜已快马传递中京。 不过隔天,嘉福殿里就得闻了。 李桑若冷若冰霜地坐在正殿上,看着垂首而立像个落败斗鸡似的宋寿安,脸色肉眼可见的愤怒。 “庸才!” 像张家兄弟那样的人物,自然不会入太后法眼。 她不知道宋寿安派的人这么不得用。 “大内缇骑,每一个皆是从禁军中挑选而出的精锐,到你手上,怎就变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 李桑若声音凉凉的,淡淡的,听不出多少凶狠,却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宋寿安,到底是你蠢,还是哀家蠢?” 宋寿安大惊。 太后怎么会蠢? “是卑职愚昧!” 宋寿安额头汗涔涔的请罪。 心里却觉得冤枉,想他只是一个陶匠,入宫也没有多长时间,桩桩件件的事情,都是按太后吩咐做的,可责任却全得他来担…… “殿下,卑职这就下令,让他们把那冯氏的庄子一把火烧了,给太后殿下出气。”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厉害的报复法子了。 李桑若一听,竟是笑了。 那眼里的鄙视和寒意,不加掩饰地扫向宋寿安。 “你以为哀家要的,是她的命吗?” “一个贱人的命,值得脏了哀家的手?” 她要的是冯氏名声扫地,像她一样受尽非议,要的是她失宠于裴獗,让裴獗看清她的真面目,如臭蝇破鞋般弃她不顾,让她草芥似的被人踩在脚下,任人羞辱欺凌…… 否则,如何能解她心头之恨? 如何抚慰她日日夜夜承受的那些噬骨之痛? 死?不,她绝对不会让冯氏死。 她只想要她生不如死。 “宋寿安。”李桑若声音淡淡的,“今日内,你即刻为哀家拿出个善后的章程来,否则,这缇骑司司主之位,你不必做了。” 宋寿安吓一跳。 他刚尝到手掌权柄的快活。 那滋味儿有瘾,他舍不得…… “殿下!”宋寿安在地上拖膝而行,跪行到李桑若的面前,双手抱住她的膝盖,仰头讨饶,柔情软话。 “小人会好好侍候殿下的……殿下便是小人的天,殿下说什么,小人就应什么,为太后殿下做牛做马,便是小人此生夙愿,殿下莫要弃了小人……” 李桑若眯起眼看他。 试图从这张俊俏的脸上看到那人的影子…… 可怎么看怎么陌生,怎么看怎么来气…… “滚!” 她抬脚踹出去。 力道不大,宋寿安却顺势坐下来,抱住她的脚放在怀里,慢慢抚上去,跪着虔诚地亲吻。 “殿下罚小人是应当的……” “殿下怎么罚,小人都认。” “就是不可以……不要小人。” 李桑若心下戾气渐浓,可又从宋寿安那些温声软语里,得到了适时的抚慰…… 那个人的嘴,是说不出好听话的。 宋寿安却可以。 这张会说话的嘴,长在这样的脸上,何其珍贵? 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裴獗。 也不会有第二个长得像裴獗的宋寿安了吧? 她低头看着讨好卖乖的男子,唇角冷笑。 “当真怎么罚你,都行?” 宋寿安痴痴看着她,“任凭殿下责罚……” 李桑若抬了抬眉,猛地把脚从他怀里收回来,正要说话,门外便传来方公公的咳嗽声。 “殿下,大内缇骑司韦副司主求见。” 李桑若瞥了宋寿安一眼,示意他好好跪到边上。 这才冷声道:“宣。” 韦铮进殿,看到跪在一侧的宋寿安,唇角挂着一丝冷笑,而宋寿安也回了他一个复杂的冷眼。 宋寿安当韦铮是嫉妒自己。 毕竟他可以睡到太后而韦铮睡不到。 韦铮当他是蠢货,好好的差事能办成一桩笑话,丢尽了大内缇骑司的脸。 两个人彼此看不惯,明争暗斗,李桑若都看在眼里。 她很享受,为此自得。 “韦爱卿,何事要禀?” 韦铮冷冷扫了宋寿安一眼,低头拱手,呈上札子。 “微臣弹劾缇骑司宋寿安,任人唯亲,贪赃枉法,德不配位。自任缇骑司司主以来,一无驭下之能,二无治司本事,三无勇四无谋,只会缇骑私用,把一堆无德无才的亲属挪到缇骑司自不必说,每派公务,皆会收取缇骑的孝敬,把缇骑司当成他们乡下的菜市,怨声载道……” 说罢又抬头看一眼李桑若。 “微臣有证人、证物,即刻可呈禀太后。” 李桑若道:“哀家都知道了。” 这不冷不热的语气,让韦铮大受打击。 他道:“太后,如此无能鼠辈再执缇骑司权柄,将是大晋之祸,还望太后褫夺其职,将宋寿安下狱治罪!” 李桑若眉头揪了揪,突然朝方公公伸手。 方公公捧上清茶,她漱了漱口,这才淡淡一笑。 “韦爱卿从安渡回来,办砸了差事,哀家也不曾治罪于你。仍好言好语地安慰,还授卿副司主之位……” 韦铮的心往下沉。 李桑若又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宋司主初任要职,经验不足也是有的,韦爱卿当多多襄助,以尽同僚之谊,而不是背地里使绊子,让同僚难堪,再办砸哀家的差事!” “微臣……”韦铮倒提一口气,“明白了。” 宋寿安朝他看来一眼,很是乖顺地拱手告罪。 “愚弟办事不力,让韦兄见笑了,往后还望兄不吝指教……” 第108章 被崽宠爱 韦铮暗自咬牙,恨得七窍生烟。 这只是办事不力吗? 证据都甩到太后脸上了,还在包庇这个小白脸。 无非就因为他长了一张肖似裴獗的脸。 韦铮是带着满腔的郁气回府的。 鞋一脱,双腿往榻一盘,灌了半肚子凉茶,就开始在骆月面前疯狂地唾骂。 从花溪村回来,骆月的房里便成了他的泄气处。 这个妇人要说什么真本事也没有,可她有一囊子的话,可以很好的抚平他的逆麟,还有一囊子闺房秘术可以让他发泄火气。 韦铮眼下很是宠爱骆月。 又或说,是信任。 在外不敢说的话,他都会在骆月面前说。 因为这個姬妾,满心满眼都是他,看他的表情,就好像他是她的全部,是她的天,让他的自尊心很得安慰…… 骆月听完,顺从地将头靠在他的膝上。 “夫主可不要再难过……妾心疼。” 看她这么说,韦铮缓口气,将手放在她的脸,捏了捏。 “你是没看到宋寿安小人得志的模样……” 气。他每个毛孔都挟着火气。 骆月温声道:“夫主不值当如此。气坏了身子,那才是便宜了小人。” 韦铮重重哼一声。 骆月想到花溪村传来的信。 琢磨下,她慢慢坐起来,绕到韦铮背后为他按捏肩膀。 “太后偏心姓宋的,已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不过想来也是,睡在枕边的人,再怎样也比旁人更亲近三分,再是做错了事,关起门来发个脾气,还不是要宽容他吗?尤其这女子呀,让男子入了身子,那便要丢了心了……” 她声音未落,韦铮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不可这般编排太后。太后殿下……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不然,今日临朝的人,也不会是她。” 骆月知道韦铮心里装着那个女人。 轻笑一声。 “将军自是体恤太后殿下,弹劾那姓宋的,也是为了太后的江山着想,可太后眼睛被人蒙蔽了呀,她看不见……” 韦铮刚叹出一口气,就听耳边的女人吹风般温和的道出一句。 “太后看不清,那夫主何不想办法让她看清?” 韦铮猛地侧头看着她。 骆月道:“只要揭开姓宋的庸碌无才以色事人的真相,那他还坐得稳司主之位吗?没有了他,太后眼里不就只剩夫主了吗?夫主权掌大内缇骑司,百官尽惧,那是何等威风……” 又目光柔柔地道:“那时妾跟着夫主,也极有脸面呢。” 韦铮捉住她的小手,将人搂过来。 “骆姬心系于我,我自不必亏待你,只是……” 他叹息,“太后看那姓宋的跟眼珠子似的,哪有那么容易让她厌弃。” 骆月笑了笑,“要我说,这弹劾人的事,就不该将军出面。” 见韦铮目光凛冽的看过来,骆月也不惧,而是笑盈盈的道:“御史台是做甚用的?夫主何必讨这个嫌?把证据偷偷交给敖台主,剩下的事,夫主便只管吃酒看戏就好。” 韦铮眼睛一亮。 随即又黯淡下来。 “若我这般,太后那边……定会怨我。” 骆月手指一僵,直勾勾看着他,看着看着眼睛便滴下泪来,模样凄苦,又咬着下唇轻笑。 “夫主对太后殿下之心,如妾对夫主一般。” “骆姬……” 骆月捂着心口,软软地靠着他。 “若有一日,夫主也为妾思量一二,妾便死而无怨了。” 韦铮看着她这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些情绪突然便充盈在胸膛里了。他是喜欢李桑若,可他也越来越不舍骆月难受,看到这串珠似的眼泪,就像心被人揪痛了一般。 “骆姬勿恼,我自会好好疼你。”韦铮抱紧她,“明日,不,今夜我便找敖台主。” 骆月将头垂在他胸口,喜不自胜地嗯声。 - 中京朝堂里的风起云涌,没有吹落到花溪村来。 村里的农人在抓紧时间秋播,农具坊也在加紧干活。 从石观县买回来的木头,从涂家堡运回来的铁器,一车车地拉入坊里。 先期要做的便是模具,只要把组件的模具倒出来,接下去便可以流水生产,会容易许多,而冯蕴答应过的冶铁提炼,眼下在花溪村做不了,因为缺少冶铁的工具,只有在涂家坞堡里制作。 因此,冯蕴抽时间去了一趟涂家坞堡。 天不亮出门,再回花溪,太阳已然下山。 她刚从驴车下来,就看到吕大山匆匆往外跑。 “女郎,女郎不好了。” 冯蕴来不及擦把汗,眉头便蹙了起来。 “慌什么?” 吕大山连忙收住表情。 “是张家,张家……” 冯蕴冷笑一声,“他们又作什么妖?” 从昨日开始,她便派了部曲专门盯住这一家子,想是出不了什么岔子才对? 不料,吕大山却道: “不是他们作妖,是,是鳌崽……” 冯蕴脸色一变,紧张起来。 “鳌崽如何?” 吕大山是个说话就大喘气的人,被冯蕴这般瞪着,当即红了脸。 “张家被野兽撕咬了……然后一口咬定是鳌崽……” 野兽? 什么野兽? 吕大山又道:“看见的人说,那野兽长得很像猫,就是大了很多的鳌崽模样。他们闯入张家,咬伤了张家好几个人,要不是兄弟几个都在家,双亲都要送命了……” 冯蕴哦了一声,关心地问。 “两只野兽没有受伤吧?” 吕大山见她不问人伤得如何,只关心兽,诧异地摇了摇头。 “有村民看到的,是有两只,说猫又比猫大,说虎又不如虎猛,看着不知是什么东西,他们便叫它山猫……” 说罢停顿一下,目光闪烁着。 “不过,他们都说,看那野兽的毛色花纹,鳌崽可能是那种山猫的幼崽。” 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猞猁的名字。 叫山猫也是一种俗称。 冯蕴是在界丘山下的官道边捡到的鳌崽,当时它的父母都受伤了,奄奄一息地躲在大树后,试图让她这个人类来收留他们的幼崽…… 兽类尚且舐犊情深…… 冯蕴壮着胆子便将它抱了回来。 鳌崽还小,她是不怎么拘着它的。 小家伙有时候夜间出去打个猎,找点吃的,白天都会在家里睡大觉,冯蕴完全不知它上过界丘山…… 那两只大闹张家的野兽,是不是鳌崽的父母,冯蕴不敢确定,只知道此事一定有鳌崽的功劳…… 不然为什么不闹别人家,只闹他们张家? 想到自己没有被男人好好宠过,居然被一只小猞猁宠爱了,冯蕴心里怪甜的,于是嘴角禁不住上扬,微笑说道: “不用理会他们,庄子里做好防守便是。” 冯蕴回屋,找一圈没有看到鳌崽,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叶闯冷眼旁观半晌,走上前问: “女郎,可要我出面教训一下张家兄弟?” 冯蕴看着他,摇头拒绝了。 “杀鸡焉用牛刀。有你们坐镇长门庄,想来他们是不会乱来的……” 叶闯唔一声,点点头,不强求。 不止敖七,叶闯也早就发现了,冯十二娘有什么事情要做,都会叫她手下的部曲和仆役,只要不与将军府有关,很少主动找他们。 这种疏离,他不是很能理解。 可冯蕴却很明白……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不是可以依靠一辈子的人,就尽量不要心存希望,打铁还需自身硬啊。 鳌崽是半夜才回来的。 为了鳌崽,冯蕴的窗户常不关严。 冯蕴没有睡熟,窗帘一响,她就坐了起来。 “崽崽。”冯蕴看着潜行而入的小家伙,招了招手。 屋子里没有点灯,她只能看到一个依稀的影子,但她知道,鳌崽可以看见她。 鳌崽果然过来了,挨着她蹭一蹭,鼻翼里吐出呼呼的热气,落在她手背上,暖烘烘的。 冯蕴将它抱了个满怀,又去掌灯,然后将它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甚至把肚皮也翻过来检查了一下。 鳌崽没有受伤,她才松了一口气。 “你吓坏姐姐了。” 本是一句关心的话,冯蕴把自己说酸了。 “崽,姐姐只有你了。你千万不要出事。那些坏人,姐姐自会收拾,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不用你去逞强,明白吗?” 鳌崽贴着她,很是乖顺地蹭。 冯蕴闻到它身上有血腥味,猜到在外面饱餐了一顿才回来的,又笑着拿来帕子,将它擦得干干净净,这才抱上榻去,用被子裹入怀里。 “崽,姐姐不知道你是不是能听懂……但有一天,你如果要走,要离开姐姐了,记得要保护好自己……” 鳌崽是猞猁,不是家猫,它肯定更喜欢山里的世界,跟着它的父母,一起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看着他们这些愚蠢的人类,可笑的自相残杀。 她害怕鳌崽有一天会离开它,回到它的世界,又希望它能开开心心,做一只有家人有父母疼爱的自在猞猁…… 就像担心孩子未来的老母亲,她为鳌崽的将来焦虑了半宿,才堪堪入睡。 天刚明,就收到任汝德从安渡城捎来的信。 “魏礼已成事,两日后,石观码头接人。” 第109章 闺中密友 冯蕴握住信久久不语,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了好半晌,这才起来梳洗。 庄子外白雾茫茫。 立冬了,天开始转凉。 远近的田埂上,都有下地的村民,看到冯蕴,姚大夫家的汪嫂子笑吟吟地过来。 “里正娘子看过孵小鸡没有?” 冯蕴愣一下,这才想起上次给的鸡蛋,他们家说是要用来孵小鸡的,于是也有些好奇。 “孵出来了?” 汪嫂子兴奋地道:“你来看看?” 冯蕴点点头,跟着她过去。 两家不到十丈,来去很是便利。 姚家的门扉是一个竹篱,里外都种了菜,但汪嫂子显然没有什么经验,菜苗长势不是很好,于是冯蕴又指点了一下。 汪嫂子很受用。 “下一茬,我便按里正娘子说的来……” 姚大夫在屋里忙,看到冯蕴吓一跳,连忙拍干净衣裳上的药灰,起身拱手,“里君,请上座。” 冯蕴微笑:“姚大夫不用客气。” 汪氏笑着嗔他,“邻里邻居的,老姚你何须如此,倒把里正娘子客气得不自在了。” 又拉着冯蕴去墙角垒起来的一个草窝,“来,你来看,就在里头……” 冯蕴嗯一声,本想回头朝姚大夫施個礼,却恰好看到他长长松口气的样子,被她撞见,又紧张又尴尬地一笑。 那表情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以前姚大夫不是这样的。 一个坦坦荡荡的大夫,何至于此? 冯蕴看过孵小鸡的窝子出来,悄悄问汪氏:“最近姚大夫有没有古怪的地方?” 汪氏愣了愣,“古怪的?没有啊……” 冯蕴轻唔一声不再问了,汪氏却不依不饶,拉着她紧张地反问:“是不是老姚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 冯蕴微愕,笑起来。 “嫂子你想到哪里去了?” 汪氏眼一斜,“女郎别怪我嘴没把门,说的话不中听。你说你那庄子里,一个个美人儿,就跟那画上长出来的似的,你说我们家老姚,哪会不眼热的……” 噗! 冯蕴道:“这个你还真是冤枉姚大夫了,平常他来看诊,都是循规蹈矩,从来不多看多问,实诚着呢。” 汪氏道:“我看未必,这两次去你们家看诊回来,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看他八成是被哪个美姬迷晕了头……” 这两次姚大夫去庄子里,都是为淳于焰看病。 淳于焰美是美,可戴着面具呢,姚大夫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哪里会因为一个戴着面具的贵人就忘了本分? 除非是淳于焰本人给了他什么压力…… 冯蕴隐隐觉得有什么猫儿腻,可姚大夫既然不肯说,她也不便去问,只和汪嫂子闲聊几句,看了看自己的庄稼,就回去准备石观码头接人的事情。 两日后,天不亮她便出门了。 邢丙套了一辆牛车,带上十来个部曲,与她同行。 叶闯听说她要去石观县接人,也挑了几个精锐跟上,丝毫不敢怠慢。 晋齐两国在打仗,但无论什么时代,总有那么一些能人,可以在战区开辟出通道。更何况,魏礼在齐肯定是可以安全通行的,主要是怕晋国这边出麻烦…… 因此他让冯蕴去接。 一旦到达石观县码头,再出什么事情,就该是冯蕴自己的事情了。 - 石观码头。 这个战前繁忙的码头,眼下冷冷清清。 冯蕴到达的时候,天刚亮,她坐在牛车里,让葛家兄弟四下里晃悠一圈,没有发现异常。 河边雾气很大。 魏礼的船只靠岸时,就受到了北雍军的盘查。 冯蕴静静地看着,魏礼朝她那边指了一下,几个北雍军士兵回头看一眼冯蕴的牛车,又将船只仔细搜查一遍,放了行。 “女郎久等。”魏礼抱拳上前,一副客商打扮。 冯蕴撩开帘子,看着魏礼身侧那个牵着孩子,头上包着青布的女子,谢过魏礼,突然红着眼睛叫了她一声。 “云娘……” 孔云娥迟疑一下,弱弱地唤: “阿蕴?” 冯蕴下车,朝她张开双臂,久别重逢那般深深拥抱半晌,才作势拭泪,然后低头看她旁边的孩子。 “这是衡阳吗?长这么大了。” 说罢塞了一包早就备好的枣泥糕。 “乖孩子,叫蕴姨……车上还有零嘴,你们娘俩上去坐着说话。” 孔云娥没有多说什么,回头看了魏礼一眼。 冯蕴察言观色,笑了笑:“这次多亏魏君相助,不然你我姐妹尚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魏礼看着她二人,哈哈大笑着拱手还礼。 “无妨无妨,只是捎带而已,女郎不必客气,往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会再来叨扰魏君的。”冯蕴笑道。 两人在牛车边相互揖礼拜别。 冯蕴领着孔云娥上了牛车,带随从浩浩荡荡地离去。 离石观码头远了,这才收敛了笑脸。 “一路过来,可还顺利?” 孔云娥垂着头,点了点,脸上有难言的别扭。 “阿蕴,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你我姐妹还能相见……” 冯蕴轻笑一声,“是啊,当年我把你当姐妹,你却投靠冯莹,暗地里使坏害我,我以为你能得些什么好处呢,不料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孔云娥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艰涩,将瘦骨嶙峋的儿子抱紧。 “你将我带到安渡,是为哪般?” 冯蕴眉头皱一下,看着她怀里搂着的三岁小儿。 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帮你。” “为何要帮?”孔云娥问:“我曾害过你。你忘了?” “我人好。”冯蕴温和地看着她,“魏君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事吗?” “说了一些。阿蕴,你也苦命。” 听她说得凄婉,冯蕴忍不住笑了。 “你看哪个苦命人是像我一样的?有吃有穿有田地有庄子,有郎君疼爱有仆役使唤?” 这话带了点淡淡的讥诮,听得孔云娥眼眶一红,眼泪都差点滚落下来。 “阿蕴要当真过得好,我也便安心了……” 又想到自家凄凉,苦笑道:“夫家被贼人灭门,娘家也当我是灾星,我们孤儿寡母这些年不容易……” 冯蕴瞥一眼她怀里的孩子。 小孩儿好似感知到大人的情绪,瑟瑟地紧靠着亲娘,紧张、懵懂,又害怕。 她道:“来了安渡,你便放心跟着我。” 孔云娥看着她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他们说,阿蕴眼下跟着,跟着……” 他们私底下说起裴獗,那些话是很难听的,所以,她不知该怎样在冯蕴面前称呼裴獗。 冯蕴了然地笑了笑,“是的,跟着那个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的裴阎王。” 孔云娥瞳孔微缩,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 “阿蕴,你可还怪我?” “怪你什么?” “你本是萧……是陛下的嫡妻,要不是我听冯莹的话,害你们生出误会,说不得此时在台城享荣华富贵的人,就是你了……” 冯蕴笑出了声。 “从来没有过什么误会。何况,我此刻才叫荣华富贵呢,亏得你相帮。” 孔云娥一时弄不清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话。 因为当年的阿蕴亲口告诉她,如何如何的爱慕萧三公子,此生不谕。 可惜,那样一个灼灼耀眼的郎君,不仅她冯蕴爱,冯莹也爱,无数的京中女郎都对萧三趋之若鹜,掷果盈车的事不止发生一次…… 那时候她们小,不懂那些人为何会无缘无故地排挤和憎恨冯蕴,明明她长得那样好看那样温婉,对谁都笑,恨不得俯低身子来跟人交往,却从不讨喜…… 长大后才渐渐明白…… 她们不喜欢的不是冯蕴,而是萧三公子的未婚妻冯蕴。 那个身份带给冯蕴的,从来没有半分好处,只有无穷无尽的噩梦…… 别说她夹着尾巴做人,就算是跪下来做人,也不会有人喜欢她。 在台城,那个京中贵女横行的圈子里,单是冯蕴两个字,便会招来无数的恶意和嫉恨,更何况还有冯莹的挑唆和使坏…… 冯蕴和孔云娥是认真把彼此当成过最好的姐妹的。 孔云娥也没有亲娘,在家里受尽了继母的磋磨,两个同病相怜的女孩子,在朱雀桥边,月牙巷里,从孩童时起,便有说不完的话,甚至在菩萨面前起过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年少时的冯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会告诉孔云娥,从无隐瞒…… 往事历历在目,孔云娥咬住下唇:“阿蕴,莪当年……很是不得已。” 她搂住尚不知事的儿子,又低低地道:“我也算受到教训了,眼下这些……大抵便是老天为了惩罚我吧。” 冯蕴淡淡一笑。 “当年你敢跟我做朋友,已是不易。至于后来的事,我都原谅你了……” 孔云娥惊讶地看着她,好像不太相信。 冯蕴也不多说什么,给孔云娥的儿子拿个果子。 “云娘,很多事情,我后来才想明白。低头做小讨好他人,是没有用的……真假对错都要用拳头来证实。” 孔云娥盯着她,说不出什么心境,默默地点头。 冯蕴笑问:“魏礼拿着我的信,让你跟他走,你便走了?” 孔云娥迟疑一下,看着冯蕴那双仿佛已然洞悉真相的眼睛,垂下了眸子。 “他们让我来,我别无选择。” 这个他们是指的谁,不言而喻。 魏礼听命的人,是萧呈。 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哪怕有所顾虑,也没有反抗的可能。 孔云娥又道:“我猜,陛下心里还惦着你。” 惦着她,为什么还没有死吗? 冯蕴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我要多谢他了。” 孔云娥看着冯蕴的脸,感觉她原来的样子越发的模糊了。 明明还是那个冯蕴,明媚如初的冯十二娘,又好似变得有些不一样。 她看不出冯蕴在想什么。 “阿蕴叫我来安渡,究竟为何?” 冯蕴笑:“他们让你问的吗?” 孔云娥摇摇头,“他们只说你近况不好,让我来陪陪你,并没有交代别的。” 这倒有些出乎冯蕴的意料。 她伸手摸了摸孔云娥怀里的孩童,手放在他的头上,怜爱地道:“你不想替衡阳找到生父吗?” 孔云娥的脸,登时煞白一片。 “阿蕴……” 这是她藏得最深最痛的秘密。 这个世上没有人知道,衡阳不是她那个死鬼前夫的嫡亲血脉。 为何早来安渡的阿蕴,会一清二楚? 孔云娥的害怕显而易见。 冯蕴微微笑了起来,表情有那么几分诡异。 “别害怕,我不会告诉别人。” 孔云娥声音瑟瑟,“阿蕴莫非真有先知之能?” 对冯蕴从小到大的事情,孔云娥是知根知底的。冯蕴小时候很活泼,常会出语惊人,说些别人不知道的古怪话。 最大的壮举是说中了一场全军覆没的战役。从那以后,台城那些世家女郎,更是个个戳她的脊梁骨,骂她是妖怪,灾星。就连大人们也会避着她,好像她才是那场战争的始作俑者,是她害得那些将士战死沙场一般。 当然,孔云娥的事情,是发生在后来,冯蕴从晋国再返齐都之后,而当年此时的她,不会知情…… 重生归来,自然而然先知罢了。 “你就当是吧。” 冯蕴不承认,也不否认。 让孔云娥对她有畏惧不是什么坏事。 第110章 冯蕴设陷 回花溪村的路上,孔云娥说了许多台城的事情。 一些久远的,好似发生过,又好似没有发生过的事,就那样在冯蕴的脑子里过了一遍。 上辈子孔云娥是丑事败露,羞辱自尽的,冯蕴没有机会跟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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