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谁都清楚,权力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裴獗目光沉沉:“果然了解他。” 这话说得平静,但冯蕴知道,他不喜欢听。 她又笑:“萧呈和将军不同。他没有将军那样的大义,会竭尽全力去帮别人打江山、守江山。他没有安全感,也不甘心,他会害怕到头来惨淡收场……” 裴獗看她,“你在暗示什么?” 冯蕴眨个眼,“我想提醒将军,权力要掌握在自己手上,才最牢靠。” 死过一次,她太明白男人对权力的欲望远远大于女色。 上辈子没见裴獗有称王称帝的野心。 万一这辈子就有了呢? 她要怂恿裴獗厉兵秣马摧毁萧呈汲汲营营得来的江山,也十分期待裴獗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李桑若撕破脸的那一天…… 然而,裴獗就像看穿了她。 四目相对,他深黑的眼里有一簇冷光在流动。 屋子里寂静无声,二人相对而坐,气氛变得无比古怪。 冯蕴心跳微微加快,后悔方才的冒失和激进。 裴獗一心效忠北晋朝廷,怎会轻易接受这样的观点? 一個不好,恐怕会适得其反,弄得他对自己更生戒心…… 她低头:“我见识浅薄,让将军见笑了。” 不看眼,她整个人便少了倔强,添了一些温柔,一副任由采撷的顺从模样,天生的媚骨,她自己丝毫未觉,已然翻出巨浪。 裴獗的手抬起来,好似想去搂她。 刚到半空,顿一下,又落在茶盏上。 “依你所言,我当如何应对?” 冯蕴怔了怔,“将军不是早已做好应对了吗?驻守淮水湾大营,挖壕沟、做陷阱,摆出防守阵势……” 裴獗道:“你认为我当据守安渡?” 冯蕴莞尔,摇摇头,“将军并不想据守安渡,只是在等渡河攻城的机会……” 裴獗问:“何来机会?” 冯蕴道:“我告诉将军的那个机会——等萧呈造反。” 两个人都沉默了。 他们之间有一种匪夷所思的默契。 这是冯蕴和别人相处没有的,哪怕是上辈子的裴獗也没有…… 有很多话,不用说,也不必说,好像就已经明白。 冯蕴雪白的手,搭在裴獗的手背上,鼓励般重重一捏。 “我等将军的好消息。” 裴獗回答:“再有十日,必见分晓。” 五十万大军不是那么方便调度的,南齐朝廷也不会给萧呈太多的时间。箭在弦上,无论往哪边,都不可能长久僵持下去。 冯蕴心情放松下来。 该说的话说完,两人似乎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她瞥一眼裴獗的脸色,微笑道:“我让人给将军留了吃食,温在灶上,将军要是饿了,我这就吩咐人端进来。” 裴獗眸光微暗,“在营里吃过了。” 冯蕴嗯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裴獗眉头皱了一下,“睡吧。” 这声音如铁甲铮铮,不带暖意。 许是身子绷得太紧,那冷硬的容色,有一种迷惑人心的疏离。 拒人于千里之外,却让人生出征服心…… 是,征服。裴獗总给她这样的感觉。 所以,当前世的冯蕴真实拥有他的那一瞬,心理上的快慰远远大于身体。 第一次太痛了,没有那么多愉快的体验。大将军人人肖想,但不是那么好吃的。 爬山涉水才能交汇,那美景便是灵魂的震颤。当历经艰难才得到完完整整的他,那种获得的满足感顷刻便战胜恐惧,带来一种奇异的征服欲。 她那时喜爱极了裴獗难以自控的样子…… “你还有事?” 胡思乱想被裴獗的声音打断,冯蕴这才发现自己仍然坐在这里。 她不去睡,裴獗便不好睡。 这模样就像她在期待什么一样…… 冯蕴的心窝里突然像有火在烧。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即便是陌生人也会有暧昧孳生,何况是有过亲近的男女? 只要神思游走,脑子里就会出现相处过的细节,那些暗夜里的疯狂纠缠,对他一寸一寸的感知,几乎瞬间麻到心头…… 冯蕴默默吸口气,稳住心神,淡淡道:“将军在长门庄里睡了三四夜,都是地板,恐有伤身子,今夜不如去次间里歇息?我让小满备好软榻……” 裴獗声音冷淡,“我身强体壮,不怕睡地板。” 冯蕴眼风扫向那个挺拔精壮的身躯,无奈。 她已经看不清裴獗的心思了。 想要她,还是不想要?两者都不像。 但两人谈了这么久,仍没有谈拢,足以证明一件事。 裴獗就算对她有点兴趣,但也没有大到足以让他放弃底线的地步…… 他冷静克制,不会轻易妥协。 那她也不。 冯蕴想来想去,不想了,由着他去。 “天不早了,将军歇吧。” 冯蕴福身行个礼,规规矩矩走向木榻,顺手将帘幔的金钩撤下。 噗的一声,两人被一层布帘隔成两端。 冯蕴躺上床,思潮起伏。 在台城的萧呈当了新郎,冯莹也嫁了如意郎君…… 那边快快活活,这边冷冷清清。 重生回来的事情,很多都发生了变数,但萧三和冯莹的爱情依旧坚贞,命运仍在冯蕴熟悉的轨道上。 渣男贱女终于在一起,就是天意! 她不该有情绪,不该受其牵制。 不论是裴獗,还是萧呈,都不可以再左右她。 冯蕴合眼,在心里默念了五十遍。 “不求良人白头偕老,但求此生横行霸道。” — 裴獗离开时天尚未亮。 左仲去马厩里牵马出来,发现将军站在院里,看一串挂在屋檐下的风铃。那是用羽毛、树叶和松果做的,很是别致。 裴獗看得太出神,没有发现左仲走近。 左仲不得不出声提醒。 “将军,出发了。” 裴獗收回视线,嗯一声。 “这是何人做的?” 左仲喊敖七过来相问。敖七一看,觉得舅舅的神色过分凝重了,有点摸不着头脑。 “女郎做的,做了好几串呢。女郎还答应,回头也给我做一串。” 裴獗看一眼他喜滋滋的脸。 左仲也抬头看那串风铃在檐下摆动。 “女郎心思真巧。” 风铃发出脆响,裴獗却没有出声。 左仲看他一眼,揣摩着:“等战事结束了,不如将军也搬到庄子里来住些日子,乡下田庄也很有乐趣。” 裴獗眼神冷淡地走开,加快了脚步。 耳侧是风铃叮呤呤的清脆响声,如在空寂中轻鸣。 敖七和左仲对视一眼,都觉得将军有病。 — 冯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清醒后,整个世界都不同了。 再回头想昨夜的事,反手就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大耳光。 很用力,打得很痛。 鳌崽心疼她,围在她的身边蹭蹭,贴贴,她也不能原谅自己,又补了一个耳光。 萧三大婚她伤什么心? 心疼曾经那个狼狈卑微的冯蕴,那就狠一点,搞死他和冯莹,不要再给他们伤害自己的机会—— 还有裴獗…… 裴獗是很诱人,过往是很快活,也是裴獗将她从一个懵然不经事的小姑娘变成如今这个看到淳于世子光身子都不会变脸的色中恶女。 但这也不是依赖和犯傻的理由。 “小满,吩咐灶上,三天内,我吃素,半点荤腥都不沾。” 几个仆女看着主子,一脸不解。 天天都闹着想吃肉的人,怎么突然要吃素了? “腻了。” 冯蕴说得坦然,麻木着一张脸,洗漱后用了早食,然后换身衣服走出主屋,看到檐下的树叶风铃,愣了一下。 “谁把风铃拿出来挂这里的?” 小满走过来,“松果没干透,我怕放在屋里会潮湿发霉,便拿出来晾晒一下……” 冯蕴抬手抚摸一下,没有再说话。 风铃上的树叶,是她自己选出来的,松果是村子里几个稚童拾来玩耍的,冯蕴见到,让阿楼给了他们几碗米,换了过来。 她一个人默默做风铃,别人只当她是闲极无事,孩童心性。 却不知…… 她上辈子也做了好多这样的风铃。 是渠儿要的。 他的寝殿里挂了许多。 渠儿怕黑,怕寂寞,是一个内敛而敏感的小孩,就喜欢枕着叮叮当当的声音入眠。在那偌大的宫中,他没有朋友,没有父爱,除了母亲,没有一个人真心对他好,风铃便是他的朋友。 渠儿曾问,父亲为何不喜欢他,只喜欢弟弟。 冯蕴告诉他,做哥哥就是要受些委屈,因为弟弟小。 孩子那双乌黑的眼睛,澄澈而纯净,他相信阿母的话,从小就十分努力,想获得父亲的认可…… 渠儿生得那样漂亮,那样的努力,成长得那样好。 可他从没得到过同样纯粹的爱…… 这样的小孩,他们是何其忍心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关在昭德殿里,要把他活活饿死? 冯蕴愧对孩子,渠儿犹胜。 可惜这一世…… 他们母子不会再相逢了。 不来便不会受苦。 渠儿,这个世界不配你,别怨阿娘。 她闭上眼,“风铃收回屋里吧。” 别让它再受风吹日晒了。 第65章 疯狂夜宴 新政颁布后,在安渡郡入籍的民户渐渐多了起来。 有些是拖家带口的流民,在安渡郡就地安置,有些是逃出安渡的本地人,得到分地的消息带着家伙什赶了回来。 人们领到安家的钱粮,分散到了各个村落。 农人对土地有天然纯真的感情,分到土地没有不种的道理。 田地上到处可见农人的身影,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花溪。 冯蕴的田庄是花溪村里最先耕种的。 以前冯敬廷占的就是良田沃土,相对于荒田生土,容易开垦很多,她先头又在王家顺了几头牛,这次翻地,牛出了大力。 更何况,还有韦铮那一百多头“牛”…… 这样好的劳力用来耕种良田很浪费。所以,最初派给韦铮和那群禁军的,就是村里最难开垦的荒土。 一群年轻的禁军,短短几天,就被毒辣的“秋老虎”晒脱了一层皮。 因此,当冯蕴亲自去地头请韦铮,愧疚致歉,说感谢他们辛劳,将在庄子里设宴,请他去“赏舞听曲,饮茶观月”时,韦铮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种田太苦了。 他拒绝不了享受。 — 次日,又是个大晴天。 入夜时分,天气才稍稍退凉。 长门庄荷亭的台基下有一块平整的坝子,青砖石的地面,以前庄子里用它来晒粮。摆上桌案,铺上草席,看上去很是干净整洁。 院里欢声笑语。 除去丝竹歌舞,庄子里还备有弹珠、投壶等娱戏。 很多村民以前从没有见过大户人家的耍事,极为好奇。 不管远的,近的,甚至邻村的人得到摆宴玩耍的消息,也拖家带口地到花溪村里来围观。 一开始,他们只敢远远地看,后来冯蕴让人将煮好的几桶凉茶抬到院外,让仆女告诉他们,可以“凉茶自取”“一同赏玩”,这才敢走近来看。 “好茶饮!” “好喝!” “好甜!” 长门庄里摆出来的凉茶有荷香味,入嘴甜丝丝的,就像放了糖似的,余味悠长。 糖是多金贵的东西?那善心的女郎也舍得给他们吃,还在凉茶桶边配了一些果腹的小点,粗面做的,加了细碎的蕨菜,烘得干脆,入口很香,又很耐饿。 村民们在心里把冯十二娘夸得像天上的仙女。 冯蕴不拘着旁人,也不拘着姬妾和部众。 主仆无别,上下不拘。 安渡位于南齐北晋交界,民风本就开放,冯蕴不设那些规矩,众人便彻底放松心思,愉快地玩耍起来。 冯家以前的玉堂春,什么家什都是齐的,文慧带着应容,将玉堂春库房里的东西带过来,众姬妾欢天喜地。 一個个都争着表现。 只不过,有一些人是想表现给十二娘看…… 也有人,想表现给韦铮看。 骆月跟林娥和苑娇一样,是从玉堂春出来的,她最擅长的是袖舞,即使长门庄里没有好看的舞衣,她仍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几乎舞到了韦铮的面前。 韦铮长得本就一表人才,得不到将军,能侍候这样的丈夫,对骆月这样的女子而言,也是极好的选择…… 整个宴席上,就看到骆月花蝴蝶似的展翅。 冯蕴为韦铮备了几坛好酒,还有精致的下酒菜。 这无疑是他这些天来,吃过最好的一顿。 月上中天,银翘如钩,韦铮已是醉了。 冯蕴坐在荷亭里,手里拿把扇子,漫不经心地摇着,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 “好戏才开始呢。” 凉茶喝尽,院坝里的村民也不舍离去。 骆月看着坝子里这样多人,有些着急,不时拿眼去瞄韦铮。 韦铮的身边跟着两个侍卫,他饮得满脸潮红,但看着不是很好亲近,尤其他对庄子里的人,有所防备,可如何是好? 开宴前,文慧便私下里跟她说了。 女郎得罪了韦将军,害怕惹来报复,诚心想和韦将军修复关系,同时也是给姬妾们一个“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 要是韦将军看上了哪个,她必然会请示大将军,遂了她的意。 这样的好事,骆月不想错过。可方才她跳舞的时候,韦铮只是多看了她两眼,并没有流露出别的什么心思,她有点不敢上前…… 这时,韦铮突然离席。 骆月一急,便想跟上去。 庭院里人影憧憧,火把的光覆盖不了太远,她四处寻找一圈,没有看到韦铮的身影。 人呢?骆月急得汗都出来了。 她又想找好姐妹邵雪晴商量一下对策,发现她也不在…… 骆月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径直往邵雪晴的住处走去。 庄子是合围式三进三的布局,冯蕴带仆从住在主屋,姬妾们住在西屋,离得有些远。这里不住仆女杂役,姬妾们此刻都在庄外的石坝上,整个西屋里一片幽静。 没有灯火,骆月心怀忐忑的走在黑暗里,放轻脚步。 恰是这个时候,一个低低的好似带着痛楚的呻吟,从邵雪晴的屋子里传了出来。 骆月驻足。 是邵雪晴的声音,是她。 混合着那呻吟的是男子的喘息…… 骆月是楼里出来的,虽然还是姑娘身,却很明白那是什么声音。 好一个邵雪晴。 冰清玉洁的郡丞之女…… 整个长门庄里,除了冯十二以外,最尊贵的女郎。 居然背着人在这里跟男子偷奸? 骆月心跳得很快,蹑手蹑脚地挪到窗下。 那女声突然嘤嘤低泣起来,“将军往后可会好好待妾?” 男子许久没有说话,只听得到粗重的喘息。 片刻后,邵雪晴的嘤咛声略大了些,男子怕她闹出动静招来旁人,连忙将她嘴巴捂住。 “别出声……” 低低的嗓音,叫骆月听出来了。 是韦铮! 屋里的人,真的是韦铮! 骆月的心都碎了。 “将军……”邵雪晴的声音从男人的指缝里叫出来,“……妾是你的人了,你要了妾,可别丢下妾不管呀……” “嗯……”韦铮有些不耐,加快了速度,喉咙里似要喷出火来。 那急切的碰撞,将木榻弄得叽叽作响。 砰的一声!门突然开了。 纠缠的两人受到惊吓,齐齐转头。 屋里没有掌灯,门口那人身上挂着月光,像个女鬼。 邵雪晴最先认出来,“阿骆?” 骆月的怒火快要从心窝里迸出来了,可看到叠在一起的狗男女,愣是生生压了下去,一边解开外衫,一边朝他俩走过去。 “将军,妾也心悦于你……” 又微微阖眼,当着邵雪晴的面从背后搂住韦铮的腰。 “将军也收了妾吧。妾可怜,都快要渴死了……” 邵雪晴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又羞,又怒。 以前骆月常与她说些风月事,她知道骆月是个恬不知羞的女子,什么都敢做,却没有想到她会胆大至此。 更没想到,好不容易寻来的机会,会因为骆月的下贱被破坏。 她是原安渡郡郡丞之女,出自清白人家。 以清白之身许韦铮,她盼的是情意,是走出牢笼的机会。 对邵雪晴来说,长门庄就是她的牢笼。 她是庶女,可从小也算得上锦衣玉食,何曾吃过田庄里的苦? 田庄里有她厌恶的一切,蛇虫鼠蚁,飞蛾蚊蟑,她每天都宛若活在地狱里。 如果能吊住韦铮,跟他回京,从此便能脱离苦海了。 这才让她生出了孤注一掷的念头。 可骆月一来,她的许身就变味了。 他们眼下的行径,与那花楼女子何异? 而且骆月那个不知羞的东西,生怕韦铮拒绝,竟然,竟然在这样的时候伸手探上来…… 这是邵雪晴做梦都想不到的场景,整个人石化般怔在那里,如被雷劈! 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韦铮居然真让那贱人拉了出去,转身拽着搂着滚在她的身侧,两个人当着她的面便纠缠一团…… 荒谬!太荒谬了。 邵雪晴喉头一声嘶吼,怔怔当场。 “你们……疯了?” 骆月啊一声短促尖叫,狠狠捏住韦铮的胳膊,“将军,你轻点……” “疯了,疯了……”邵雪晴坐起来看着他们,喃喃着。 韦铮也觉得很疯狂。 从他被邵雪晴带入房里的时候,已然在酒意催化下有了几分疯魔的感觉。 这可是太后殿下赐给裴獗的姬妾。 他畏惧裴獗,可正是这样的畏惧,让酒后的他燃起了好胜心,将野性兽化得彻底。 裴獗那样作践他,偷偷玩一下他的姬妾,又如何? 他当然没有想过要将她们带回京里。 送上门的贱人,不玩白不玩。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是清白的,另一个还是清白的。 “裴獗是不是不行?” 韦铮喉头挤出快活又得意的询问,脑子似乎被热血占满,什么都顾不得了。 骆月吐出一声长长地叹息,咿咿呀呀的,吐不出完整的字眼。 “无耻,骆月,你无耻!”邵雪晴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理清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多么不可思议。 这个贱人,她的好姐妹竟然从她的身上将韦铮夺走了,还是正在发生的时候,而方才还说着甜言蜜语的男子,不过转瞬就在她的面前,在她眼睁睁的注视下跟骆月…… 她闭上眼睛,身子不停地颤抖。 “你们疯了,我要去……告你们,告你们……” 她脑子混沌,咬着咯咯作响的牙齿,拢上衣服就要走,被韦铮一把抓过来,就势按在骆月的身上…… “啊……” 屋外突然火光大炽。 冯蕴便是这时带着一群部曲闯进来的。 在亮如白昼的火光下,屋子里的一片狼藉令人震惊。 一张木榻,三个衣衫不整的男女。 第66章 再次算计 韦铮刚从焚天欲海中回神,看到冯蕴那张冷静得不带半点感情的脸,顿时如坠冰窖,酒醒了。 人也醒了。 他慌不迭整理衣袍。 “冯娘子……” 他虚虚的唤了一声,拱手作揖,近乎哀求的语气。 “酒后失态,饶了我吧。” 冯蕴上下打量他,也打量捂着衣裳缩在他身边的女子。 片刻,在围观者兴奋跳跃的目光下,淡淡开口。 “韦将军此言差矣。你位高权重,我一个田庄女子,哪来的胆量饶恕将军……” 韦铮听她话里有话,“你待如何?” 冯蕴垂下眸子,“韦将军请吧,长门庄请不起你这尊大佛。” 韦铮神智略略清明。 眼前被人抓个正着,他辩无可辩,但冯氏却不追究,肚子里只怕装着别的什么坏水…… “多谢冯娘子。” 韦铮面前没有路,只有冯蕴指给他的路。 他正了正衣冠,狼狈的行個礼,正要迈步,就被骆月揪住了衣袖…… “将军走了,我和阿晴怎么办?”骆月苦着脸,就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不放。 然后,另一只手抄起榻上染着殷红的被褥,举到亮堂的灯火下。 “我和阿晴都是处子身,将军做了,便不认吗?” 邵雪晴羞愧地低着头,整个人呆呆的,不敢去看门口那群人窥探的视线。 她和骆月不一样。 骆月可以没脸没皮,她做不到…… 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又想干脆死了算了,这般如何有脸活下去。 而骆月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摇了摇,“阿晴,你说话啊。你不是郡丞之女,世家贵人吗?岂可平白让人占了身子,不给个说法?” 邵雪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木偶似的僵硬。 骆月又将脸望向冯蕴,滑跪下去,“女郎,救我……” 冯蕴静静地看着,走上前去,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 然后,扭头看韦铮,“韦将军,请吧。” 骆月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扑簌簌掉眼泪。 “哭什么?!”冯蕴素来温和的面孔上,寒意密布,“你们当韦将军是什么人?岂会始乱终弃,不负责任?” 这神来转折,让骆月当即破涕为笑,恨不得女郎再赏她一个巴掌。 “是,妾失礼了,妾误会了将军,误会了女郎。” 冯蕴道:“等着吧,韦将军定会就今日之事,给你们一个交代。” 又望向恍恍惚惚的韦铮,“也给将军,给太后殿下一个交代。” 韦铮听到太后殿下,当即变脸。 要是太后知道他在田庄里做出这等下贱的事,只怕要扒了他的皮…… 韦铮脑子有点眩晕。 他怀疑自己被人下药蒙了心智,这才会受那贱人的诱惑…… 也隐隐察觉这事脱不开冯蕴的干系,但苦于无证,只能压下不表,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你二人既是清白身,我自会求将军相赠。” 又咬牙切齿,恨恨道:“告辞。” — 韦铮走了。 离开田庄的时候,村民围在道旁,夹道相送,那一束束目光,让他的狼狈无所遁形。 庄子里,冯蕴刚从西屋回去,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就听到仆女来报。 邵雪晴跑出庄子,一头扎进了荷塘。 冯蕴累得没什么力气,“捞吧。” “捞上来,麻烦姚大夫看看,别死在庄子里,晦气。” 主屋几个仆女出去看了,小满陪着冯蕴去净房沐浴,外面时不时有喧哗声传来,冯蕴阖着眼睛泡在木桶里,如老僧入定一般。 小满看着她。 “女郎,今日的事,和那天的考题有关吗?” 冯蕴没有睁眼,“没人逼她们。” “哦。”小满轻手轻脚走过去,捡起女郎滑下木施的衣裳。 “邵雪晴会死吗?” “不知道。”冯蕴道:“想死的人,拉不住。” 小满道:“她们为何这样想不开呢?在长门庄里,不比跟那个韦将军日子舒坦吗?” 冯蕴沉默。 小满嘴碎片刻,并不说了。 她想到女郎以前说过的,人各有志。 兴许,那便是骆月和邵雪晴想过的日子吧。 只不知将军知道了,会如何做…… — 邵雪晴没死成,被两个部曲从荷塘里捞了起来,听说哭了一夜,两个仆女守着,天明时方才睡下。 冯蕴没有惊动她们。 第二天的早食,一如既往给姬妾们添饭。 只是今日的西屋,比往常平静,也比往常尴尬。 即使是骆月那样的人,也有点失魂落魄。 流言传得很快,不到一天,花溪村就传遍了。 这天夜里,裴獗没有来田庄,但让人捎了话来,一切由冯蕴做主。 于是,冯蕴禀着化干戈为玉帛的“善意”,当众替裴獗宣布了决定,将邵雪晴和骆月一并赏给了韦铮。 两个女子事先都得到了文慧的“提点”,得偿所愿本该高兴,可这样的结果不是她们想要的…… 众目睽睽下,被人捉奸,还是一拖二,如何有脸? 韦铮不想应承这事。 但三个人被同屋捉奸,裴獗下令赏了,他不应也得硬着头皮应。 当日,韦铮便写了信派人快马送到中京,想抢在探子之前去太后跟前请罪。 信上他将责任悉数推给冯蕴,只说她如何狡诈,酒中下药,害他方寸大乱,被两女拽入房中…… 接着又情意绵绵诉说衷肠…… “臣在农田耕种,无一日不向百姓宣扬殿下仁德恩泽。” “恳请殿下即刻下旨,恩准臣返回中京,再向殿下负荆请罪……” 为了早点回京,韦铮恳切涕零,可中京没有旨意过来。 一声不响比雷霆之怒,更让人紧张。 等待中,韦铮发现,不仅花溪村里的百姓,就连他手下的那一群禁军,看他的表情都渐渐变得不太对劲了…… 韦铮派心腹去打听,得到确切的消息,差点当场昏厥。 “他们说,将军那日酒后失言,亵渎了太后殿下……” “亵渎殿下从何说起?” “村里都传遍了,说是将军亲口说的……太后胸前一粒黑痣,豆般大小,痣上长须……还说太后……小而下垂,不堪一握。” “你说什么?”韦铮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捏死他,“你再说一遍!” 侍卫哪里还敢再说。 他低下头,不敢看韦铮盛怒的表情。 韦铮问:“你从何处听说的?” 侍卫脸都憋红了,“不是一人在说,是……到处都传遍了,说太后殿下守不住寡,在宫中养面首,秽乱后宫……” “还说将军得以擢升侍卫官,也是因侍候殿下有功,靠的是胯下二两……” 韦铮气得双手捏拳,骨节咯咯作响,“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目无法纪的一群刁民,竟敢嚼太后殿下的舌根,本将这便将人抓起来,看谁敢胡说八道。” 侍卫战战兢兢:“将军,此事怕是都传到了安渡郡,甚至更远,说不得中京都已得了消息……” 韦铮的脸,唰白一片。 流言的传播,堪比瘟疫,人的嘴是捂不住的。 天底下那么多人,抓得过来吗? 韦铮害怕消息传入中京嘉福殿的耳朵,可他知道,嘉福殿到处都有探子和侯人,李丞相和太后殿下早晚会知情。 到时候最先遭殃的人,是他。 韦铮双眼血红,“出去。” “喏。”侍卫担忧地看他一眼,默默退下了。 韦铮神色讷讷。 他想到临出京前,太后召他进宫。 那天,太后刚沐浴出来,身上宽衣松缓,长发湿透…… 宫女绞头发没有力气,太后让他过去帮忙。 他急着表现,力用得大了一些,太后那身宽衣便不慎滑下…… 一身肌肤露出来,那里确实有一颗黑痣,豆般大小,上面长须。 但这样的隐私,哪怕他喝醉了酒,也确信自己不会说出去的。 更何况,“小而下垂,不堪一握”这种话,分明就是在蓄意侮辱,存心让太后百口莫辩,无法自证,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韦铮后悔了。 他后悔去吃那冯氏的酒…… 那天晚上他不去,就不会给冯氏可乘之机。 如果只是酒后睡了两个姬妾的烂事,他还能凭着厚脸皮保全自己。太后会相信他是被人暗算,相信是冯氏女在挑唆。 可事情凑在一起,太后不会再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因为那样的隐私,冯氏女不会知晓。 那他韦铮就是那个流言的源头,就是罪魁祸首。 以太后的脾气,如何容得下这等奇耻大辱? 韦铮觉得冤。 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何人传出去的,谁又会知道太后身上有一粒不雅的黑痣? 第67章 将军之疾 花溪村里有一棵大槐树,在河边的石桥外。坳口风大,树冠也大,下方摆放着几块平整的山石,平常村人累了、热了、渴了,常会坐在树下闲谈。 这两天的大槐树,尤其热闹—— 韦将军枪挑二美,李太后小而下垂。 冯娘子善意施恩,两姬妾后宅乱性。 韦将军酒后失言,李太后长须黑痣。 李太后守寡三年,养面首秽乱后宫。 一开始是流言,传着传着,就被人编成了各种荤素不忌的趣谈,在民间广为流传…… 炎炎烈日下,韦将军和李太后也算为战乱中劳苦耕作的农人,增添了一些快乐。 只有骆月和邵雪晴,死的心都有。 高枝没有攀上,如今进退两难。 午食时,冯蕴没用两口就放下了。 流言愈演愈烈,她得在这燃烧的烈火上,再浇一桶油。 “小满,过来。” 小满喜滋滋地走近,看着一身碧荷色宽衣的女郎,清凉凉的,好看得像仙女下凡,很惹眼睛,不由就亲近过去。 “女郎有事吩咐小满?” 冯蕴朝她勾了勾手,“附耳来听。” _ 午食后,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 小满撑着伞,戴着帷帽去大槐树下走一圈。 听到村民议论,她也加入进去,低低说了两句: “那韦将军做面首不讲规矩,睡太后还说太后的不是,要不了几日,朝廷就该派人来杀他的头了。” “别看韦将军在咱们村里横行霸道,到了太后跟前,就跟那老鼠见到猫似的……” “以色事人的东西,太后还不是说杀就杀。” 村人交换着眼神,又是兴奋又是害怕。 于是—— “李太后要杀韦铮的头,中京的传旨官马上就到”的消息,又一次不胫而走。 小满高高兴兴回来,发现女郎在专心作画。 她一时不解,偏过头去看,当即红了脸。 那画…… 很不正经。 居然是一个袒露胸襟的女子,云鬓高耸,媚眼如丝…… 小满捂住眼睛,“女郎为何画这个?” “闲来无事,找個赚钱的门道。”冯蕴当然不会告诉她,这便是远在中京那个李太后的模样,而这副堪比活春宫的画,惟妙惟肖,连那颗独特的黑痣都没有落下,很快就会成为她冯蕴的传世佳作。 到时候李太后看到它,也可以一眼认出自己来呢。 — 夜里村庄寂静,狗吠声都没有,冯蕴心情极好,睡到大天亮才想起今日要做的事情。 她起床吃罢早食,去了灶上。 馅是厨娘早上起来剁好的,冯蕴亲自调料,青菜素包和猪肉馅包,大火上锅,很快就出笼了。 小满在旁边伸长脖子等着,被韩阿婆敲了一下脑袋,这才咽着唾沫去拿食盒。 冯蕴叮嘱厨娘,“明天吃包子,大家都有。” 厨娘喜滋滋的应了。 韩阿婆看她全然不知道节省过日子,又是好一番唠叨。 不过,冯蕴听不着了,她带上仆女,坐上驴车就往界丘山大营赶。 今日她要去探望大兄,所以特地叫上了敖七,顺便也把鳌崽丢给他。兄弟俩关系越来越亲厚,敖七成了冯蕴身边,唯二可以搂住鳌崽玩耍的人。 这个特例,让少年郎眼里盛满了星光,骑在马上腰杆都挺得笔直。 然而,等他们一行人兴高采烈到达界丘山,才知道裴獗不在营里,温行溯也被他带走了。 副将赫连骞眉开眼笑地看着驴车上搬下来的吃食。 “此去淮水湾大营,路途遥远,不如某替女郎派人去送?” 冯蕴谢过他,问道:“我不怕远,只是恳请将军给个路引……” 淮水湾是两军阵前,路上早已封锁,没有路引,普通百姓根本无法通行,她想送也送不了。 赫连骞尴尬的笑。 “这…大将军明令禁止,女郎就不要为难我了。” 北雍军有北雍军的规矩,冯蕴自然不会跟赫连骞过不去。 只是有点难受。 大兄伤着呢,裴獗居然硬生生将人架去阵前。他得有多痛多煎熬? 冯蕴极目望去,界丘山大营里的士兵人数明显减少了,想来是大部队已被裴獗带去了淮水湾。 校场上一群人在操练,从冯蕴入营就不停往这边瞄…… 赫连骞拉下脸训斥一声,又认真起来。 冯蕴回头示意小满,将花溪村带来的东西,全留给赫连骞。 “就不麻烦送过去了,这些东西赫连将军留下用吧。淮水湾太远,送过去也失了味道,反而不美。” 赫连骞美滋滋的捋着胡须,正要道谢,便听到濮阳九的声音。 “不麻烦,我现下就要去淮水湾,一并带去就是。” 到嘴的食物就这样飞走了,赫连骞的脸顿时就黑了。 濮阳九仍旧笑眯眯,走近打量冯蕴两眼。 “女郎又艳丽了几分。” 这人说话向来没个正形,冯蕴不想惹他,规规矩矩地做个揖礼,示意小满和邢丙等人,就要走。 “女郎不想问问我,为何这时去淮水湾吗?” 濮阳九的声音听上去戏谑,可仔细品来,话里很有几分严肃。 冯蕴心里一沉,难不成是大兄伤势不妙? 她脸色凝重地问:“还请濮阳医官明示?” 濮阳九看一眼她身侧的敖七,笑了一下。 “女郎借一步说话。” 冯蕴点点头,正要跟着他去,敖七不高兴了。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濮阳九回头看来,发现敖七是真长大了,一身常服没着轻甲,可身形高挺,气势清俊威武,不愧是他舅亲自带出来的外甥。 但濮阳九偏要羞他。 “敖侍卫年岁尚小,不便听大人的话。” 敖七眉峰一抬,当即便要发火。 冯蕴好笑地看他一眼,“濮阳医官与你玩笑,敖侍卫稍等。” 女郎发话了,敖七没有跟上去的理由,可濮阳九在中京可是风流成性,敖七很不喜欢他单独叫走女郎,还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冯蕴默默跟濮阳九走到一侧,离他们远了些,但仍然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 她道:“就在这里说吧。” 濮阳九回过头来,看一眼远处怒视的敖七,大抵明白这女郎的意思。 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她在避讳。 濮阳九抱起双臂,懒洋洋看着眼前的美娇娘,好长时间没有出声。 他在想,裴妄之是如何在阳燥症的煎熬下克制自己,与美娇娘夜夜相对,却任由欲念狂奔而不动分毫的? 正常而言,世间没有一个男子可以忍耐。 这个裴妄之,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濮阳医官?”冯蕴轻声唤她。 濮阳九重咳一下,让自己从女郎姣好诱人的眉目间收回视线,认真了几分。 “女郎可知,妄之身怀怪症?” 冯蕴微微吃惊,摇头。 濮阳九看她浑然不觉的样子,再次在心里为裴獗点了一根蜡烛。可以想见,他将自己皮肉下的兽欲掩藏得多好,才能让小女郎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 “这些天,他是不是每日都来花溪村?” 冯蕴表情淡然,嗯一声。 “是回营才生的病吗?” 濮阳九道:“不,这个病跟随他很多年了。只是这些天发作得尤其厉害。” 冯蕴狐疑地看着他。 她没有察觉到裴獗有什么病,倒是觉得眼前的濮阳九病得不轻。 “濮阳医官不妨直说?” 濮阳九看出冯蕴不耐烦,可这种事,他一个男子也不方便直接对女郎说,只含糊道: “妄之他克制、保守,洁身自好。即便一直饱受疾病的折磨,也从不率性而为……” 濮阳九说的话,冯蕴全都听明白了,可凑在一起,一个字都不明白。 说裴獗克制保守?不如说他温柔善良。 “濮阳医官,我大兄没事吧?” 濮阳九一愣,应道:“温将军伤得不轻,恢复尚需时日,但女郎无须担心,妄之很照顾温将军,调养得宜,不会留下病根。” 冯蕴松口气。 大兄没事就好,裴獗有什么怪病,与她何干? 冯蕴笑了笑,“恕小女子愚钝,濮阳医官叫我过来,到底要说什么?” “这个……”濮阳九是个大夫,本不必避讳,可面对这双澄澈得半分杂质都看不到的眼睛,喉头像堵了塞子。 都怪裴妄之这病生得太贱了! 他道:“大将军精力旺盛远胜常人,得不到慰藉,便不时服用药物来抑制……今日我便是为此事去淮水湾。” 他认为说得很清楚了,问冯蕴。 “女郎可听懂了?” 冯蕴道:“听懂了。” 濮阳九换上笑脸,正想暗示她可以主动侍候将军以缓疾症,就听冯蕴又道: “大将军很需要濮阳医官,即使身在两军阵前,也定要濮阳医官前去慰藉……” 顿了顿,她平静地笑。 “这属实病得不轻。那濮阳医官还是快些去吧,别让大将军久等,小女子先告辞。” 濮阳九:??? 看着冯蕴掉头而去,他感觉自己说了个屁。 第68章 欲加之罪 冯蕴回到花溪村,就忙碌起来。 太后和韦铮的传言越传越烈,她得在庄子里做些准备,防着韦铮报复。 冯蕴不怎么在意裴獗的病,也没有精力关心。只要裴獗暂时死不了就行,他苦他痛,她不会共情。 久不见大兄,也没有从贺洽那里得到他的消息,冯蕴有点燥。没想到,裴獗次日下午便突然打马来了花溪村。 与往常不同的是,前几次都是入夜才来,每次只带左仲和纪佑两名侍卫,这次却带来了二十几个人。 裴獗人还没到,冯蕴已然得报了。 等裴獗马到庄子门口,她便带人候在那里。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片刻,冯蕴福身请安。 裴獗一言不发地翻身下马,将马缰绳交给迎上来的敖七,看了冯蕴一眼,沉默着往里走。 冯蕴掉头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前一后进了主屋。 冯蕴回头吩咐仆女,“关门,在外面候着。” 大满和小满齐齐应声。 裴獗应是急赶过来的,风尘仆仆,一身甲胄都没有来得及换下,铁甲上磨得泛光,很是凛冽。 冯蕴视线落在他身上。 “将军可要宽衣?” 虽说入秋了,但秋老虎仍是了得,冯蕴宽衫薄裙都觉得热,何况他? 裴獗嗯一声,朝她举起双臂,“知道我为何而来?” 冯蕴眉头皱了下。 不是因为他问的话,而是他坦然的动作。 裴獗在等着她为他卸甲。 冯蕴有点后悔,热死他关自己什么事? 算了,都说是吊在他绳上的蚂蚱了,热死他,暂时对自己没有好处…… 冯蕴慢慢走到他跟前,垂着眼皮去解那一身沉重的甲胄,却故意笨手笨脚,一副没有头绪的为难样子。 “罢了。我一会要走。”裴獗神色没什么变化,眼神比方才锐利很多,好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冯蕴退开,松一口气。 裴獗顺手为自己倒了杯凉茶。 “荒土开垦得如何了?” “速度极快。” 冯蕴看一眼他冷然的脸色,反问:“将军是为韦将军和太后殿下的事来的吧?” 裴獗看她一眼,脸上有难掩的寒意,带着一种无端的压迫力,令人无处遁形。 “韦铮的事,是你做的。” “将军抬举我了。”冯蕴规规矩矩地行个礼,说得坦然。 “我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有办法潜入太后殿下的香闺,窥见那等私隐。怎会是我做的?” 又懒懒抬起头,瞄他一眼。 “若将军觉得流言不妥,亵渎了皇权和太后,我可以下令,从此长门庄上下,谁也不许再议论太后半個字。但是村里城里,乡里民间,那就不是我可以约束的范围了。将军想要封口,只怕要派大军去镇压……” 她想说得心平气和一些。 但克制不住这种痛快,就要幸灾乐祸,阴阳怪气。 憋了两辈子的难堪,这一刻才算狠狠地扇回到了李桑若的脸上。 天道好轮回,怎能不畅快? 要不是李桑若上辈子火急火燎的召她前去,要炫耀那一身欢好的痕迹给她看,那她也没有机会得知这样的秘密,再借此反戈一击,将就她的矛,刺她的盾…… 不过裴獗嘛…… 心爱的女子豢养面首,身体隐私成为天下人的笑谈,这样的滋味定不好受就是了。 噗!一想到裴某人正忍受烈火烹油和剜心之痛,冯蕴就忍不住想笑…… 裴獗厉目扫过来。 冯蕴恢复平静,表情比翻书还快。 “将军今日来找我,不会是替太后问罪的吧?” 裴獗走近她,“为何要宴请韦铮?” 冯蕴温柔地笑着看他,“不是和将军商量过的吗?化干戈为玉帛。得罪韦将军对我没有好处,我诚心设宴赔罪,哪料韦将军会酒后失态,占了将军的姬妾?” 裴獗:“那不是我的姬妾。” 冯蕴:“但将军不喜。” 裴獗眼神微沉,脸上有冷漠的戾气。 他伸手揽住冯蕴的腰,将人拉过来,压在胸前,“看来是我太惯着你了,纵得你这般放肆。” 冯蕴没有挣扎,也不觉得他的话说得刺耳,麻木的心脏早没有半点疼痛。她忽悠悠笑一下,伸出一只胳膊抵抗着他胸膛带来的压力,脸上难掩嘲弄。 “所以,将军认定这一切是我做的?要为你的姬妾,为太后申冤?” 裴獗不说话,盯着她的眼睛,幽幽的黑眸里是一种说不出的寒意,好像下一瞬就会扒开她的皮,看她藏在里头的心是什么颜色,有没有写上“罪魁祸首”四个字。 冯蕴嘴角微微向上一挑。 带点不屑的冷笑,那倔强的小脾气被掩饰得很好。 流露的是轻佻、妩媚,还有不顾一切的疯狂。 “那将军说说,要怎么惩罚我?” 徐徐笑开,她踮着脚尖,将湿热的唇覆在裴獗隆起的喉结上,辗转轻咬,眼里是冰冷的寒意,好似随时会撕破他的喉管,饮血当前。 “干脆些,做个了断吧。” 裴獗深吸一口气。 黑沉沉的眸子里克制的火焰,忽一下被窜起。 他胳膊一紧,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冯蕴很轻,落在他坚实的臂弯里,浑身上下骨肉酥软,好似稍一用力,就可以将她拦腰折断。 裴獗眼梢赤红,眼里有欲色弥漫…… 他绕过帘子走向软榻,一条小小的身影冷不丁从角落里猛扑过来。 “嗷!” 低吼声带着兽类的狂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他的面部。 裴獗敏捷地侧过,抬腿就朝它踹了过去。 “别伤它!”冯蕴一把拽住他,眼神脆弱而恐惧。 她怕裴獗伤害鳌崽。 就像害怕他伤害温行溯一样。 裴獗收回手,将她轻轻放在榻上。 鳌崽一击不中,低吼一声,迅速窜到窗台,虎视眈眈看着眼前这个比它更为凶猛的野兽,身子趴伏一动不动,嘴里发出威胁的吼声,双眼满是戒备。 冯蕴眼眶有些湿润,“鳌崽不怕,不要怕。” 每次他来,鳌崽都会躲的。 她知道鳌崽害怕裴獗。 可鳌崽为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扑了过来…… “你为什么要踢它,凭什么踢它?”冯蕴突然怒火中烧。 欺负她的鳌崽,比欺负她更让她生气。 她用力推裴獗的胳膊,带着一种无法宣泄的怒意,刺猬般盯住他。 裴獗没有诚心踢鳌崽,那反应只是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在受到攻击时的下意识动作,而且他也及时收住了…… 但裴獗没有辩解。 “冯氏阿蕴。”裴獗眼尾微红,沉默片刻,又弯下腰来,掌心扣住她的后背将人拉近。 “不想死,就不要再耍小聪明。” 冯蕴一声冷笑,直视他的眼神。 “妾愚钝,不明白将军的意思呢?” 裴獗没有说话,一双冷眼满是寒意。 冯蕴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事情发生在花溪村,将军便认定是我冯蕴蓄意谋害吗?要问罪,是不是也该讲个证据?” 说罢又扬眉一笑,乌黑的瞳孔里满是嘲弄:“我原本以为那些谣言是村人随意编排,当不得真,看将军紧张成这般,难不成太后真的养面首?真的小而下垂,不盈一握,真有长须黑痣呀?将军看过了,摸过了,确认过了,这才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冯蕴!”裴獗低头看着她,“你可知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什么了?太后养面首,还是将军看过了摸过了……喔……” 冯蕴夹枪带棒的话还没有说完,后脑勺突然被他扣紧,来不及反抗,一个用力到近乎狰狞的吻便狠狠地落了下来。 他眼角赤红,下手极重。 冯蕴有些生气,以前也是这样,每次说不过她,就只会用这招堵她的嘴…… 讨厌!冯蕴本能的挣扎。 嘴巴打架…… 裴獗抓住她扭动的身子紧扣在身前,激烈的亲吻带着偾张的怒火,像一团燃烧的火焰,顷刻便吞噬掉她的呼吸…… 冯蕴发不出声音,无力地瘫在他怀里。 两人无声,却有一种契合的气场。 裴獗好似肖想了许久,那樱唇带着致命的引诱,蛊惑着他的神智,一张禁欲的脸,双眼灼烧,仿佛要将她捏碎…… “腰腰……”呻吟般低唤,如灵魂在共颤。 冯蕴跟着他呼吸,身子在他滚烫的掌心里快速沉沦。 裴獗叫她腰腰和温行溯叫她,很不一样。 温行溯是温情,是童年和亲人。裴獗的轻唤夹杂着欲和纠缠,每一声都好似会喊到骨头里…… 冯蕴猛地睁眼,情绪从激烈中消退。 身体的吸引是有的,心是没有的。 她嘲弄一般看着裴獗,不挣扎,只是冷笑。 裴獗喘息着,对上那双冷眼,慢慢松开,再捉住她的手腕,往两侧分开,迫使她整个人往前扑上来,靠在他的身上。 “为何不肯安分一点?嗯?” 冯蕴别开头去,不想看他那双被欲色填满从而令她心神不宁的眼睛。 “将军这是欲加之罪。” “看着我。”裴獗冷冷盯住她,见她不睬,擒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过来。 “回答我。” 天光从窗口透过,照着冯蕴的脸,绝艳而冰冷。 “将军既然认定是我,那杀了我吧?” 她将雪白的脖子伸给他,一副嘲弄的姿态。 但脸上看不出有半点惧怕。 有恃无恐。 裴獗看到的只有这个。 裴獗指尖收紧,冯蕴的头便转动不得,只能与他四目相对,被迫接受来自他黑瞳深处冷漠的压迫,“不想认夫主了?” 一丝温热的呼吸落在脸上,冯蕴僵硬的身子被他压在身前,因为坐得矮,脸几乎贴在他的小腹。 “将军好不讲理。”冯蕴嗤笑,“自认是我夫主,便可以随便为莪安排罪名吗?亵渎太后是要杀头的!” “原来你知道。”裴獗沉声,双手捏住她的肩膀,将人稍稍推开一些,不让她呼吸落在下腹,“你以为,长门院二十多个部曲,可抵挡多少禁军?” 冯蕴挣扎,“说了与我无关。那韦铮要找对手,也该去找看过太后身子的人,比如说将军你……” “闭嘴!” 裴獗拢紧手指,将她肩膀往下一推,便拂倒在榻上。 这动作他没有很粗鲁,愠怒下的推搡,还小心收着力气,可冯蕴正在火头上,他连呼吸都是错的…… 后背刚接触到榻面,冯蕴便气得豹子似的弹起来,拽住他往下一拉。 裴獗前倾的身子收势不住,整个人压向她。 冯蕴不肯罢休,翻个身起来,朝他身上狠狠跪下去,用膝盖顶他要害,那愤怒狂躁的样子,像一只维护领地的小母狮,一旁的鳌崽也跃跃欲试,吼叫着,要朝他扑过来。 裴獗身上轻甲没褪,稍显笨重,他微沉眼睑,没有反抗,由着冯蕴狠狠揍了几下。 哪知冯蕴并没有因此而满意,打着打着,用力将他推在榻上,然后自暴自弃般压上去,啃他微抿的嘴,坚毅的下巴,性感的喉结,捉住他便为所欲为…… 裴獗仰起头,粗重的呼吸,胸膛在剧烈起伏,不知是难耐还是愉悦,从喉头又挤出一声,“腰腰,松手……” 冯蕴冷笑一声。 整个人横跨过腰,骑在他的身上。 第69章 欺负将军 “不是要做夫主吗?将军有多少威风,使出来……” 她冰冷冷的。 咬他耳朵,说得气势汹汹。 裴獗从来便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棺材脸,旁人也怕他,不敢在面前放肆。他从未见过如此蛮横的人,莫说还是个女郎…… 而他不知道,想抢在他发火以前,自己先发个火,再好好治他一下,是冯蕴很早就想干的事情。 武力不济,那她就换個思路,以弱胜强,美人计也是好计。 上辈子没机会做的事,这辈子来做。 “将军的威风呢?这个吗?”冯蕴腰身轻摆几下,一脸姝色浅带薄怒,若有似无地轻蹭,裴獗便丢盔弃甲,急促地喘着气,看着她那双好似饱受委屈的眼睛,本就受阳燥症煎熬的身子,受不住地狂乱叫嚣。 威风是威风了,就是威风的地方不对。 “腰腰……”裴獗哑声警告,“起身。” “不要这样唤我。”冯蕴坐在他身上,伸手拽住他的衣襟,面不改色地扯开,翘起的嘴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这不是将军该唤的乳名。” 裴獗便闭着嘴,不说话了。 冯蕴盯着他看了许久。 这是裴獗,罪魁祸首啊! 冯蕴暗自冷笑,带着玩世不恭的表情,慢慢从他的腰间滑坐到他的腿上,又坐回去,动作缓慢而漫长,强压下来的平静,在这份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是对裴獗最无情的折磨。 “冯蕴……”他果然不再叫腰腰了,眼角赤红得仿佛要滴血,“起来。” 冯蕴有点想笑。 裴大将军的力气,是她可以左右的吗?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把她掀翻,但他没有。 “口是心非的裴郎。”冯蕴低下头去,揽住他的脖子,小脸不急不躁地贴着他上下移动,就像是吃人的小狐狸正在细嗅即将入口的珍馔。眼前骨山高耸,韧性十足,她好像很馋,又不急着下口,只是垂涎般回味那肉汁爆开的美味,双眼妩媚带钩。 裴獗果然受不住,额头细汗密布,双手掐住她的腰,眼神很热很热。 “不要逼我!” “是将军在逼我……” 冯蕴就像发现了某种宝藏,看着裴獗渐渐扭曲的脸,听着他急促的呼吸,慢慢地磨他,好似开启了一个新的折辱方向。 “我一心一意为将军筹谋,为着将军好,将军不管不顾,一来便指责我……” 她说得委屈,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裴獗微微后仰,不知内心是如何的纠结和犹豫,那双掐在冯蕴腰上的手,竟微微在颤抖。 “你起身……我们再说。” “那将军还治不治我的罪?”冯蕴低头盯着裴獗泛红的眼睛,一头乌黑的长发低垂下来,扫在他的脸上,声音绵软带着怨气,天生一副媚骨,磨得裴獗狼狈不堪,气息都乱了。 许久才喘出一声。 “再不起身,是要治罪的……” 他咬牙切齿,黑眸里的狂躁几乎压抑不住,“重重地治,重重地罚。” 那低沉的男声,好似随时要炸裂。 冯蕴却不肯饶他,牢牢压上去,盯住他幽暗的瞳孔,慢问浅笑:“如何罚?我都骑到将军身上了,怎么着也是要杀头的罪名吧?” 裴獗:…… 他掐住她的腰想把人提起来。 “这般无视大将军,合该大刑伺候。” 冯蕴轻笑,用力握住他比自己大了不止一圈的手,慢慢穿插再十指相扣,拉到他的眼前,好像在看两人大小悬殊的身体,“多大?” 裴獗恨不得咬死她,“你试试……” 冯蕴哦一声,“反正将军惯会欺负人,那便来罚我吧,让我试试将军的大刑。” 看着她撒野,这疯狂的小模样,裴獗铁青着一张脸,气不是,恨不是,气息急促而粗重。 “说不得,骂不得。何人欺负得了你?” 冯蕴觉得他极其可笑,大老远从营里回来问罪,还怪她发狠。 “敢问将军,我何错之有?弱小是错?还是卑微是错?我何德何能,让你们所有人都厌弃我,我是上辈子扒过你们的祖坟吗……” 又垂下头,扶住他的脸,对着他的眼睛。 “横竖都是个死字,那我不如早些把将军吃掉好了。到了黄泉路上,好歹是个饱死鬼……” 呼吸近在咫尺。 一张玉容在长发半掩里格外精致,无辜的眼晶亮似妖,纯而欲的脸,完完整整将她的征服欲和怯意矛盾地揉和在一起,便是想吃又怂的模样…… 然后便去咬他。 “嘶……”裴獗低喘一声。 是痛,也是难耐的呻吟,轻到几不可闻。 他忍受着冯蕴近乎粗暴的“摧残”和阴阳怪气,手背上的经络都气得突突鼓起。一种仿佛真要被这小女妖吃掉的错觉,让热血从尾椎疯狂地窜上头颅,他再也按捺不住…… 一个颠身便搂住冯蕴翻转过来,将她反压在榻上。 男女力量的悬殊可谓天差地别,冯蕴再要挣扎已无能为力,挥起拳头便在他身上胡乱地捶打。 她用足力气,恨不得打死他。 裴獗不闪不避,由着她出气。 她却忽然红了眼圈,“疼。” 裴獗那一身轻甲很是厚实硌人,冯蕴的手打痛了,又气又恨又委屈,明明是她打人,却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裴獗捉了那只白皙的小手过来,看拳头红痕一片,可见是真没良心,往死里揍的。 性子这么坏。 身子又这么娇。 裴獗叹息一声,掌心微微一收,将人拉入怀,哄慰般拍了拍,“你的命是我的,除了我,旁人拿不走。” 冯蕴呼呼喘着气,累够了。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不是你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十分坚定,像是抵抗又像宣告。 “我的命,将军可以拿走,但控制权在我。” 裴獗盯住她发红的双眼,慢慢松开,无奈喟叹一声,沉着脸起身整理衣裳。 “行,都是你的。” 冯蕴抬眼,“将军也是我的吗?” 裴獗沉默片刻,一张锐气逼人的脸,被强大的气场衬得野性而冷漠,“你要吗?” 冯蕴抚开贴在额头的湿发,“不要,养不起。” 裴獗眉头微拧,盯着她又沉默一下,“我带来的二十五个侍卫,交给敖七。粮食不够,去大营找覃大金。” 冯蕴下意识皱眉看他。 那双黑眸里是隐忍和克制的欲望,被一层望不穿的乌云所覆盖,转眼变得疏离,就好像方才在塌上纠缠的人不是他一样。 冯蕴轻笑,“将军要走?” 裴獗道:“阵前离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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