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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夫君新请了位女夫子。 她教我女儿人生而平等、告诉她何为“启蒙运动”。 女儿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夫君也对她的所闻颇感兴趣。 在她的教导下,女儿说我是封建糟粕。 可他们不知道,我也曾见过最烈的红旗,听过最激昂的歌声。 久违的电子音自我脑海中响起, 犹豫了一瞬,我点头:“回去吧 。” 系统: 我执拗摇头,“我想回我原本的地方。” 1 新来的女夫子很优秀,夫君和女儿都很喜欢她。 梨花树下,女儿问她: “夫子夫子,飞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呀?” 沈安年抱着她一起坐在秋千上,眯起眼望着天空, “飞机啊,就是一只大鸟,几百个人可以坐在它的背上,可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夫君谢长京在后边推着她们,也问: “那手枪呢?当真可千里取人首级?” 沈安年往后一仰,顺势倒在他怀里,笑得甜丝丝的, “那当然,赶明儿我画个草图给谢哥哥看。” 我挎着一篮新捡的梨花,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场面太过美好,叫我有些不忍打扰。 女儿谢朝阳眼尖,很快注意到我。 “娘亲,你怎么才回来,捡点梨花而已,这么慢,是不是又去哪偷懒了?夫子教过我,这叫懒虫上脑,万万不可取。” 她仍依偎在沈安年怀里,头上梳的发髻也和我走时不大一样。 我低头看着篮子里大朵大朵的白梨花, 女儿爱吃梨花糕,城郊梨花开的更灿,我便走了两个时辰去了趟。 我解释:“我是去摘梨花的,并非偷懒。” 谢长京停住秋千,随手接住树上飘落的梨花, “阿萍,梨花哪里不能摘?深宅妇人本就无甚要事,只是将军要打仗,官员要务民,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但我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所以你若累了可以直接说的,不用为了偷懒编出这个谎。” 他说的头头是道,笃定我在偷懒。 可他身上还穿着我昨天熬夜缝制的新衣。 我局促地摸着自己的旧袄,眼眶莫名发酸。 沈安年走到石桌旁,拿起一纸书卷,展在我眼前, “克勤于邦,克俭于家,只有勤劳才能积攒财富,顾好小家。” “这句话,送给夫人。” 我将篮子抱到胸前,试图给他们看一眼新鲜大朵的白梨花。 谢长京大手一挥,推开我, “罢了,既然已经休息过了,那便赶紧去把梨花糕蒸上吧,夫子和朝阳学习不易,晚些学累了要赶紧吃上的。” 我闷闷的“嗯”了声,转身去厨房。 来到这十多年,我好像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 最可怕的是,我失去了辩驳的心气。 很多年前,系统告诉我,如果迟迟没有攻略下谢长京,我会被这个世界慢慢“同化”。 我不懂什么是同化。 只是感受到过去的记忆被渐渐抽离,而我在渐渐适应这里。 直到五年前,终于连自己曾经的名字也记不起来了。 相夫教子,学会闭嘴。 只余午夜梦回时,一抹红色的血阳偶尔从我脑中掠过。 2 梨花过水洗净,然后揉进醒好的面团里,上锅蒸开。 院里偶尔传来几阵笑闹声,刺得我心脏发疼。 我举着扇,闻着烟,锅上起的雾气大了些,蒸的我眼睫湿漉漉的。 院桌上,谢朝阳拈起一块梨花糕,咬了一口,忙呸掉, “娘亲,这也太甜了吧,腻的发齁。” 说完,她将那块梨花糕掷到草丛中。 青白色的糕点滚上了泥灰,彻底成了垃圾。 谢长京也尝了块,同样面露难色,“是甜了些,重蒸一锅罢。” 我看了眼草丛里那两块梨花糕,艰难收回视线, 对着谢朝阳涩然道:“这是你们平时爱吃的甜度。” 从嫁给谢长京,到谢朝阳出生,长大,整整十年,该放多少糖,我闭着眼睛也不会放错。 “是夫子说过,她不喜欢太甜的,她是无……” 谢朝阳话到嘴边,又凝眉思索起来。 谢长京很自然的接上:“无糖主义者。” “对,无糖主义者!” 父女二人在我面前击了个掌,嘴里齐声说了句什么“give me five”。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仿佛有了自己的专属暗语。 我看不懂,也听不懂。 “娘亲,都怪你不细心!你赶忙重蒸一锅,夫子等会吃不好会难过的。” 多年的习惯,让我很顺口的说了句,“对不起。” 等我反应过来,想收回也来不及了。 谢朝阳却像是受了刺激般,蓦地拔高音量, “你为什么总是道歉!讨厌死了,弄得好像我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一样……” “夫子教过,你这就像是……嗯……巴普洛夫的狗一样,见自己做错,就习惯性开始自省。” “这思想就像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没用。” 见她说个不停,谢长京捂住她的嘴,“小孩子的话,别放在心上。” 我放下擀面杖,垂眼道:“能给朝阳换个夫子吗?” 为师者不该教学生诋毁自己的母亲。 谢朝阳在他怀里唔唔叫了两声,挣扎出身, 叫道:“娘亲自己不如沈夫子好,就想赶走她,你这是妇人肚肠,封建糟粕!” 她踏着和沈安年一致的流星步离去,全然忘了我曾教过她的礼仪风范。 我掐了把手心,执拗地问谢长京, “夫君,能换吗?” 他平静地叹了口气,一如以往淡漠, “阿萍,沈夫子她很不一样,不仅是朝阳能学到很多,我也是,她讲得那些,当真是有趣极了。” 谢长京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十年攻心,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看向我时却马上敛了笑容,“所以,以后别让我再听见这种话。” 他也走了,也往着沈安年院里去。 幸好此时夜色正浓,以至不叫他察觉我一塌糊涂的伤悲。 我胡乱地抹了把眼睛,将眼泪化在手背上。 而后几近报复般的把剩下的梨花糕塞进胃里。 哪里甜了呢?分明咸的很啊。 胃里一阵痉挛,我痛苦地弓起身子,看着自己的十指,莫名恍惚。 我为什么会在这? 头痛的快要炸开,想不起来了。 我只知道,这里有我的夫君,我的女儿,我爱他们。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来到这之前的记忆,或许仅是我大梦一场,阿萍一直是在这的。 直到不久前,沈安年来了,她鲜活得宛若春日锦鲤。 我才隐约想起,我曾经不属于这。 沈安年说的巴普洛夫先生我确实不知,我只记得我们那好像有德先生和赛先生。 不过我记不起来这两位先生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也记不起来,我是谁。 忽然,久违的电子音自我脑海中响起, 像是石入静水,脑海荡开细密的波纹。 是了,我过去叫许平。 是为保护同伴,用身体压炸弹阵亡的许平。 而后残存的游魂被系统带到这个世界。 系统告诉我,只要成功攻略谢长京,就可以送我回原来的世界。 我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但,究竟怎样才算攻略成功呢? 用着系统给的身份,我嫁给他,献上真心,生了谢朝阳,我没有什么可以给的了,自己反倒深陷其中。 整整十三年,到底是怎样的铁石心肠,竟如此难捂热。 系统已经好多年没出现,想必早就放弃我这个没用的家伙了罢。 果然,他说: 强压下心中酸涩,我问:“谢长京还是不爱我吗?” 系统沉默。 半晌才道: 我讷讷抬头,沾满面粉的手往衣兜上擦了擦, “回去?回哪?” 3 乍然脱身,回到另外一个“陌生”世界,我害怕。 留在这也可以的。 想法一出,恰好有风吹过,院里秋千吱呀作响。 我站起身,恍惚间看见那梨花树下,似那年上巳夜,尚且年轻的谢长京正在为阿萍亲手做秋千。 那时的阿萍想,很快就能攻略成功的吧? 而后春去秋来,秋千褪了色,青丝现白发。 直到沈安年来了,谢长京亲手拆了老旧的秋千,换上新绳新板,刷上油亮的新漆,阿萍还是没有捂热谢长京的心。 “算了,回去吧,回去也好……” 声音平稳,到底泄了一丝颤抖。 系统冰冷道: 我点了点头,拭去泪花。 三天,足够我想起,也足够我告别了。 系统没有撒谎,仅仅一晚,我就记起了德先生和赛先生。 还记起了,我的世界,是怎样的战火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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