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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 大批工人围堵在厂区门口,队伍从厂区延伸出来,一直到这条街的转角。 几乎所有人手里都扯着横幅,不许任何车辆进入。 场面比节日游行还盛大,还壮观。 狄思科压低身体,探头向外张望,铺天盖地全是横幅,只见上面写着—— “孟XX,败家子!” “孟XX,粮机厂的罪人!” “孟XX,卖厂求荣!” “坚决抵制买卖工厂,坚决抵制国有资产流失!” …… 狄思科:“……” 艾玛,东北的工人兄弟可比北京的猛多了。 第200章 见识过粮机厂门口的场面后, 狄思科只觉得,被债主堵门和职工越级上访,似乎都是小儿科了。 他最起码没被职工骂做败家子啊! 此时粮机厂的入口已经被工人们把控住, 调研组的车和人都别想进去。 满春华将人带来了自己的地盘, 自然要保证组员们的人身安全。 粮机厂闹成这样已经不适合去调研了, 她当即就交代司机原路返回。 然而,他们的退路早已被后来的车辆堵住, 身前身后的司机都在疯狂按喇叭, 两头堵的局面让大家哪也去不了。 狄思科和邹舟下车放风透气,顺便跟堵在附近的职工搭话。 “叔,你们在这堵谁呢?今天不用上班啊?”狄思科拆了包烟递过去。 穿着工装的大叔和同伴在两人身上打量几眼,警惕地问:“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来我们这边干嘛的?” 邹舟毫无心理负担地答:“我们是从北京来的学生。” 大叔眼里的警惕更甚了,怀疑地问:“这把年纪还是学生呢?” 一把年纪的邹舟:“……” “……”狄思科也觉得邹舟给自己安的身份有点扯, 但还是帮忙找补道,“他是博士生。” 这话倒是不假,邹舟确实是博士,高学历干部。 大叔脸上的防备表情略略松动, 从狄思科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问:“博士来我们这干嘛?学校放假了?今天厂里忙着呢, 要是没什么事,你们还是先走吧。” “我们应邀去重型机械厂参观的, 大伙儿把路堵死了,我们动弹不得了。” 大叔瞅一眼堵成长龙的汽车,“那就没办法了,你们等等吧,我们这边忙着呢, 一时半会儿散不了。” “叔,你们在这堵谁啊?”狄思科指指横幅上的字, “孟厂长么?” “孟铁头在厂里躲着呢,我们等他找来的南方老板。” 狄思科适时露出迷惑表情,“那你们这个孟厂长好像还行啊,现在多少企业都找不到出路呢,你们厂长能找到客商来接手工厂,也算是为大伙儿想过办法了。” 闻言,大叔嫌弃地瞪了这个小年轻一眼。 他这个年纪的一线工人,不追星,也不看什么改革纪录片,并不认识狄思科这张脸。 他只觉得这小年轻没眼力见,都这会儿了还在替姓孟的开脱! “找个屁的出路!”大叔啐道,“那南方老板只出2100万就想吞下我们粮机厂,想得可真美!” 邹舟问:“那你们厂的大概估值是多少?” “那我怎么知道?没听说谁来给我们估过值,反正前两年刚改制重组的时候,还说我们厂值四千多万。”大叔对此不太确定,就用手肘拐了一下同事,“诶,咱们厂现在估值是多少?” “啥估值,估多少还不都是孟铁头说了算!厂里前年买的小轿车,全新的16万5,用了还不到两年,今年初就打着给职工发工资的旗号卖了,总共才卖了五万五!卖多少钱全靠他那一张嘴,非说那轿车旧了,二手车卖不上价!” “旧什么啊,小车司机开车都小心着呢,谁敢祸祸厂长的车?那车开了两年还像全新的似的。”男人嘟哝,“五万五连面包车都买不来,还不知在谁家停着呢!” “孟铁头就那样,”职工们不喊厂长,统一用孟铁头指代,一说孟铁头,大家都知道说的是谁,“客商还没来呢,那瘪犊子先在大会上把厂子贬得一文不值,什么设备折旧,厂房破损,技术落后。我们也想搞先进技术,那不是被中途叫停了吗?” 另有一人说:“有没有估值咱不知道,但是去年老许也找来一个南方老板,那老板不要设备和职工,只要地皮搞房地产开发,出价2050万。今年找来的这个老板只比去年多给50万,设备、职工和地皮全要了。真不知道市里为什么要同意打包卖!咱那些设备可不止50万!” 狄思科替市领导解释:“这样可以节省一笔员工安置费。如果只卖地皮,必然会有大量工人下岗分流,市里要拿出一大笔钱买断职工工龄,还得将职工推向社会。” 这些都是不稳定因素。 如果有人愿意连厂带人一起接手,大多数领导都是愿意的。 有人回忆道:“去年老许找来那个南方老板的时候,好像确实说过,还差1700万的职工安置缺口,市里不想单单卖地皮,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按照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说法,卖地2050万,买断职工工龄花去1700万,那市里只能进账350万。 厂里还有两千多万的外债无法偿还,无论怎么卖都要亏本儿,还不如连职工带设备打包一起卖。 省了安置职工的1700万费用,还少了大批下岗职工。 有个稍年轻的高个工人说:“我看还不如去年就把厂子卖了,厂里出钱买断职工的工龄,职工最起码还能捞点好处,有点现金进账。” 工龄越高,拿到的补偿越多。 他参加工作十五年了,估计能拿到一两万的买断费和补偿款。 到时候拿着这笔钱做点小生意也行啊。 高个工人用脚碾灭烟头,恨声说:“孟铁头找来的这个老板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前年也打包收购了一个厂子,嘴上说的挺好听,把职工全都留下了。结果没过两年,厂里的老职工就被他清洗了一半。” 有的职工被他找理由辞退了,有的受不了厂里的高压环境,自己辞职离开了。 厂子卖给私营老板,职工身份就从捧铁饭碗的,变成了私营公司合同工。 辞职以后,再想跟市里和厂里索要买断工龄的钱,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些职工既丢了饭碗,又没有工龄买断费,最终落个两手空空。 所以,他觉得买断工龄更划算。 反正都是当合同工,他不如先拿一笔工龄买断费,然后去其他工厂应聘新工作,或者做点小买卖。 不过,敢于自谋生路的人是少数,厂里的大多数人还是想保留工厂,继续在厂里上班。 狄思科和邹舟混在工人中间,听他们骂完无良商人,又骂败家厂长,整个儿一群情激奋。 让狄思科觉得奇怪的是,工厂领导层显见不可能只有孟铁头一个人,大家的矛头怎么都指到他身上? “因为他最可恨呗!他现在是一把手,我们不骂他骂谁!”大叔嫌弃道,“这孟铁头当副厂长的时候,就不咋地,现在当了一把手就更不咋地了。” 对于孟铁头的事迹,职工们信手拈来,随口就给这两个大博士举了例子。 “前些年,我们厂情况还好的时候,也跟风去特区开了一个‘窗口’,拉客户嘛。” 狄思科深得捧哏精髓,“这决定不错啊,特区的机会多。” “是啊,大家都觉得不错,去特区开个办事处,给厂里拉拉生意,也是挺好的主意。”大叔撇嘴说,“但孟铁头非得搞花样!人家要把这个窗口承包出去!” 邹舟也加入捧哏队伍问:“咋承包的?” “厂里出200万在深圳开个经营部,由厂里的三个职工承包,承包以后,这仨人就不在厂里领工资了,工资跟效益挂钩,他们拉来生意以后,就从销售额中提4%作为他们的工资。” 邹舟想了想说:“这样也行,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嘛。” “呵呵,大家当初都是这么想的。” “结果怎么样?这仨人在深圳待了三年多,总共才给厂里拉来了50多万的生意。但这三个业务员可半点没吃亏,为了拉生意,人家刚到深圳就用那200万买了一辆奔驰小轿车,每人再配一个大哥大,走出去都跟大老板似的!比厂长还气派!” “后来我们厂改制了,新来的领导要把特区窗口撤掉,将那三个业务员招回来。”大叔问,“你们猜怎么着?” 狄思科猜测:“人家三个不回来了吧?” 业务员见识过花花世界,未必乐意回来拿死工资。 “人家辞掉公职了,可不是不回来了嘛!”大叔既气愤又羡慕地说,“那仨人借用我们厂的牌子和执照,在深圳开起自己的公司了!” 狄思科和邹舟:“::::::” 都是“人才”啊。 “200万被造个精光,最后只给厂里留了一辆二手车和三台过时的大哥大。”大叔愤愤道,“要不怎么说孟铁头是败家子呢!净出些馊主意!” 狄思科和邹舟都默默点头。 国企承包的例子还挺多的,但是大多只约定完成目标后如何奖励,却很少提及承包失败的后果。 除了把人开了,就没什么威慑手段了。 两人听了一肚子粮机厂的八卦,与其他组员汇合后,又相互交换了一下听来的消息。 司机师傅建议:“厂长,我看这条路一时半会儿开不了,要不您跟几位同志到后面的路口打车回去吧?” 满春华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一行人回到招待所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满春华提也没提市委要举办的那场欢迎宴,她和重机厂的几位领导出面为党校调研组的同志接了风,这事就算过去了。 粮机厂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市领导肯定都在安抚职工,哪还有心思接待他们? 不过,话又说回来,市里是否出面招待,大家其实并不在意。 小组里有好几人是跟当地市领导平级的,满大姐这个重机厂厂长的职级甚至比市领导还高。 吃饭不重要,大家只想知道市里打算如何解决粮机厂的问题。 * 翌日,狄思科起了一个大早,简单洗漱过后就跟张茂年一起出门了。 其他人还在睡觉,他俩天没亮就出门,当然不是为了工作。 昨晚张茂年从前台服务员那里打听到,在招待所两条街开外有一个早市。 各种摊位沿街摆开,能绵延三里地,是他们当地最大的早市。 他俩五点多出门,徒步到早市的时候,市场上已经人来人往,充满烟火气了。 狄思科在路口的报摊上买了份日报,随意翻了翻就问:“张哥,咱俩吃点什么啊?” 张茂年在早市上睃巡一圈,就近找了一个干净的摊位。 每人先来一个椒盐烧饼,一个油炸糕,一碗豆腐脑,再配一屉包子,吃完了这份还可以去其他摊位尝尝别的。 老板娘帮忙将豆腐脑端来的时候,又送了他们一碟小咸菜。 狄思科向对方道了谢,笑着夸赞:“嫂子,您家这个摊位,全市场最干净!” “哈哈,我以前是药厂的,干净惯了。” 这一听就是下岗的,狄思科问:“嫂子,您哪年开始卖早点的?” “前年就开始卖了,那时候我们药厂搞下岗分流,我第一批就被分流了。不过,前年的早市还没这么热闹呢,你再看看现在,都成我们市里的一景儿了!” “咱们早市上这些都是下岗工人嘛?”张茂年是南方人,吃不惯北方的咸豆腐脑,他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勺子。 “差不多吧,工人都下岗了又找不到新工作,不摆摊卖早点还能干啥?” 她刚下岗出来摆摊的时候,还觉得挺丢人的。 可是,时间长了,下岗的人越来越多,她也就没所谓了。 他们这里的人,未必舍得花钱买衣裳打扮,但在吃喝上从来不亏嘴,她出来摆摊卖早点,比正经上班赚得多。 唯一不足就是工作不太体面,让孩子在学校受了些委屈。 老板娘往狄思科脸上瞄了两眼,嘀咕道:“我瞧着你好像有点面熟呢。” “哈哈,好多人都说我像个明星。”狄思科大言不惭道,“我这张脸还是有点明星相的。” 老板娘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再纠结,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狄思科将自己那份早餐吃得差不多了,忽地听到隔壁桌提到了“粮机厂”的话题,不由竖起了耳朵。 “听说后来公安都去了,才把人群疏散开,我看他们就是想不开。厂子要卖就卖呗,反正也不是咱的,卖了厂子就拿钱走人。” 老板娘似乎跟这两位客人很熟,给他们上烧饼的间隙,就怼道:“你们说得倒是轻松,卖了厂子以后,让大家喝西北风啊?” 他们这个年纪的工人,文化水平低,没有一技之长,每天在流水线上做重复的简单工作。 一旦离开了工厂,很难去其他企业再就业。 当初跟她一个车间的那些姐妹,有的摆摊卖菜卖水果,有的当保洁打扫卫生,还有去当保姆的。 也有人拉不下脸来外出讨生活,回归了家庭。 年轻小伙笑道:“人家朱大姐就是粮机厂的,去年下岗分流的时候,第一个主动报名分流了,现在摆摊卖早点,照样过得有滋有味。” “她敢下岗,那是她男人有本事!要是大家都能拿20万的年薪,谁还在粮机厂里受窝囊气啊!” 朱大姐家的男人,长得不是一般的丑,年轻的时候,大家都说朱大姐是一枝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但那男人有文化,后来混成了粮机厂的高级工程师。 刚改革开放那会儿,广东老板来粮机厂挖人,给他开了5万年薪的高价。 可是,孙工对厂里有感情,一直没松口去赚大钱。 去年又有个合资公司的老板来挖人,开了20万的年薪,大家都以为他能在粮机厂死守呢,没想到,这回孙工竟然答应了,不但自己离开了粮机厂,连他爱人也买断工龄,离开了单位。 孙工先去南方工作了,留父母、媳妇和孩子在老家,每月的工资都按时打到媳妇存折上。 卖早点是朱大姐给她和婆婆找的营生,这婆媳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其他摊子五点就出摊了,这娘俩能磨蹭到七点才来。 跟他们这些靠摆摊讨生活的人不一样。 朱大姐跟婆婆一起推着三轮车过来时,就听见隔壁摊子的王桂妮又在跟人谈论她家的20万年薪,不由笑着问:“又在说我家老孙什么呢?” 王桂妮收了桌上的两个空碗,一边抹桌子一边打趣:“说你家孙工,看不上5万年薪,只有20万年薪才肯出山。” “我家老孙还真不是为了20万年薪才离开厂子的。现在的20万能跟82年的5万比吗?”朱大姐呵道,“我家老孙要是重利的人,早十几年前就去赚那5万年薪了!” 大家仔细想想,觉得朱大姐这话不无道理。 82年那会儿全省也没几个万元户,5万就更少见了! 那时两三千块就能在省城买楼房,现在的两三万都不够用。 “那孙工怎么突然就从厂里辞职去赚20万了?”王桂妮问,“因为厂子效益不好么?” 狄思科和张茂年听得出神,也望向朱大姐,等着听她的答案。 “厂子效益早五年前就不好了,我家老孙一直留在厂里想办法,从来没想过抛下大家自己去过好日子。”朱大姐想了想说,“算了,反正现在已经闹成这样了,我跟你们说说也没什么。” 她也听说粮机厂职工围堵南方客商的消息了。 厂子变成如今这幅样子,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粮机厂这几年的技术确实有些落后,老孙他们这些搞技术的考察过市场以后,找到了一个新项目,只要这个项目研发成功了,有很大机会让粮机厂扭亏为盈。当年的老厂长非常支持这个项目,给老孙他们拨了一笔钱搞研发。” “大家都知道,技术这玩意儿说不准,遇到一个技术瓶颈可能几个月甚至几年都闯不过去。当时老孙他们就遇到一个瓶颈,研发进度比预计的晚了半年。厂里那年改制,老厂长退休了,换了许厂长上来,可是许厂长觉得他们这个项目拖得太久,虽然研发了出来,但其他厂已经抢占了市场。厂里再跟风投产恐怕要亏损,所以就叫停了这个项目。” 众人默默颔首,市场的变化确实很快,今年流行这个,明年流行那个。 这事谁也说不准。 “我家老孙当时特别懊恼,觉得是他没带好队伍,要是能早点把新产品鼓捣出来,现在可能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王桂妮宽慰道:“这有啥办法呢,就跟孩子做算术题似的,不会就是不会,愣憋也憋不出答案啊。” “我也是这么跟老孙说的,这都是命!”朱大姐的语气陡然一转,气愤道,“谁知道事情根本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那姓许的口口声声说产品已经过时了,不让粮机厂投产。但是厂里的业务员却偷偷跟老孙说,在隔壁市里有个刚成立的私营粮机厂,在生产我们这种产品!那私营厂的老板,就是姓许的大舅哥!” “啊——” 所有人都没料到会有这个结果。 这不是损公肥私么! “老孙为这个新产品耗费的两年心血,就这样被人窃取了。我家老孙算是被厂里伤透了心,正好那时候又有人上门来邀请他,他不想在厂里受气,也就答应了。” 老孙咽不下这口气,临走之前,还将搜集的证据交给市里,把姓许的给告了。 老孙跳槽没多久,那姓许的也被撤了,换了孟铁头上来。 看昨天厂门口那情况,孟铁头干得也不咋样。 被职工骂的够呛。 不过,孟铁头还知道给职工寻找出路,比那姓许的强点。 * 从早市离开,回到招待所以后,狄思科二人也将孙工的遭遇分享给了其他组员。 “年薪20万的工程师,也算是厂里的无形资产,”狄思科遗憾道,“孙工这一走,粮机厂的技术力量被削弱,厂子更卖不上价了。” “确实。”曾琴颔首,“粮机厂的情况其实很具有代表性,很多国企改革的过程中,都有类似问题。” “但是,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张茂年强调一遍,才继续说,“假如咱们帮粮机厂解决了眼前危局,帮他们想办法成功进行产权改革。这种办法其实也未必适合其他工厂,企业之间的个体差异太大了,只要有一点不同,结果就可能南辕北辙。” 所以才说企业领导的个人能力在某种程度上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大海航行靠舵手嘛。 组员们一时都有些沉默。 作为调研组,他们只能从旁观察、记录、总结经验,并不能上手去操作。 即使让他们亲自上阵了,也会像张茂年说的,解决了这一个,下一个又不知要如何解决。 在一片沉默中,狄思科忖度着开口说:“企业内部的问题盘根错杂,咱们一时半会儿捋不清。这次调研既然是针对产权改革的,那咱们就将目光聚焦到产权改革这方面,不要被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粮机厂目前最大的矛盾是什么?” 曾琴说:“职工对领导层缺乏信任。” 粮机厂的具体估值是多少,他们无从得知,职工也不知道。 但南方老板给出的2100万收购价,让职工们觉得这是在高价低估。 大家不信任厂领导和这个客商。 “粮机厂的情况看起来复杂,其实主要矛盾就是这个估值的问题。”狄思科摸着下巴说,“之前厂领导也有一些让人诟病的操作,但大家都忍了,唯有这次,工人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将厂区围堵了。” 满春华说:“昨天确实是粮机厂这些年的第一次。” “所以嘛,大家就是对这2100万的估值存疑,职工们觉得集体资产被贱卖了。” 前几年改制的时候,粮机厂给职工们配了职工股,只要粮机厂赚钱,大家就能跟着分红。 可惜这些年粮机厂一直在亏损。 满春华赞成道:“产权改革要把好资产评估这一关,粮机厂在这方面确实做得不好。” “资产评估由谁来做,非常关键,厂领导评的,职工不信。市领导评的,有些人也会存疑。”狄思科建议道,“资产评估这件事,需要一个权威机构来做。北京那边产权改革进行得很早,但这些年并没有闹出大规模上访的事情。在资产评估这方面还是有一定借鉴意义的。” 张茂年问:“那边是由哪里评估的?” “市产权转让中心,专门做国企改制业务的。”狄思科介绍道,“市里没怎么宣传这个产权转让中心,应该也在摸索阶段。但所有要进行产权交易的国有企业,都需要将国有产权在这里挂牌上市,评估工作也由这个单位来完成。” 满春华说:“我们省里还没有这样的产权转让中心。” “支书,”狄思科笑望向满大姐,也看向其他组员,“咱们这次调研要不要来一把大的?” 满春华对他接下来的话,已经有了猜测。 不由在心里感叹,狄思科虽然年轻,但是眼光是有全局性的。 狄思科接着说:“咱们这次的课题报告是跟产权改革有关的,必然也要介绍产权转让中心。咱们要不要跟省里联系一下?东北的国有企业比较密集,设立产权转让中心,集中进行资产评估,最起码在评估这方面,可以看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即使不能阻止国资流失,但也能尽量减少流失。 “你想建议省里成立省产权转让中心?”满春华对此是认可的,但是,“咱们调研时间有限,未必能看到效果。成立一个新单位,可不是几句话的事。” “成立新单位麻烦,但搞个试点还是简单的吧?”狄思科狡黠笑道,“可以让粮机厂来当这个试点单位嘛,反正他们正好要搞产权改革。” 几人相互交换着眼色,同时心想,就是不知道粮机厂的孟铁头敢不敢搞这个试点。 第201章 狄思科最近有些乐不思蜀了。 自从发现了招待所附近的早市, 他跟张茂年就每天去早点摊子报到。 听老板娘说,他们这里还有夜市,两人又喊上组员们一起去夜市上吃大排档。 “我愿意为了大饼子和酱大骨在东北多呆一段时间。” 邹舟最初只以为他们每天带回的玉米面大饼子, 是在农贸市场附近的早点铺子买的, 然而, 等他亲自去了一次早市以后,简直惊为天人。 除了京郊的农村大集, 北京可没有这么大规模的早市。 早市二人组很快变成三人组, 夜市的集体聚餐他也从不缺席。 狄思科又让老板娘上了一盘毛豆,笑着说:“要是支书那边进展顺利,咱们兴许还真能多呆一段时间。” 党校的调研组来到地方上调研,通常是由市里出面接待的。 但这次有满大姐的关系在,他们还没见到市领导, 就先跟省领导打了照面,并且在座谈会上向省里介绍了产权转让中心的设想。 省里能否接受调研组的建议,还真不好说。 后续的事情,得请满大姐出面才行。 组员们现在都是原地待命状态, 一边等省里的消息, 一边搜集调研素材。 狄思科几人喜欢来早市和夜市吃饭,也有这一层考量。 市场上的摊主们大多是下岗工人, 大家来吃饭的时候,总能从摊主和食客们的交谈中听到各路企业的八卦。 比如机电公司清产核算的时候,发现库存少了三辆汽车,成了一桩悬案。 又比如电子公司的销售经理,把截留的一百万销售款投资到私营工厂生产录音机, 一下子就挣了十多万。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交流着厂里那点事, 最后总会总结一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穷庙里的方丈不愁没钱花。 当然,大家讨论最多的,还是最近的热门话题,粮机厂。 市里搞国企改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光是粮机厂自己就经历过一次改制和一次下岗分流。 职工们对改革有意见是正常的,但是像粮机厂这次闹出这么大动静,甚至惊动了省里的,还真不多见。 “我听说孟铁头差点被工人打死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不能吧?那孟铁头虽然总办不着调的事,但也罪不至死,”有心软的女同志便说,“大家要是对那个南方客商不满意,堵着他不让进也就差不多了。打人可不对,万一被上面追究起来,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我当时在场呢,看得真真的!大伙儿把那南方老板的车围住了,不让他进厂。大家还算克制,没对外人动手,只想让他知难而退,放弃收购粮机厂。” 有人问:“那怎么还把孟铁头给打了,他那天不是一直在厂里缩着吗?” “他自己瞎出头呗,”爆料人继续透露,“那南方老板进不了厂区,就坐在车里给孟铁头打电话问他合作还要不要谈。孟铁头怕人跑了,就颠颠儿地从厂里跑出来接人。工人们对他有怨气,双方交涉不成功,情绪一激动就把人揍了!” “你们说,他把厂子贱卖了,对自己能有啥好处?私营老板买了工厂以后,肯定要让自己人当厂长,他这个厂长八成要被撤下去的。” 有人猜测:“人家兴许早就私下拿到南方客商的好处了,有了真金白银到手,谁还在乎一个厂长的职位啊。” 大家顿时不说话了。 隔了好半晌,隔壁桌才有人接着说:“工人们闹这一次也算值了,省里和市里都派了人去粮机厂调查情况,听说市里还承诺给粮机厂联系其他投资商。” 其他下岗工人不以为意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其他投资商也未必会给出好价钱。你等着瞧吧,粮机厂那地皮和设备的价格还是超不过2200万。” 张茂年还在用筷子抠着熏骨架上的碎肉,疑惑道:“孟铁头受伤了吗?之前没听说啊!” 第一天去粮机厂调研的行程被打断了,调研组一行人至今没有见到孟厂长本人。 但是,孟铁头的大名如雷贯耳,大家未见其人,却早就将他当成了熟人。 “好像没有吧,”曾琴蹙眉说,“要是真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支书早就跟咱们说了。” 满春华曾在粮机厂工作过七八年,在那里有自己的人脉。 而且随着满春华职位水涨船高,以前的老同事还会以粮机厂为引子,主动向她介绍情况拉关系。 粮机厂要是真的差点闹出人命,满春华不可能不知情。 然而,大家前一天还在夜市的大排档里听粮机厂的八卦,次日就被告知,可以去粮机厂实地调研了。 “支书,听说孟铁、孟厂长受伤住院了,咱们现在去调研合适吗?” “没事,都是皮外伤,去医院涂了碘伏就回家了。” 一行人乘车来到粮机厂的厂区,车子刚停稳便有几名厂领导迎了上来。 因着大家提前知晓了孟铁头受伤的消息,所以见到那个眼眶淤青的中年男人后,很轻易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孟轶兴将客人请进了会议室,自嘲似的说:“早就想请中央党校的同志们来我们厂做客了,可惜最近厂里闹出了点事情,让大家见笑了。” 正常情况下,客人们应该在此时说些客套话,然后将话题岔过去。 可是,满春华却开诚布公地问:“老孟,厂里跟那位南方客商是怎么谈的?怎么引起职工这么大的不满?” 孟轶兴苦笑道:“主任,我们把客商找来,还没正式谈过呢!客商只报了一个模糊的2100万的价格。按照我的预期,这个报价还是能再谈一谈的。结果那些工人不知被谁撺掇的,全都围在了厂门口,不让人家客商进门。” 他那天看见职工们扯的横幅,也被吓了一大跳。 没想到谈判还没进行就引起职工那么大的不满。 他去厂门口接应客商的时候,还被很多人骂做孟铁头。 孟铁头是他户口本上的曾用名,当年上户口的时候,户籍民警将“孟轶兴”写成了“孟铁头”。 即使后来去派出所改了过来,也在户口本上多了一个曾用名。 他这曾用名不知被谁听了去,就莫名其妙在厂里叫开了。 大家最初喊他孟铁头的时候还带着点调侃,后来再喊就全是讽刺。 他也知道厂子发展不起来,导致工人们对他有很大怨气。 但他能怎么办? 粮机厂在三年内换了三个一把手,每换一个人,厂里的总资产就要缩水一部分。 93年刚改制的时候,新成立的股份公司值四千万。 轮到他接手时,就只剩2500万左右了。 这玩意儿就像击鼓传花,厂子在许厂长手里那会儿就不太行,传到他手里以后,只过了不到四个月就全面崩盘了。 自己这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 满春华是其他企业的领导,她也不想对粮机厂的经营指手画脚,但这次还有调研组的课题任务要完成,大家对这个课题投注了不少心血。 她拧眉听孟轶兴滔滔不绝地诉苦,听了一阵子就打断道:“职工一直都很体谅厂里的难处,即使私下有抱怨,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来。这次的事情可以说是群情激奋,把大家的不满全都推向了最高点,咱们厂领导想没想过是什么原因?” 见厂长不吱声,有个副厂长站出来说:“大家对厂子有感情,还是不想卖厂子。” “去年也有客商明码标价来买地皮,那会儿工人们为什么不闹?”满春华说,“大家是想阻止卖厂么?大家只是不想低价卖厂!咱们要是把资产评估做到公开透明,职工们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么?” 孟轶兴解释说:“我们的资产评估也是市里找人来做的,2350万的价格可不是我们厂里自己估的。客商还要接手咱们那么多职工,在价格上做一些让步,也是无可厚非的。” “咱们在这里说这个有什么用?你去跟职工说,看看职工听么?”满春华指了指厂区大门的方向,“我的车进来时,厂门口还有好几个工人在静坐呢,厂里打算怎么解决?” 还能怎么解决。 人家不吵不闹,就在厂大门对面整齐地坐着,你能拿人家怎么办? 满春华又跟粮机厂的领导层了解了一些情况,最后说:“我们调研组的课题与产权改革有关,打算跟省里合作,推动成立省产权转让中心。省里想找一家试点企业试试效果,你们粮机厂愿不愿意当试点?如果有这个意愿的话,我可以帮你们向省里争取一下。” 省里最近正在大规模精简机构,产权转让中心能否正式成立还说不准。 但可以先选一两家试点企业,观察一下集体管理的效果。 孟轶兴迟疑着问:“主任,这个中心是做什么业务的?” “省里还没做过,但北京和天津已经有试点了,主要就是为国有资产的流动提供一个平台,所有国有资产的产权交易都必须进场,资产评估、挂牌、招标等等步骤都在产权转让中心完成,确保国有资产在阳光下交易。” 满春华语重心长道,“工人们最怕暗箱操作,你们要是能把交易放在阳光下,有权威机构的监督和背书,即使最后真的只卖2100万,大家也无话可说。” 狄思科适时拿出刚从北京传真过来的资料,分发给粮机厂的干部们。 上面有很详细的产权转让操作流程。 孟轶兴盯着那份资料心情复杂。 他只想着给满春华面子,邀请党校调研组来调研,不料却弄来了一个什么试点。 人家把话说得很透了,做了这个试点工作,就能将交易放在阳光下。 若是粮机厂的领导们不同意,不就是明着告诉世人,他们之前的交易有猫腻吗? 孟轶兴将那个南方客商请来,确实有自己的私心。 但是他只收过对方两瓶酒和两条烟,跟所谓的几十上百万的好处费没关系。 他老丈人自己开着酒厂,效益非常可观,他家不差钱,他犯不着像许厂长似的,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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