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等他们谈得差不多了,咱们在腾飞这边的任务也就基本完成了。” “哎,总觉得咱搜集的这些素材还差点意思,”小张不无遗憾道,“腾飞上次如果能成功并购万燕,咱这片子的看点就多了。” 他不愿意去拍跟老外的谈判,谈判过程涉及商业机密,人家不让电视台的人进去拍摄。 他们只能远远地拍几个谈判画面,后期再以画外音的方式,介绍谈判经过。 彭湖心里也暗觉可惜。 他跟拍腾飞大半年,亲眼见证腾飞从摇摇欲坠的破产企业,变成央视标王,内心难免会偏向腾飞。 腾飞如果能完成一项并购,这部纪录片也会更加精彩。 “彭导,我那天隐约听到马董和狄总谈什么并购,你说腾飞会不会重启对万燕的并购啊?咱们要不要去问问?如果重启并购,咱就再跟台里申请延长一下拍摄时间。” “问什么问!台里不可能让咱们继续拖延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彭湖笑骂道,“你小子是不是在人家单位呆上瘾了?” 小张嘿嘿傻笑不说话。 摄制组要在三家企业搜集素材,最初的半年,彭导经常去东北和西北的两家企业。 腾飞这边就只有小张一个人负责。 每天跟腾飞的职工一起上下班,早中晚饭都在食堂解决,领导还给他安排了一个休息室。 他在这里的日子,比在自家单位还滋润呢。 彭湖点了点他,摆手说:“行了,你回去拿设备吧,一会儿咱们找个商场,拍点家电大战的素材。” 小张纠正:“人家那叫民族工业保卫战!” “都是一个意思,”彭湖催促道,“赶紧去准备吧!” 今天是周三,原以为工作日的上午,商场里应该没什么人,可是当两人抵达商场二楼时,还是被里面的场景震了一下。 二楼是专门销售家用电器和移动通讯设备的。 国产货和洋货泾渭分明。 国产货的一侧,很多柜台前都挂着特价促销的海报。 彭湖往几张海报上扫了一眼,国产电视机的价格比对面洋品牌的电视机便宜三成左右。 柜台前选购电视机的消费者还挺多的。 看来这所谓的民族工业保卫战,其实是一场价格战了。 小张扛着摄像机拍了几个画面,关掉机器后,不由嘀咕道:“这价格确实比洋货便宜不少,等腾飞这边的工作结束后,我也买一台电视机放到宿舍里。” 腾飞给他安排的休息室里有一台电视机,在腾飞待得越久,他越不想回单位那间小宿舍。 彭湖没搭理小年轻的嘟哝,两人继续往里面走,转过弯就被前方的一张巨大海报逗得笑了出来。 他捅了捅小张说:“那个柜台有腾飞的产品,你把海报和横幅拍下来吧。” 小张环视了一圈占据大半层楼的洋品牌电器,再看看腾飞海报上的“抗日战争”和“反法西斯战争”,麻利地给海报来了张特写。 “腾飞不怕得罪人啊?” “都已经大张旗鼓地开战了,还怕个锤子!”彭湖语气里带着兴奋,“走,咱去那柜台前看看,怎么围了那么多人?” “腾飞VCD降价540元,当然都是来选购VCD的。” 然而,有部分人是选购商品的,但更多的人是围在那里看热闹的。 被众人围在最中间的是一个寸头年轻人,正拿着购买腾飞传呼机的凭证,要求商场售货员对假货进行赔偿。 售货员的眼睛一翻,抱臂说:“我们这是国营商场,从来不卖假货!你想讹人,也看清楚地方!” “国营商场怎么了?国营商场也卖假冒的!”年轻人毫不退让,将自己新买的那台传呼机放在柜台上,“这台汉显传呼机跟我上个月买的明显不一样,你自己看看这做工!” 围观人群都抻着脖子观察那台假冒传呼机,只看外观的话,跟腾飞传呼机没有任何区别。 外形和商标一模一样,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那年轻人拿下自己腰间的传呼机,让旁边一个大娘上手摸,“大娘,您感受下两台机器的手感,是不是不一样?” 大娘依言摸了摸,两台机器的外壳好像还真的不太一样。 新买的这台,做工有点粗糙,外壳合缝的地方有点小毛刺。 即便如此,售货员的态度仍然十分强硬,表示柜台里的商品都是商场统一进货的,不可能卖假货。 年轻人则据理力争,要求售货员按照《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的规定,对假货进行赔偿。 听他开口闭口都是保护法,售货员在他脸上仔细辨认了几眼,就给同事使个眼色,请对方帮忙看着柜台,她去找商场经理出面处理问题。 售货员跑上三楼,刚走到半路就碰上了闻讯赶来的经理,赶忙将柜台前的情况描述了一遍,“经理,我怀疑那小子是专门来打假的!我觉得他有点面熟,可能在报纸或者电视上见过他。” 经理嗯了一声,就快步走向了二楼柜台。 柜台前围观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经理挤进去对索赔的年轻人说:“这位同志,有什么问题咱们去办公室谈吧,别影响大家选购商品。” “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吧,也省得有更多的人像我一样买到假货。” 经理应对这种情况比售货员有经验的多,他笑着说:“同志,您不能空口白牙就给我们扣个假冒的帽子吧?说我们销售假货,您必须先去相关部门检验真伪,并且出示书面证明。” 年轻人平静道:“这种电子产品,只看外表确实容易唬人,不过拆开外壳看看内里的电路和芯片,就知道是真是假了。您要是需要书面证明,那我就去走个程序。” 闻言,经理的视线在对方脸上打量了几个来回。 现在市面上的假冒伪劣产品确实不少,即便是国营商场里也是假货横行的。 自打去年出台了《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很多消费者都觉得有了倚仗,认为货不对版就跑来商场索赔。 尤其是今年初,职业打假人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很多消费者从中得到了启发,来商场索赔闹事的人越来越多。 不过,商场方面也不是全无办法的,大多数消费者嫌麻烦,不知应该去哪个部门维权,一旦让他们提供检验真伪的书面证明,他们自己就先退缩了。 像对面这个年轻人如此硬刚的,还真不多见。 面对不同的人,处理方式也是不同的。 经理很快就换上无奈的笑容说:“我们这么大的商场,出现假货可就砸了口碑了,同志,您要是对产品不满意,我们可以为您办理退货退款……” “退货退款是肯定的,但假货赔偿也不能少!”寸头年轻人依旧坚持。 只要确认这台传呼机是假货,按照去年刚出台的法律规定,他可以得到商品标价一倍的赔偿。 商品是真是假,其实商场经理和售货员都很清楚,他们当然不敢让对方去检验真伪。 可是,若是真的当着大家的面,将标价的2199元赔偿给对方,相当于间接承认了他们卖假货。 那不是不打自招嘛。 于是,商场经理故作无奈地说:“商品是真是假,还是由权威机构来认定吧。您既然说它是假冒的,那就拿出书面证明来。” 年轻人似乎也不打算继续纠缠,点头说:“那我就等到有了鉴定结果再来。” “您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吧,”经理将人拉住说,“我们商场也想关注一下检验的具体进度。” 年轻人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将自己的呼机号码留给对方就离开了。 在商场经理看来,打假人的目的就是为了索赔赚钱,所以,当天晚上便有人跟那位年轻人取得了联系。 退货退款,并且多给了他两千块钱。 将事情在商场之外完满解决了。 然而,这位名叫余江的年轻人,并不是普通的打假人。 拿到商场的赔偿后没几天,《青年报》上就出现了一篇记者对他的采访。 他介绍了最近在北京十几家商场的打假经历,顺带着提到了这次在商场外完成的索赔。 鼓励普通消费者们都能善用《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对于余江这样的打假人,社会上对其褒贬不一。 有人觉得他知假打假不仗义,也有人觉得他是正义的一方。 对于这样的打假行为,各大厂商都是乐见其成的。 打假人索赔的对象是商场,与生产商没关系。 有了打假人打假,反而还维护了生产商的权益。 狄思科对这种行为当然也是支持的。 可是,余江这次针对假冒传呼机的打假行为,却给腾飞惹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他在接受采访时说,打假腾飞的传呼机比较有成效,因为腾飞传呼机,他已经收到了商家的三笔赔偿。 这样一句话,被有心人单独拿出来渲染夸大。 没过多久,就在坊间有了一条流言,“腾飞在市面上的假货太多,以防不小心买到假货,大家还是别买腾飞了。” 情报科将这则流言加粗标红报上来的时候,腾飞管理层全都惊呆了! 若是给消费者留下假货泛滥的印象,谁还敢冒险买腾飞的产品? 那他们腾飞不就彻底完蛋了吗? 短时间内,大规模的传播流言,不可能是群众自发的,一定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这种缺德主意是哪个竞争对手想出来的啊? 搞不好还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腾飞怎么就假货多了?”万锦被气得大拍桌子,“传呼机的假货比假酒多吗?比假鞋多吗?凭什么说咱假货多?” 翁佩云嗔怪道:“人家是跟其他品牌的传呼机比较,谁让你跟假酒假鞋比了!” “回收的二手传呼机大多是洋品牌的,制假售假的人怎么可能放过洋品牌那么大的市场!腾飞的假货多,但他们的也不少啊!” 假货出现不是一天两天,万锦早就被假货闹得焦头烂额。 “我看这商标侵权比专利侵权还让人难受,那些人堂而皇之地使用咱们腾飞的商标制假,产品质量根本就不过关。这几个月厂里接到了好几台返厂维修的传呼机,外壳拆开以后,一看就是私人组装的,制作手法粗糙得很,太影响腾飞的形象了!” 马援朝接话说:“指望别人良心发现,显然是不现实的。咱们把产品的防伪工作做好,少给其他人钻空子的机会比什么都强。” 报纸上那篇针对余江打假的采访,他已经看过了。 余江购买传呼机的那家商场,是他们的经销商之一。 连经过他们授权的国营商场都敢掺假销售,那其他地方只能更猖獗。 狄思科认同地颔首,“咱们这一年发展得太快,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扩大生产规模和扩张市场上,对防伪和售后反而缺少关注。借着这次机会,咱们正好把防伪工作提上日程,也算知耻而后勇了。” “我记得之前不是提过搞KK防伪标识和电话防伪么,甭管花多少钱,先把防伪搞起来。”马援朝咬牙道,“否则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口碑,全得让冒牌货祸害了!” 防伪标识要搞,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应对坊间流言。 腾飞产品假货多的传言已经初见成效了,不但直接影响了传呼机的销量,连VCD影碟机的销量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 狄思科没给流言继续发酵的时间。 三天后就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 解铃还须系铃人,腾飞对外宣布,决定聘请余江及其团队为腾飞的专业打假代理人! 他们将以北京为起点,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一场打击假冒伪劣的战役! 余江是今年的打假名人,已经因为打假索赔,数次登上报纸版面和电视节目。 他虽然不经常露出正脸,但余江这个名字,在今年的新闻界还是如雷贯耳的。 所以,得知腾飞公司与余江达成了合作,所有被邀请来的新闻记者,都被这个消息惊掉了下巴。 这种情况也能合作吗? 还是头一回听说厂家跟打假人一起玩呢!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啊? 作为当事一方,余江也很意外,他确实通过打假赚了一些钱,但他从没想过把打假当成正经工作来做。 不过,既然收了腾飞的钱,他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就像狄总说的,如果这单工作被他做出效果,打响了名气,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多企业委托他打假呢! 于是,他在发布会上,狠狠表了一番决心。 举着腾飞发给他的聘书说:“大家都知道,相比于快消品,电子通讯行业由于准入门槛高,假货并没有那么猖獗,而电子通讯行业中,腾飞的假冒产品也并不是最多的。帮助腾飞打假,会有一定的难度。” “但我是一个认死理的人,在过去的一年中,各位都看到了我打假的决心。在腾飞公司的身上,我同样看到了打假的强烈决心。在这里我先表个态,一定使出全力帮助腾飞打假,纠正行业的不正之风,为维护广大消费者的合法权益作出最大的贡献!” 当天出席的媒体,都是腾飞宣传部门请来的,第二天就齐齐报道了腾飞与余江的这次跨界合作。 一些媒体还额外介绍了选购腾飞产品时,要如何辨别真伪,如何拨打防伪电话。 很多报纸都刊登了余江举着聘书,与狄思科握手的照片。 不过,余江这次要整大活儿了,害怕被人报复,出席新闻发布会的时候,帽子口罩墨镜,全副武装。 那些想要记清他长相的人,只能失望叹息了。 对于狄思科来说,只开一场新闻发布会还不够。 发布会结束后,他又接受了《质量万里行》栏目的专访。 详细介绍了聘请专业打假人的初衷。 记者问:“狄总,委托余江帮腾飞打假,您不怕有人说腾飞哗众取宠吗?” 狄思科笑道:“说我们哗众取宠的人,应该是制假售假的那一伙人吧?腾飞与广大消费者的利益和立场是一致的,通俗点说,我们与消费者是一伙儿的。腾飞下死力气针对假冒伪劣产品,对我们的顾客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也是一名消费者,对市面上的假货深恶痛绝,买到假货时谁都不会有好心情。如果打假就叫哗众取宠,那我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企业可以主动站出来,跟我们一起哗众取宠!” 记者继续问:“腾飞这次的新闻发布会召开得非常突然,是什么原因让腾飞下定决心打假呢?” “腾飞在口碑和质量上都算得上是名牌了,名牌从来不缺假货,假货也只会仿冒名牌。你看看哪个名牌没有假货?尤其是这两年,根据工商质监部门的抽查,商场中每三件产品里,就有一件不合格产品。为了保证企业和消费者的权益,整治假冒产品已经刻不容缓了。” “事实上,每一个企业都在明里暗里地整治假货,我们腾飞在今年已经打了两起商标侵权官司,今年上半年,腾飞支付了70万的打假费用。据我所知,行业内的其他企业也在这方面下了大力气,具体是哪个品牌我就不点名了,只能说很多外企在这方面的花费也不少,假货横行,大家都是这方面的受害者。” 记者同志:“……” 她听出来了,腾飞的这位狄总话里话外,一直在强调,腾飞的假货不是最多的。 狄思科叹息一声说:“根据《商标法》的规定,侵占商标的赔偿额为侵权人获得的利润,或被侵权人受到的实际损失,但是,很多造假者的发货手续、账目都是不完整的,他们获得的具体利润根本无法真实统计,所以被侵权的企业想要通过法律手段,获得合理赔偿很难。我们支付了70万的打假费用,实际获得的侵权赔偿只有15万。” 记者了然地点头说:“走法律途径解决不了问题,所以你们就聘请打假人了?” “哈哈,不能说走法律途径解决不了问题,只能说走法律程序的效率比较低吧。”狄思科笑着介绍,“企业注册商标专用权,咱们国家实行的是司法保护和行政保护相结合的‘双轨制’,可是,除了法院和工商部门以外,能参与打假的还有技术监督部门、公安检查机关等等。由于各部门的工作流程不同,很多时候,一起假冒侵权案要拖很久才能结案。” “双轨制有双轨制的好处,但腾飞现在打击假冒产品的决心太迫切了,需要多种手段并举。除了走法律途径,与各方联合一起打假,也是行之有效的方法。我们希望以最快的速度,为消费者提供最好的消费体验。” * 《质量万里行》的采访结束以后,狄思科又接受了另外两家媒体的采访。 由于他最近经常出现在报纸上,连郭美凤都关注起了打假的新闻。 “你们腾飞算是办了一件实事!现在这假货太猖獗了,”郭美凤扔下报纸说,“之前我在胡同口那药店里买的感冒药,好像就是假的,吃了药以后一点效果也没有,一个感冒拖了半个月才好。” “您要是害怕买到假的,就去医院开药吧。医院的药总不至于是假的吧?”狄思科看了眼手表说,“这都九点多了,您今天怎么还不睡啊?” 连带着狄嘀嘀和狄嘀嗒也陪着奶奶看《包青天》的重播。 狄嘀嘀趴在沙发扶手上,打着哈欠说:“我们在等小奶奶的电话。” “我小姨说过今天要来电话吗?”狄思科问。 “嗯,今天是20号,每个月10号、20号、30号要打电话。” 双方有六个小时的时差,打国际长途的时候经常对不上时间。 所以,这姐妹俩就约定每月打三次电话,每次都是北京时间晚上9点。 狄思科坐到沙发上跟他们一起等,顺便劝道:“你俩都没什么事情,一个月打一次就行了,每次多聊一会儿。像您现在这样,每次只打一分钟,全家人相互问候一圈就差不多该挂断了,多不过瘾啊!” “国际长途太贵了,我不是想省点钱吗!” “您去康乐宫骑摩托车,一块钱一个币,玩游戏的钱您就舍得花,吃吃喝喝下馆子的钱,您也舍得花,轮到打电话怎么就不舍得了!” 郭美凤反驳道:“那不是消费观念没转换过来嘛!以前我跟你爸去电报大楼打电话,都是盯着手表数秒的!每次快到一分钟的时候,就赶紧把电话挂断!国际长途电话费比那会儿的话费还贵呢!” “您这老太太可真行!等了十天才能相互听个动静,你们就不能多聊一会儿!我小姨肯定也想多聊会儿呢!” “哎呀,行了行了,今天我跟你小姨多说几分钟!聊一百块钱的!” 母子俩坐在沙发上呛呛,时钟指针指向九点时,桌上的电话准时响起。 听到了铃声,狄嘀嘀连忙当起了家庭警察维持秩序,“你们别吵啦”,然后快速接起电话,用带有四个加号的甜度说:“喂,是小奶奶吗?我是狄嘀嘀!” 另一边的港岛机场内,王铮安也将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装好,登上了前往法国巴黎的航班…… 第187章 按掉叫起的闹钟后, 郭美云趴在枕头上,决定翘掉今早的晨跑。 以前读书那会儿,教授们常说要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 学校格外重视学生的体育锻炼。 郭美云不是一个热爱体育运动的人, 每天都想逃避班级晨跑, 为了不再早起锻炼,她甚至还考虑过申请提前毕业。 没想到, 当年被她如此痛恨的晨跑, 反而成了她这辈子坚持时间最久的一件事。 虽然不能为祖国工作了,但她想尽量延长自己的事业生命,对待晨练比当年的师长们还认真。 可她今天不想出门跑步了。 眯眼趴在柔软的大床上,后背被阳光晒得暖烘烘,郭美云在心里琢磨着王政安的那通电话。 电话是在一个礼拜前打来的。 当时她刚离开实验室, 听到对方声音的时候,还恍惚了一阵。 王政安年轻时就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除了举家离开北京这件事,他们在一起的那几年, 几乎没做过什么让她感觉尴尬或不适的事情。 这次也一样, 对方并没打算跟她在电话里不尴不尬地叙旧,只说他下周会来法国出差, 询问她是否愿意与他见上一面。 郭美云那会儿满脑子都是实验结果,而且王政安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遥远的记忆了,她只犹豫了两秒,就答应了见面。 还很认真地告诉对方, 她平时比较忙,最好能将时间定在周末。 王政安沉默了一会儿, 似乎是在翻看日历,没过多久就约定了这周末见面的时间。 地点是由她决定的,一家她经常光顾的咖啡馆。 然后她就挂断了电话。 这个礼拜,郭美云刻意不去细想那通电话,一直全身心沉浸在工作中。 可是时间转瞬即逝,今天就是他们相约见面的日子,她不得不分出心思好好想一想今天的会面了。 与家人重逢后,郭美云就有了可能会与王政安碰面的心理准备。 只不过,她跟王政安既不是情人,也不是朋友,似乎只有故人之类的词,能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见了面也只余唏嘘罢了。 往好的方面想,王政安知道了她的下落,能提前打电话联系,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总比突然从天而降,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好一些。 想到这里,郭美云叹了口气,起床洗漱穿衣。 她要保持健康的体魄,还是出门晨练吧。 两人约定在下午茶时间见面,郭美云按照以往的生活节奏,早上去附近的公园跑步,吃过自己做的简单早餐以后,安排下周的工作计划。 十点钟准备出门。 今天是周末,不用见同事和客户,所以她只浅浅画了一个淡妆,随便套了一件条纹针织衫配休闲裤就背着包出门了。 骑着自行车去凤凰书店消磨了一个多钟头,选了两本国内的新书后,在附近的小餐馆吃了一顿午餐。 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才骑车前往哈莉特的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是她来巴黎后的第一个房东开的,坐落在两条小街交会的街角,可以从三面汲取阳光。 咖啡馆的店面不大,装潢非常法式,红色的店门上点缀着缤纷花卉,内里有方格地砖和木质桌椅,客人在晚上光顾的话,还能点亮哈莉特很宝贝的黄铜吊灯。 郭美云推开店门时,王铮安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对方并没有迟到,甚至还提早了一刻钟,是他想提前看看环境,早到了一小时。 他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的街景,美云骑着那辆绿色自行车出现在路口时,他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 他紧紧盯着对方避开穿梭的车流和人群,缓缓靠近他所在的方向。 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中的画面渐渐重合,仿佛下一秒,她还会远远地对自己喊:“王政安,你动作快一点,吕教授又拖堂了,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然后,等他们一起赶去食堂时,没有牛也没有任何荤腥,每人最多能吃两个大馒头和一碗炒白菜。 学校食堂的饭菜总是让他难以下咽,美云见状就会神秘兮兮地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罐,擓出两勺牛肉酱,两勺炒白菜,放在掰开的馒头里,献宝似的说:“这就是教授说的Hamburger,快吃吧!” 那罐肉酱是她自己做的,一罐给了大姐,另一罐被带来了学校。 当时的牛都要用来耕地,普通人很难买到牛肉吃。 可想而知,一罐牛肉酱何其珍贵。 那罐肉酱被他们吃了两天就吃光了,美云一边嫌弃他嘴馋,一边往他的馒头里夹肉酱的画面,他记了一辈子。 没刻意回忆过,只是一直没能忘掉。 王铮安这些年的性格越来越克制理性,极少有事情能让他情绪失控,即使当年发现狄思科是他跟美云的儿子,他也只是失眠了几个晚上。 可是,这一刻,他却感觉眼眶莫名酸胀,有什么东西即将夺眶而出。 三十年后的美云,当然不会再喊他去食堂了,她推开咖啡馆的门,与老板娘熟稔地打着招呼,发现了他所在的位置后,随口点了杯咖啡,就快步走了过来。 “我没迟到吧?” “没有,我来的比较早。”王铮安在此刻并不想说“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之类的客套开场白,他帮对方拉开了对面的椅子,指了指她手上的袋子问,“去书店了吗?” 郭美云愣了一下,颔首说:“去了趟凤凰书店。” “听说凤凰书店是一家中文书店?”王铮安自然地问,“你常去那边?” “每个月会去一两次,看看有什么新书。” “看来他们图书的更新速度还挺快的,《白鹿原》在国内也刚上市没多久。” “这两年双方的文化交流多了,图书也更新的比较快,我刚来巴黎的时候,书店里基本都是《主席语录》之类的书。”郭美云笑了笑说,“我当时太想看看中文书了,还买过一本《主席语录》。” 王铮安目光专注地望向对面,用视线描摹对方的轮廓。 时光在他们身上都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三十年的时间,他老了,美云也变了。 几句话的工夫,他就看出了美云与从前的不同。 气质更沉静了,笑容也更浅了。 以前的她是热情亲密的,而面前的她是客气疏离的。 王铮安的手指在膝头摩挲了两下,顺着她的话说:“我之前一直在英国刊登寻人启事找你,可惜始终没什么有用线索,没想到你那么早就来了法国。” “嗯,来了有十几年了。”郭美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说,“有些事我已经从大姐那里听说了,谢谢你当时愿意答应帮她寻人。” “不用说谢,这是我欠你的。” 郭美云摇摇头说:“你不欠我什么。在北京分开那年,就默认咱们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带来的后果,跟你没什么关系。” 王铮安坚持道:“是我欠你的,我没想到你当时有了孩子。” “将孩子生下来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其实我当时有机会把孩子打掉,”郭美云苦笑道,“但那时的我太年轻了,以为有了这个孩子,就有借口去港岛找你了,不顾父母的阻挠,执意将孩子生了下来。” 王铮安嘴唇反复翕动了几次,才艰难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若是他当年作出更冷静的选择,坚持不肯联姻,两人的结局会完全不同。 重新回忆年轻时愚蠢的自己,郭美云释然地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她有点好奇对方是如何拿到自己联系方式的,便直接问出了口。 王铮安沉默片刻才答:“我从大姐那里问到了你的电话号码。” “我大姐告诉你的?”郭美云不太相信。 大姐虽然没明确反对她跟王政安接触,但肯定也不支持就对了。 “之前大姐不想让我跟你联系,嫌我是已婚人士。后来我回港岛离了婚,”王铮安说,“我用离婚的消息,跟大姐换来了你的电话号码。” 郭美云:“……” 那还真有可能,大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听说人家真的离婚了,即使心里不乐意,也不好意思再次拒绝。 不过,郭美云觉得,如果王铮安是为了来见她,才跟妻子离婚的,那完全没必要。 大家都到这个年纪了,再来折腾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王铮安知道接下来的问话,可能会让他在未来的日子无比痛苦,但他还是自虐似的问:“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刚去港岛的时候不太好,”郭美云沉默几秒,低头说,“我刚生完孩子,身体不太好,到港岛时又发现你已经结婚,而且妻子也怀孕了,我当时缓了很长时间才重新振作起来。” 尽管现在说什么都像是辩解,但王铮安还是介绍了他家当时的处境,并且解释说:“何文漪跟我结婚前就怀孕了,那个孩子并不是我的。” 郭美云很理解似的点点头,心里却在想,那又怎么样呢? 事实就是,你违背三年之约,跟别人结婚了。 “我当时就想到,你不是轻易毁约的人,可能有自己的不得已和苦衷吧。你从内地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港岛,所有的事情都要从头开始,能有个倚仗也好。”郭美云好笑地说,“不过,我可能真的跟港岛气场不和吧,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又丢了饭碗,差点被人抢去当三房。” 她怕家人担心,所以在父母和兄姐面前,介绍的都是好的经历。 可是,到了王政安这里,她就没必要把苦往肚子里咽了。 反正是他自己要问的,郭美云索性就一五一十地详细讲述了她这些年的经历。 讲到特别痛苦或动情之处,还数次红了眼眶,眼泪顺着下巴滴到手背上。 王铮安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掩饰性地抹眼睛。 话音彻底落下时,窗外的夕阳余晖,已经染红了半边天。 郭美云借口去洗手间补妆,王铮安则借着这个空档,站在咖啡馆外面猛吸了两支烟。 在洗手间打理好自己,重新坐回圈椅后,郭美云望着门外的背影沉默良久。 她在北京时,偶尔会被王政安带回王家做客,自然也见过王政安的父亲。 虽说对方是个大资本家,但是只看外表的话,并不像商人,反而像个儒雅的学者。 而眼前的王政安变化很大,身上已经有了富商的气质。当年的大学生,已经继承他家族的衣钵,变成真正的大资本家了。 王铮安散尽身上的烟味,再次进来时,眼睛里还有红血丝,他迟疑着说:“美云,你这些年吃了太多苦,咱们……” 郭美云猜到他会说什么,但她现在并不想听那些。 几十年已经过去了,实在没必要继续追忆过去。 她现在只想向前看。 “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那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使到了今天,我依然不后悔当年的选择,也从没后悔过生下胖胖。” “那……” 郭美云再次打断:“要说后悔,我唯一后悔的就是将胖胖一个人留在了内地。哪怕当时我带着他一起走,或是我留在内地,以小姨的身份看着他长大,那孩子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王政安,你给别人养儿子的时候,我的胖胖为了能吃上一口饱饭,一天要打三份工,”郭美云再次落下泪来,“他小小年纪就什么活都干过,很多人都觉得歌星是个光鲜靓丽的职业,可是他一个大学生,要不是被逼到没办法了,怎么会跑去歌厅舞厅给人家唱歌?” “我当年要是不去找你,要是留在北京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我的父母和胖胖,会过上很优渥的生活。”郭美云抹着眼泪哽咽道,“想到胖胖吃过的那些苦,我就恨死你了!也恨我自己!” 王铮安蹲在她身侧,很想搂上她的肩膀安慰,可他这个举动放在现在,无疑是唐突的。 他只好一边递纸巾,一边忏悔:“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的,都是我的错,我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你和胖胖的。” 郭美云向旁边让了让,摇头说:“我吃的苦,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到别人身上。而且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用你补偿。你要是愿意,就对胖胖好一点吧,这孩子过得太苦了。” * 在郭美云口中过得很苦的胖胖,这会儿正带着一家老小在院子里吃烧烤。 于童今天下班有点晚,只吃了两口晚饭,就说想吃烧烤了。 这还不容易吗,狄思科当即就给胡同口的小烧烤摊打了电话,想让老板给烤一把羊肉串。 然而,老板今天休息没出摊儿。 狄思科的牛皮已经吹出去了,自然不能跟媳妇说,你忍忍吧,忍到明天再吃。 于是,小狄总撸胳膊挽袖子,带着狄嘀嘀和狄嘀嗒就在院子里忙开了。 “哆哆,你到旁边玩去!”狄嘀嘀别的忙没帮上,光顾着撵狗了,“炉子可烫了,小心我爸把你烤了!” 胖大胖二和哆哆,三只狗子一个也不听她的话,全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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