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被白雪填满,变成了白茫茫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远处的山脊白了,近处的老树也裹上了洁白的外衣,偶有风过,两岸垂条如波荡漾。千万颗细小的雪粒离了枝丫在空中旋转,飞扬,阳光照在它们身上,晶莹璀璨,如漫天的繁星顷刻间落入天与地之间。 “你今天来不是为了陪我赏雪的吧?”我拉着无恤的衣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 “昨晚下雪时我便想来了,怕你已经睡了,才作罢等到现在。”无恤弯腰捏了一个雪团,远远地丢进结了冰的浍水。 “新绛城这几日被盗跖闹得这么厉害,你这个大剑客估计也闲不了。”我轻笑着,一路踩着无恤的脚印往前走。 “小心摔跤……”无恤回头看了我一眼,把我拉在他衣袖上的手拿了下来,握在手心,我挣扎,他却握得更紧,“卿父派我和城尹一同搜捕盗跖,不过这事用不着我出力,智府的人个个拼了命地在找。那就让他们去找吧!依我看,盗跖此刻早已经离了新绛城。三头六足?亏他们想得出来。” “盗跖大闹宴席那晚,你可见到他了?” “见到了,可惜没有交上手。你不问我今天为何而来?”无恤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不是来陪我赏雪的吗?”我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他,“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你当真不知?新绛城昨日出了件大事,智府上下一夜之间死了五十多人。”无恤松开我的手,沉声说道。 “什么?死了!”我的心一下子缩了起来,“怎么死的?” “许是被人下了药,毒死了吧!”无恤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十四五岁的小婢子死了二十多个,现在智府后门还在一车车地往外运尸首。”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一片白光,天旋地转之后一下子坐在了雪地上:“怎么会这样,我,我……” “这事是你干的?”无恤转身走到我身边,惊疑道。 我点了点头,又猛地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落:“我只是让无邪下了点致幻的草药,他们不该死的啊……红云儿,我该怎么办?” “现在知道怕了,我早就让你离智府远一些,你可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啊!”无恤蹲下身来,用手捏着我的下巴,轻轻地拭干我脸上的泪水,“才死五十多个人就哭成这样,看来你的胆子还没我想得大嘛!你今日若答应我,以后老老实实听我的话,那我就告诉你该怎么办。” “嗯,我都听你的。”我狂点头,可转念一想,人都已经死了,又还能怎么办呢?心中的懊悔排山倒海般涌来,眼睛瞬间又模糊了。 “我骗你的。”无恤凑到我耳边轻吐了几个字。 “你说什么?”我一下子愣住了,直直地看着他。 “我说我是骗你的,智府的那帮人都还好好地活着,等着你去救呢!”他嘴角轻挑,戏谑地笑道。 “赵无恤!”我顾不上擦眼泪,整个人往前一扑,狠狠地把他推倒在雪地上,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砸。 他大手一抵,将我的拳头包在掌心,我咬牙死命往外抽了两下,却如蚂蚁撼树,丝毫动弹不得。“你放开我,你为什么要吓我!”我半坐在他身上,大声叱问。 “只许你吓我,就不许我吓你了?”他哼笑一声,两脚轻轻一勾把我反压在了身下,“智府一出事,我就猜到是你干的。我之前和你说了那么多,你是完全没听进去啊!说,智府宴席那晚你在哪里?是不是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带无邪那小子混进去了?” “我……”提起那晚的宴席,我突然想起智颜浇在他背上的那杯酒,恼怒的心立马就熄了,呐呐道,“我没去宴席,和无邪下了药就回来了。” “说谎!”无恤放开我的手,坐了起来:“那晚你在屋顶上,对吗?” 我支起身子,拍了拍背后的雪,故作轻松道:“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啊!嗯,你打败蔡仁的那一招我看见了,真是厉害,卿相以后怕是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你看到的不只有这些吧?”无恤站起身来,径自往前走。 我连忙赶了上去,伸手拦在他面前:“智颜那个臭小子,我以后一定会找机会帮你教训他,你无需为了这样的人难过。” “难过?”无恤嗤笑一声,大手一揽把我抱至身前:“他是智瑶的儿子,他爹当年砸了我一头肉酱,他现今又倒了我一身清酒,这父子俩我迟早是要收拾的。只是你……别用这种怜悯的眼光看我,我不觉得自己可悲。” “我没有……” “你有,你的眼睛骗不了我。” 我伸手去掰他搂在我腰上的手,讪讪道:“我是想帮你呢,不识好人心。” “你给我听仔细了,不管你和无邪那小子有什么打猎行医的计划,现在最好都断了它!我不会放你走,我要做的事情我自会做好,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雪地反射出太阳耀眼的白光,无恤幽深的眼睛微眯着,他语气强硬,神情却有些哀伤。 我什么都不需要做……这是第一次有人同我说,我什么都不需要做。 “丫头,别这样看着我,我怕我会……”他话没说完,便俯下头深深地吻住了我。 我瞪大着眼睛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鼻尖唇际全是他的味道,心在胸膛里砰砰乱跳,我瑟缩着,像避火一般想要挣脱。但他握在我腰间的手,贴在我唇上的炙热,好似有一种未知的力量,让我无处可逃,只能任由自己沉溺在无法承受的晕眩中。 然后,我感觉到他柔软的嘴唇贴上了我的耳垂。“我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吧?”他轻声呢喃。 我猛地醒转过来,狠狠地推开了他:“赵无恤!” “是吗?”他缠上来,不依不饶地问道。 “不是。”我调转头,快步往回走。 “是谁?伍封!”他几步走到我面前,样子很是可怕。 “不是,一个无情冷血的人。” 我说完,无恤突然呆住了,他不说话,越发让我觉得尴尬,于是低头自顾自地往回走。 “阿拾。”他追了上来。 “嗯?” “你不会走,你不会离开我,对吗?” “我……” “我刚才说的是认真的,无论我将来做什么,你都不要费心帮我。” “你确定?”我转头看着无恤的眼睛,我知道那里藏着多大的抱负,“我会的也许不仅仅是行医酿酒,我能帮你实现的,也许是你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知道,我也许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你的能耐,你不需要再和我确认这一点。”无恤牵起我的手一步步地往前走,“不要为我筹谋,留下来,替我种药酿酒吧!” “我这辈子没打算再嫁人了。” “嗯,我知道。” ------------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探虎穴(二) ? 自打无恤走后,我就一直靠坐在门口发呆,四儿许是看出了些端倪,因而没有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地乱打听,只是静静地搬了火炉和一壶温酒放在我身边,然后就扯着无邪到院外扫雪去了。 对于男女之事,我向来懵懂。情字何物,纵使到了今天,依旧不甚了解。这么多年来,住在我心里的人只有伍封一个,但他之于我却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我从没想过我为什么要爱他,为什么要守着他,为什么要因为他的离弃而伤心欲绝,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我似乎没有理由爱上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可无恤呢,他又是什么时候偷偷地住进了我心里? 是他半夜为我种花的时候,还是他陪着我躺在观星台上看星星的时候,亦或者是他在弥天战火之中不顾生死的守护让我动了心? 正午过后,头顶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太阳躲入密云之后藏匿了身形,细雪有一阵没一阵地下着。四儿刚刚扫净的空地上,又积了薄薄的一层雪粒,西风轻轻地吹上一口,那些小粉末就打着旋地在地上飞舞,扰得我一颗心愈发烦乱。壶里的温酒已经见底,我刚想起身新灌一壶,就听到院外传来了踢踏踢踏的马蹄声。 这个时候又是谁来了? 我探头朝院外看去,跟在四儿身后进来的是一位长须褐衣的老者,他自称是智瑶府上的家宰,想请我过府替智世子去灾。我自然知道他是智府的家宰,那日我与无邪潜入智府时曾远远地瞧见过他,只是我这里还没去太史府和史墨打好商量,智府的人怎么就找上门来了? “子黯粗习巫术半年,如何能替智世子念咒去灾?家宰还是赶紧去太史府找我师父要紧!”我做出一副惶恐模样,连声推辞。 “家主早些日子就请太史过府瞧过了,可世子所中之咒就连太史也解不了。太史说了,这新绛城里恐怕只有巫士一人能救世子脱险,鄙请巫士千万莫再推辞了。”老家宰越说越急,下雪天,额头竟冒出了汗珠子。 史墨不是不准我与智氏有瓜葛吗?他怎么会突然举荐我替智氏去灾呢?莫非,他已经猜到毒是我下的…… “家宰莫慌,师父既然这么说了,子黯哪有推辞的道理,待子黯焚香沐浴更衣……” “哎呦,巫士这是要了小老儿的性命了。府里已经备下一切,巫士就赶紧走吧!”老家宰一听我还要沐浴更衣,急得直跺脚,他一手抓住我的手腕,另一手推着我的背,不由分说地把我往院门外推。 “老家宰,你先缓一缓,小巫总要随身带些草药啊!四儿,快拿我的药篓子来!”我话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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