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咽了口口水,伸手便要去抓那肉脯,四儿一声轻咳,我连忙抬头对于安道:“你是客,你吃肉。” 于安斯斯文文地吃了我那片肉脯,作为交换,他让我第一次知道,天下原来除了秦国之外,还有冰天雪地的燕国,河川纵横的楚国,君子谦谦的鲁国,美人如云的越国。在这个陌生少年的嘴里,我第一次发现,外面的世界竟如此广阔。 门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如水的月光将满地皑皑白雪照得犹如白昼一般。四儿兴冲冲地跑到门外盛了一敦白雪说要给于安捏只雪兔,我却怂恿着她一起到院中塑个雪俑。不是稚子年少贪玩,我们只是想尽自己所能,让身旁这个博学广知的少年忘却自己此时的处境。 滚雪球,塑雪俑。塑一个你,塑一个我,塑一个他。银白的月光下,三个雪堆的小人紧紧地挨在一起,夜的寒气在它们身边弥漫,它们洁白的面庞上却有晶亮的笑颜。 夜深沉,屋里的三个小人相依而眠,头靠着头,肩并着肩,做着各自心里的梦。 梦里的我变成了一只小鸟,金黄色的喙,殷红的脚,扑闪着翅膀站在将军的肩膀上。他骑着马奔驰在黄沙白草的西疆,我一飞冲天入了云霄。在那云雾缭绕的地方我见到了阿娘,她抱我在怀里轻轻地摇着,轻轻地晃着,她的嘴贴在我耳边,她说:“不要去晋国,不要去晋国,我的女儿不要去晋国……”可她又说:“去晋国,去晋国,我的女儿要去晋国找阿藜……” 阿藜,阿藜是谁?我贴在阿娘的怀里问。 阿娘听不见我的话,她怀里抱着的是一只鸟。 我瞪大眼睛从噩梦中惊醒,黑暗中,那个晋国少年正用星子般的眼眸看着我。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晋国人,于是我问他:“晋国在哪里?”他愣了愣,他说:“晋国在秦国的东方,它的南方是楚国,它的北方有鲜虞和燕,宋国、卫国、齐国在它的东方。” “那它离秦国远吗?它离雍城远吗?”我似懂非懂地问。 “远,走路也许需要半年,坐车快一些,顺风的时候可以坐船沿渭水一路行至浍水,晋都新绛就在浍水旁。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想去晋国?”于安把身子朝我靠了靠。 “不,我不去晋国。”我看着头顶黑漆漆的木梁摇了摇头。 “那你……”于安欲言又止,他用手臂支起身子俯视着我的眼睛,抿唇道,“阿拾,你的眼睛,为什么……月光下你的眼睛……” “我不是山鬼。”我转过脸来盯着他。 他一怔,随即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难以言喻的哀色,他连忙想要解释,可我已经把脸转走了。我这双眼睛是我身上最深最丑的一道疤,他看得却揭不得。于安无奈地躺了下来,我背对着他。过了许久,他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胛上,如梦呓般说道:“阿拾,你知道吗?在楚人的传说里,山鬼是住在大山里的神灵,她喜欢戴着香草花冠,骑着虎豹奔驰在森林里。她很孤独,但她生得很美,比世间的女子都要美……” 有那么美的山鬼吗? 我闭上眼睛,听于安在我身后絮絮地说着。 这个晋人知道的可真多啊…… 我弯起嘴角,然后沉沉睡去。 这一夜再没有梦见任何人,天微微亮的时候我就冻醒了,回头看看于安和四儿都还睡得很沉,就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下了床。此时天色还早,我取出针线就着窗口透进来的晨光,倚墙补起衣服来。 天冷屋寒,手指易僵,我缝上几针,就不得不停下来搓搓手。自己的短袄破在后背,补得难看些也就算了,可看着于安肩头那些参差不齐的针脚,我实在觉得有些丢脸,于是又在上面补绣了一朵小小的木槿花。 叠好衣服放在床头,床上的两个人还缩在一起睡得香甜。我替四儿拉了拉被子,转身出了屋子。屋外,积雪堆得越发厚了,脚踩在上面便发出吱吱嘎嘎的乱响。此时,太阳刚刚升起,微弱的阳光穿过银装素裹的树枝投映在雪地上,不甚明媚,却照得眼前一片晶亮,很是好看。 我花了半个时辰扫清了书舍外的雪,又按例在屋内生起了炉火。 过了午后,将军才出现。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拿了一卷竹简坐在案后细读,仿佛我根本就不存在。我其实很想跟他说说话,但又没有胆子开口,因此一个下午的时间都在开口和不开口的纠结中度过了。 待到太阳西沉,将军终于放下书卷。 我连忙起身去寻火石。 一盏青铜跪俑树形灯由下至上共七只灯碗,待我踮着脚将它们一一点亮,整个房间便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橘黄色光晕。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火石塞回自己怀中。一转身,却发觉将军正站在我身后。 我高高地仰起头,几乎有些站不稳。 “小儿可有名?”将军一撩衣摆在我面前蹲下。 “阿拾,我叫阿拾。”我结结巴巴地回着。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好像比我梦里的更加好看。 “阿拾,是个好名。”将军念着我的名字,眉眼之间似有笑意。 我噗通一声跪倒,心想,这回总算有机会谢他当年的收留之恩了。 “将军,公子府家臣符舒求见。”门外传来家宰秦牯的声音。 “知道了。”将军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下去吧,之后三日我都要会客,若不想被人要走,就老老实实待在房里。” “诺!”我用力点点头。 “这个拿回去。”将军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榆木黑漆小盒递到我手上。 我抬头疑惑地看着他,他朝我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道:“去吧!” ------------ 第七章 有匪君子(三) ?我磕头告退,竹门一关就等不及打开了怀中的木盒。 木盒里工工整整地放着一卷素白的蚕丝,一卷淡黄色的细麻,还有一方艾草色的帛布。我看看自己身上没了夹层的冬衣,摸摸漆盒里滑手的丝麻,再回头瞧一眼身后温暖的书舍,心里顿时涌进一股热流。这热流流经我的全身,让我整个人暖融融的如泡在温汤里一般,耳畔夹冰带雪的晚风都突然变得和煦起来。 柏妇只花了两天时间就给我做好了新衣,我想寻个空隙穿上它向将军道谢,却迟迟没有机会。雍城的人仿佛一夜之间都知道将军要在都城长住了,拜帖络绎不绝地递进来,将军的书房里每日都挤满了高谈阔论的士族。 这几日,四儿忙里偷闲替于安出了一趟城。她在城外的榆树林里找到了唯一一棵栗子树,然后用石头在树皮上刻了记号。于安说,如果他的家奴没有死,看到记号后就会想办法救他出城。四儿事情办得很顺利,可回府后却不小心饿晕在院子里,磕破了头。 如果于安要继续在府里住下去,我们就必须先解决一个问题。那便是——吃。 三个长身体的孩子,靠府里分来的那几口黍羹哪里够吃。于是,我便把主意打到了几只“吵死人”的身上。“吵死人”是我给一种长着黑色尾羽红色面部的胖鸟取的名字。这几天不知从哪儿飞来了这么几只鸟,每天清晨、黄昏站在树上咯咯地乱叫,叫声响亮,老远都能听见。 于安对我逮鸟的计划很是好奇,他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做弹弓,不设陷阱,只把一袋草籽撒在树下就算完事了。 前年春天,我和婢女姐姐们一起出城采葛,野地里跑久了,发现有一种草籽,鸟吃多了就会像人喝醉酒一样原地打转,就算飞也是歪歪扭扭的。我尝试着抓这些“醉酒”的鸟,但是毕竟它们会飞,十只能逮到一只已是大幸。后来,我想到可以把这法子用到冬天,这样不用我去抓,只要在树下撒上草籽,再等上一晚上,“喝醉酒”的鸟飞不到窝里自然就冻死了。 撒下草籽的第二日,我和四儿一大早就跑到东边院子里找那几只‘吵死人’。果不其然让我们在大树底下找到了一只,看样子已经冻死了,拎起来沉甸甸的,和府里养的鸡差不多大。 四儿笑得合不上嘴,我把鸟往她手里一递,指着头顶的树冠道:“可能还有两只在窝里,你等着,我上去看看冻死了没?这回保证让你和于安吃顿饱的。”说完双手抱着树干一下子爬了上去。 “上面还有吗?”四儿仰着头站在树下,大声喊道。 “有!我扔下来,你接着!”我在鸟窝旁的树杈上发现一只,顺手扔了下去。 “这只更肥呢!”四儿笑得直拍手,“还有吗?” “上面还有一个窝,我去看看。”我伸出手抓住一根粗一点的树枝,一点点地挪了上去,“哈,这还有一只,这下够我们吃好几天的了。”我喜出望外,低头对四儿喊道。 我伸手去拎鸟脖子,没想到窝里那只鸟居然还没被冻死,晕乎乎地回头啄了我一口,痛得我大叫了一声。 “你在上面干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我低头一看,只见将军背着手站在树下,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我心中一惊,脚下没踩稳竟倒头摔了下来。 “啊——”我大叫着拼命用手去抓树枝,可一连掰断了两根树杈都没能让自己挂住。我闭上眼睛等待巨痛袭来,可预期的疼痛却没有来,将军双手一伸把我接住了。 完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将军皱着眉头看着我,看样子很生气。 我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了下来,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四儿也吓得跪倒在我身边。 “你们在做什么?” “抓鸟……”我的声音忍不住发颤。 “上树抓活鸟?你难道还生了翅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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