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雍紧紧地抓住了孔丘的手,“君上今天也许还没听懂夫子的话,明天我和子贡再来一次,只要君上明白了夫子的意思,他一定会同意出兵的。” 孔丘缓缓地转过头,他看着冉雍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示意端木赐将他放在了地上。 他站直了身子后便一个人颤巍巍地穿过人群朝宫城的左边走去。他的左腿几乎不能落地,他的每一步都迈得极小,大家不敢去阻拦他,只能不明所以地默默跟在他身后。 孔丘走到了宫城的一角后,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两手高抬朝着大城的东南方缓缓地跪了下去。 他这是做什么?他在朝谁行礼? 我心中惊疑,努力往前挤了两步,顺着孔丘跪拜的方向遥遥望去,鲁国的宗庙,那供奉着鲁国历代君主亡灵的巍峨庙堂就这样映入了我的眼帘。 孔丘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对着鲁国公室的庙堂行了叩拜大礼,看着他伏在地上长拜不起的身影,我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此刻内心的痛苦,也许不是因为鲁公拒绝了他,而是因为他终于认识到,他再也无力维护君主,再也无法归政君主了吧! 鲁公因为忌惮季孙氏的权威,已经放弃了君主的尊严,而他作为“礼”的支持者,对此却无能为力。 “夫子……”冉雍跪在孔丘身旁小声劝道,“让弟子扶您起来吧!天热,地火伤身啊!” “雍啊,我们走吧!”孔丘的背微微一动,冉雍连忙跪直了身子去扶他,端木赐也几步走到了孔丘另一边。可就在孔丘预备起身之时,他的身子却猛地往下一坠。 “夫子——” 孔丘晕厥了过去,宫门前一片混乱…… 混乱中,孔丘被人抬上了轺车,端木赐带着我报给他的药名朝西城飞奔而去,冉雍指挥着众儒生为轺车让出了一条道路。我坐在轺车上照看着孔丘,卜商一拎缰绳,大喝一声,驱车朝孔府方向疾驰而去。 在我们最终到达孔府时,孔丘左边的小腿已经肿得比右边的足足大了一圈。入府不到半刻,他又沉沉地发起了高烧。 卜商急得在厢房里不住地来回踱步:“端木师兄和冉师兄都还没回来,府里也只剩下几包治头痛的草药。子黯,这可怎么办?夫子怎么突然就烧上了呢?” “师兄,你先别急。”我伸手探了探孔丘的额头,手底下炙热的温度让我不由皱起了双眉,“师兄,我现在出去替夫子采点降烧的草药,你去打桶井水,用湿布替夫子擦擦身子。” “这个时候擦身子?”卜商停下脚步,一脸愕然地看着我。 “嗯,夫子年岁大了,这个时候发高热对他来说很危险,我们必须赶紧想办法帮他把热度降下来。”床榻上的孔丘已经蜷缩起了手脚,整个人不住地发颤,我见状急忙掀开了他身上的薄被。 “子黯,夫子已经冷得发抖,你这是要做什么?”卜商见我还要扯开孔丘的衣领,连忙抓住了我的手。 “师兄,夫子这是因为发热而抽搐,不是因为冷。我是医师,你要听我的。”我抽出被卜商紧握的手,迅速地取下孔丘头上的玄冠,而后又从房间的箱子里找了一件轻薄的麻布单衣交给了卜商,“师兄,夫子身上的礼服太厚重,你待会儿替夫子擦完身子后就帮他换上这件衣服吧!” “你真的是医师?”卜商接过单衣,狐疑地看着我。 “我即是巫士,也医师。我懂的诗,也许比你少,但我懂的药一定不输给曲阜城里任何一个医师。”我看着卜商诚恳道。 卜商凝视着我的眼睛,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好,我信你。只是这曲阜城里无山无林,你要到哪里采药?” “来的路上我瞧见道旁有几亩良田,这个季节田埂上会长一种退热的草药,我先采几株回来应应急,等端木师兄回来了让他再去买退烧的草药。” “好,后院有藤筥我去给你拿。”卜商拔腿就往外跑。 我一把拽住了他的手:“不用了,师兄赶紧打水替夫子擦身子散热吧!我很快就回来。”我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孔夫子转身飞奔了出去。这个年纪的老人就如同冬日瓦片上的白霜,太阳一晒,说没便没了。我虽不能像端木赐说的那样一直留在他身边帮他编著《春秋》,但我总要想法子保住他的命。 sanjiangge ------------ 第230章 礼乐之殁(二) ? 我拎着藤筥打开了孔府的大门,可还没等我跨出门槛就意外地发现,孔府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埋头哭泣的少年。 “小哥,你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你怎么了?”那少年把头深埋在膝盖里,瘦小的肩膀不住地上下抖动。虽然他像是很努力地在克制着自己的哭声,但他的呜咽声却带着无法抑制的痛苦钻到了我的耳朵里。 少年听到我的声音慢慢地把头从膝盖上抬了起来。 红肿的眼皮,苍白的面庞,尽管他此刻涕泪横流的样子和我记忆中的相去甚远,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是颜回的儿子——颜歆。 “颜歆!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我放下手里的藤筥把台阶上的少年拉了起来。 “医师,医师,我父亲他……”少年看着我泣不成声。 “你先别哭,你好好告诉我,颜夫子怎么了?他又晕过去了吗?”我扯起袖口替少年擦了擦眼泪。 少年忍住眼泪,抽泣道:“医林说父亲不行了,父亲要走了。阿娘叫我来请夫子,父亲走前想见见夫子……” 少年的眼泪如泉水一般从他的眼眶中流淌而出,我看着他涕泪横流的脸,想起陋室之中正值盛年却满头白发,奄奄一息的颜回,不由心中大恸。 颜回撑不住了吗?他要走了吗……他这一生不管贫富荣辱都不离不弃地跟随在孔丘身后,现在他却要先走了吗? “颜歆,你父亲的药汤和药粥他都有在吃吗?医林是怎么说的?先别哭,你好好同我说。”我蹲在少年面前,不停地擦拭着他夺眶而出的眼泪。 “父亲昨天都好了,能下床了。端木伯伯派人送了肉来,父亲以前都不收的,可他昨天也吃了。他说他好了,他说他还有半卷书简没写完,想趁精神好的时候写完它……可他到了半夜就不行了……都是我的错,我该拦着他的,都是我的错……”少年话没说完就一下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大哭起来。 为什么还要写书呢,为什么还要熬夜呢,他只剩了那最后一口气,为什么还要这样固执呢…… 台阶上的少年把自己缩成一团,我看着他瘦小的背脊,眼睛一阵阵地发酸。 “颜歆,这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揽过少年的脑袋,轻轻地抚着他干瘦嶙峋的后背。 “医师,你认识夫子吗?阿娘说见夫子的时候不能哭,我怕我忍不住,你能帮我请夫子出来吗?”少年抬起头用袖口拼命地擦着眼泪。 让孔丘去见颜回最后一面……我面对少年的哀求一下呆住了。 “医师?”少年扯了扯我的衣袖。 “颜歆,我……夫子他……”我看着少年红肿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子黯?你怎么在这里?夫子呢?”这时,端木赐驾着马车恰好到了孔府大门前。 “师兄,夫子一回来就发高热了,我正打算出去采些降热的草药来。”我连忙放开颜歆,从端木赐手中接过了一只装满草药的竹筐。 “夫子发高热了!走,快带我去看看!”端木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急匆匆就地往府里走。 “师兄,你先等一下!阿歆有话要同你说……”我一把拉住了端木赐。 “阿歆?你怎么来了!”端木赐这才发现了蹲在台阶上的颜歆。 “端木伯伯,我来找夫子,父亲不行了,他有些话要同夫子说。”颜歆强忍住哭声,抽噎着说道。 “你说什么?你父亲他……”端木赐的脸刹时僵住了,他直瞪瞪地看着颜歆,半天没有反应。 “医林说,父亲最迟熬不过今晚了,所以阿娘叫我来请夫子……父亲从今天早上起就一直在念着夫子,端木伯伯,你让夫子去看一眼父亲吧!” “子黯,夫子他现在?”端木赐讷讷地把头转向了我。 我知道他此刻内心的煎熬,但孔丘已经七十有一,如今他腿疾发作,且高热不散。这时,莫说让他去送颜回最后一程,便是告诉他颜回病危的消息,恐怕他的身体都难以承受。 我没有说话,端木赐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抓住了颜歆的手臂:“阿歆,夫子病了,去不了了,让伯伯先送你回家好吗?” 颜歆睁着他又红又肿的眼睛看了一眼端木赐,又看了一眼我,突然,极大力地挣开端木赐,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院子。 “阿歆——”端木赐和我大惊失色,连忙转身去追他。 “夫子——夫子——”颜歆哭喊着闯进了孔丘的寝居。 “阿歆,不要惊扰了夫子!”端木赐大骇,他奔进门冲着颜歆高声喝道。 “师兄,阿歆,你们怎么了?子黯,你把药采回来了?”卜商放下手中的湿布一脸疑惑地站了起来。 “阿歆,夫子病得很重,你不能吓到他,你父亲如果知道你惊扰了夫子,他一定会不高兴的。”端木赐走到颜歆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走吧,跟伯伯回去,你父亲还在家里等着你。” “我不能一个人回去!夫子,夫子,你醒醒……”少年看着床榻上苍老衰弱、满脸痛色的孔丘泪如雨下。 “阿歆,是阿歆吗?”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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