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放,其实并无所谓。孟谈只是不愿家主行事多受姑娘左右。” 我此番入齐,原只想在无恤身边帮衬着做一些事情,好让他能早日平安归晋,没料到却惹得张孟谈因我而心生顾虑。我默默停下脚步,思忖片刻,正色道:“是阿拾让先生费心了。其实,只要无恤安然无恙,齐国的事我可以不过问。至于细作之说,实是无稽,我不想辩解什么,先生日后与我相处久了,自然就明白了。” “谢姑娘!”张孟谈淡然一笑,抬手施礼。 “走吧。”我回头望了一眼无人的巷口,继续迈步向前。 从康庄到雍门街走了不过半刻钟便到了。这里没有嘈杂的人群,遍地的商贩,站在雍门街的一头深吸一口气,只有扑鼻的香气。脂粉香,美酒香,女人香。 足下之地不染一点尘埃,平整光滑的青石板上还留着洗刷过后的水色,骄阳一照,点点金光一直延伸到了路的尽头。 三十六座闻名天下的教坊临街而建,浓妆淡抹,各有特色。跨马执剑,有多少游侠儿来到齐国,就只为了看一眼这满楼的红袖。 这会儿食时刚过,教坊门前,美婢、小仆正拎着水桶,拿着抹布打扫着各家门庭。 一百多年前,齐相管仲在齐国设女乐七百,开出了天下第一座教坊。此后,齐地立税法,征女子夜合之资,以通国用。齐桓公当年称霸天下,这雍门街上宽衣解带的女人也有一份大功。 如今天下各国,教坊遍地开花,但最出名的,还要属临淄城的这条雍门街。这里不分贵贱,不论出身,只要你有钱,便可一夜赏尽天下美人。 我仰头注视着每一扇半合的窗户,在心中勾勒着此刻倚在窗后,懒起梳妆的美人。 “我们到了。”张孟谈一抬手拦下了浮想联翩的我。 “这里就是清乐坊?”比起雍门街上另几家披红戴绿的教坊,眼前的清乐坊青瓦白墙,看上去更像是一间素淡的文士小院。 “两位,里边请——”蒙纱珠帘一掀开,里面走出来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年。 “清歌姑娘这会儿可在?”张孟谈掸了掸衣袖,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我瞟了他一眼,心道,不管他张孟谈如何否认与乐伎清歌的关系,只这说话的调子和眼神,就把他的小心思暴露无遗。 “姑娘在,高东家先请进吧。”少年露齿一笑,恭敬地把我们引了进去。 清乐坊内别有洞天。 入了那一帘明珠,便有四个白衣粉裙的小婢迎了上来,两个扶着我们,两个恭恭敬敬地跪下身子拿湿布、干布轮流擦净了我们的鞋靴。在我左手边靠墙的地方有一排彩漆木架,从上到下共分了七层,上头齐齐摆着绘了各色花草的木牍。只最上层的一片木牍与旁的不同,简简单单只用黑漆在髹红底的木牍上画了一张五弦琴。 “高东家今天还是老位置?”引路的少年问。 “老位置,今日不喝梨花春,喝醉曦,上细白骨杯。” “好嘞,马上给您送来!”少年微微一礼,小跑着进了右边的一个小门。 张孟谈支开了服侍的四个小婢,驾轻就熟地带着我穿过长廊,庭院,走进了一处明亮的厅堂。 厅堂之中熏着芳芷香,地上铺着淡青色的蒲席。屋子的角落里放了四盏一丈多高的青铜艺人跪俑灯台。张孟谈带着我走到一张靠窗的小几旁坐下,很快就有六个长相甜美的妙龄女子推开蒙纱的木门,抱了瑶琴走进来。 “你喜欢哪一个,点吧。”张孟谈接过婢女送上来的酒壶,低头看着小几上的细白骨杯,眼前的六个美人似乎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裙摆上绣泽兰的那个吧。”我伸手一指,其他五个没被选中的女孩随即微微一礼,动作极优雅地合上门退了出去。 好一群貌美如花,进退有度的女人啊!那些出身低贱的商人只要在清乐坊里花上一金,就能感受一番卿家士族的待遇,难怪齐地的教坊闻名天下。 “这齐国有这样好的去处,难怪各国的男人们来了,就不想回去了。”我打量着眼前抱琴的美人,微笑道。 “现在时辰还早,到了晚上这雍门街才是真正的销魂之所。”张孟谈讪笑一声,只顾低头饮酒。 “先生要听什么曲子?”美人抱着瑶琴走到我们身前跪下,那声音如清晨枝梢上黄鹂鸟的叫声,又脆又甜。 “别抚清歌平日抚过的就好。”张孟谈抬手一扯房梁上垂下来的一枚金穗子,一层如烟似雾的烟云纱随即飘落而下,把抚琴的女孩隔在了纱幕之外。 “呵,这清乐坊里难道就只有清歌姑娘一人能入得了先生的眼?”我看了一眼轻纱外满脸委屈的美人,揶揄道,“那小弟待会儿可得好好瞧瞧,这名动临淄的乐伎清歌到底有多美。” “我没见过清歌的脸。”张孟谈把几碟干果往我这边推了推。 “什么?!”这个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sanjiangge ------------ 第168章 乐伎清歌(一) ? “清歌的容貌被陈世子买下了,临淄城里的男人除了陈盘之外,没人能瞧见清歌的脸。”张孟谈挑开纱幔往门口看了看,佳人始终没有出现。 “这就越发奇了,先生怎么会心仪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我的好奇心瞬间被勾了起来。 “我和清歌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我把身子往前凑了凑,一心要问个明白。 张孟谈放下酒杯,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被清歌退回来的红漆小盒:“我喜欢作琴曲,世上也只有她一人能弹到我心里。有没有看见脸,有没有说上话,一点都不重要。” 风月之所,不问姿容,知音识情。张孟谈这样一说,我顿时觉得自己昨夜的玩笑开得过分了。 “昨夜之错在我,待会儿清歌姑娘来了,我一定替先生解释清楚。” “她是喝醉了才说要同我回家的吧,酒醒了,恐怕还要埋怨我。走了,更好。”张孟谈拿起酒壶给我满斟了一杯,“这酒别处没有,你既善酿酒又通医理,就一定要尝一尝。” 细白的骨杯中,碧绿色的酒液微微荡漾。那翠色如三月里最鲜嫩的竹叶,带着清香,带着露珠。我低头轻抿了一口,醇厚绵长的滋味瞬间在口中漾开。 “我只听说替大禹酿酒的女神仪狄才能酿出碧绿色的神酒来,想不到今天托先生的福,还能有幸喝上一回!”我放下酒杯,感叹道。 “此酒是清歌所酿,名曰醉曦。” “醉曦,好名字。”我心生欢喜,忍不住又多喝了几口。 纱幕之外,一曲琴音终了。蒙纱木门微微一动,一个梳着双总角的小婢推门走了进来。 “小枣儿,你家姑娘可愿见我?”张孟谈放下手中的酒杯,一把撩开了垂纱。 外面站着的正是昨晚给清歌驾车的小婢,她笑着给张孟谈行了一礼,娇声道:“姑娘说昨晚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着了凉,今日就不见客了,高东家还是请回吧。” “这位小妹,昨日是我……”我起身想要解释,张孟谈一抬手制止了我:“姑娘真不愿意见我?那这盒中的琴谱,她可看过了?” “姑娘看了,但她说,谱曲的人心思不真,琴音再好也打动不了人心。”小枣儿小嘴一撅,娇滴滴回道。 “是嘛……她竟觉得这曲子用心不真?”张孟谈讪笑一声把手中漆盒往小几上一放,“这琴谱是在下为清歌姑娘所谱,姑娘既不喜欢烧掉便是,不必费心差人送回来。修今日叨扰,先告辞了。”张孟谈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欸……小妹,高先生待你们家姑娘是真心的。昨夜都是我不好,是我认错了人,才引得你家姑娘误会了高先生。真心人难遇,小妹帮忙劝劝你家姑娘吧!”我抓着小枣儿的肩膀一口气说完,不等她回应转身就追出了房门。 方才进园是跟着张孟谈一路赏花赏景进来的,这会儿心里急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跑岔了路,没追上张孟谈,倒把自己丢了。偌大的园子,无论怎么转,怎么走,死活就是折不回原来的房间。曲廊回折,树影凄凄,明明是卖乐卖笑的教坊,竟建得犹如迷宫一般。 正当我耐心尽失,几欲翻墙而出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悦耳的琴音。 是何人在抚琴?我心神一凛,竖起了耳朵。 瑶琴似人,初起时,难免会有几分干涩。可方才这一声琴音分明是初音,却似从叶间晨露中翻滚而出,又润又透,落在耳边,倏地便渗进了心里。这一渗,越发觉得心里渴得厉害,整个人仿佛久旱的秧苗,受了一滴春雨,就渴求不能自已了。 我随着琴声一路寻去,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竹楼前。 此时,楼内急如骤雨的琴声“铮”地一声扬到了最高处,而后,戛然而止。 一段余音留白,几点低沉颤音,**过后的悲鸣之音来得突然,只一个乐句就让我瞬间红了眼眶。无边的凄凉感涨潮似地漫上胸口,晴空消失了,竹楼消失了,我怔怔地站在花草葳蕤的庭院里,眼前却只有一片被大火烧尽的焦土。焦土烈焰之上,有女子纱衣飞卷,风中长泣,凄厉哭声,直上云汉。 “停了吧……我怕是永远都听不完这一曲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自楼中响起,悲怆的琴音瞬息而停。庭院之中,晴空依旧,骄阳耀目。哪来的女子?哪来的毁天灭地?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低头一笑,转身离去。 这时,身后的竹门却“吱呀”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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