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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再看长相,十七-八岁的年纪,长身玉立,丰标俊雅,若不是脸上那抹笑太坏,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滕玉意早认出这人是谁,当今皇上的亲侄儿,成王夫妇的长子,集无数荣宠于一身的,赫赫有名的宗室子弟:蔺承佑。 滕玉意瞟他一眼,回身拽过仍有些发怔的姨母往屋里走:“多谢世子。” 前世滕玉意唯一一次跟蔺承佑打交道,是在玉真女观的赏花宴上。 那时段滕两家已经退了亲,父亲仍在淮南道监军,滕玉意为了照顾患病的姨母自愿留在长安延寿坊祖宅,随着父亲卸任的日子越来越近,府里经常收到父亲从淮南道寄来的信,她不明就里,暗猜与父亲要调任回京有关。 当时表姐死因仍未查明,她每日在姨母病榻前服侍,因为意志消沉,已经许久未出门游历了。那日管事拿来帖子她本不欲去,直到听说设宴人是皇后,这才打叠起精神筹备。 如滕玉意所料,赏花会空前热闹,贵女们盛装打扮,成群聚集在一处。据说不止皇后,连常年在外游历的成王妃也来了。 滕玉意随贵女们去拜见皇后和成王妃,忽听人悄声说:“瞧,那就是成王世子。” 滕玉意顺着看过去,正好看见一个俊美倜傥的少年穿过花园。 此人箭袖轻袍,臂上挽着一把金光灿灿的弯弓,不像来赴宴,倒像随时要离开此处去狩猎。 “呀,他哪像来相看娘子的,像是来玩的。” “我听说他本要去打马毬,临时被成王妃给押来的。” 宴会正式开始了,滕玉意随众女抚琴、品茗、赏花,因为隐约猜到了皇后举办这次诗会背后的深意,她表现得尽善尽美。闲聊时含珠吐玉,赋起诗来别出机杼,即便在僻静角落跟下人打交道,也比平日宽柔有耐性。 诗会结束后,皇后和成王妃特意招滕玉意近前,她文文静静答了好些问题,出来时听到宫人议论:“我猜会是滕将军家的小娘子,这位的相貌也太招眼了,别看世子骄纵,毕竟到了开窍的年纪,若是他亲眼见过滕家小娘子,多半也会动心的。” “看王妃的意思,好像也对滕家很满意,小世子谁都不怕,就怕他爷娘,有王妃在场,世子不敢胡来的。要是这回世子还敢跑,少不了会被王妃狠揍一顿。” 滕玉意听了觉得十分新鲜,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次听说会亲自揍儿子的王妃,本想再次端详那位坐在上首的成王妃,皇后就令人把她们带到园子里赏花。 路过叠翠亭时,滕玉意瞥见亭子里趺坐着好些衣饰华贵的少年郎君。微风吹动竹帘,席上投来数十道目光。 滕玉意目不斜视款款而行,霏微细雨默然洒下来,脸上有种毛茸茸的凉意,当晚回到滕府,她回想白日皇后和成王妃拉着她问话时的情形,已是成竹在胸。 她自忖对这位成王世子毫无倾慕之心,只不过在席上听仕女们私底下含蓄调侃,说得最多的就是成王世子,她边饮茶边竖着耳朵听,心中暗想,既然都恋慕此人,想必他有些过人之处。 这一回议亲的宗室子弟那样多,她滕玉意不能俯就,挑就要挑个最好的。 隔日打探消息,皇后和王妃拿着她的画像征询意见,蔺承佑只有毫不留情的两个字:不娶。 当时滕玉意正挽着袖子用白蜜调香,闻言差点打翻香盏。 不娶?她还未必肯嫁呢,一定是表姐的死和姨母的病扰乱了她心绪,所以她才会昏了头去参加宗室子弟选亲。 其实这两日她早就想过了,未曾谋面,脾性全然不知,那日听来的种种,不过是那人在外人眼中的样子,内里究竟怎么样,时日久了才知道,假如是个不好相与的,搭上的可是一辈子。 她五岁就没了母亲,父亲jsg南征北战不在身边,多年来她早就习惯了事事由自己掌控,亲事非同儿戏,她该庆幸蔺承佑不娶,省得她将来后悔莫及。 她冷笑三声,转眼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翌日照例到杜府服侍姨母,晚上回府令人做驼蹄羹。 香浓羹醯佐以波斯酒肆买来的三勒浆,当真是神仙才能吃到的美馔。 酒足饭饱之后,滕玉意到浴斛里沐浴,本来好好地绞着絁巾,脑海中冷不丁冒出两个字:“不娶。” 呵。她立时坏了兴致,绷着脸把絁巾扔回水里,力道大了点,水花全溅到浴斛外。 白芷和碧螺溜到一旁窃窃私语:今日小娘子不知因何事生气,一整天腮帮子都鼓鼓的。 笑话!她心情明明好得很。滕玉意不紧不慢穿上衣裳回房,可直到歇到床上了,脊背上还有一种极不舒服的痒感。 这份痒不在骨也不在皮,若是伸到后面去挠,未必找得到地方,归根结底一句话:不痛快,浑身都不痛快。 这种不痛快的感觉持续了三天之久,久到滕玉意琢磨着做点什么找回场子了,就在此时,姨母杜夫人的病情骤然加重了。 滕玉意不眠不休侍奉药石,姨母的病势却越来越沉重。 医官们个个束手无策,滕玉意情急之下给父亲送信,求父亲尽快想办法。 自从阿娘去世,滕玉意因深恨父亲甚少与他写信,接连几回求父亲,都是为了姨母的病。 父亲果然赶回了长夜,并在当夜请到了尚药局的余奉御私底来诊脉,可惜还是晚了,姨母的病损及了根本,拖了这些时日,已是医石无用。 姨母走的那晚,姨夫和表弟在棺椁前哀哀痛哭,滕玉意木然跪着,心知哭也没用,五岁时就已尝过这滋味,哪怕她哭得撕心裂肺,母亲也只是无声无息地躺在棺椁里。 记得母亲去世那晚,她站在灵堂里,用小小的手拍打冷冰冰的木板。 “阿娘,阿玉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阿娘,阿娘起来看看阿玉。” 府中太乱,滕玉意趁下人们不注意爬上了棺椁,母亲身着盛装,鬓边贴着花黄,那张安静柔美的面庞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她笨拙地爬进去,冲母亲伸出胖胖的胳膊:“阿娘,抱阿玉睡觉觉。” 母亲不理她,她小声啜泣,把自己的脑袋贴到母亲胸前,握紧小拳头说:“阿娘别生气,阿玉乖,阿玉帮阿娘打坏女人。” 她幻想醒来母亲就会理她了,依偎在母亲怀里,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许是心里的祈祷起了作用,半梦半醒间她跌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可等她充满惊喜地睁大眼睛,对上的却是父亲满是胡茬的憔悴脸庞。 父亲表情哀伤,眼眸里布满血丝,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岁。 滕玉意怔忪了一会,猛然想起父亲身边的那个女人,不由哇哇大哭起来:“我不要阿爷!阿爷是坏人!我不要阿爷抱!” 父亲潸然泪下,双膝一矮,抱着她跪到棺椁前,无论她如何哭闹,都沉默得像一座山。 她大声抽噎,在那一瞬间,终于意识到母亲再也回不来了,恐惧的滋味无限扩大,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她踢打父亲,放声尖叫:“阿爷是坏人!是你害阿娘生的病!” 回忆到此处,那种悲凉愤懑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来,忽有人在耳畔喊:“阿玉,阿玉!” 滕玉意回过神,看着姨母那张跟母亲相似的脸庞,心里填满了酸楚,她呜咽着扎进姨母怀里:“姨母。” 杜夫人呆了一呆,表情随即温柔下来,抬起手来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下轻抚滕玉意的后脑勺:“好孩子,这是怎么了?定是那怪物把你吓坏了,有姨母在,什么都别怕。” 滕玉意环顾四周,她们刚进屋,蔺承佑给的药瓶就在手里,只一怔,就迅速平复了心绪,打开瓶盖,一下子倒出三粒丹药:“姨母,我们先分头服药。” 杜夫人喜不自胜,“哎”了一声,自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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