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洒的跳跃,见到老头吃瘪后纷纷放弃,选择老实地拔刀。 蝎子的铁锤一挨到禁军,就知道中计了,这根本不是离北铁骑,而是群戴着头盔的冒牌货! “卸盔!”骨津攀住极速经过的矮种马,扒着马鞍,被矮种马带了起来,双脚刮在积雪中,他用刀柄狠狠砸在蝎子的侧面,翻身抢占了马,再次厉声下令,“卸盔!” 头盔“哐当”地砸在雪中,禁军蹿入了骑兵的队伍,他们像耗子似的,不在乎这些边沙骑兵怎么跑,只要让马匹受惊。马蹄下的积雪蓬松,绳网一兜而起,带翻了不少骑兵。 雪沙扑面,阿赤的兵滚在这里吃了几口冰雪。 禁军的刀短,一旦贴在了蝎子跟前,铁锤就会变得难打,因为铁锤不论是伸展还是回收,都会被禁军的短刀甩开速度,来不及格挡。 骨津迅速地观察着战场,没有看到阿赤的身影,心顿时一沉。但是等不到他开口提醒,左边就霎时间奔出支骑兵,快到骨津都躲闪不及。 禁军像是被横空出现的恶兽咬住了,接着前后断开了。这支骑兵没有使用铁锤,在迅猛的突进中直接把骨津撞翻下马。骨津落地的同时马匹嘶鸣,跟着喷了他满头的热血。 “狡诈!”阿赤用大周话训斥着骨津,他挥动着自己的弯刀,把剩余的血珠甩在了骨津身上,“但也仅此而已了。” 阿赤的精锐蝎子使用的弯刀比普通边沙骑兵更大,拿在手上像是粗壮的银钩,只要被他们挂住了,不论人畜都要丧命。 阿赤早在追踪中察觉了猫腻,这路上留给他的线索委实太多了,就像是告诉他人在这里。阿赤被风吹透的脑子很快冷静下来,用先行队试探了一番,果真钓出了禁军! 骨津偏头擦掉了脸上的血,轻啐道:“是么?” 那头的尹昌放弃反抗,在骑兵的包围里打开手臂,半蹲的身体像是要抬起什么似的,高声道:“起来咯——!” 骑兵马蹄下的冰层猛震,他们以为禁军在这里砸出了窟窿,立刻在惊吓中勒马往后退。然而他们一退,又见尹昌带着禁军矮身翻滚,从马蹄间蹿出,拖起刀就跑。 被耍了! 阿赤的怒火暴涨,用大周和边沙混杂的脏话骂着人。可他没有立即追出去,到这会儿还保留着理智,认为其中必定有诈。结果尹昌和禁军越跑越远,阿赤才反应过来。 这他妈的是真跑! “分开追,”阿赤抽响马鞭,“砍掉他们的头!” 骑兵分成两翼,阿赤稳居中锋,俯瞰队伍就是爪状,像是要把禁军攥在其中。两翼先行,从左右绕到了禁军前方,只要他们碰头就能形成包围圈,到时候阿赤带着中锋从后撞进禁军,弯刀就好比进入了屠宰场。 七年前阿木尔就是用这种阵型把端州守备军撞进了茶石天坑,阿赤受到启发,对这个阵型十分钟爱,几日前在端州附近,他也是用这个阵型把离北铁骑的左翼绞成了碎片。 两翼势如猛虎,已经超越了禁军,绕到了前方。他们掉转马头,队伍像长蛇般的绕向中心,要在这里锁住禁军的出路。 可是中心站着熟悉的身影。 夜色里,战马没有嘶鸣,它们浑浊的热气从铁罩里喷洒而出,铁甲在漆黑里显得格外狰狞。马背上的铁骑在激荡的雪风里巍然不动,用沉默隔绝了厮杀声。 两翼的先锋跟铁骑交过手,他们并不害怕,所以没有人喊出停下的命令。矮种马扬着雪雾,从两头夹击过来,担任两翼前锋的蝎子们不约而同地换下了弯刀。 他们要在碰撞的那一刻把铁骑抡下马背,像以前做过无数次那样,靠马蹄、靠臂力,砸瘪铁骑的头盔。 萧驰野坐在马背上,浪淘雪襟正在刨蹄,他罩在重甲里,钢铁遮挡了他的面容,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神情。他在那满场的呼喊声里,好似定海神针,稳稳地定住了前后的军心。 骨津在看见萧驰野的那一刻,深呼一口气,跟尹昌几乎是同时刹住脚步,紧接着,两个人在阵阵雪浪里一起回身,面朝着阿赤的追兵打开了架势。 边沙骑兵带起的劲风席卷全场,他们的弯刀和铁锤驱赶着大周男儿,从离北到中博,没有人能从他们的马蹄下存活。 萧驰野薄唇间呵出热气。 两翼的蝎子抡起铁锤,在碰撞的刹那间火药味直冲口鼻。火光顷刻间爆在暴雪里,根本没有提防的蝎子被火铳轰翻下马。马匹听到巨响,惊恐地撞在一起。 铳口的热烟顿冒,萧驰野只带了三十只火铳,正面边沙大军没什么用处,但是在此刻就是爆掉两翼骑兵蛇头的关键。那贴脸的威力当即打蒙了两翼骑兵,让后边的蝎子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萧驰野率先动了,他身后的离北铁骑跟着亮出了崭新的獠牙。这些重甲犹如放出牢笼的恶狼,饿得两眼直冒绿光,分成纵队的时候齐刷刷地横出了长刀。 阿赤的中锋被禁军拦住了,但是他已经看到了离北铁骑的刀。两翼蝎子再拿铁锤也来不及了,战马仰蹄踏在翻滚的人体上,爆起的血浪溅湿了铁甲。 两翼后方的蝎子包抄而上,萧驰野紧跟着把离北铁骑缩成了“战车”,迅猛地撞了出去,四面挂刀的结构让铁锤无法接近。铁骑们奔跑起来时就像是突入战场的“撞车”,尖端就是萧驰野,他们凝聚在一起势不可挡。 阿赤勒着座下的战马,隔着老远的距离,气急败坏地喊道:“抡锤!” 只要有铁锤,离北铁骑照样是豆腐。 蝎子的铁锤从侧旁抡向阵型边沿的铁骑头部,避闪是来不及的事情,但是只听“砰”的重响,海日古攀在离北铁骑的马背上,用铁锤挡住了铁锤! “叛逃的贼,”阿赤咬牙切齿,“海日古,你做了离北的奴隶!” 海日古手脚麻利,架着铁锤掀翻了对方,在对方落地时跟着落地。对方还在痛骂着什么,海日古看也不看,抬起的铁锤精准地砸在对方的头颅上。 阿赤的中锋陷入了前进的困局,他送到前方的左、右两翼分别被砍掉了脑袋,变成了无头苍蝇。军令埋没在禁军的阻拦里,他无法再自如地调动双翼返程。 巴音才赶到附近,他深知阿赤对端州的重要性,中博剩余的蝎子都听阿赤的调令,因此他不能抛弃阿赤自行遁逃。 巴音在雪中喘息,他环视着战场,策马追向阿赤,喊道:“阿赤!掉马返程,离北铁骑追不上我们!” 只要他们沿着路标往西退,最迟天亮就能回到端州东南方陈设重兵的地方,到时候萧驰野还是死路一条。 领福利📌威: ji070①i 阿赤用力勒马,把鞭子抽得响亮。他没有反驳巴音,带着剩余的蝎子撤离了禁军的纠缠。 他分得清轻重,如果他在这里败给了萧驰野,那么阿木尔就将给予他最狠力的惩罚,贸然进兵这件事一定会让他掉层皮。他兵败是小,若是因此大意丢掉了端州,即便他能活着逃回格达勒,阿木尔也要杀他。 这场仗不算数。 阿赤狠狠地打马。 这不过是被愚弄了而已! 第208章 梦回 阿赤仓皇地逃向原路, 蝎子们在中途放出了自己的猎隼。浪淘雪襟一往无前, 在重甲的铿锵声里奋起直追。离北铁骑群逐的马蹄声踏得蝎子们心慌意乱,唯恐脚下的冰层龟裂, 那声音就撵在马屁股上! 阿赤咬紧牙关, 他屈辱地在风中回首, 只能看到那尊重甲。 萧驰野! 巴音忽然勒住马头,从侧面撞到了阿赤, 厉声说:“撤撤撤!阿赤, 别再看他了!” 暴雪似飞花,天地化为了净界。边沙骑兵在风中横冲直撞, 足足跑了小半个时辰才甩掉离北铁骑。他们不敢停, 回到原路时, 巴音突然说:“拔掉路标,不要给萧驰野留下!” 他们沿着原路埋头苦冲,按照巴音的话,没有给后边的离北铁骑留下路标。 “明早你调兵回击, ”巴音闷在风领里, 睫毛被风染白, 几乎要睁不开了,“萧驰野失去了方向定然逃不出茶石河。” 阿赤面色铁青,他满腔怒火烧得心肺难受,甚至连照面都没有打,就被萧驰野耍得团团转,这口气不论如何都咽不下。 “听着阿赤, ”巴音追着风驰电掣的阿赤,扯下风领喊道,“别中了他的激将法,你懂吗?他是故意的。” “他杀掉了我的双翼,”阿赤忍无可忍地朝巴音喊,“这是在向我示威,这只狗崽子!” 三日前阿赤打掉了萧驰野的左翼部队,今天萧驰野就站在那里爆掉了阿赤的左、右双翼。双翼前锋都是精锐,阿赤的心都在滴血。他觉得这是萧驰野给他的警告,那份威胁已经蹬在了他的脸上。 “我要杀了他!”阿赤失控地低吼着,“我一定要杀了——” 巴音一拳把阿赤砸下马背,马失去主人减缓了速度,停在了前方。阿赤滚在雪中,胸口猛烈地起伏着。 “俄苏和日无所不知,你如果还想让蝎子并入十二部,就在明早把他解决掉。”巴音沉声说,“失去理智就会沦为豺狗,豺狗是咬不死狼的,你最好清醒点!” 阿赤躺在雪地上,抓了把雪擦脸。他爬起来,追上自己的马,不再讲一句话。 骑兵的氛围低沉,阿赤和巴音都不再开口,后边的人也不敢开口。他们在暴雪中又跑了个把时辰,战马都累得喘息,好在路标已经指到了尽头。 “猎隼会通知援兵往这里赶,”阿赤勒缓马速,上了岸,“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待。” 巴音胸口不安,他因为内敛而格外在意环境,此刻雪茫茫地遮蔽天地,让他看不清几步以外的情况,但他敏锐地觉察到了,这里根本不是他们来时的端州东南方。 “走错了,”巴音喃喃着,眯眼抵挡狂风,在推开的雪雾里,隐约地窥见了前方,“这里是……” 后方还没有登岸的马骤然失足,后蹄滑进了冰窟窿里。风雪迷眼,马背上的蝎子拽着缰绳想把马往冰面上赶,马的后膝却在慌张里磕断在了冰沿上,接着整匹马嘶鸣着仰翻进水中! 队伍霎时间乱了,马都惊慌起来,蝎子们呵斥无果,都怕自己也滑进去,只能用力抽着马鞭。阿赤在嘈杂的呵斥声里听见了重甲的声音,他原以为是错觉,可是没过多久,漆黑的铁骑就真的出现在了雪中。 阿赤再蠢也反应过来了,他后退着,喊道:“上马疾行!” 这路标是真的,但位置早被萧驰野挪到了其他地方,脚印确实是障眼法,萧驰野本意就是想把他们驱赶到这里来。 阿赤看巴音还在原地,便狠狠撞他一下,骂道:“上马!别他妈的发呆!” 巴音转动着眼珠,看向阿赤,阿赤如有所感,看向前方,不禁悚然色变。 前方黑黢黢的不是别地,正是茶石天坑。 阿赤擦着鬓边的汗,放眼望出去,看见离北铁骑的双翼从两侧包到了前方,他回过头,看见了萧驰野。 七年前边沙骑兵在这里坑杀了四万端州守备军,七年后同样是暴雪夜,萧驰野用同样的阵型把他们推到了茶石天坑前。阿赤不认得萧驰野,但他在这一刻奇异地明白了萧驰野的用意。 巴音喉结滑动,他捏着牛皮包裹的书,低念着哈森的那句话:“……以牙还牙。” 萧驰野是最难缠的狼,巴音知道,他为了夺回萧方旭可以咬死哈森。这样的对手一旦记住了伤痕,就会按照自己的想法疯狂撕咬。 “援兵片刻就到,”阿赤到了这个关头反而冷静下来,他盯着萧驰野,“撑过了这一会儿,这里就还是我们的屠宰场。” 阿赤直到今天都没有看到过萧驰野的真容,但他隔着那头盔,仿佛感受到了萧驰野的嗤笑。阿赤不信边沙的天神,他信自己的纹身,作为夹缝中存活的蝎子,直到头颅离开身体的那一刻他才会服输。 然而萧驰野也同样信自己的纹身,那既是他的父亲,也是他的离北。哈森留下的疤痕无时无刻不在灼烧,他已经压抑了太久,甚至能够听见狼戾刀在鞘中咆哮。 雪穹下的狂风凌虐着琼花,把它们撕成了片片瓣瓣的飞絮,在群白迷眼的刹那间,阿赤看到铁骑冲锋了。铁甲像是蒙尘的刀锋,迎面而来时气势犹如惊涛骇浪,把浑身的灰尘都掸尽了,露出了寒芒爆射的锋刃。 萧驰野在铁锤抡来的时候靠狼戾刀格挡,他的马没有停下,在刀锋“刺啦”的摩擦声里,带着铁骑撞在了骑兵的脸上。浪淘雪襟包裹着重甲,甩头时撞歪了挡路的矮种马。 骑兵好似捏爆的水囊,在萧驰野的重击下抵抗了短短的几个眨眼,接着被“战车”撞得节节后退。天坑就横在不远处,他们再退就要跌进去了。 阿赤提起重达百斤的铁锤,在这短促的交锋里认清萧驰野就是要害。他抡翻了面前的铁骑,听对方的头部“砰”地撞在雪中,马蹄踏过人体,在转瞬间就抡到了萧驰野眼前。 可是他抡空了! 阿赤以为萧驰野会趁胜追击,但是萧驰野没有,他退回了离北铁骑的前端,这支“战车”随即发生了变化。 巴音抱着书挤在后边,清楚地看见了离北铁骑在变化。 那是离北铁骑吗? 那根本就是辆重型战车! 萧驰野不肯放弃萧方旭的重甲,他不想证明老爹是错的。他在经过陆广白、戚竹音和尹昌三个人以后,得到了新的离北铁骑。 萧驰野在“重”的基础上扔掉了离北铁骑曾经的长刀,他给跟着自己的离北铁骑配备了新的刀,这是真正的长刀,长到铁锤根本无法靠近。他在交战地观察过陆广白的步兵,“战车”阵型能够隐藏起不够快的弱点。萧驰野直接砍掉了追逐的必要,他要边沙骑兵自己撞上来。 戚竹音在交战地打的那场攻防是熟练使用轻、重骑的调换,萧驰野把禁军和离北铁骑杂糅在一起,只要他们出现在同一个战场,就有变幻莫测的打法,野战不是哈森的天下。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尹昌的尖刀队。 尹昌改变了陆广白的“战车”,把兵分成“尖刀”打突进,海日古偷学到这一招,在北原校场让萧驰野找到了新的契机,萧驰野跟着把“尖刀”杂糅进了自己的“战车”里,呈现出此刻威力震撼的离北铁骑。 阿赤很快就明白铁锤没用了,他们无法避开长刀接近离北铁骑,可是当他们换下铁锤,离北铁骑就会以纵队出击,仿佛是匣子里猛然弹出的几把刺刀,捅得蝎子自顾不暇。 雪亮的刀锋收放自如。 这相当于重型战车,摒弃掉了一般攻城器械的木制结构,完完全全由钢铁打造,机动性更强。只要萧驰野愿意,他们还可以就地拆解,变成野队打伏击。 即便还是雏形,甚至有些生硬,但毫无疑问,这是完全属于萧驰野的离北铁骑。 阿赤眼见兵败就在眼前,却听见了雪间的鹰呖。他的猎隼收翅飞旋下九重,带来了他等待已久的援兵。 “咋这么多兵,”尹昌准备坐地上把鞋子里的血水倒一倒,又看见西南方涌出了蚂蚁般的骑兵,他急忙爬起来蹬着靴子,喊道,“完逑了,这他妈快有咱们三倍兵力了!” 蝎子当即士气大振,听那杀海浪淘,双方在天坑前陷入死斗。血光溅破雪氲,离北铁骑和禁军全然豁出去了,突围的机会只有现在,错过了今夜就再无生机! 骨津提起海日古的后领,把他踹进人群中,看尹昌有点瘸,便横刀抵开边沙兵,对老头喊:“尹老受伤了?!” 尹昌皱着红鼻子,不自在地扭了几下,说:“脚,脚泡得痒痒。” 海日古在人群里敏捷地躲着弯刀,时不时还要对杀红眼的禁军亮出自己的小金牌,说:“自己人!” 那头的阿赤已经与萧驰野杠上了,他的弯刀用得远比铁锤好,两方兵马在挤压间踏得地面震动,不知道是谁先翻马,随后天坑边沿全部坍塌,所有人混杂着翻滚进去。 禁军啃了几口泥,冒着头,在乌压压的敌军里相互大喊:“操!二爷是不是给挤下去了?!” 浪淘雪襟滚身陷在了坑底,阿赤蹬着石块扑了过去,萧驰野来不及起身,抬脚踹在了阿赤的胸口。阿赤受力退后几步,萧驰野已经挺身而起,铁锤几乎是贴面抡来,萧驰野避闪间靠臂缚格挡。 “砰!” 风踏霜衣踏翻了陈旧的木栏,沈泽川疾驰在暴雪间。他的氅衣经风掠动,寒雪凌飞在眉眼,侧映出肃杀的凌厉。 费盛不敢在战场上托大,带着锦衣卫紧跟沈泽川马后。 澹台虎也不敢让沈泽川一马当前,率兵追着府君,都快站在马鞍上了,隔着风冲沈泽川喊:“府君!就在东北方,茶石天坑!” 马蹄凌溅飞雪,沈泽川捏湿了缰绳,他这一路几乎没有停下来过,风踏霜衣已经很疲惫了。 茶石天坑! 沈泽川沿途经过的都是白茫野,但当他踏入茶石天坑附近时,那梦魇如潮水翻涌而上,熟悉的血腥味直呛口鼻。沈泽川喘着息,在厮杀里看不到萧驰野。 沈泽川厉声喊道:“萧策安——!” 费盛张望着,看见了尹昌。尹昌远远看见府君一身白,在这里打眼得紧。他跳起来挥动着刀,喊道:“坑里,坑里,二爷在坑里!” 沈泽川刹那苍白了脸,他手脚冰凉,从马背上滚下去,握住仰山雪的手都在颤抖。白袍被血水渗湿,他踩着尸体,只能看见那出现在梦里千万次的天坑。 沈泽川顾不得别人,他沿着天坑踉跄地滑下去。大雪漫天,他颤抖地喊着:“萧策安……” 梦里梦外重叠着,沈泽川见过自己横尸在此,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躺在这里的人会有萧驰野。 费盛哪见过府君这个模样,他追下来搀扶人,沈泽川不要,他在尸山血海里扒着浪淘雪襟跟前的尸体,扒得双手通红。“尸体”忽然抬起手,又快又准地抓住了沈泽川的手腕。 “兰舟,”萧驰野闷在头盔里,说,“兰……” 沈泽川已经推掉了萧驰野的头盔,他在那飞雪间,看清萧驰野的脸,不管血污,紧紧抱住了萧驰野的脑袋。 萧驰野反手揉着沈泽川的后心,想说点什么,却在那风声里,听见沈泽川一遍遍小声喊着。 “萧驰野……” 萧驰野的心都碎了。 第209章 怀抱 茶石天坑是沈泽川的夜晚。 他刚进昭罪寺的时候, 寺里屋舍破旧, 烂窗兜不住寒风,纪纲把唯一的避风处留给他睡, 他枕着手臂, 不敢告诉师父, 他睡不着。 那会儿沈泽川还能记清纪暮的脸,大哥有花娉婷的影子, 生得俊秀, 在家时,说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烂了。 “我惦记着升官, ”纪暮蹲在院子里扒饺子吃, “升官了咱们就住东头去。” 沈泽川学着他扒饺子, 塞得两颊鼓囊,点头含糊地说:“我给你看着嫂子。” 纪暮有个两小无猜的姑娘,原先住在他们隔壁,后来搬到了东边。这姑娘的老爹趋炎附势, 总想把闺女塞到衙门里去, 纪暮为了争口气才入伍, 成日拼了命的办差,就想赶在姑娘出阁前把人给娶回来。 纪纲没挣多少钱,家里不富裕。花娉婷养着两个儿子,嫁妆都给他们攒成了将来娶妻的银子,眼看纪暮老大不小了,她在屋里跟纪纲盘算着托媒。 端州的冬天很空旷, 往东边是茶石河。他们再小一点的时候,冬日会到冰面上拖爬犁子。沈泽川聪明,老是哄骗跟着去的小鬼头们当马,自己做老爷,坐在犁上指挥着人乱跑。 纪暮那会儿就跟纪纲说:“我弟弟将来肯定有出息。” 花娉婷把沈泽川当亲儿子,纪暮就把沈泽川当亲弟弟。萧驰野和萧既明在离北跑马拉弓的时候,纪暮还带着沈泽川漫山遍野地瞎跑。沈泽川十五岁以前,纪家拳打得很马虎,纪暮总是替他兜着,不让花娉婷训人。 咸德三年纪暮升了小旗,全家都高兴。花娉婷操办了一场,把家里的存蓄数了又数,准备和纪纲托媒人向东头的姑娘提亲。 当时纪暮要轮值,沈泽川带着花娉婷给包的饭菜,去守备军营里给大哥送饭。那夜是沈泽川最后一次见到花娉婷,师娘站在院门口,给他把袄子扣好,又给他戴上风领,把他捂得严实,嘱咐着“早去早回”。 纪暮偷偷给沈泽川酒喝,沈泽川用筷子蘸着喝,坐在一溜虎背熊腰的士兵里像个裹袄子的青萝卜。雪下时,这些粗犷的汉子说瑞雪兆丰年,端州明年要有好收成了。 纪暮用筷子敲着瓷碗,唱了首清平调。他那会儿才二十岁,即将迎娶娇妻入门,兄弟俩感情和睦,家中父母无病无忧,正值意气风发的好时候。 沈泽川每每想起那夜,都会泪流满面。他在昭罪寺里失去了回溯的勇气,再也梦不到这些时光。纪暮在七年的梦魇里变成面无可憎的骷髅,沈泽川忘记了大哥的长相,甚至记不清他们最后的对话。 他为什么没有拉纪暮一把? 沈泽川爬出来,又跌回去。他最初几年还会躺在其中失声痛哭,“沈泽川”就此被留在了这里,他站起来,看见雪把自己埋没。 军靴踩着积雪,发出轻微的响声。 沈泽川漠然地回头,在雪中看见了风尘仆仆的纪暮。纪暮今夜很干净,浑身没有伤。他握着刀柄,走近沈泽川。 时隔七年,纪暮没有任何变化。他冻得面颊微红,在行走间呵着气,那些挣扎在血海中的戾气消失不见。沈泽川看着他,想起了他临行前的清平调。 沈泽川已经跟纪暮一样高了,他疲惫地说:“哥。” 纪暮站定在沈泽川的面前,风雪吹动他凌乱的鬓发,他说:“怎么不回家?” 沈泽川说:“雪太大,忘了路。” 纪暮看着沈泽川笑起来:“傻小子,娘在找你啊。” 沈泽川回头,看见那头的花娉婷。师娘在大雪里提着灯笼,裙摆被风吹得摇晃。他看着看着,眼泪就夺眶而出。 他什么都记得,因此什么都想忘。 纪暮扶稳佩刀,穿过沈泽川,朝着花娉婷走去。 沈泽川忽然无法遏制地喊道:“哥!” 沈泽川含着哭腔,颓唐地去抓纪暮。可是纪暮没有回头,沈泽川追上去,他每走一步,脚下的血水就往上漫一寸。他仓促地拔腿,却挣不脱束缚,最终跌在血泊里,被尸体纠缠着,朝纪暮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回来!” 纪暮已经快要消失在雪中。 沈泽川什么也抓不住,被血水淹没在沦陷的天坑内。溺水的恐慌席卷而来,他喘不上气,只能挣扎着,眼睁睁看着微光泯灭。 “沈兰舟——!” 萧驰野捞起沈泽川,那健硕的肩膀扛得住暴雨侵袭。他带着烈日的芒,用强风扫尽了这暝暗的天地,让风雪骤散。他这样灼热,烫得沈泽川周遭再也搁不下其他事物。 沈泽川陡然醒来,浑身都湿透了。萧驰野夹住了他的脸,在黑暗里跟他鼻尖相碰,抚慰般的亲吻他。沈泽川还在喘息,他环臂抱住萧驰野的脖颈,在这依偎里湿着眼眸。 萧驰野凑近了哄道:“兰舟回来,回到我这儿来。” 沈泽川心有余悸地点着头,磕着萧驰野的额头,望着萧驰野的眼睛里满是恐慌。萧驰野用拇指给他揩眼角,揉着他的面颊。 “没事了,”萧驰野说一声吻一下,“抱一抱。” 军帐是新起的,炭盆烧得不够旺,半夜就熄灭了。两个人睡在简陋的板床上,底下垫得是薄薄的褥,身上盖的是大氅。萧驰野怕兰舟生病,把他冰凉的手捉回来,塞进了衣裳里,贴在自己胸口。 沈泽川平复着呼吸,揪皱了萧驰野的衣裳。萧驰野的双臂始终没有松开他,就这样罩上氅衣,闷在里边跟他低声讲话。 萧驰野问:“冷吗?” 沈泽川埋脸在萧驰野的颈窝,沉声说:“冷。” 萧驰野抱紧沈泽川,用下巴压着他的发心,半合着眼说:“再贴紧点就不冷了。” 两个人像是相依为命的幼兽,贴着对方取暖。沈泽川探手摸到了萧驰野背上,冰得萧驰野抽气。沈泽川摸到那匹狼,就很安心,他细细地摸着,仿佛摸着狼的皮毛。 萧驰野背部的肌肉明显,他被摸得痒,又无处可藏,只能微仰头受着,觉得腰眼上一阵阵发麻。最后忍不了了,抬手捉了沈泽川的手腕,翻身把兰舟摁在底下,鼻息微沉,顶着他没动。 沈泽川负气地说:“你不是要抱一抱吗?” “你那是抱?”萧驰野凑近了压着他,又低声问了一遍,“你那是抱?” 沈泽川觉得这声音是喉咙里逸出来的,他看着萧驰野,像是敢怒不敢言。 萧驰野松开沈泽川的手腕,沿着他的腰往下,摸得沈泽川面上泛起潮红,那是痒的。他原先还忍得住,但萧驰野用胸膛压着他,搔得他逐渐又湿了含情眼,在急促地喘气里,仰头笑起来。 萧驰野爱死兰舟笑了,那眼儿半眯着,潋滟都潮在里面,溺着他萧策安的身影。 沈泽川笑得颈间潮湿,衣裳贴在背上,汗涔涔的。他觉得累,缓着呼吸,迎接着萧驰野的吻。氅衣里好热,闷得沈泽川忘了风雪。 萧驰野知道兰舟睡不好,但是今夜他在这里。 他野心勃勃,要兰舟往后梦见的都是自己。 第210章 青鼠 翌日卯时, 暴雪仍旧在下, 军帐内的炭盆都凉透了。众将聚集在内,围着桌上的地图, 在烛光里等着萧驰野开口。 茶石天坑这场仗打得不算辛苦, 却相当凶险。萧驰野占了暴雪天的优势, 在冰面上把阿赤绕离了东南方,引到了边沙布置相对薄弱的茶石天坑。阿赤的援兵来得那么快, 是因为端州在这里还有驿站, 但他把重心挪到了东南方,又对萧驰野的离北铁骑束手无措, 才给了时刻盯着端州动向的澹台虎斜线支援的机会。 萧驰野昨晚就卸了甲, 待军医退出去后, 稍稍活动了下肩臂,环视着他们,说:“我们此行不是来跟他们打胜负,而是来跟他们要端州。如今阿赤已死, 重兵还驻守在东南方, 端州城内的兵马不足一万, 是个好机会。” 费盛把药端给沈泽川,偷瞄了几眼,看府君今日精神尚可。 “昨日有不少骑兵脱逃,”尹昌把手指摁在端州东南方,“这里的重兵收到消息就会怀疑我们要打端州,肯定会先上来拦截。” 老头在军议时不怕任何人, 把乱糟糟的胡子随意地扎在一起,就是不敢当着沈泽川和萧驰野的面喝酒,只能靠酽茶解馋。 萧驰野没有立刻回话,把机会留给了澹台虎。 澹台虎这两年也逐渐有了点自己的见解,琢磨着二爷的意思,抬手点了点端州的位置,说:“咱们现在在茶石天坑,离端州有些距离,如果东南方的重兵到这儿来拦截咱们,那端州城内的兵力就不会变。”他略显忐忑地看了眼萧驰野,见萧驰野面色自然,继续说,“到时候让驻扎在洛山的邬子余绕到端州西门,就可以直接偷袭了。” 萧驰野颔首,示意澹台虎说得没错。 骨津神情微沉,他看向茶石河,说:“我们做诱饵是能把兵力都引到茶石天坑,但主子,我们背后就是茶石河,一旦阿木尔趁机派兵偷袭,或是哈森南调过来,那我们就要腹背受敌。到时候邬子余又绕去了端州西边,我们连援兵都没有。” “你这么说伤的可是交战地的心,”萧驰野说话的空隙还要盯着沈泽川喝药,末了接着说,“沙三营不是援兵吗?” 骨津停顿片刻,摇头说:“我信不过郭韦礼。” 萧驰野倒没沿着这事继续说,他抬手,轻轻拍了把骨津的背后,说:“大哥在大境里看得清局势,端州势在必得,
相关推荐:
缠绵星洲(1v1虐爱)
修仙有劫
小裤衩和大淫蛋情史(H)
我曝光前世惊炸全网
自律的我简直无敌了
高达之染血百合
穿成炮灰后和灰姑娘he了
穿越后我被阴鸷帝王标记了
狂野总统
寡妇门前桃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