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稠, 抓了把雪, 塞进口中,把齿间的血水吞咽下去,在爬起来的时候扑向哈森。 哈森差点被这强力拖垮,他回以肘击,被萧驰野抬掌握住了,然后天旋地转, 直接被萧驰野掀翻了。哈森还没有还击,萧驰野就一拳砸得他呛出酸水。哈森咝声,觉得齿间被打得酸痛。他抬脚狠力地踹在萧驰野的胸口,旋即靠着肘部迅速起身。 但是萧驰野太难缠了!不解决掉他根本无法逃跑。 哈森了解这种感觉,他跟着马跑起来,在萧驰野下一次进攻前就撑臂翻了上去。他吹响口哨,扯掉了马侧挂着的布袋,冲着萧驰野高举起来。哈森手指紧紧攥着布袋,那是强烈的不甘心。可他下一刻就把布袋陡然扔了出去,然后在掉转马头的同时声音穿越风雪,厌恶地说:“今夜以后,我的名字将会笼罩离北铁骑。从东山脉开始,你们欠下的债都要加倍奉还。”他的红发张扬着,那是仇恨,“带着你父亲滚吧!” 萧驰野瞬间就明白了那是什么,凛风肆虐,他踉跄地踩着积雪,用尽力气奔过去,在摔滚间牢牢接住了布袋。 哈森当即抽响马鞭,奔入苍茫大雪。 萧驰野躺在地上,抱着那布袋,盯着天穹。他在胸口的剧烈起伏中咬紧牙关,不肯再掉一滴泪。可是他无法控制哽咽,他不能。 他不能看怀里的萧方旭一眼。 铁骑群拥而至,左千秋率先滚下马背。在那阒无人声里,无数头盔摘了下来。 大雪埋没了萧驰野,他听见了鸿雁山的哭声。他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手脚都麻木了。他凝视着天空,觉得自己死了。 离北铁骑遭遇了这二十年里的致命一击,他们被捅穿了。哈森说得不错,今夜以后,离北铁骑就将活在他的阴影下,他靠着数十个蝎子砍掉了离北铁骑的尊严。 那一夜太漫长了。 离北的铁壁轰然倒塌,无数人暴露在外。铁甲不再是他们的优势,他们像是被驱除到这里的游魂,找不到任何庇护。 萧既明在大境迎接父亲,当马车进入时,满城寂静,压抑的哭声此起彼伏。 萧既明没有哭,他穿戴整齐,冠发得当,从阶上一步步走下去,站到了马车前,随即是无休止的沉默。他经历重伤的身体似乎矮了些许,在那大雪间,面色苍白。 苍穹布满阴霾,消息在几日后传遍了大周。阒都撤掉了八大营的旗帜,但因为萧驰野还背负着弑君的罪名,阒都没有给离北发出祭文,只是街市间自发地摘掉了彩灯笼,挂上了白花。 戚竹音卸甲摘钗,带着一纵近卫冒雪赶去了离北。 萧方旭是个传奇,落霞关的小兵打下了鸿雁东山脉,他是那一代四将里成名最晚的人,却是唯一受封为王的人。至此,陆平烟病隐,戚时雨身退,冯一圣和萧方旭先后战死,永宜年前期的天下四将全部陨落。匆匆三十年,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尽数回归了山河。 * * * 萧驰野在萧方旭下葬后一直很平静,他的咆哮和哭喊似乎都埋葬在了那场大雪里,在夺回父亲以后消失不见,他吃饭换药一切如常,但是夜里沈泽川听不到萧驰野的呼吸声。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沉睡,迟钝地迎接着每一天。 “我现在为各位陈述雪夜伏击战,”蒋圣带着纱布,站在堂中,对主将们说,“十二月八日,王爷在沙一营确定打伏击战,随后亲率一营三队北上。由我绕背接应,旨在于图达龙旗东面拦截住哈森。那日风雪甚大,我在那里们直到酉时才等到哈森的精锐部队。两兵交战,我们对哈森的精锐部队进行了迎头痛击,在此过程中损伤近半。” “清点边沙残兵时,我们发现哈森不在其中。当时已经是亥时,我们在雪野里拟定了往西分线搜寻的计划,我因此与王爷兵分两路,接着我在图达龙旗的东面遇见了边沙骑兵,被消耗掉了剩余兵力。此时我已经觉察其中古怪,为此擅自改变了继续西进的路线,掉头跟王爷会合。” “王爷同样被消耗掉了兵力,边沙骑兵不断地小股游击,我们不再深入,决定返程回营。中途到达常驻营废弃的驿站,在那其中遇见了蝎子伪装的离北铁骑。” “他们每个人的腰侧都戴着铁骑的腰牌,不仅会讲大周话,还带着离北口音,能够对答如流。这些人声称自己隶属于朝晖的柳阳三大营,在哈森的骚扰下损伤严重,迷失在了风雪间,被迫停留在驿站。” “多少人?”朝晖撑着膝头,面色凝重地问道。 “六十人。”蒋圣把手里的一本册子搁在桌上,看向坐在最后的萧驰野,沉默少顷,“我们根据二公子带回的腰牌整理了花名册,你可以对一下。” 朝晖迅速看完花名册,说:“这都是战死的兄弟。” 郭韦礼这几日哭了太多次,嗓子沙哑,他说:“我操他祖宗,他们把铁甲和腰牌都捡了回去!这得尽快通知各大营,从今以后亲自打扫战场。” “没有用。” 郭韦礼当即反驳:“怎么没……”他看见萧驰野,逐渐停了下来。 萧驰野带回了萧方旭,这一点让郭韦礼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口无遮拦。他神色几变,还是没憋住,说:“……总得应对,不能再给他们机会。” “边沙如今连铁锤都可以装备,仿造腰牌自然也可以,”左千秋明白萧驰野的意思,“最难的地方在如何分辨蝎子。” 萧既明罩着氅衣,沉思片刻:“收回腰牌,我们不再使用了。你接着说。” 蒋圣继续说:“我们被蝎子蒙骗,卸掉了刀,跟着就发生了变故。”他讲到这里,露出了半面脸,“那种铁锤是专门为了对付铁骑打造的,猛然砸在头盔上,轻则眼花耳鸣陷入昏厥,重则口鼻冒血当场暴毙,我的兵根本来不及反应,我被砸昏在地,后来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这次所有人都没有吭声,他们在中博的私信里知道了蝎子,但谁也没有料到,蝎子的威力会如此强悍。 骨津冲四下行礼,接替了蒋圣的位置。他说:“我检查了战场,推测如下。哈森围攻王爷没有成功,于是改变了策略,在雪野与神出鬼没的精锐部队前后包抄,把王爷困在了大雪中,三队因此全军覆没。” “去你妈的,我不信,王爷野战天下无敌。”郭韦礼站起身,暴躁地原地徘徊,最后红着眼说,“哈森算个!他吃奶的时候王爷就是北边战场的无冕之王。我们跟边沙打了将近二十年的野战,王爷率领的铁骑是不会输的!” 郭韦礼是萧既明提拔起来的,可他是跟着萧方旭入伍的,他接受不了。他在常驻营的时候跟胡和鲁打的野战都是从萧既明那里学的,虽然萧方旭没教过他,但他的风格显然是偷师萧方旭。 堂内议声增加,逐渐吵了起来。 他们此刻就像是临近坍塌的节点,每个人都把神经绷了起来,勉力维持着离北铁骑现下的稳定,可那种崩坏的氛围仍然弥漫了起来。 离北王死了。 这句话就像是噩梦一般压在所有人的心头,他们面对哈森束手无策,仿佛直到这一刻,他们才觉悟离北铁骑已经被阿木尔甩出了很远的距离。 萧驰野觉得吵,但是他除了那句没用以外不再说话。他坐在这里,头痛欲裂。肩膀、手臂的伤夹袭着意识,他听见哈森、哈森,到处都在喊着这个名字。 这两个字如影随形。 晚上沈泽川睡不好,他要时不时地醒来确认萧驰野还在,但是今夜他醒来时萧驰野不在屋内。沈泽川起身,匆忙地到了门口,发现萧驰野只穿着单衣站在院子里。 天又在下雪。 萧驰野肩头都覆盖着层薄薄的雪,他听见动静回过头,对沈泽川隐约地笑了笑,这是个安抚的神色。 沈泽川望着他。 萧驰野在那注视里,逐渐地红了眼眶,沈泽川看着萧驰野的眼泪缓慢滑落,他什么都明白,萧驰野至今还沉浸在那场暴雪里,独自奔跑了数十里的狼崽根本没有回来。 沈泽川推开了门,连鞋都没有穿。 萧驰野已经开始呜咽,他看着沈泽川走近,像是终于从忍耐里解脱,泪流满面地喊:“兰舟……” 沈泽川用力地抱住了萧驰野,踮脚盖住萧驰野的后脑勺,像是屏障一般,把伤痕累累的萧驰野彻底地保护在怀中。 第188章 攻防 离北还沉浸在悲痛里, 边沙就再度来袭。 哈森经此一战成为悍蛇部无可替代的“俄苏和日”, 其声望直追阿木尔,但他没有时间回头听赞美, 他要在此刻痛击离北铁骑, 把战场直接推到图达龙旗的西面, 在开春以前,让边沙骑兵占据鸿雁东山脉的肥沃草场。 沙一、二营遭遇了今年最凶猛的攻击, 蒋圣重伤难赴, 萧既明调派朝晖和郭韦礼前去顶住攻势,但是蝎子的出没让两个人先后都遭遇了重创。 离北铁骑陷入了困境, 他们卸掉重甲, 就要面对边沙精锐的迅猛屠杀, 离北的战马追不上边沙骑兵的同时也意味着他们一旦落入陷阱就跑不掉。可当他们戴回重甲,那支精悍的蝎子部队就会穷追不舍。 郭韦礼三战三败,每次都是死里逃生。 随后的一个月里,离北全线都在挨打。哈森就像是左手弯刀右手铁锤, 每一次出击都能精确戳到要害。他最令人忌惮的地方不止于此, 他还分得清每次交战的对手是谁。哈森超乎寻常地熟悉战场, 把离北主将都记在脑子里,能够灵活地调转应对。 阿木尔把自己的“变”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哈森,哈森在北边战场把它玩得无比娴熟。 * * * 朝晖几乎是滚下马背的,副将替他摘掉头盔。朝晖不要人搀扶,就撑在地上吐了个彻底。他到此刻双手还在颤抖,翻身仰躺在雪中, 使劲地喘着气。 “一营主将朝晖呈报军务,”朝晖就这样说着,“我们在北边遇见了蝎子部队,其人数远超五千,充当左翼的七队全军覆没,中锋被迫撤退,我们又输了。” 案务迅速地记录,加急信要立刻飞奔出营,在明晚以前送到大境。萧既明无法上马提刀,一切军务都只能这样远程兼顾,为了提防突袭,他给了交战地各位主将临危自调的权力,但这也意味着像郭韦礼这样的主将失去了锁链,一旦中计,就可能永远回不来了。 郭韦礼从帐子内出来,他俯身伸出手。朝晖摆手示意自己现在起不来,那种被砸蒙的呕吐感迟迟退不下去,躺在雪地里更舒服一点。 “沙三营现在由邬子余镇守,二公子伤势没愈,如今的辎重任务是谁在做?”郭韦礼从怀里掏出烟草,直接塞进口中咀嚼。他蹲在朝晖身边,如此问道。 “晨阳。”朝晖摊开双臂,有气无力地回答。他像是知道郭韦礼在担心什么,于是继续说道:“晨阳从六年前起就跟在二公子身边打理后勤,大到禁军,小到后院,没有什么能够逃出他的预算。如今晨阳在边博营纵观全境,大小物资都能提前预料,只要马道通畅,就能确保各个营辎重无忧。” 郭韦礼看着天空中零星的雪片,说:“我们缺战马。” 他们入秋前就开始缺战马,当时马匹损耗没有这么严重,大境内的马场还能应对。可是现在,战马们戴着铁甲也经受不起重锤,往往伤得比士兵还要严重,加上冰天雪地,它们也没有矮种马那样耐寒。 天逐渐黑了,朝晖缓回些劲,坐了起来。他伸手抹了一把血,对郭韦礼说:“那一锤砸得我鼻血直流,来不及擦拭,全给咽回去了。” “别恶心我。”郭韦礼顶着乱糟糟的发,蹲得腿麻,也不想站起来。他停顿须臾,低哑地说:“过去我把胡和鲁当作边沙精锐,如今遇见哈森,才知道胡和鲁就是个孙子。” 朝晖拂掉膝上的雪屑,说:“哈森用人大胆,诡变无穷,对我们知根知底,”他长叹一声,“难就难在这里啊。” 但是他们都心照不宣,知道哈森最厉害的地方根本没有展示出来。哈森在南边战场跟最难攻的边郡打了几年的攻防战,比起野战,他更擅长攻城。如今离北彻底地转攻为守,交战地的营地就变成了简陋的城,很快,他们就会领教哈森暴雨般的侵袭。 郭韦礼恨死哈森了,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哈森绝对是为战场而生的天才。郭韦礼迄今为止,没有见过能够这样把控主动权的将领,就像是疾风般不可预测,根本不给离北再度还手的机会。 “谁占据主动,谁就掌握节奏。”郭韦礼啐掉了口中的烟草末,“我们即便败,也要打乱他的步调,否则不用等到开春,要不了半个月交战地就会沦陷。” 远处的火光明灭,两个人沉默着眺望,忽然一齐爬起来。 “操!”郭韦礼冒着风指着望楼,吼道,“你他妈眼睛瘸了?东南方是谁?!” 望楼上的铁骑抬掌挡住风,顺风听到了马蹄声。但是东南方是连通沙二营的马道,他无法在这仓促间立刻确认来的到底是谁。 “骑兵,”朝晖退后几步,从地上捡起了头盔,用尽力气喊道,“是边沙骑兵!” “沙二营沦陷了,”郭韦礼咬牙切齿地说,“哈森这个狗日的!” 他们在混乱里,看着那火光直冲而来。夜巡队没有报警,东南方很可能直接被截断了。除了马蹄声,这一次显然还混杂着别的声音。 “投石机……”朝晖掌间的头盔滑落在地,他怔怔地说,“完了。” “放你妈狗屁!”郭韦礼一把拽起朝晖,在疾行间冲四下呼喊,“给老子熄掉望楼的火!” 郭韦礼猛地推了把朝晖,跟着一拳砸得朝晖鼻血再流。 “你是狗吧!”朝晖掩着口鼻,狠啐了口血沫。 “我们是狼。”郭韦礼回过身,恶狠狠地盯着东南方,“这世间最难打的铁壁不是边郡,是离北铁骑。”他握拳重砸了下自己的胸口,向周围吼道,“北边的战场属于萧方旭,离北铁骑统治着这片战场!谁他妈是狗,谁他妈吃屎!老子绝不会后退!我们是狼,”他双目通红,沙哑地喊着,“咬死这群狗日的!” 朝晖擦抹净鼻血,从后踹了郭韦礼一脚。 郭韦礼面上胡子拉碴,跟朝晖对视,说:“哈森不是最擅长攻城么?” 朝晖重新拾起头盔,抽了抽鼻子,答道:“他马上就不擅长了。” 机括“咔嗒”地响起来,女墙迅速堵住了四面营墙的豁口,把沙一营刹那间就变得形如铁桶。边沙骑兵停在了不远处,哈森透过漆黑的夜,看见那城墙突出了重型弩机。 萧既明早在几年前就把沙一、二、三营全部改造成了重型壁垒,就像萧驰野面对沙三营时的感觉一样,哈森很快就明白这是真正的铁桶,它甚至没有给对手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望楼的火把都熄灭了,站在外边根本无法窥探到墙内的情况,甚至分辨不清其中的布局。 沙一营还藏着两架启东锻造的床子弩,当初为了避开阒都的耳目,萧既明费尽了心思。离北铁骑推出床子弩,重箭上膛的中途边沙的投石机已经发动了。重达百斤的石块弹飞出来,跟着砸在了营墙上。 沙一营的营墙有空隙,那是因为起先留给射手的位置,为了在特殊时候能够补上,所以选择了机动性比较强的女墙。但女墙是木制的东西,经受不起几次轰砸。 哈森显然是盯住了这个软肋。 “放箭,放箭!”郭韦礼大步流星,拍打着铁骑们的背部。 暴雨般的短箭疾射出去,朝晖透过洞眼,看见骑兵们早已经退后,顶在前方的是步兵。面对蜂拥的短箭,他们架起的是密密麻麻的铁盾。箭头雨点似的砸落在盾面上,根本伤不到人。 “那是启东守备军的铁盾,”朝晖说,“他把南北战场的优势都吃掉了。” “他是豺狗啊,”郭韦礼扶着墙壁,听那石块的砸声越渐密集,扯着嗓子说,“这已经不是骑兵了!” 没错。 他们扩充了携带铁盾的步兵,就不再是纯粹的骑兵,主将们没有预料错,边沙在过去六年时间里获得了他们难以想象的物资,这是哈森能够变化的根源。 床子弩上膛耗时,数十个人整齐使力,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弩在临射前就是动不了。 “坏了?”郭韦礼拎开人,蹬着弩机,暴躁地捶了几下,“他妈的,启东的玩意儿——” 郭韦礼话音还没有落下,那弩机就“咔”地弹动,跟着重箭猛然射了出去。郭韦礼被挂住了衣裳,在重箭飞出去的刹那间被带翻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那铁头重箭凌空飞射时带着刺耳的破风声,边沙的铁盾再次架了起来,可是没用,铁盾直接被重箭砸塌陷了。因为站得太密集,反而波及过大,带着后方两排人整齐地翻倒在地。 朝晖想报喜,但他还没开口,脑袋边的女墙就炸开了。他反应迅速地抱头蹲身,差点被飞溅出的木刺戳到眼睛。 女墙破了! “妈的,”朝晖灰头土脸地喃喃自语,“得跟世子说,换个铁的。” 外边的哨声霎时间响起,猎隼们穿越浓云,直驱而下。 郭韦礼跟着也吹响了哨,只见马厩边的鹰房唰地拉开,这几日养精蓄锐的鹰个个精神抖擞。猛扑腾着翅膀,脚上的绳索乱响。 照顾鹰的士兵解掉了绳索,猛根本不听别人的哨令,它一跃升空,在飞雪间旋身冲破云层,下一瞬开始俯冲,铁爪攥住了猎隼的皮毛,在空中把对方蹬得稀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郭韦礼听见后门打开的声音。他立刻回头,然而他没有喊出声,因为一列轻骑迅速入内,为首的披风猎猎,在郭韦礼面前翻身下马。 “呦,”戚竹音用她惯用的语气朝郭韦礼打招呼,“正打着呢?” 朝晖翻身跳下去,在呼吸间和郭韦礼面面相觑,不知道戚竹音的来意,他说:“大帅……” “别这么叫,”戚竹音解掉了披风,一把抽出腰侧的鬼头刀,“砰”地插在脚边,笑道,“今晚就委屈诸位跟我混了。” 郭韦礼立即捂住胸口,瞪着眼看着戚竹音环视周围。 “让我看看,”她平静地说,“看到底是你们离北铁骑硬,还是我们启东守备军更硬。” 第189章 雪兵 朝晖原本以为戚竹音带来了启东的援兵, 可是他在戚竹音的背后只看到了几十个亲兵, 不禁困惑道:“大帅这是……” “我不是来替你们打仗,”戚竹音开始给右掌缠绕上布条, 以免等会儿血浸刀柄容易滑手, “而是来用你们打仗。从现在开始, 你跟这位兄弟原地降职,一营主将由我暂时担任。” 此言一出, 不仅朝晖怔神, 就连郭韦礼也呆愣片刻,接着反驳道:“不成!” 启东虽然和离北一直保持友好往来, 在咸德四年合力阻截了边沙骑兵的突进, 把中博六州重收了回来, 但彼此之间泾渭分明,在管制上从来没有僭越。他们可以把戚竹音叫大帅,却不意味着他们肯听凭戚竹音的调派。 戚尾闻言从腰侧的布囊里抽出个牌子,扔给郭韦礼。郭韦礼接住, 翻过来定睛一看, 竟然是萧既明的腰牌。 此刻面朝东南方的女墙都被砸毁了, 余出的空隙填补上了单梢炮。这种东西虽然叫作炮,实际上也是投石机,有皮窝装载石块,架着长杆,再靠人力射出去,力量比起哈森带来的投石机要小许多。哈森前置的步兵扛着铁盾, 要顶着乱石坠砸的危险向前推移,不得不慢下速度。 朝晖看戚竹音已经拔起了鬼头刀,便疾步跟着戚竹音,说:“一营只剩八千人,哈森目测还有一万的骑兵,大帅要带我们守到援兵来?可是二营沦陷,最迟也要等到后日才有援兵,这期间……” “操什么老娘心,这营墙厚达四丈,就是女墙全破也难以攻下。你们火油充足,还有两架……”戚竹音看见那床子弩,高兴地说,“我们启东锻造的床子弩。” “重箭不够,”朝晖看戚竹音的意思就是想要上马出城,急道,“射出去的重箭拿不回来,营内储备撑不到明天。大帅,您提诛鸠干什么!上城墙招呼一声,我们能打。” 戚竹音的刀叫诛鸠,她被朝晖挡得死,说:“哈森的万人部队要负担以前没有的器械,为了保持行军速度,他就势必要削减携带的口粮,所以他现在打不了长久战,只要你在城中耐得住性子,就可以等到他退兵。” 戚竹音说着稍退了几步,抬高声音:“但是错过了今夜,你们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哈森把你们当作磨刀石,踩在铁壁的威名上淬炼自己的新兵,别傻了各位,所谓的铁壁不过是层遮羞布,这样撅着屁股挨打可称不了铁骑。” 郭韦礼攥紧了牌子,朝晖觉得气氛不妙。 戚竹音抬手指着东南的营门,眼睛里充斥着疯狂,她转眸盯住郭韦礼,说:“不想跟我出去玩吗?” * * * 哈森在南边战场对阵的是陆广白,边郡守备军就像是块顽石,卡在那豁口上,任凭边沙骑兵狂风暴雨般地进攻,都没有挪动过丝毫。但是哈森更了解戚竹音这个名字,他早在“风引烈野”那场突袭战里就跟戚竹音交过手。 哈森认为戚竹音是两个人。 戚竹音坐镇大帐和她跨马提刀根本就是两种风格,她在“统帅”和“主将”间自如地切换。她和沉着稳健的陆广白不同,可以随机应变,能够借助一切外因拖垮对手,否则也不会成就火烧边沙十三营的壮举。 她属于“善变”的类型。 城门紧闭,边沙的铁盾在减少的投石间逼到了五百步以内。他们的铁盾不仅保护人体,还保护撞车。这种车置有巨木,到了跟前,士兵们可以合力用它撞开营门,属于攻城利器。 哈森的骑兵蓄势待发,他们分为铁锤蝎子和弯刀精锐,必要的时候蝎子还可以替换弯刀。哈森很有耐心,他不会给一营再拖延的时间,他要撞开营门,然后用这些骑兵屠掉离北在此剩余的兵。 铁盾很好用,边沙步兵扛着它们逐渐快了起来。撞车在遮挡下完好无损,到了营门前,数十个人齐用力,靠着巨木撞得门不断掉着灰尘。 哈森抬起手,他已经准备好冲锋了。 营门发出闷声,承受撞车撞击的部位出现了龟裂的纹路。为了让居中的士兵更好地使力,两侧的步兵挪下了铁盾。他们呼喝着后退,再一齐撞上去。营门终于“砰”地爆开破口,显得摇摇欲坠。 朝晖踩着烂掉的垛,顶着风探头下望,喊道:“放!” 墙头猛然砸下了瓦罐,在那爆碎声中,火油倾泻而下,沿着墙壁,洒了边沙步兵们满身满头。火苗“嗖”地燃起来,像是数条毒蛇,轰然蹿到了边沙步兵的身上。铁盾也挡不住火,一时间惨叫声四起,皮肉焚烧的味道弥漫而起。 营门忽然动了,它沉闷地吊起来,露出了等在门后的战马,还有笼罩在铁甲下的离北铁骑。戚竹音轻装上阵,她提着诛鸠,在战马呼哧的热气中,犹如流星一般的直冲而出。 下一刻铁骑雷鸣般的马蹄震响在雪间,他们跟着戚竹音,踏翻了营门前的铁盾,仿佛浴火而生,狂风似的直袭向停在步兵后边的边沙骑兵。 弯刀精锐当即后撤,蝎子们稳坐战马,在哈森的哨声里活动着肩臂,带着铁锤相迎。他们靠着铁锤给了离北铁骑最狠的教训,在今夜,他们仍然能砸烂铁骑的头盔。 朝晖站在墙头,俯瞰战场,胸口急促地起伏着,连呼吸都错乱了。 蝎子抬起了铁锤,在风里照着铁骑的头部就抡——然而刀锋从侧面刚硬地直插进来,戚竹音双手握着刀柄,借着战马前冲的力道,带着诛鸠的刀面掀开铁锤,把蝎子直接撞翻下马。 在这只蝎子滚下马背的同时,重甲铁骑整齐地勒马后退。他们撤得利落,并且分散有序。哈森听见重甲背后还有马蹄声,跟着看见那分散余出的空隙间补上了挥刀的轻骑——那不是轻骑,那是卸掉了重甲的离北铁骑。 郭韦礼从来没有这么轻过,他把这些日子的憋屈都放在了双手,沿着那空道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长刀迎面砍翻了蝎子。血花喷溅,他已经冲到了最前方,那熟悉的热度回到了掌间,郭韦礼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他妈的……”郭韦礼喘着粗气,几乎要哭了,他用力喊道,“大帅——爽!” 这一声喊得朝晖都要掉眼泪了。 戚竹音大笑起来,她在战马仰蹄的同时高举诛鸠,随着战马的下落骤然捅进蝎子的身体。 离北铁骑卸掉重甲就不是离北铁骑了吗?或许是这样的,但那是萧家的离北铁骑,不是戚竹音的离北铁骑。离北铁骑在北边雪原节节败退,追不上矮种马是一个原因,可是现在,哈森的骑兵想要攻城,他们就必须自己撞到离北铁骑的刀口上来。 郭韦礼捅穿了蝎子,他再也不怕铁锤了。他卸掉了重甲,在这里,蝎子抡锤时的动作就显得格外迟钝,并且蝎子还有个弱点,就是他们为了保持速度没有甲,只要失去了铁锤的优势,就照样得在长刀面前血溅战场。 戚竹音呵着热气,看着哈森。她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在血光迸溅的战场上,盯着哈森的目光异常狠戾。 蝎子珍贵,哈森必须做出反应,他要蝎子后退,但是只要他下令,戚竹音就跟着让郭韦礼退下,换上重甲。她看似被动实则主动,牢牢地占据着今夜的上风,不需要追击,只需要站在这个战场的某条界线上等待。哈森想要继续就得送上人头,那些所向披靡的一切在戚竹音这里都化为了乌有。 来啊。 戚竹音的眼神是这样挑衅的,她甚至给了哈森一个嘲讽的笑,顺手甩净了刀面上的血珠。 “撤退。”哈森当机立断,绝不恋战。 但是哈森带着器械,这都是费尽周折才从中博弄出来的东西,如果因此留在了这里,对于他而言就是损失。他分出兵力转移器械,有一部分骑兵就要慢下速度,被辎重拖累。 戚竹音横刀拍马,带着郭韦礼踏着飞雪追了出去。她知道哈森的精锐肯定会先撤离,这个举动更像是哄孩子,带着成日被边沙骑兵撵的离北铁骑撵在边沙骑兵的屁股后头,时不时吓唬对方一下。 郭韦礼终于出气了,他上头了就想继续追,被戚竹音拽住了后领。 “回家,”戚竹音望着那雪野,收敛了笑意,“离开了营地就会再次落入以前的困境,哈森不是会夹着尾巴跑的人,不要给他重整旗鼓的机会。” 郭韦礼服气,自然听戚竹音的。他在掉转马头的时候,兴奋地说:“大帅,以后去了雪野,也照这么打,哈森不就算个屁!” “野战哈森不必攻城,他就不会前冲,而是包抄你们。”戚竹音思索着,“……但是今夜看来,他的变也需要磨合。” 哈森在给边沙骑兵增加筹码,但是他太贪心了,今夜的铁盾就是证明,这批步兵没有给边沙骑兵带来优势,反而算是累赘,他们在雪野间根本跑不过战马,一旦落下,就是死,只能用来攻城。 郭韦礼还想说什么,但是戚尾忽然吹响了哨,从斥候那里策马过来,到戚竹音身边说:“大帅,还有兵在靠近!” 雪被风吹大了,呼呼地刮着风领,徒步的步兵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雪窝。他们全都被风吹白了头发,闷头走了不知多久。他们像是累极了,却又极具凝聚力,只要听见马蹄声,就能够迅速匍匐。他们是这世间最擅长打伏击战的步兵,在横穿大漠以前,他们叫作边郡守备军。 戚竹音下马,透过那大雪,跟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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