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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掀帘,见里边尽是些眼熟的官员。 韩丞孔湫岑愈是一桌,萧驰野已经酒过三巡,搭着手臂正听坐在下边的余小再给满堂重臣讲笑话。 沈泽川一进来,余小再赶忙行礼相迎:“大人来得晚,赶紧上边坐。” 沈泽川褪了斗篷,笑说:“狱里事多,诸位大人多担待,我下边坐吧。” 岑愈起身招手,说:“私宴不兴外边那套,你上来,咱们都是忘年交,何必还拘着礼?老韩,你叫他!” 韩丞说:“是这么个理,兰舟,上来吧,就坐这里。我们几个老不中用的,今日也沾了光,跟侯爷挨一块了。侯爷,你这也算纡尊降贵了嘛!” “指挥使这是踩咕我呢,”萧驰野似是带了点醉意,没看沈泽川,只笑,“在座哪位不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我日后还得仰望各位多多提点。” 沈泽川已经落座,他跟萧驰野隔了点距离,在桌对面,伸腿就能够着。两个人都不看对方,也没相互打招呼。孔湫左右看了,笑道:“早听闻你们两个有过节,见了面怎么连话也不说?这次差事是一道办的,我看很好,何必还记着那点过往恩怨呢?” “我看两位都年少有为,办事的时候也不相互推辞,不如就趁着今日这个机会,一笑泯恩仇。”岑愈说着抬手,“锦衣卫跟禁军也要相互照应,往后继续一起办事的机会多着呢。侯爷,怎么样,成不成?” 萧驰野懒散地看沈泽川一眼,那目光说不清,只道:“我哪有不成?镇抚大人给个笑脸,我还有什么不能成的?这次也要好好谢谢大人。” “我见侯爷呢,哪次不是笑脸相迎?”沈泽川摸着酒杯,“过去的事情早忘了,这不是一直没机会么。” 韩丞是跟萧驰野喝的最多的人,见状又重新捏起了筷子,边拣着菜边说:“那就喝一杯吧,侯爷,赏个脸!” 余小再一直没坐,立即给他们两个满上酒。萧驰野端了杯,也没起身,说:“那就碰一个。” 按品阶,萧驰野也确实不应该起身。沈泽川站起来,抬杯时露出了腕骨。 萧驰野忽然说:“既然是平宿怨的酒,自然不能这么寻常地就喝了。镇抚,走个交杯酒吧?” 韩丞立即笑了,指了指萧驰野,又摇头叹道:“侯爷,这也忒不地道了,为难兰舟干什么?” “这是为难么?”萧驰野说,“我爱重他还来不及,这不是为表决心吗?” 岑愈知道萧驰野的脾气,以为他是惦记着中博的仇,有意要为难沈泽川,正准备开口劝阻,那边沈泽川已经笑了。 “行,”沈泽川说,“听侯爷的。” 沈泽川端了杯,俯身过来,萧驰野能瞧见他那隐约的锁骨。两个人手臂相交,沈泽川饮酒时喉结滑动,萧驰野的目光仿佛也咕嘟一声,随着酒水一道滑去了那衣袍里边。 萧驰野饮得很慢,酒含在口里,眼眸一刻也没离开沈泽川。他的手臂错勾着沈泽川的时候,沈泽川能够清晰地感受出他的结实。 萧驰野饮完的那一刻似是笑了一声,但谁也没听见,只有沈泽川垂眸瞧他。他眼神赤|裸,里面写满了危险又蓬勃的欲望。 沈泽川脱出手臂,坐了回去,背上渗了点汗。萧驰野好像没什么变化,在椅子上搭回手臂,侧头听人谈事。 岑愈说:“春耕之后,又是春闱,今年太学也要新招学生,我看户部又该头疼了。” 孔湫哼笑,说:“魏怀古疼什么?他就是钱掌柜!合该他算,这些事本来早该安排得当,等到现在就已经算是失职了。” “他是钱掌柜,你是活阎王!”韩丞搁了筷,酒饱饭足,说,“中博眼下乱成那个样子,上交刑部的案子多如牛毛,再不派人去管管,不成吧。” “我看阁老就是在思忖着放谁过去,”岑愈感叹,“兰舟若是正经入朝,兴许这次也有机会。” 沈泽川不知是热,还是喝酒上脸,面上有些绯色,他说:“我不成,我资历哪够外放?压不住事儿。” “多历练历练就行了。”韩丞来了兴致,说,“都说都官刁钻,可都官哪比得上地方官吏油滑?我前些年跟着都察院下去查账,那些‘都爷’、‘老爹’都奸猾得很!府里边的账簿全部有两份,你岑寻益去了也辨不清真假。每年的钦差下去动静大,他们老早听到了消息,赶在你到之前先把境内的灾民、流民通通打出去,不让你见着,这就是考评里的‘境无饥忧’。等你到了,他们设宴摆席,寻着理由给你灌酒,一喝喝到天明,再一睡睡到天黑,人醉得连府衙大门都跨不出去,哪还有精力查账?时间一到,银子一揣,考评上勾个优,就紧接着去下一个地方喝,这就算查完了。” “办事的还是有的,你也不能一杆子全打死。”岑愈说着又叹,“前几年薛修卓下去就很厉害,厥西十三城的账整理得井井有条,没出一点岔子。我原本想着他该去户部,谁知阁老给调去了大理寺。” “他搁在魏怀古手底下能有出头日?”孔湫靠着椅子,“户部如今侍郎都形同虚设,账务统筹都是魏怀古一个人说了算。他去了,不就废了?阁老有心磨他,将来是有大作为的。” 孔湫跟魏怀古、潘祥杰素来不打交道,面和心不和的事情人尽皆知,如今当着韩丞的面说话也不怕。 韩丞大笑,说:“私宴勿谈国事!怎么净忘了呢?老孔,该罚!” 岑愈寻思着都吃得差不多了,说:“前段日子犹敬回来,给我说了个游戏,我看今日时候还早,咱们正好试试?犹敬,把你那什么牌拿出来。” 余小再利落地应声,捧出个木头匣子,打开把木雕小牌都拿出来,说:“这是卑职去永宜港督察的时候见人玩的东西,对牌结对子,各位大人,试试?” 韩丞对萧驰野说:“这种读书人的游戏,我不成。侯爷,给参谋参谋?” 萧驰野吃着酒,说:“指挥使这么高看我萧策安?我哪像读书的人。” “寻个乐,走着吧。犹敬,发牌!” 余小再给他们三位发牌,萧驰野把玩着酒杯看,正看着呢,小腿上忽然挨着什么。他倏地一顿,目光定在了韩丞的牌上。 桌底下探来只脚,脚尖顺着萧驰野的小腿缓缓上滑,沿着弧度来回玩儿了几下。 韩丞皱眉看牌,说:“这花花草草为难我么!侯爷,认得吗?” 萧驰野说:“你按狗尾巴花给他二位出,保准儿——” 那着着净袜的脚点到了萧驰野的膝头,脚掌似是试探着位置,踩在了他的膝头。 “保准儿难住了!”韩丞扔了张牌,笑说,“燕戏狗尾春来到,我瞎凑个上联,寻益,对吧!” 韩丞真没什么墨水,但他不忌讳这个,孔湫跟岑愈听得直笑。三人说话的空隙,萧驰野看了眼沈泽川。 沈泽川捏着把扇子,小毛竹的,还是萧驰野叫人送给他的。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扇子,神情专注地听着人讲话,似是觉察到萧驰野在看他,眼角挑了点笑。 防失联速加📌威: ⓙi07⓪①i 那脚都滑进萧驰野的两腿间了,意犹未尽似的蹭着他大腿内侧。萧驰野把着酒杯,拇指压着边沿,一动不动。 “这不是狐狸么?”萧驰野半晌后一笑,抬手从韩丞一把牌里抽出个墨勾的狐狸,扔在桌上,“夜雨逢屋漏,梦听狐吟语。春潮何处请,滴答声里寻——对不住,浪上了!” 韩丞跟萧驰野推杯换盏,笑说:“人家都讲正经话,怎么到了你这里,就非要把狐狸变作狐狸精!” “我这样的,”萧驰野饮酒,看着沈泽川,“就招狐狸啊。” “这出的,让正经人怎么接?太糙了。”孔湫笑叹,“你萧策安么,睡觉都不关紧门,还怪人家找,分明是自个儿盼着的吧。” 萧驰野没吭声,那脚轻轻踩了他一下,他就笑。沈泽川上半身稳得看不出丝毫端倪,叩着扇子的指尖蹭了蹭,隔着这满屋热气,眼角都要浮红色了。 正巧岑愈把牌扔地上了,余小再连忙歇手,要俯身去捡。 沈泽川准备收脚,岂料被萧驰野探下去的手一把扣住了脚踝。他脚掌隔着布料踩在了萧驰野不可言说的地方,萧驰野两指滑进净袜,摸着沈泽川。 沈泽川的扇子搭在桌面,眼见余小再都掀袍了,腰也隐约弯了,说着:“各位大人抬个脚,卑职瞧瞧掉哪里了……” 萧驰野半点不慌,稳稳地握着沈泽川的脚踝,拇指下了些力道,揉得沈泽川脊骨酥麻,捏紧了扇子。 第75章 夜驰 余小再兜起了袍摆, 正欲蹲身, 萧驰野就把酒杯放倒了。韩丞挨得近,袍子遭了殃, 余小再顾不上牌, 赶紧去接帕子, 给韩丞擦拭。岑愈还在眯眼瞅着牌,被酒水一溅, 也连忙避身, 惹得孔湫放声大笑。 韩丞扯着袍子,对萧驰野说:“侯爷, 真喝高了, 手都不稳了!” 萧驰野抬手致歉, 说:“对不住,明日叫人赔你一身。” “那倒不必,一身袍子值几个钱。”韩丞哪能真让萧驰野赔,他连脸子都不敢甩, 笑说, “这一杯就算侯爷敬我的了!” 沈泽川已经收回了脚, 俯身从地上拾起了牌,搁在桌上时,听着萧驰野在笑,脚踝上还有萧驰野捏过的余温,在那笑声里愈发地热。 孔湫喝醉了,与他素日在朝堂之上的模样截然相反, 用筷击着瓷杯,在这乱糟糟的氛围里独自唱着听不清词的曲。 岑愈见闹哄哄的不成样子,扯了孔湫的衣袖,说:“泊然!别唱了,归家睡觉去!后日你还要坐审奚鸿轩呢!” 孔湫捧起杯,敲得越发欢快,说:“我审他,我记着!” 岑愈拉不住,说:“今日幸亏是我请你吃酒,否则就你这副放浪形骸的样子,保准儿叫人参了。” “参吧,”孔湫说,“参嘛!言官就要敢讲话。” “说得对,说得好!”韩丞也笑,“春前一堆事,压得人喘不过气,酒尽欢颜有几回?让他乐个痛快吧。” “这时候也差不多了,闹得太晚阁老该不高兴了。”萧驰野起身,叫晨阳,“用我的马车,送孔大人回府。” 侍奉的人一拥而上,晨阳扶着孔湫出了门。岑愈拭着热汗,对他们剩余的人说:“你们是不知道,泊然从前也是个落拓不羁的人,但阁老讲究克己复礼,硬是把他给收拾规矩了。这酒啊,还是不宜饮过。这么着,几位稍等,我叫厨子煮些醒酒的汤汤水水,用过了再走!” “我就惦记着你府里的疙瘩汤!”韩丞也不客气,“给我加足醋,我喝完了再走。” 沈泽川行礼,说:“明早诏狱还有急案,我便不留了。诸位大人用好,回头看着得空,我再请大人们一回。” 韩丞知道他近来确实忙,说:“你先前任职南镇抚,军匠抓得紧,这次调任北镇抚,也不必急,两头分不开。下边记着你的好,自然不会过多刁难你。” 沈泽川应声,岑愈执意要送他,沈泽川也不好推辞,便一起出了门。外边淫雨雾浓,清新扑面,驱散了浑身的酒热,爽快了许多。 岑愈引着沈泽川下阶,说:“今夜你拨冗出席,推了好些公务吧?” “那倒没有,急需处理的今日以前已经封卷定案了。”沈泽川笑答。 岑愈颔首,说:“那便好,不能耽误了差事。” 岑愈一路送到了门口,又嘱咐人撑伞提灯。他确实对沈泽川有爱才之心,只可惜沈泽川在锦衣卫当差。 岑愈最后说:“诏狱的案子都是大案,三法司也插不了手。这位置算是一步登天,你千万要谨言慎行。常言伴君如伴虎,能在御前处事的人,都生着七窍玲珑心。倒也不必太在意资历这回事,你已经算是少年得志。时候还长,要切记,除了差事,别的事都不必急。定都侯也并非斗筲之辈,你们日后办差少不了一起,今夜酒过仇散,即便与他成不了知音,做个能照应的朋友,也好过见面眼红。兰舟,我惜你有才,望你踏踏实实,成就事业!” 岑愈这样推心置腹,沈泽川听得心服口服。他行了礼,岑愈又扶起他,说:“雨夜路滑,路上当心,你去吧。” 沈泽川披上李建恒赐的粹白之裘,拜别岑愈,也不坐轿,就由乔天涯撑着伞,一主一仆进了雨中。 两个人沿街没走多久,听到后边的马蹄声。乔天涯抖了抖雨水,错开一步,果然看见萧驰野策马疾奔而来。 “来得好,我——” 乔天涯话音未落,萧驰野已经俯身带走了人。马蹄溅起的水珠迸了乔天涯一身,他张着手臂,慢慢说完了后半句:“……想喝点烧酒。” 萧驰野猿臂狼腰,怀里塞着沈泽川也不觉得不便。他这样圈着人策马奔驰,毫不吃力,抵着沈泽川的胸膛健硕结实,犹如银山铁壁。 浪淘雪襟冒雨疾奔,好似这漆黑雨夜里的一道闪电,踏碎了无数水洼,直冲向城门。 “何人策马夜行?!”墙头的禁军挑灯喝问。 萧驰野扯了把大氅,把沈泽川纳在其中,竖起了自己的腰牌,说:“开门。” “总……侯爷!”墙头总旗即刻行礼,挥手呼喊道,“速速开门!” 城门轰然而启,浪淘雪襟便直奔出去。夜风擦着面颊,浪淘雪襟越跑越快,雨里冲出旋飞的海东青紧随在后。 沈泽川扶着马背,说:“不可离得太远,明早——” 萧驰野捏住沈泽川的下巴,拉向自己,偏头吻住了。沈泽川不精马术,在这风一般的疾行里除了萧驰野无处可扶。他一手摁着颠簸的马背,一手撑在萧驰野的身上,无法看向前路,在亲吻里被雨水打湿了眼眸。 他们有七八日没见了。 萧驰野一手环紧沈泽川,把人贴在自己跟前,沿着他的面颊,吻到他的侧颈。 沈泽川衣衫不整,白裘下边的官袍被扯开了些。他抬眸时是乌黑的雨夜,水珠顺着弧线淌进了衣领里,渗湿了布料,也渗湿了他这个人。他揉皱了萧驰野的袍子,被萧驰野弄得喘息。 雨越下越嘈疾,浪淘雪襟乘夜盲奔。来路已隐匿于长夜,马匹如独舟,载的是偷欢人。 沈泽川闭眸受着,汗涔涔、湿漉漉地发着抖。萧驰野没说一句话,马蹄踏在泥泞里,路不好跑,几次颠撞都让沈泽川泻出了声音。 萧驰野也出了些汗,酒劲催着,他在这疯狂的欢愉里把着沈泽川,让每一次起伏都恰到好处。他吃了酒,比平常兴致更高,劲都上得巧,让沈泽川根本无法招架,也无处可逃。 “蹭舒坦了么?”萧驰野看他要去,便握住他的手,拥着人问。 沈泽川被他抵着,说:“嗯……” 萧驰野说:“下回蹭对地方。” 萧驰野摸到沈泽川的耳垂,扣上了个物件。他撩开那湿透的发,吻了吻。 沈泽川仰颈时碧玉跟着晃荡,他怔怔地摸着坠子,几次张口,都被喘息打乱了。他在春潮里,懂又不懂地望着萧驰野。 萧驰野把仅剩的温柔也杀干净了。 春日回暖,真不好,这就是个玩儿的季节。坏胚都爱玩儿,只要凑在一起,就能无风起浪。那眼神碰在一块就带着暗示,麻劲蹿在脊骨,恨不得撩到对方撕开正经的伪装,谁都不懂他们官袍底下的浪荡。 只要没了别人,就会原形毕露。 第76章 撒网 宿雨初歇, 被褥间潮湿的暧昧犹存。 温泉被修葺一新,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萧驰野披衣喂了马和海东青,卯时三刻的枫山只能听见屋檐的滴水声。他敞着衣裳吹了会儿山风, 早春的寒冷把持续了一夜的亢奋逐渐平复。他酒醒了, 情|潮却变得更加黏稠, 随之而生的是一种纵|欲后的放松和温柔。 这就是耽于欲望的快乐。 萧驰野把浪淘雪襟背上的马鞍撤掉,冲猛打了个手势。猛当即展翅而飞, 扑出屋檐纵向山林。 萧驰野转身入内, 屋内潮热不减,沈泽川伏在枕上, 搭着被, 看不出睡没睡着。那半露出来的右耳还戴着耳坠, 萧驰野垂手给他摘了,顺便揉了揉他被耳扣夹红的耳廓。 沈泽川发出声音,还没睡熟。他趴了须臾,微睁眼看着萧驰野, 哑声说:“……该走了。” 萧驰野翻身躺在沈泽川侧旁, 跟他对视, 说:“今日休沐,时候还早。” 沈泽川嗯了一声,说:“诏狱还有事。” “忙人,”萧驰野攥了他的指尖,拉向自己,“你一朝抬升北镇抚, 又被提拔到同知,如今要面对的人皆是世袭罔替的贵子,管理起来多有不便,必定有人要给你使绊子。” 沈泽川说:“天子近臣都不好当。” 沈泽川这样趴着,眼角眉梢都写着餍足两个字。两个人对视片刻,像是骤雨疾风后的温存,亲吻又轻又慢。他们在这简陋的茅舍里坦诚相见,仿佛离开阒都的这几个时辰,都能抛开所谓的老成持重,变成年纪相仿的少年郎。 萧驰野低声说:“这里太小了,天穹被朱墙遮挡,山野被群城环绕,浪淘雪襟跑不尽兴……来日回到了离北,我带你驰骋鸿雁山。” 沈泽川压在他胸口,说:“离北的月亮有端州的圆吗?” 萧驰野想了半晌,说:“我已经忘记了……端州的草有离北的高吗?” 沈泽川也说:“我已经忘记了。” 他们忽然笑出声,把那点愁情驱散。沈泽川闻着萧驰野的味道,萧驰野用下巴压着沈泽川的发顶。 萧驰野说:“一起走吧。” 沈泽川说:“回家么?” 萧驰野收紧手臂,说:“回家……叫上纪纲师父一起,离北那么大,有的是地方住。” 沈泽川哈哈笑,垂着眸说:“师父想回端州,怕是不能同行。” 萧驰野也垂眸,对他说:“只要出了阒都,天涯海角都能同行。” 沈泽川迎着萧驰野的目光,说:“狼崽该在离北,否则髀肉复生,太可惜了。” 萧驰野眸中沉静,他说:“离北有大哥,离北铁骑有父亲,只有跑马适合我。” 沈泽川抬起萧驰野的下巴,注视着他,说:“天授奇才必有其用,时候不到罢了。策安策安,离北的盼望皆在这两个字里了。” 萧驰野沉声而笑,猛地翻身压住他,与他抵额相对,说:“要我不要?” 沈泽川腰酸背痛,缓劲时捏了捏萧驰野的后颈,沙哑地说:“给我不给?” 萧驰野俯首吻他,拉高了被子。 * * * 那夜雨后,阒都转热。 内阁要求革去潘祥杰工部尚书一职,都察院连参潘祥杰十几本,每日朝堂争辩吵得李建恒耳朵疼。 原先魏怀古等世家重臣都是抱团取暖,不会轻易舍弃谁。诸如傅林叶那样的人,最后也仅仅是降职罚俸,没有流放出都。花思谦倒台之后,内阁元辅由海良宜来坐,虽然他重用了世家出身的薛修卓,却也连续提拔了好些个寒门末流,其中以孔湫最为显眼,双方明里暗里地较劲儿。然而此次事关重大,不弹劾掉潘祥杰,那就得弹劾掉魏怀古,官沟堵塞的事情铁定要个人出来担责,这次根本找不了替死鬼。 就如今的局势来看,户部显然比工部更加重要。对世家而言,干苦力的可以丢,管钱的却一定要留。不仅潘祥杰要革职查办,就连他做了户部侍郎的嫡长子也要停职待参。 李建恒在朝堂上不再轻易张口,他散朝后叫了萧驰野,两个人一道游园观春。 “听人讲,你前些日子冒雨出都,”李建恒身着明黄常服,从桌上拣了些果脯,分给萧驰野一半,“干什么去了?” “校场挨着枫山,一下雨我就担心。官沟的事情才过去没几日,那夜赶着去瞧瞧。”萧驰野似是没留意李建恒派人盯着自己,笑说,“那校场皇上也知道,砸了禁军不少银子,要是给冲坏了,我那两万人就得去跟八大营凑合。” “你要是带着禁军去八大营的校场,户部明儿就会给你拨款。”李建恒往嘴里丢着果脯,说,“我这些日子可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就是防着你呢,巴不得离你越远越好。” 萧驰野自嘲:“都是办差,他们哪来那么多的心思?” 李建恒想起上回萧驰野在朝上被人围攻的事情,立即说:“他们一肚子坏水,还鬼得很。做事吧,个个把话讲得漂亮,实际上专门给人下套。别说你,就是朕,他们也照样敢哄。这次要治这个潘祥杰,他自个儿差事没办好,差点害死朕,你猜怎么着?昨晚照月郡主就进宫去陪太后了。太后明事理,说自己不管朝政,才把她给打发了。你说她一个马上要出阁的姑娘,哪懂这些门道?还不是赫廉侯强迫的,他们两家是姻亲呢!” 萧驰野随着李建恒下了阶,在那新冒芽的枝条下边走,他说:“皇上打定主意要严办潘祥杰吗?” 李建恒说:“那自然,决计不能轻饶了他。岑愈那边上折子,里头夹着低洼区灾民图,太可怜了。朕做皇帝,待在大内,就跟阁老说的一样,许多事情只能听人讲。潘祥杰怠慢疏通官沟的差事,把人害得那么惨,朕肯定要罚他,阁老也是这个意思。” 他这是从大赏的事情里尝到了甜头,被言官夸了几句,现如今就想拿潘祥杰开刀。 “我跟阁老正好意见相左,”萧驰野冷不丁地说,“潘祥杰该罚,但此人不能轻易革职。” 李建恒回头,皱眉道:“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不办他,还留着他等下回吗?” 萧驰野看了眼头顶的晴空,想起沈泽川说的话,忽而一笑,对李建恒说:“皇上当然要办他,但革了他的职,就等于断了他的仕途。潘祥杰如今一把年纪了,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还是有过功劳的。皇上,此次官沟堵塞使得泔水骤涨,确实冲坏了街,但开灵河的堤坝却固若金汤。往年地方遇水患,能稳住的堤坝少之又少,可见潘祥杰在这上边确实费了心思,没有偷工减料。” “可他疏忽官沟也确有其事,没道理为着个开灵河,就轻易地饶了他。” “皇上,”萧驰野说,“今日朝会谈及春耕拨款,户部跟地方打擂台,这事儿已经僵持半个月了,再等下去,就会误了时候。” “这跟不革潘祥杰的职有什么关系?”李建恒不大乐意,“留着他户部也不会拨款,魏怀古下边那群人个个都能说会道,阁老也懒得跟他们多费口舌,就都察院的言官还能跟他们骂个平局。” “户部么,如今往下能办差的人都是魏怀古的门生,自然以魏怀古的意思行事。可是潘祥杰的儿子潘蔺正好任职户部侍郎,皇上这次若是能对潘祥杰点到为止,他潘氏就是垂沐圣恩,必然会把皇上的恩情铭记于心。那他的儿子,就好比皇上的儿子。皇上往后再跟户部打交道,在户部也有个能说得上话的自己人。再者,潘祥杰一旦革职查办,工部就要另提人来担任尚书一职,新人未必就比潘祥杰更忠心。”萧驰野顿在这里,由李建恒自个儿想。 李建恒走了几步,犹疑道:“可他不革职,总得有个能服众的处罚。” “潘、费是姻亲,费氏又跟奚氏走得近,最不缺的就是银子。皇上就罚潘祥杰填充此次疏通官沟的所有花销,再赏他廷杖。” “廷杖?”李建恒惊讶地说,“他那么大岁数了,这不得打死了!” “不让他尝到‘死’的滋味,他怎么痛改前非、感激涕零?”萧驰野笑,“让言官把他骂够,等到皇上再召见他,别说让他填充花销,就是皇上让他当众犬吠,他也会铭感五内。” 李建恒高兴,绕了回来,对萧驰野说:“还是你有办法!” “此次稽核花销的事情也是魏怀古办的,我怕他心思不纯,在账目里搞名堂,皇上还是要三审才行。” 李建恒果然面露难色,说:“这是户部的差事,朕哪有人?这事别的部也插不了手。” “就找户部自己人办,上边的官员说不清,可下边的吏胥却是实实在在为皇上办差的人。”萧驰野拨着枝条,似是想了想,说,“我这次在昭罪寺,见了个能干的吏胥,前头禁军交的药材账簿就是他记的,阁老那边也赞不绝口。皇上,让他试试么?” 李建恒大喜,说:“阁老都夸,那自然没错了!叫什么名儿?就由他办!” 萧驰野稳声说:“这人名叫梁漼山。” * * * 奚鸿轩被收押关在刑狱,他原本琢磨着有李建恒力保,再有薛修卓使力,很快便能出去。谁知这一关好几日,也没人递进消息,便猜测中间肯定出了问题。 沈泽川到刑狱时带着腰牌,他跟孔湫吃过酒,又是近来擢升最快的新贵,乔天涯用几斤酒就说通了狱卒。 奚鸿轩见到沈泽川连忙起身,隔着栏杆问:“怎么样?怎么没个消息,潘祥杰办了吗?他要是办了,我也该出去了!” 沈泽川虽然挂了腰牌,却没穿官袍,他着着鸦青常服,领口束得紧,在进来时眉眼笼着昏光,肤色被常服衬得白,有点冷意。 “还等着查办潘祥杰?”沈泽川说,“这几日压根没有潘祥杰的事。” “他掌管工部,官沟出了这样大的问题,不办他,哪能说得过去?皇上也交代不了。”奚鸿轩捏着拳,问,“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魏怀古为了推卸责任,抓着潘祥杰不放。可你也知道,物极必反,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潘祥杰呢?潘氏为了减罪,要填充此次的花销,昭罪寺那头的粥棚还没撤,潘家女眷已经去施粥灾民,面上功夫做得仔细,又是任人打骂的姿态,不看僧面看佛面,阁老也得重新参酌对他的处罚。”沈泽川面上没笑,说,“户部拖账的事情盖不过去,为着大家好,魏怀古也该认个错,挨个骂的事情,他却这样不知进退。二少,潘祥杰不革职,魏怀古不受罚,那此次就只能拿你开刀了。” 奚鸿轩沉默少顷,说:“魏怀古是掉钱眼里了,他压着此事不低头,无非是怕认了错以后,户部空缺的事情遮掩不住,被海良宜拿住了命门。依照他的脾性,踢不出潘祥杰顶罪,就要逼着我掏钱,左右不能让他自己受罪。他妈的,老奸巨猾!” 他们一块打萧驰野的时候,可都要在八大营上分一杯羹,如今萧驰野还没打掉,自己先内斗起来了。奚鸿轩心里不忿,他先前在奚固安的事情上花了笔银子,好在家里的盐矿没抄,照样是财源滚滚,反正朝廷不清楚奚家的私账。但是魏怀古要钱却不一样,八大家最明白八大家都是什么德行,奚家卖盐出海,在永泉港还养着一批大船,这事儿他们都清清楚楚。 “花钱消灾,”沈泽川语重心长,“你身陷囹圄,外边为你办这事的人得挑个信得过的。私账走钱,魏家如果要十几万,光是银子运输都是个大问题,必须有人替你好好筹划。另外事情紧急,尽快办吧。” “找延清!”奚鸿轩脱口而出,说完又自己踌躇起来。 薛修卓也知道奚家底细,难保不在过程中起了别的心思。奚家积累的金银山是上头几辈玩命攒下来的东西,厥西、河州连着的铺子买卖更是数不胜数。钱,奚鸿轩拿得出,但真正能在这上边托付的人,他却没有。奚固安死了,奚家几个偏房把算盘都打得噼啪响,搞不好他奚鸿轩没死在狱里,反倒死在自己家人手里边。 奚鸿轩忽然说:“兰舟,你擢升同知,兼管诏狱,有进出阒都的办案特权。延清如今在大理寺多有不便,我怕他太显眼,惹人查。这事你办如何?” 沈泽川颇为意外,说:“我既没管过账,也没跟魏怀古打过交道,你在外边的生意我也不清楚,我怎么能办好?” 要的就是不清楚! 奚鸿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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