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种插科打诨的轻松终究是没了,变成了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的尴尬氛围。 李建恒待不久,与萧驰野说完话就得走,临走前又赏了许多东西,叮嘱萧驰野好好休息。 人一撤干净,萧驰野就扔了背靠的枕头,起身披衣,穿上鞋去了萧既明的书房。 书房里萧既明正听朝晖说军务,见萧驰野进来,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坐到跟前。 朝晖没停下,继续说:“年前的军饷开支户部已经查过了,年后的数额内阁还在商议。今年雪大,厥西人高兴,因为瑞雪兆丰年,能盼着今年有个好收成,但是中博已经开始冻死人了。” “中博近年州府衙门本就人手稀缺,遇着大雪,压塌的屋舍也没几个人能去收拾。”萧既明喝着热茶,想了想,“给户部说,年初的离北军饷拨掉四万银子,用作中博茨州的修葺银子。” 茨州紧挨着东北粮马道,萧既明这个情给出去,也算是雪中送炭。 朝晖了然,提笔在册子上记了。 “中博州府衙门缺人手,都官也没几个肯去,但这样悬空着确实不是长久之计。”萧驰野给萧既明倒茶。 “以前花思谦是不肯管,这是个烫手山芋,拿着了就得掏钱。”萧既明的手指沿着茶盏拨了拨,说,“但如今是海阁老主事,今年春闱,应该就要给中博物色合适的人选了。” “新入仕的多半没经验,也没威信,做做下边的官吏可以,做封疆大吏定然是稳不住的。”萧驰野说,“去中博主持大局的人还是得从中枢里挑选。” “如今就是缺这样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萧既明说,“中博从前是藩地,挨着沈氏,底下盘根纠缠,说不清的事情也多。沈卫在时已成了局势,五年前骤然被打乱了,现如今就是个混沌地。良民百姓当初因为边沙屠城往外跑,朝廷迟迟没有安抚政策,现在还待在中博的多是守备军残余下来的军户,以及各地的流寇。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中博现状不外乎如此。普通官员去了,镇不住场,反倒要吃下马威。” “朝廷若是肯派个带兵的武将去,借着剿匪的名义还能管一管。”朝晖把册子合整齐,“但看着形势,怕是不敢这么做。” 当然不敢,阒都如今东北边有离北铁骑,东南边有启东守备军,都是重兵陲地,牵制起来已经很吃力了,冒着风险再派一个出去,封起来更难对付。但中博就这样放任不管也不行,事情必须要有个能折中的法子解决。 “这就是内阁该头疼的事情了,”萧既明推开军务,看着萧驰野,“怎么样?” 萧驰野手肘撑着椅把手,又想架腿,但看了一圈没找着地方,便说:“你把皇上吓得不轻,我看他是怕得不行,再不痛快也要跟我继续当兄弟。” “你们本就有些酒肉情谊,”萧既明笑,“让他怕,总比让他不怕要好。” “傅林叶出了大力气,”萧驰野说,“找个机会我得好生谢谢他。” “不如谢谢你暗中相助的朋友。”萧既明说,“这案子能顺利过去,里边有人使了不少力。凭着傅林叶的经验,本不该这么马虎地就上套。” “嗯……”萧驰野只笑,岔开了话题,“骨津呢?叫他进来,我有事吩咐。” “不如都叫进来,我也有事吩咐。”萧既明转头对朝晖示意。 朝晖出去叫人,猛也跟着飞了进来。它落在衣架上,抖掉的雪打湿了晾着的衣物。丁桃脱了鞋就往里蹦,冲到萧既明跟前立得笔直,后边的晨阳和骨津也进来了。 “世子!”丁桃最敬佩的人就是萧既明,露出雪白的牙齿,“世子尽管吩咐!我丁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呦,”萧驰野抬起茶盏,说,“你怎么从来没说过二公子尽管吩咐?” 丁桃说:“您老是扔我啊。” “犯什么事了,”萧既明温声说,“能叫二公子扔你?” 丁桃立刻说:“没犯事,就是二公子总是让我去盯着那——” 萧驰野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哐当”地合了盖,冲晨阳打眼色。晨阳当即敲了把丁桃,丁桃还不知道什么事儿呢,抱着头不敢再说。 萧驰野烫得舌尖疼,说:“拖出去,就地埋了!告什么状?让骨津说!” 丁桃委屈道:“我没——” 晨阳捂了他的嘴,拖着就往外去,开了门真埋雪里了。 骨津心道我说什么?我他妈的说什么? 他立在萧既明跟前,见萧既明要放茶杯,马上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接过去,再给放到桌上,笨舌拙口地说:“世子,烫!” 萧既明见状,也不急着问,将他们一个两个都看过去,看得萧驰野如坐针毡。 萧既明说:“怎么了,二公子在府里藏人了?” 萧驰野说:“这怎么能呢?大哥,我还没说亲,没有败坏人家姑娘清誉的道理。” 萧既明看他半晌,也不知信没信,轻描淡写地放过去,让他继续说。 萧驰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说:“我想叫骨津去查查香芸坊。” 朝晖思忖着,说:“香芸坊在东龙大街,本就是鱼龙混杂,暗查也不容易。二公子觉得香芸有问题?” “她肯定有问题,”萧驰野说,“魏怀兴拿着她的证词,她平白无故得罪我干什么?” 朝晖对萧既明说:“世子,我听人讲,说是因爱生恨了。” 萧既明不疾不徐地对萧驰野说:“她既然成了旧爱,想必是你如今已经有了新欢。我入都也有几日了,怎么没听你提过?” 萧驰野说:“我就是混腻了,没别的。” “讲话眨眼干什么,”萧既明说,“眨眼就是说了假话。哪家的姑娘?爹跟你大嫂都惦记着这事,若是此次有影儿了,跟大哥说有什么难,家里马上就能给你办了。” “没有,”萧驰野坐不住了,想跑,又不敢,只得说,“没有,真的没有。我娶亲干什么?那不是耽误别人吗。” “成了亲,就能长大些。”萧既明想拍他的头,却又不能当着下属的面抹他的威风,便放低声音,“大哥大嫂能陪你几时?在这阒都,总要有个人能给你掌灯,与你说话。你看中了谁,不论是谁,爹跟我都会全力以赴,就是世家女子,只要你喜欢,家里都能办。” 萧驰野本想戏谑过去,听了这话,忽然心里一动,说:“戚大帅……戚大帅那样的也能办?” 萧既明眼神略变,没料到他喜欢大帅这样的,顿了半晌,还是心情复杂地说:“……她若是没砍死你,我是同意的。” 夜里萧驰野上床时,忽然踩到什么东西。他俯身从氍毹里捡起来,是颗做扣子的珍珠。 萧驰野顺着珍珠,看向床底。 “晨阳。”萧驰野忽然打开窗,喊了声。 晨阳从阶下走过来,萧驰野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才说:“明早去趟神武大街的首饰铺子。” 晨阳还没回话,萧驰野就扬手扔给他一只匣子。 “叫他们打成耳坠,各色花样只打一只。”萧驰野说完又想了老久,说,“简单点,别太花哨。” 晨阳看着匣子,说:“……全打?” “全打。”萧驰野合上窗,他合上窗静了片刻,又打开。 晨阳也不敢动,捧着匣子困惑地说:“主子?” 萧驰野说:“记账!” 第59章 风月 袁柳暴毙狱中, 晨阳给他收的尸, 按照萧驰野的意思,给他的妻儿在丹城安置了新宅子, 为他儿子请了个好先生。 萧驰野这一病就病到了阒都雪化, 等他能出门上朝时, 奚鸿轩已经被提拔为吏部考功司主事。 沈泽川把禁军腰牌还给萧驰野,萧驰野就着拿牌的空当, 用眼睛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个精光。 “谢了, ”萧驰野抽出腰牌,“镇抚大人。” “不敢当。”沈泽川手指微蜷, 舍不得似的。 萧驰野晃了晃牌子, 说:“稀罕上了?” 沈泽川笑了, 说:“稀罕,这些日子摸惯了。” 萧驰野见左右都退避在远处,便说:“光摸我的腰牌也太没出息了。” 沈泽川负手,对着他说:“大病初愈, 二公子浪起来也要找到边儿。” “我清心寡欲了大半个月, ”萧驰野被阳光晒得犯困, 挪动了下脚,“朝思暮想的薄情郎也没去瞧过我一眼,如今出来了,总要想法子治愈情伤。” 沈泽川被风吹了吹,说:“那种时常见异思迁,并且新欢旧爱数不清的坏胚, 趁早忘了罢,为他耽误了人间韶华不值得。” 萧驰野说:“坏什么?” 沈泽川说:“二公子。” 萧驰野想捏他后颈,杵在这儿捏又不合适,便说:“说得好,说得妙,说得二公子要给你鼓掌。” “太客气了,”沈泽川谦虚地说,“心意到了就成了。” “这么看你还特地去查了有哪些旧爱,”萧驰野说,“在意啊。” “查倒没有查,”沈泽川说,“坐香芸坊吃盅酒,什么风流事儿都能打听出来。诸如二公子是常客,风月老手。” “佩服吧?”萧驰野说道。 “佩服,佩服。”沈泽川说着看向他,放缓声音,“但是耳闻不如亲试,传说中的,跟我遇着的,不像同一个人呢。” “机会少,”萧驰野抬指挂了腰牌,“多玩儿几次,就更了解了。‘细嚼慢咽’咱们也不是没试过,滋味还好?” 沈泽川在他目光里抿紧唇线。 萧驰野笑,说:“看来还记着呢,那答应我的事儿,也还记着吧?” “替你给香芸捎话,”沈泽川说,“为你们牵桥搭线,赚杯喜酒喝,当然记着了。” “我就知道你靠谱,”萧驰野说,“这事儿要是成了,我该怎么谢你呢?” “就当份子钱吧。”沈泽川有点懒散,目光沿着石板往外瞧,心不在焉地说道。 韩丞正好从堂内出来,冲他们俩人招手,旁边的小太监快步跑来。 “两位爷请,皇上等着呢!” 李建恒坐在龙椅听着人议事,马上立春,各地桑麻植种都是大事。其间都察院左都御史岑愈上奏,提到阒都各个民区都有吞占官沟的现象,眼下正开始化雪,堵塞的官沟如果无法保持通畅,遇见雨季必定会涨漫街道。 这事太小了,起码比起周围商议的事情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李建恒甚至没有听清,便放了过去,被中博来的布政使用大嗓门引去了目光。 岑愈几度想要再开口,都被打断了。 散朝时岑愈出宫,忽然听着后边有人唤他。他回首,见是沈泽川。 沈泽川行礼,说:“冒昧阻拦岑御史,卑职有事请教。” 岑愈说:“沈镇抚请讲。” 沈泽川说:“适才在朝上听到御史奏言官沟堵塞一事,可是指东龙大街民区骤涨的沟水?” 岑愈示意沈泽川边走边说,他道:“是啊,东龙大街吞占官沟的事情自从咸德年间就有,往年开春也会淹泡民区,但因为没有死过人,也没有出过事,所以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沈泽川当下微微苦笑,道:“不瞒大人,卑职正住在那里。” 岑愈颇为吃惊,连忙说:“这几日已经淹了吗?” 沈泽川说:“卑职住处占地较高,左右住宅因为抢占官沟、扩增院子,已经把屋檐抵到了卑职的屋檐边上,污水堵塞难通,昨夜已经漫到了院子里。今晨上朝之前,卑职专门去了趟周边民区,低洼处的民宅已经泡在水里了。” 岑愈忧愁地说:“若是遇着什么疫病,那就糟了。且先不说淹水的事情,因为大家都想抢那几寸地方,使得宅屋紧靠,中间没有砖石相隔,都是木板,这要是着了火,就要出大事了。” 沈泽川想了想,宽慰道:“大人不要急,卑职与指挥使大人谈谈,看能不能上禀皇上,趁早派人疏通。” “好,我也再与阁老说说。”岑愈提步要走,末了又回头,对沈泽川笑道,“镇抚有心了,此事若能尽快解决,也算功德一件。” 沈泽川拱手送他。 * * * 宅院里的红梅败了,沈泽川到时,萧驰野正立在书房内看那残梅。 “这几日化雪,到处潮得厉害。”萧驰野拨了拨梅枝,“你那宅子住不了人吧。” 沈泽川最近确实在为此事发愁,他轻拉了拉领口,换着鞋说:“院子已经淹了。” “五年前我打那过,朝晖就提过官沟的事情。”萧驰野回身,“不想这么久了,竟没有个人去解决。” “反正泡坏的都是下三烂的贱种,解决起来还费时费力。”沈泽川面上嘲讽,“谁情愿干。” “你不是准备干吗?”萧驰野看着他,走过来,“今年是天琛一年,有都察的功绩考核,要真出了什么事,满朝文武都要抢着干。” “我看未必。”沈泽川扶着壁要踩上席子,却被萧驰野挡住了,他眼眸上挑,说,“嗯?” 萧驰野俯身拎起沈泽川的靴子,在皮面上摁了几下,说:“锦衣卫这么小气,连双鹿皮靴子也舍不得给一双?” 沈泽川净袜湿了一半,萧驰野叫人生上炭盆,把屋子里烧热了。沈泽川今日面色不好,原来是给冻的。 “鹿皮靴子也经不住泡。”沈泽川挪开脚,不许萧驰野抓,他垂眸看着萧驰野,道,“东龙大街低洼地都是些贫窑子,现在全给泡脏水里了。” 萧驰野就这么蹲着身,仰头说:“那些窑子平素都是不挑客的,什么人都接,几个铜板随便用。税银根本交不起,年年逋欠,户部下边数铜板过日子的人也不是东西,专门有心晾着他们。” “还有民区也给泡了。”沈泽川说道。 “都习惯等着,等到过了春就没事了。”萧驰野起身说,“办事的人不少,但情愿办没功绩的事的人太少。今日散朝了也没用饭,一道去吃吧。” 丫鬟来给沈泽川备了木屐,他趿着木屐也没萧驰野高。萧驰野看他着着净袜的脚踝纤细漂亮,便又想起了他过去一直服用的药。 “过年也没见你胖。”萧驰野推开门,带着他向外走。 “忙得日日只睡两个时辰,”沈泽川轻磕了磕木屐,“原以为南镇抚是个闲职,谁知兵匠的门门道道也多。” “奚鸿轩要是保不住你,”萧驰野侧头,“趁早换成二公子的旗子。” “那估计连两个时辰也睡不到了,”沈泽川跟着他,“锦衣卫如今还剩下的人,多半是子承父业,靠祖宗赏饭,看不上禁军的油。” 这几日正在化雪,院里也湿漉漉的一片。萧驰野跨过水洼,回过身,看了沈泽川一会儿。 沈泽川趿着屐,月白的袍摆不提着就得往水里跑。此刻天已暗,白俏的月亮搭在遥远的天边,衬得周围清亮亮的,也衬得沈泽川映在水洼里的倒影又薄又好看。他一边说话,一边专心看路,没留神萧驰野停下了,犹自掀了白袍,从那头像孩子似的跳过来,正跳到萧驰野跟前。 萧驰野想也不想,俯身抱着他的腰,把他扛上肩头。木屐滑落在地上,萧驰野拎起在手上,就这么一手提木屐,一手圈着人往上回吃酒的屋子去。 晨阳退了几步,冲后边的侍卫打手势,把院里的人无声挥退了。屋顶上的丁桃没敢出声,露着双眼看着二公子扛人。乔天涯和骨津各蹲一个檐牙,不约而同地喝了口酒。 “早上看着脸色不好,”萧驰野说,“这么烫,病着呢吧?” 沈泽川伏在他肩膀上,望着地上的月亮,说:“……兴许吧。” “雄图霸业不是一蹴而就的东西,”萧驰野上阶,踢开门,“命最金贵。” “恨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回事,”沈泽川落地一片柔软,他注视萧驰野,“小病,睡一觉就好了。” 萧驰野没看他,自个儿脱了鞋,再褪了外衣。丫鬟们鱼贯雁行,在小几上摆盘上菜。 沈泽川净完手,又想去拉领口。萧驰野从侧边探手给他拉了,用手指轻拨开衣领,见着点红疹。 “最近太潮了,”沈泽川用手背抵开他的手,“邻里为了挤占位置,屋檐把光也挡了。” 萧驰野像是没在意,“嗯”了声就过去了。 两个人落座,用饭的时候,萧驰野说:“你那宅子如今也不合身份,为什么不搬?” 沈泽川说:“挨着昭罪寺,见师父方便,又在东龙大街上,奚鸿轩有什么动静也好查。” 萧驰野看他吃饭,说:“纪纲师父不能总待在昭罪寺当杂役,换个宅子,住一块更方便行事。” 沈泽川说:“我看看最近有没有合适的宅子吧。” 他手里实际上还有齐太傅的宅子,但那宅子现在住不了,太招摇了。搬家简单,难在奚鸿轩盯得紧,他不敢拿师父和先生冒险。 饭后已经很晚了,天还是凉。沈泽川起身准备告辞,萧驰野推开窗,冲屋顶上打了个口哨。 三个侍卫加一只猛一起探头。 萧驰野撑着窗沿,看沈泽川拿外衣,对他们说:“关门,今晚镇抚大人不走了。” 沈泽川回首。 萧驰野没笑,他白日里的浪荡似乎被夜风吹散了,那双眼里藏着幽林与浓雾,在月色里显得朦胧又深邃。 他或许真的是个风月老手。 沈泽川想。 用他这个眼神就够了。 第60章 枷锁 “临近开春, 都是事儿。你我今日还没有商议出个章程, 就这么走了,下回要想见面就不容易了。”萧驰野说, “今夜歇在这儿吧。” 沈泽川冁然而笑, 说:“不要胡来。” 他把这四个字念得缠绵, 舌尖萦绕着暧昧,眼里分明挑的是情|潮, 连随着话音松开的手指都拨的是欲望。 这个坏人。 萧驰野注视着沈泽川, 心想。 这才是个坏胚子,时刻挑拨着他谦让的底线, 狡猾又天真地踩着他的忍耐, 仿佛趴在他耳边唤着胡来啊。这个狐狸变成的妖孽, 尾巴搔到了人腿上,眼里还浸着调笑。 “正经事,”萧驰野合上窗,“正经说。” * * * “官沟这事, 明早备个折子, 我跟皇上说。”萧驰野躺在藤椅上, 顺手把滑到地上的衣袍捡起来,把袖袋里的东西挨个摆到柜子上。 “你不能说,”沈泽川泡在水里,想了想,说,“你一个禁军总督, 既不管工事,也不管民怨,挨不着你,贸然上奏,必定会引起怀疑。” “那就你说,你住那里,提起来也不奇怪,我打个随行监督的条子。”萧驰野摸出把象牙扇,问,“怎么带了个象牙的?” 怀袖雅物,文人讲究清贵,最看不上象牙乌木之流,觉得俗不可耐。所以世家子弟不管肚子里有没有货,出门也决计不会带檀木、象牙扇,用的多是名手题字的毛竹扇。 沈泽川说:“玩儿,俗物配我最好。” 他在昭罪寺里待了五年,不能跟世家子弟一块玩风雅,他得是个附庸风雅的凡夫俗子,这才对,这才合适。别说随身携带象牙扇,就是腰间坠着的玉佩,他都挑的是贵气冲天的货色。 萧驰野摸完了,发觉他俩还真相反。 萧驰野看起来喜好分明,一摸就清,实则真摸了,才知道浑浊得很。那些他看起来爱玩儿的,多半都是闭了眼就能忘,根本没搁在心上。反倒是那些看起来混日子的勾当,他私底下付的尽是心血。他没有爱吃的菜,也没有爱喝的酒,人提起来,只能说“二公子爱喝酒”,可二公子到底爱喝什么酒?那谁也说不准了。 沈泽川则是瞧着没喜好,什么都能迎合,可顺着毛撸一把,就能把他的喜好都摸个清清楚楚。他不爱喝酽茶,尝过一口就决计不会再碰第二下。他爱吃鱼,只要地方合适,没人看他的时候,他能跟猫儿似的把鱼骨头剔得干净漂亮。 萧驰野觉得有意思。 他好似摸着沈泽川的腰,沿着这一点,向上推滑,就能摸到沈泽川的胸膛和背部,那肩胛骨他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假老虎。 萧驰野拿着衣袍,垂着眸想。 猛地一看能把人唬住,多抱几次,就能觉察沈泽川那些温言奉承后边的喜怒。他就像今夜映在水洼里的月亮,戳一下,波澜不惊,实际上心里立刻就记着你了,下回必定要找着机会蹬回来。 沈泽川披衣出来,发还是潮的。转头看见萧驰野坐在椅子上把玩着那象牙扇,自个儿的衣物整齐挂在边上。 “事情还没谈完,”萧驰野起身,“喝了姜汤,坐下说。” 沈泽川伸手掀帘,萧驰野先用扇子挑了。两个人出来,内寝的灯已经熄了大半,就留了盏琉璃灯。 沈泽川有点起热,一碗姜汤灌下去,舒服了些。他白日还好,这会儿已经觉得头有点昏沉。 “奚鸿轩调到了户部,马上都察,他又在考功司,”萧驰野说,“会干涉官员考察的审评。这主意是你给他出的吗?” 沈泽川含着姜汤摇头,咽下去以后,才说:“应该是薛修卓的主意。” “礼部和兵部都有我的人,若是因为此次都察被调出去,”萧驰野看他,“那就得不偿失了。” 沈泽川颔首,说:“这倒不必太在意,除了礼部侍郎姜旭跟朝晖副将有姻亲关系,别的人都不显眼。薛修卓也未必摸得清你的底,让大家如常行事就好了。再者都察到底不是一家评查,海阁老那头也会放人下来,奚鸿轩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这次都察关系中博,前段日子的大雪让中博遭了罪,陆续冻死了十来个人,今年海良宜应该会调派官员去好好整顿。”萧驰野说道。 “中博,”沈泽川似是回想,“中博……如今不好管,派个文官去,未必能跟流匪抗衡,也指挥不动新补的守备军。这地方要好好打算,海阁老也得发愁。” “阒都眼下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要不派世家的人去,就好谈。茨州关系东北粮马道,落在他们手里,就是埋下了祸患,必须未雨绸缪……未雨绸缪。”萧驰野的声音放轻,看着沈泽川困倦的脸。 沈泽川升官之后就在两头跑,夜里时常得待在藕花楼,跟奚鸿轩打交道。奚鸿轩有温香软玉在怀,挂着闲职,又因为现在是给李建恒写曲子,连早朝都不必上,有大把的时间休息。可是沈泽川得日日佩刀立在御前,他夜里没的睡,白昼里还要跟各路兵匠打交道,带着差事时更忙,连饭也未必吃得上。 东龙大街的那处宅子,叫人用檐牙挡了光,他也没空去管。昨日才察觉院子已经给淹了,屋里的被褥潮得没法住,他能打发乔天涯去昭罪寺里跟师父和先生住,但他自己不行。 过年别说长胖,人看着更瘦了。 萧驰野看了半晌,隔着小案,探手摸到沈泽川的脸颊。那脸颊烫得不像话,岂止是“有点起热”。脖颈上起疹的地方还没上药,萧驰野想叫他,又不想叫他。 沈泽川被摸醒了,强撑着精神,说:“……嗯,是得未雨绸缪,世子那边……” 话还没说完,萧驰野已经俯身过来了。那臂膀结实,抱起沈泽川毫不费力。案上的碗被碰翻,萧驰野用脚踢开,悠哉地说:“二公子带你去洞房。” 沈泽川摸了把额间汗,挂在他身上,说:“今晚的正经事已经说完了吗?” “说完了,”萧驰野扣着他的后背,说,“接下来该还债了。” 说罢弯腰,把沈泽川放到被褥上。 沈泽川用手挡着光,低声说:“不要光。” “亮一点看得清。”萧驰野就着这个姿势,解了沈泽川的衣。 沈泽川的胸膛裸|露出来,脖颈间跟着一凉。他从空隙间看着萧驰野,萧驰野手指蘸了药膏,涂在那红疹上。这过程就像在给玉抹油脂,越涂越滑,滑得萧驰野心神动荡,他实在不是什么做君子的料。 “等会儿得把你捆起来,这样才不会乱翻,不然药就白涂了。”萧驰野扣上药盒,抽了帕子,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自嘲道,“二公子这辈子就伺候过你一个。” 沈泽川滑进被子里,偏头要睡了。 萧驰野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吹灭了最后一盏灯。床上一沉,萧驰野从后面把着腰,把沈泽川从边上捞过来,锢在臂弯里。 “捆着了。”萧驰野说,“敢踹我马上扔出去。” 沈泽川睁着眼,望着那透着朦胧光芒的窗。他冰凉的手摸到萧驰野锢着他的手腕,说:“你好硬。” “嗯,”萧驰野沉默须臾,说,“我劝你不要向下摸。” 沈泽川忍了一会儿,说:“我说的是你的腰牌。” “是腰牌吗,”萧驰野微侧头,压在沈泽川耳边,重复着问,“是腰牌吗?” 沈泽川被这句话烫到了。 萧驰野说:“咬耳朵就受不了,问几句话就打战,就这点功夫还敢嘲我生疏?” 沈泽川缓了片刻,说:“不如你我换个位置试试看。” 萧驰野捏了把沈泽川的腰,还真翻了身,把沈泽川扶到了身上坐。他松开手,笑起来。 “宽衣解带,”萧驰野带着沈泽川的手下滑,“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沈泽川呼吸凌乱,不知道是病的,还是烫的。他说:“今晚——” 萧驰野一把摁下他的后脑,狠狠吻住他,带着他的手摸到了地方。沈泽川瑟缩,萧驰野一直在笑他,笑得沈泽川恼怒,挣扎起来。 萧驰野猛地翻身,把他重新压回身下。床板发出声响,被褥下陷,烫得沈泽川掌心生汗。 沉酣过后,色|欲的快感撺掇着两个人,那如同酒醉一般的呢喃覆在耳边。沈泽川憎恶那酥麻的炽热,可是他推着萧驰野,又拽着萧驰野。 萧驰野扯开那衣物,沿着沈泽川的背部上推,就像他坐在藤椅里想过的那样。 沈泽川环着他的脖颈,咬着他,两个人鼻尖磨蹭,在这又疯又坏的时刻里再次生出超越寻常的亲昵。 萧驰野吻着他,说:“你这个疯子。” 那疾风骤雨般的撕咬逐渐变作了柔情似水的亲吻,唇舌的柔软融化了防备,疯子就在这断续的呢喃声里睡着了。 萧驰野用拇指揉着沈泽川的颊面,微撑起身,沈泽川指间还攥着萧驰野的发,睡得平稳。萧驰野俯首端详着他,在这刹那间想了很多事情。 欲望即枷锁。 萧驰野把左千秋请到阒都,实际上只是想问师父。 欲望能破吗? 但是他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因为这问题左千秋也回答不了他,唯有他自己能够回答自己。那么多人说他生错了时候,可他已经来到了这个世上。有欲望,不是他的错。 他是个人。 他叫萧驰野。 他与沈泽川截然相反,又好似完全相同。这个世上能够不靠言辞就明白萧驰野所有痛苦的人只有沈泽川,他们从第一个亲吻开始就对此心知肚明。 萧驰野吻着沈泽川的眉心,吻着沈泽川的鼻梁。 不论这种情感该如何称呼,他们相互侵占着,在挣扎里越凑越近。欲壑难填,苦海难渡,耳鬓厮磨是消磨痛苦的方式,但这方式越来越叫人上瘾,仿佛只是挨着彼此,便能够舒缓疼痛。 在那场贪欢之后,他们心照不宣地开始褪掉外衣,露出各自的原形。曾经的沟壑变成了水洼,似乎只要跳一跳,或是捞一把,就能跨过去,融在一起。 萧驰野再次吻了沈泽川,睡梦中的沈泽川微微揪紧了他的发。 水洼里的白月亮荡着波纹,盛满了清风,负心鬼和薄情郎枕着月色,一夜好睡。 第61章 坍塌 临近寅时, 忽然下起了雨。晨阳在歇息的堂子里洗漱, 抹完脸看外边烟雨霏微,还夹着星点的雪。 “让厨房开始热灶, ”晨阳对左右吩咐, “把去风寒的药趁热盛上来, 再备上姜汤。主子跟镇抚的官袍熏好了吗?赶紧送过去。今日雨加雪,地上滑, 大伙儿进出侍奉的时候要留心, 不要跌了,以免失了体统。” 天还没亮, 院子里伺候的人便都动了起来。晨阳打伞到厨房, 查看今日的早膳。厨子见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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