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琴州运输到关宜港,再由关宜港到阒都,阒都运到泉城,泉城便能驱马走东北粮马道,直线到达离北大郡。 东北粮马道是离北重要的辎重运输道,由离北铁骑层层把守,就是皇帝本人去了,没有萧既明的通行兵符也过不了。一直以来不论边线打得多狠,东北粮马道的防御都固若金汤,从来没有让边沙骑兵靠近过。 实际上五年前中博兵败,萧既明能那么迅速地调兵南下,就是因为东北粮马道正好横在茨州西北方,给了他能够马上出兵的底气。 “东北粮马道,”萧驰野不知何时靠了过来,他顺着沈泽川的手扫了几眼,说,“你对行兵打仗也有兴趣?” “没有。”沈泽川不假思索地说道。 “无妨,二公子教你。”萧驰野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指滑到最东边的茶石河,“这里你认得吧,中博的茶石河是大周居中的最东防线,越过去就是边沙大漠。说起来也有点意思,一直以来,边沙只敢打边郡。” 沈泽川随着手指看向天妃阙东南下角,那里是紧挨着大漠,如同大周唯一豁口的边郡。 “因为边郡太巧了,它往上的地方有天妃阙阻拦,往下的地方有锁天关横挡,唯独边郡这一块,是大周东南方无法借助地势设防的要害。”萧驰野凑近些,专注在图上,“陆家就守在这里,陆广白的称号你知道吗?他之所以叫‘烽火吹沙’,就是因为陆家守的是万里黄沙烽火台。边沙骑兵奸诈,喜欢夜袭,每一次交锋,陆广白都要点燃烽火。边郡守备军是大周最好的夜击步兵,他们擅长设伏。” 萧驰野说到这里有些高兴,他索性握住了沈泽川的手指,点了点边郡。 “天下四将里,师父是最擅于防守的将军,那是因为天妃阙地势所需,不需要强袭出兵。不要看边郡不起眼,其实最会打消耗战的就是陆广白,这一点就是大哥和戚大帅也没有他厉害。” “边郡没有骑兵。”沈泽川稍微侧头,看他一眼。 萧驰野笑了,他这时候似乎格外放松,说:“陆广白不需要,他的兵是所有骑兵的克星。陆家世世代代都守在黄沙里,气候不好,荒地根本垦不出田,是真的穷,所以养不起马。但是没有马,仗照样要打,陆家就这样摸索出了专门抵抗骑兵的阵法。” “你说有点意思,”沈泽川看回图,“是指五年前边沙骑兵一改往常,猛攻茶石河防线很不寻常?” “没错。”萧驰野思索时习惯性地要转扳指,但他此刻握着沈泽川,于是像是没意识般地捏了捏,“你要先知道一件事,边沙十二部是统一称号,他们在大漠,一开始不止有十二部。离北互市上通的回颜部,是被边沙其他部族驱除出水草肥美之地的小部,投靠大周存活。总之现在的边沙十二部也分强弱,他们始终没有特定的大君,所以一直跟我们谈不拢,只能打。其实每次打一场,对于边沙而言才是重创。他们北边是最强的悍蛇部,专门对付离北铁骑,南边是最快的勾马部,专门对付边郡守备军,这都是在长期对抗中形成的固定格局——可是五年前,悍蛇部与勾马部都朝中部集合,连句招呼也没打,直接痛击了茶石河防线。” 萧驰野顿了顿。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胸有成竹,”沈泽川说,“确信中博拦不住,离北和边郡也救不及。” “所以有了沈卫通敌的传闻,”萧驰野说,“长驱直入是件很冒险的事情,他们想要在陌生的环境里以战养战并不容易。他们已经习惯驰骋在沙漠,巷战对于他们而言就像是束着手脚打架,并且越靠近阒都,他们的行军意图就越明显。” “攻破阒都并不是好选择,阒都是大周的中心,他们在这里待久了,就会落入离北铁骑、启东五郡守备军还有八大营的三重包围。”沈泽川垂眸,“我一直不认为边沙骑兵要打这里。” “你太聪明了。”萧驰野夸奖着,把沈泽川的手指滑过全图,点在最西方的厥西,“我认为他们想到这里去。厥西临海,有两大港口,还有三大粮食储备州。离北、阒都、启东三方军粮全部从这里出,只要进入了厥西的范围,他们甚至不必攻下城镇,就已经掐住了三方的咽喉。” “如果没有内应,这就是异想天开。”沈泽川沉吟着说道。 “中博与厥西是一条东西直线,越过中博就是最短的路。沈卫为他们打开了门,给了他们继续深入的勇气和粮食。如果没有东北粮马道,大哥起码还要再晚七天才能出兵。七天,八大营如果没守住,边沙骑兵就该到关宜港了。”萧驰野说,“这才是离北愤怒的原因之一,铁蹄之下不容苟且。我们可以原谅沈卫兵败,但绝对不会原谅沈卫捅的这一刀。” 沈泽川忽然转头,与萧驰野近在咫尺地对视。 “怎么了?”萧驰野没打算松开他。 “沈卫通敌,”沈泽川流露出古怪的笑容,“沈卫通敌……边沙十二部要打厥西,沈卫哪来的厥西军事地图?” “兵部有。”萧驰野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重金贿赂就能买到。” “既然如此,”沈泽川说,“除了沈卫,别人也行。” 第44章 夜谈 “话是这么说, ”萧驰野垂下眼睛, “但是直系前线成败的人是沈卫。” 他这般垂着眸,使得眼神看起来分外深情。适才的光芒没有散尽, 漾在他的眼睛里, 像是盛夜里的流萤。 沈泽川看了片刻, 说:“兵部这些年没有人员调动。” “你想查就查,”萧驰野说, “这件事我不会阻拦。” “你自然不会, ”沈泽川挪回目光,看着书, “因为你也想查。最有嫌疑的该是花家, 可是沈卫已经是把不干净的刀, 处理他有千百种更加简单的方法,如此兴师动众,反而容易留下把柄。” “你杀了纪雷嘛,”萧驰野笑了笑, “他应该对你交代了不少东西, 掖着藏着多没意思?拿出来一起猜啊。” “你说的东西我都知道, 我说的东西却只有我知道。”沈泽川一点点地抽手,“这分量可不一样呢。” 萧驰野想了一会儿,说:“这么着吧,咱们一换一。” “好说,”沈泽川说,“先让一让。” 萧驰野仗着身高, 把人堵在书架旁,抬手随意地翻着书页,说:“你不懂规矩啊,秘密要悄悄地说。” 沈泽川前倾,说:“悄悄说不是贴在一起说。” “隔墙有耳怎么办?”萧驰野把书搁回去,撑着臂,冲他一笑,“毕竟这院子也是我新买的,还没摸熟,谨慎些为好。” “萧二,”沈泽川看着书,“你真是个混球。” “是了,”萧驰野说,“那能怎么着?我要开始说了。” 沈泽川等了半晌,没听着动静,一侧头,发现他还在看自己。 两个人呼吸交错,萧驰野才开口:“沈卫不是自焚,建兴王府的火是锦衣卫放的,带令前去的人正是纪雷,你也知道,对吗?” “我知道,”沈泽川平静地说,“这不是秘密。” “那么端州沦陷的真正原因你知道吗?”萧驰野问道。 沈泽川不能转开目光,他甚至不能缓慢地思考,因为一旦他跟不上萧驰野的思路,就很容易掉进对方的套里。 沈泽川说:“茶石河遇袭时,沈卫调遣端州守备军后退,留下了世子沈舟济前去茶石河支援。沈舟济跟他老子一种货色,丢下茶石河军士带着亲兵临阵脱逃,当日就被边沙骑兵拖死在了官道。沈舟济一死,茶石河士气崩溃,军士被坑杀之后,端州前方已经没有兵马了。” “说得不错,”萧驰野说,“但你不知道一点,沈舟济没死时,与沈卫合力勒死了端州守备军的指挥使澹台龙。” 澹台龙,澹台虎! 难怪澹台虎会说他亲兄弟也在茶石天坑。 沈泽川眉间一皱,说:“勒死了?” “因为澹台龙执意要出兵迎敌,当众屡次反驳沈卫,沈卫的退兵调令下达后,他抗命不遵,沈卫便假意借酒赔罪,酒后与沈舟济把他勒死在了房间里。”萧驰野说到这里顿了顿,“老虎不知道,他以为澹台龙是战死的。这是我说的第一件事,该你了。” 沈泽川迅速整理思绪,说:“沈卫参与皇位之争,为太后杀了人,事后被太后严密看管。他觉察危险,贿赂了潘如贵,去了中博。” “看门狗轻易不能动,”萧驰野说,“通常情况下,花家要拿沈卫也不会选择这样冒险的方式,这对于主政大周的太后而言没有好处。战后需求的银子已经超出了大周的国库储存,太后还要做垂帘的太上皇,这是折损她自己,沈卫不值这个价。” 沈泽川微微颔首,说:“所以纪雷说的未必全都对,因为他也只是枚棋子。这件事要查,就得先从兵部开始查,往上往下都有可能。” 萧驰野说:“我查上,你查下。” “上下贯通,分不开。”沈泽川说到这里,才发觉萧驰野在调戏自己。他翻着书,佯装不知。 萧驰野似是笑了笑,让开了身,说:“坐吧。” 屋里热,萧驰野身着着大红绣狮子朝袍,他如今是阒都真正的正二品两军总督,应是从宫里出来后就直接来了这里,还没有来得及换衣裳,此刻坐在椅子里,衬得眉眼俊朗,去了轻浮之气。 两人隔桌相对,萧驰野看着沈泽川看书。他如今也不遮掩,那赤裸裸的兴趣绕过沈泽川的脖颈,又凝在了沈泽川的手上。他已经不再拘泥于一处,沈泽川的全身他都要看。 沈泽川手指伸出去,翻页时会屈起。这让萧驰野想到了别的时刻,沈泽川的手指也会这样蜷曲地揪着被褥,带着潮湿的热汗和波荡般的摇晃。 沈泽川觉得手指仿佛还被人捏在掌心把玩,他无端地生出股焦躁,合起了书,直视着萧驰野。 萧驰野说:“嗯?” 沈泽川十指微拢,他勾动唇线,说:“禁军近来任务压身,怕是没空查别的东西吧。” 萧驰野转着扳指,说:“忙是一时的,锦衣卫若是得空,也可以帮我们禁军分忧解难。” “我一介武夫,既没有一官半职,也没有圣上宠信,哪能左右锦衣卫呢?”沈泽川稍稍后仰,靠着椅背,“禁军既要管阒都巡防,又要管御前私案,万事谨慎,总督费心费力,不容易。” 萧驰野压了锦衣卫,如今还真忙。他听得出沈泽川话里敲打的意思,便也把十指交错,放在沈泽川对面,肯定地说:“你要给我找麻烦。” “一报还一报,”沈泽川温和地说,“我的轮值任务你都截了,让我得了空闲,我自然要好好谢你。” “答谢的方式有那么多,何不选一种大家都愉悦的?”萧驰野说,“看来六部里确实有你的朋友。” “家中有钱不如朝中有友,我朋友与我说了些事情,我猜你也有兴趣。”沈泽川说道。 萧驰野盯着他,说:“洗耳恭听。” 沈泽川却环顾书房,说:“说起来可惜,我至今还不曾见过这位‘璞玉元琢’的姚温玉,你们关系不差?” 萧驰野说:“点头之交,比不过你。” “姚家越渐式微,还立于八大家之中,难免有人不服。”沈泽川说,“姚温玉承袭海阁老,却又不入仕,这就好比丢掉了武器,任人宰割。” 萧驰野说:“姚家即便表面式微,三朝累积的余威却仍然在。姚温玉虽然清风明月,却绝不是蠢笨之人。谁要找姚家的麻烦?” 沈泽川露出思索的神情,说:“这我怎么知道。” 萧驰野沉默了,但他反应很快,说:“你不是这样慷慨大方的人,专门给我消息,反倒让人不安了兰舟。” “咱们要一起查案,能照顾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推辞。”沈泽川说,“今日见你和姚家关系很好,才想起这么一件事情。八大家屹立已久,如今看你这般炙手可热,他们想要做些什么不也是意料之中吗?姚家若是不肯同流合污,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 萧驰野收了八大营,打乱了八大家的军中职权。一直以来,八大营就是八大家环绕阒都的立命本钱,丢一个官职没什么,他们还有家中子弟能替,但是丢掉了八大营,就是真的要受制于人。他们相互牵制是一码事,他们被萧驰野牵制则是另一码事。常言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萧驰野就是八大家重拾统一战线的共敌。 沈泽川说得不错,但是萧驰野却仍然在他看似坦诚的话语里嗅出那么点不同寻常。 萧驰野不动声色,说:“我还没有威胁他们到那个地步。” “防微杜渐才是长久之道。秋猎里你锋芒已露,再想装作无事发生不过是掩耳盗铃。”沈泽川说道。 萧驰野忽然说:“你的朋友是谁?” 沈泽川对他笑,说:“我如实告诉你,你敢信吗?” 萧驰野躁动地盯着沈泽川。 他不信。 沈泽川擅长蛊惑,他清醒时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半真半假的意味。这个人太难对付了,萧驰野甚至觉得他在床上更好说话。 “我会查出来的,”萧驰野俯近身,“你只要露出痕迹,就逃不过我的眼睛。” “你都要自顾不暇了,”沈泽川愉悦,“还是先想办法平安度过去吧。” “你竟然一点也不心疼,”萧驰野突然一改凝重,“一夜夫妻百日恩,太冷酷了兰舟。” 沈泽川学着他之前的话,说:“是了,那能怎么着?” 萧驰野坐回去,重新架起腿,搭着椅背思索片刻,说:“这事好解决,还真不算什么大事,为着你今晚的提醒,我得好好感谢。” “那怎么好意思,”沈泽川说,“一百两总是值的。” “没钱,”萧驰野拉长声音,“我一个正二品大官一年的俸禄也只有一百五十两,但是没钱可以拿别的换,二公子给你暖床。” “那就不要了。”沈泽川客气地笑了笑,“我孤枕惯了,不需要暖床。” “习惯可以改,”萧驰野抬指在鼻前嗅了嗅,侧眸时戏谑,“我的帕子还闻得习惯吧?” 沈泽川一不留神,把指尖掐出了红痕。 萧驰野端详着灯下美人,看他强撑镇定,又看他指尖泛红。最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根,坏声说:“兰舟,红潮上来了。” 第45章 新刀 红潮。 沈泽川原本心止如泓, 此刻也要为着这两字动摇波荡。他袖袋里躺着萧驰野的那方帕子, 如同塞了把火,不知哪里神使鬼差地听从了萧驰野的调令, 让火烧到了他的耳根。他深知这一点红映在雪白上格外刺眼, 即便他出言反驳, 也没有任何说服力。 他像是被萧驰野拘在了某种困境里,四处都立着通透明亮的镜子, 萧驰野的眼神要他原形毕露, 还要他丢盔卸甲。 沈泽川舔湿了唇,驱除了干燥的困扰。他蜷缩起手指, 不给萧驰野再窥探的机会, 也不理会这样的撩拨。 “该睡了, ”沈泽川说,“去叫人吧。” 萧驰野觉得沈泽川“不要理你”的反应就是带着意味的搔挠,挠得他只想乘胜追击。然而求胜不能急,急则容易落入陷阱。于是他放过了这一次, 说:“师父们自有安排, 不必担心。你想睡, 东厢房已经空了出来。” 沈泽川干脆利落地站起身。 纪纲与左千秋酩酊大醉,直到翌日也没清醒。沈泽川把纪纲扛上马车,带回去了。 萧驰野看着马车走远,对晨阳说:“这两日盯紧八大家的动向,看看是谁在走动。” 晨阳颔首听令。 * * * 沈泽川随着马车的摇晃闭目养神,马车绕了个圈, 中途换了辆不起眼的小车,才到昭罪寺。 乔天涯背着纪纲,跟着沈泽川入了院子。葛青青等候多时,出来见着他们,连忙上前相迎。 “无事,”沈泽川宽慰道,“师父只是醉了。” 齐太傅立在檐下,说:“青青把纪纲扶进去,让他好生睡一觉。” 葛青青便接过纪纲,背进了屋。 乔天涯几步上前,在雪里跪了,说:“太傅近来可好?” “见着你,哪都好。”齐太傅抄起手,说,“你如今已改名叫乔天涯,那卖身契再无用处,可你为着那点情谊愿意留下来,我该谢谢你。” “过去的事情,对于太傅而言是举手之劳,对我而言却是救命之恩。”乔天涯面上嬉笑全无,他说,“永宜年光诚爷诛杀贪官污吏,我父兄受人构陷,若非太傅明察秋毫,出手相救,乔家二十条人命就该枉死在午门前。” 齐太傅说:“你父兄都是清正廉明的忠臣,不过是一时蒙冤,没有我,也会安然无恙。” 乔天涯顿了许久,说:“乔家对不住太傅如此厚待。” 永宜年乔天涯的父亲还在兵部当差,光诚帝严打贪污,乔父受人检举,被都察院查到名下田宅来路不明,百口莫辩之时是齐惠连重理案件,将乔父与兵部几人摘了出来。正因为这一遭,齐惠连把女儿许给了乔家长子,然而这并非结局,几年后东宫蒙冤,齐惠连从太傅被贬斥为庶人,他随太子退入昭罪寺时,乔父倒戈向了太后。 东宫坍台,花太后借潘如贵批红之权,以光诚帝的名义彻查东宫余孽。乔父因此再次落狱,这一次没了齐太傅作保,乔父与长子全部人头落地,乔家剩余人便被流放去了锁天关。齐惠连的女儿身死中途,她是乔天涯的长嫂。 “往事不提,”齐太傅揪了把苍苍白发,说,“你脱离贱籍不容易,如今可要想明白,一旦跟了兰舟,就是终身受缚,生死再不由你自己说得算。” 乔天涯的发被风吹动,他的笑容落拓不羁,说:“太傅,我已无家可归,今生再三受你与长嫂的恩惠,回报无门,本是业债。如今用得着我,我这条命便献给主子。乔松月跟着长嫂病死在了苍郡,今日的乔天涯就是刀。刀无生死,亦无自由。既然此刻天阴云霾,路不好走,那就拔了我这把刀,随便用吧。” 齐太傅缓步而出,扶着柱子,看向沈泽川,说:“兰舟,今年也要过去了,你的及冠礼,先生还没有给。” 沈泽川的袖袍被吹开,他似有所感。 齐太傅说:“如今你已能够独当一面,但这路还长,杀宿仇、撤八门、翻旧案、平中博,每一桩都不容易。纪纲要送你一把刀,我也要送你一把刀,你收下。” 院内飘落了细雪,沈泽川垂下头,让齐太傅冰凉的手落在了自己发顶。 晚膳时纪纲才醒,他用了点粥,便把沈泽川叫到了屋内。 “上回与你说的刀,你还记得吗?昨夜就送来了,我一直惦记着这事。”纪纲挪开屋内的柜子,露出后边的置刀架。 沈泽川第一眼见着这把刀,便动了心,再也没能移开目光。 “纪雷用不了它,”纪纲拿着干净的帕子,沿着那刃口缓缓抹擦,“但这刀却极其适合你,我叫人重锻了刀鞘,过去的名字已经不再适用了,你得自个儿给它起个名字。” 沈泽川犹自沉浸在这把刀的光泽里,着迷地打量着它。 它将近三尺七的直刃昭示着拔刀必须要足够地快,两指的宽度使得突进变得非常顺手。刀柄也是新打的,配的是檀香木,没有任何雕花,仅仅在顶端包了金,中镶嵌着一颗白珍珠。 这是由人千锤百炼出来的好刀,在被束之高阁这么久之后,见光仍然气势萧杀,如沉秋水间,不仅纤尘不染,还带着骄矜孤绝。 “师父近来琢磨着一件事情,昨夜见到萧二才恍然大悟,便是我教得太死板,让你多少有些束手束脚。”纪纲放下帕子,说,“带着这把刀,就是萧二的狼戾刀也跟不上你拔刀的速度。檀木柄足够轻,让你能够更灵便。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是我爹的爱刀,虽然如今我们都说纪家功夫要刚猛,可是纪家心法由我爹创始,适合他的,必然也适合你,你也能另辟蹊径。” 沈泽川握住刀柄,把它抬了起来。 “起个名字吧。”纪纲退开几步。 沈泽川爱不释手,说:“这样的刀,师父便给我了吗?” 纪纲大笑,说:“师父要打拳,不喜欢用刀。这刀若是不给你,便浪费了。” 沈泽川想了片刻,说:“改叫‘仰山雪’。” * * * 晚上齐太傅跪坐对面,在纸上写下八大家的姓氏。 “马上百官宴,天下四将再度聚首,各州地方官也要回来。”齐太傅晾着纸,说,“新帝登基,明年必定有‘都察’,此事至关重要,干系献阳年的政局安稳。大家借着百官宴与年休,正是重新审视朝局的时候,太后若想东山再起,必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花思谦死后太后受制宫中,一直不曾露面。花家子弟全部贬斥流放,她如今想动,只能借助外援。”沈泽川皱眉,“可是有奚固安的前车之鉴,谁还肯轻易与太后为谋?” “胆小鼠辈难成大事,天下合谋皆为利益所驱,只要太后尚有筹码,又何愁找不到新船用?”齐太傅在花家之下描了几笔,说,“况且他家男儿郎本就不中用,你忘了,太后一直手把手教的可是个女儿家。” “花三小姐,”沈泽川说,“先生是说花香漪。” “按照咸德帝在世时的恩宠,花三是要封大周公主的。”齐太傅说,“可她最后没有成为大周公主,不是咸德帝吝啬,而是太后不准。” 沈泽川含了口清茶,想了须臾,咽下去说:“我明白了。” “那你说说看是什么缘故。” 沈泽川支着膝头,说:“花香漪若是成了大周公主,她的姻缘就不再由太后说得算,公主婚嫁乃是国事,那是皇上与朝臣的斟酌选择。可她如果只是花三小姐,以后要许给谁,就只能由太后说得算。这么说来,先生,太后要嫁了她?”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齐太傅蘸着墨,“太后弃车保帅,丢了奚固安,失去了对于阒都的兵权掌控,但是只要花香漪嫁给萧驰野,这事就迎刃而解了。” 沈泽川茶盏轻磕,他端着杯,垂眸说:“这可比登天还难,萧二绝不会把自己的权势拱手让人。” “听闻花香漪国色倾城,萧二要是见色起意,也说不准。”齐太傅似有所指。 沈泽川抿着茶水,没吭声。 齐太傅说:“但这确实不好办,即便萧二动了心,萧既明也绝不会坐视不理,他们与花家水火不容,万万没有在占据上风时与对方化干戈为玉帛的道理。” 沈泽川想了想,说:“丢了兵权,掌握中枢要职也是个好选择。可是如今后起之秀寥寥无几,内阁还是由海良宜为主,太后总不能委屈花香漪做人妾室。这么一来,挑遍阒都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阒都没有,可以往外看。”齐太傅写下启东两个字,说,“离北不成,启东还有机会。” “戚大帅与陆广白皆未成婚,”沈泽川说,“那就只能是陆广白了。可是陆家与萧家乃是世交,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挑拨的关系。” “你怎么不猜戚家呢?”齐太傅不满地说,“戚家除了戚竹音,有的是人。” “总不会……”沈泽川面露诧异。 几日后,萧驰野陪同李建恒出城迎启东双将。陆广白与他一道回来,路上摘了头盔,说:“我一路上听着个消息,你知不知道?” 萧驰野打马前行,说:“什么?” 陆广白还没来得及说,后边策马而来的戚竹音便一把拍在他背后。 “大帅!”陆广白吃痛地喊道。 戚竹音少有的面露不快,她扶刀倾身,问萧驰野:“阒都什么时候传的流言?” 萧驰野更加不解。 戚竹音咬牙切齿地说:“有人要做我小娘。” 萧驰野一愣,说:“戚老帅要新纳妾室?” “妾室,”戚竹音自嘲地说,“都传他要娶继室了!花三要做我小娘,她有我大么?” 作者有话要说:仰山雪的原型是唐刀,跟绣春刀还是不同,直刃相当漂亮,我挺喜欢的。 第46章 宴席 花香漪确实没有戚竹音大, 她比戚竹音小了两岁。这些日子养在深宫里, 消瘦了许多。她在太后案前见着了戚时雨的画像,便了然了。 太后执了她的手, 握了半晌, 才说:“老夫少妻, 戚时雨还是会疼人。” 花香漪着着紫色宫装,伏首趴在太后膝上。太后抚着她的长发, 说:“不必委屈, 花家女儿都是这般嫁出去的。你嫁与他,几年后, 便是启东五郡真正的夫人。” 殿里点了香, 琉缃姑姑无声地示意丫鬟太监都退出去。 花香漪笑了笑, 说:“我就是舍不得姑母,苍郡那样远,再想见您一次,就得一年。” “姑母也舍不得你。”太后轻轻抱住她, 她像小时候一样依偎着, 听太后说, “哀家嫁与光诚爷时,只有十五岁,那一年离开荻城,最舍不得的是家里的秋千。哀家从前喜欢坐上去,随风荡一荡,就能听见高墙之外的喧哗。母亲哄着哀家, 说来到这阒都王宫,只要哀家愿意,皇帝便会为哀家修个一模一样的秋千。” 花香漪静静地没有开口。 太后是光诚帝时期的盛宠之人,但是光诚帝给的,却不是太后想要的。当她跨入了阒都,就发觉夫君的宠爱只是天间云,她要不断地与后宫无数个女人争抢那片刻的欢愉。 阒都里最不值钱的便是情爱。 太后拍了拍花香漪的头,说:“来到了阒都,一眨眼已经三十七年。如今囡囡也要嫁了,哀家是真的老了。哀家在阒都,看见这世间是男儿强,因为他们能登科入仕,还能跨马横枪。女儿家被收入闺阁,教以德戒,任凭你天资聪慧、求学如渴,最终也要嫁了。” 太后眸中平静。 “父亲教哀家,说这世间他与皇帝便是哀家的头顶天,多么荒诞可笑,哀家做了皇后,是与皇帝平分天下,谁能做哀家的头顶天?谁也做不得哀家的头顶天!家里的兄弟个个昏庸无能,花家只能凭借嫁女来维系高门体面,一代一代,连声抱怨都不能有,这算什么骨肉至亲?既然世间要以强弱论成败,那么哀家也能赢。” 太后摸了摸花香漪的鬓。 “你且要记住,这一回,不是他戚时雨挑了你,而是你挑了他。哀家来日或许会败,但绝不是在现在。哀家的囡囡去了启东,不是无可奈何,而是蓄势待发。日后不论发生什么,可以叹,但绝不可以自怨自怜,天下这盘棋只能落子无悔。既然群狼环伺无处可逃,那就与他们斗个你死我活。” 殿内的竹筒轻摆,花香漪缓缓反握住太后的手。 “姑母的教导,我必不敢忘。” * * * 百官宴在元春夜,地方官陆续入都。今年少了许多家宴酒席,都知道海良宜如今盯得紧,凑头便能成为结党的证据。李建恒登基的时日不长,借着百官宴,谁都想观察一下这位新主子。 阒都风向尚且不明,所有人都谨言慎行。唯独花三的事情越传越盛,让戚竹音的不快也无处诉说。 萧驰野近几日还在暗查八大家的事情,却也对此事起了兴趣。正逢萧既明入都,兄弟两人在府内闲谈。 “花家想要死灰复燃,戚老帅再怎么好色,也不能答应这桩婚事。”萧驰野抽了离北铁骑今年的开支账目看,随口说道。 “那还真不好说。”萧既明坐在桌前翻看军务。 萧驰野抬眸,说:“这于他启东有什么好处?” 萧既明批着名,说:“你在阒都,也接手了八大营,就没查过八大营的账吗?” 萧驰野说:“大理寺肃清的时候给我看过账目,八大营余出来的银子和军粮,今年都补给了禁军。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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