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得“眼睛赛芝麻”,听从命令,能够带出去打猎。 如今“色|欲”便是他新得的鹰。 萧驰野微微偏头,看着沈泽川的背部。那衣裳斜滑,露着沈泽川的后颈,在昏暗里像是块手感极妙的璞玉。 萧驰野又硬了。 他没动,也没移开目光。他不信这样浅薄的色|欲能够支配他,他也不信自己会臣服于这样粗暴的本能之下。 翌日天没亮,两个人就像终于忍够了似的一齐坐起身。 在屋顶上趴了一夜的近卫呵着热气,看丫鬟鱼贯而入,说:“晚上没什么动静啊。” 喝酒的说:“没成呗。” 握笔的狐疑道:“这你怎么知道?” 喝酒的挪了挪身体,看沈泽川出房门,说:“你看他今日行动如常,除了眼下乌黑,分明是休息过的样子。” 他们两个脑袋整齐转动,又看向后边出门的萧驰野。 握笔的说:“……二公子瞧着不大高兴。” 喝酒的说:“欲求不满咯。” 晨阳为萧驰野披大氅,见他神色凝重,便说:“总督,可是他坏了什么事?” 萧驰野说:“嗯,算是吧。” 晨阳大惊,说:“他昨晚……” “装睡装得还挺熟练。”萧驰野系好狼戾刀,冒雪下阶,“走,去枫山校场。” 晨阳追上去,说:“今日没值,又下了雪,总督……” 萧驰野翻身上马,沉声说:“我去看看新来的装备,你让骨津和丁桃盯紧他。” 晨阳颔首。 萧驰野抬头,冲屋顶上的两个人喊:“人要是再丢一次,你们也滚蛋。” 冒出屋顶的两颗脑袋齐刷刷地点头,又缩了回去。 丁桃把笔和本妥帖地放回怀里,说:“这下好了,从二公子的近卫变成了他的近卫。” 骨津晃着所剩无几的酒,说:“我觉得他一个人能打八个,盯着他就行了。” “盯着他就行了。”丁桃做好准备,双手端正地搁在膝上,坐了一会儿,说,“可他人呢?” 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起身,说:“不好!” * * * 沈泽川吃着包子,打开了昭罪寺的后门。 纪纲正在院里打拳,见他来了,挂着巾帕擦汗,问:“怎么这会儿来了?” 沈泽川说:“过几日要忙,就今天方便。” 齐太傅睡在纸堆里,打鼾声如雷响。沈泽川和纪纲就没进屋,坐在檐下闲话。 纪纲抹着脸,说:“最近没落下功夫吧?” 沈泽川掀起衣袖,露出前日与萧驰野切磋时留下的青痕,说:“与萧二打了一架。” 纪纲一愣,接着勃然大怒:“他竟敢打你?!” “我猜是想看我内家功夫。”沈泽川放下衣袖,说,“师父,他真是得天独厚,体格比离北王更甚一筹。我以纪家拳相抵,宛如蚍蜉撼树,根本晃不动他。” “左千秋当初离都去了锁天关,遇见了锁天关的冯一圣。”纪纲说,“冯一圣收左千秋为义子,把冯家刀法也传给他。到了萧二这里,恐怕已经杂糅成派,与我们不同了。但纪家自然有纪家的长处,你们若是能真正在刀法上较量一番,才能比出不同。” “狼戾刀乃戚大帅帐下名匠所造,削铁如泥,寻常刀器遇上它也没用处。”沈泽川思索着说。 “戚家的刀匠,造的都是‘将军刀’,专为沙场征战打的。你看萧二那把狼戾刀,要是能上战场,直劈能开人骨,完全为了契合那小子的臂力所造。”纪纲说着踏掉鞋上的雪,“咱们么,真有机会,也未必用得惯。不过你的刀不必急,师父早给你物色好了。” “我的刀?”沈泽川微怔。 “锦衣卫是个好地方。”纪纲对他笑,“你待的时间还短,日后慢慢就知道了,这可是大周藏龙卧虎之地。她戚竹音有名匠,我们锦衣卫也不缺。我惦记着纪雷的那把刀,等师父给你把那把刀拿过来,再交于旧友重锻,不比萧二的狼戾刀差!” “纪雷的刀不是绣春刀吗?” “他一般带的是绣春刀,但他还藏了我爹的那把刀。”纪纲说着哼声,“他怎么还没死?大理寺趁早判了,那刀就能封入库。只要入了库,师父就有办法。” “久受刑罚,”沈泽川温言说,“他也快熬不住了。” “秋猎前我让你找的人,你找着了吗?”纪纲想起这一茬,赶忙问道。 “找着了。”沈泽川笑了笑,“正等他出来呢。” * * * 萧驰野吃晚饭时也没回来,沈泽川就在自己屋里歇了。半夜听到外边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沈泽川想装没听到,就听窗子一响,萧驰野用刀鞘顶起了窗,冲他吹口哨。 猛落在窗口边沿,也偏头看着里边。 “说好了一起睡,”萧驰野不大乐意,“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沈泽川一枕头扔出窗口,萧驰野接了。沈泽川只得起来,抱着自己的毯打开门。 萧驰野抱着他的枕头,忽然闻了闻,说:“你擦香吗?” 沈泽川说道:“我一天涂十斤脂粉。” “是么。”萧驰野笑道。 沈泽川在前边走,萧驰野立在后边,连晚上的风也吹不着沈泽川了。他后颈一凉,倏地回眸。 萧驰野用手指刮了他一下,又闻了闻自己的手指,有点疑惑。 “你身上什么味。”萧驰野说,“一股……” 沈泽川呼起毯子盖他头上,冷静地说:“那是你自己身上的火|药味。” 萧驰野站了少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起毯子的边沿,把沈泽川也罩了进来。 屋檐边露出头的丁桃飞快地掏出小本,激动道:“二公子好啊,逮着他了!” 第37章 火铳 沈泽川眼前一黑, 与萧驰野靠近了许多。他听着萧驰野说:“果真是我身上的味道, 这也太刺鼻了。” 沈泽川话锋一转,问:“你给禁军新添了火铳?” “铜火铳。”萧驰野把自己的手指凑到沈泽川鼻尖, 让他闻, “混着你身上的味, 一时间没分辨出来。” “我身上没有味道。”沈泽川鼻尖微动,说, “你抄了八大营的军库?” 火铳受朝廷限制, 它从最初的竹筒改进为铜管以后,就成为了八大营中春泉营的装备。这东西有杀伤力, 却不那么容易操控, 弹丸飞射的范围有限, 需要时间上膛。但是由于八大营守卫阒都,与人交手多是巷战,火铳不仅难以发挥其作用,反而成为了累赘, 所以八大营没有普及, 而是选择闲置, 只有每年校场演练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使用。 八大营不合适,却很适合离北铁骑。离北铁骑是重骑军,步兵与轻骑的数量占据少数,多偏爱巨涛猛浪般的直线冲锋。早年大周在落霞关设立骑军卫所,为了对付边沙骑兵极快的速度,不惜重金购马, 试图建立大周自己的骑兵马场。但是边沙部互送来的马往往都是部落里的次等品,他们的马是鸿雁山脉下与野狼群搏斗而来的真悍马,配上弯刀与强壮的战士,所过之处皆无敌手。 萧方旭就是因此创建了铁甲钢蹄的离北铁骑,在西北形成活着的铁壁,让边沙骑兵暴风雨般的冲击根本无法越过这道钢墙。 西北是广袤无垠的草野,如果离北铁骑能装备火铳,边沙骑兵的远距离冲击就变成了离北铁骑的优势。远距离冲击可以为火铳的填补留下足够的时间,等到骑兵到了跟前,就是火铳的射击范围。 这对离北而言简直是如虎添翼。 “八大营摘了奚固安,却还是八大营。”萧驰野近了一步,用胸膛推着沈泽川向前走,“军库没有抄的说法,只是换个主子罢了。别上心啊,我就是拿来玩玩而已。” 沈泽川走了几步,像是真的没上心,只说:“你能把毯子掀开走路吗?” “[1]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萧驰野笑,“你要不要也跟我去玩玩?” “既然不是光明正大得来的,还是藏起来比较稳妥。”沈泽川径自掀开毯子,钻了出去,“带着一身火|药味横穿阒都,得亏是深夜。” “白天也没什么打紧的。”萧驰野夹着枕头,抬高一臂,撑着毯子走,用眼睛扫了下廊檐,“谁不知道我萧策安爱玩儿,拿个火铳也是打鸟。” 他把那“鸟”字着重念了,听得上边趴着的丁桃和骨津一齐打了个激灵。 进屋后,萧驰野把毯子和枕头都扔在自己睡的榻上,两三下蹬掉靴子,踩着氍毹要去洗澡。他衣裳脱了一半,又从帘子后边伸出半身。 “你洗了吗?” 沈泽川漱了口,说:“洗过了。” 萧驰野便自己洗了。他动作快,出来时擦着脖颈上的水,见沈泽川已经背身躺下了。萧驰野看他遮挡严实的后颈,草草擦了发,就吹灭了灯。 沈泽川听着他坐上榻,拉开了匣子在找什么。 “兰舟,”萧驰野合上匣子,说,“睡了吗?” 沈泽川没有感情地回答:“睡了。” “大理寺今日召了好些大夫,却没敢惊动太医院。”萧驰野说,“你对纪雷做了什么?” 沈泽川说:“你深夜要听鬼故事吗?” “明早要盘查邢狱守卫。”萧驰野说道。 做做样子罢了。 海良宜能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沈泽川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薛修卓一定能。薛修卓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供词,纪雷就没用了。这摊子是沈泽川砸烂的,可他压根没想收拾,因为薛修卓和奚鸿轩必须来收拾干净。 沈泽川想到此处,说:“我这样安分守己,查也……” 萧驰野躺下去,又忽然坐起来,说:“给我擦头发吧。” 沈泽川闭眼装睡。 萧驰野说:“别装睡,快点。” 萧驰野说:“兰舟。” 萧驰野说:“沈兰舟。” 裙主唯一id📌威: 𝗷𝗶𝟬𝟳𝟬𝟭𝗶 床上突然一沉,沈泽川震惊地睁开眼,被子已经被掀开,萧驰野从后挤着他,把湿漉漉的脑袋蹭在他背上,当即濡湿了一片。 沈泽川拖着被子,说:“萧二,你三岁!” “差不多。”萧驰野懒散地说,“你不是睡着了吗?继续睡啊。” 沈泽川越睡越湿,那发凉凉地贴在他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和昨晚帕子上一样味道的萧驰野。 沈泽川睁着眼,说:“我衣裳湿了。” 没人回答。 沈泽川说:“别装睡。” 沈泽川说:“萧二。” 沈泽川撑臂起身,在昏暗里说:“萧策安,你是个混球。” 混球体贴地给他递上了干帕子,并且背过身等待。 * * * 屋顶上的丁桃缩着手,说:“雪天也这么冷,这个冬怕是不好过。” 骨津把酒囊递给他,搓着手说:“我们守了两夜,明早该换人了。” 丁桃饮了口酒,这酒烧得他暖了些。他抄着手也躺下,看着夜空,说:“今晚也没动静呢。” “任重道远。”骨津盖着酒囊,忽然耳朵一动,倏地翻趴着身,目光如同猎鹰一般逡巡在茫茫夜色中。 风中传出细微的踏雪声,骨津当机立断,翻手掷出飞刃,低声说:“西北角!” 丁桃猛然腾身跃起,飞点过屋顶,劈手砍向夜色。 夜中的乌黑袍子如浪躲过,来人形如鬼魅,匿进阴影中就要跑。丁桃软若无骨,倒身吊下屋檐。岂料迎面就是三根钢针,他手中的笔杆“噼啪”地打开钢针,再一看,人已经跑了。 丁桃无声落地,他轻功了得,落在这薄薄的雪上,竟没有留下脚印。 骨津在屋顶上眺望,说:“好功夫,竟能躲得过我的眼睛。桃子,看出是谁了吗?” 丁桃从廊下拾起钢针,捏在指尖端详,短短一瞬,已经得知了许多东西,说:“细如发,淬蛇毒,不是阒都的东西,是厥西十三城永泉港舶来的外家玩意。轻功不错,匿息了得,虽然没有佩刀,但十有八九是锦衣卫。” 他小心翼翼地把钢针收进自己的竹筒里,翻身上了屋顶。 “锦衣卫撤了一帮当官的,四品下数的强手寥寥无几。”骨津说,“这会儿谁会来咱们王府打探。” “不好说,”丁桃心有余悸地摸了把胸口,“差点戳到我的小本呢。” 骨津若有所思地喝酒。 丁桃盘腿坐好,开始小声说:“本子跟了我许多年,还是世子妃赏的,从前去打边沙秃子也没叫人戳过。真险啊,太险了,里边还写着好些事儿呢。我爹那本子,你知不知道,就是被人抹脖子的时候给偷了,我的娘啊,记的都是大事,当时追本追得我都要断气了。津哥,我就说,人还是要记本的,因为老了就健忘了,像你,整日喝那么多酒,不到四十岁就该忘了自己藏了多少银子,记下来就不会忘了。要不你告诉我,我给你记……” 骨津往耳朵里塞上棉花,开始入定。 次日,沈泽川先醒。 他就没睡,萧驰野挤在后边,夜里两个人为着个被子扯得不可开交。况且身边有了这么大的一个人,沈泽川睡不着。 萧驰野睡得挺沉,抱着枕头一动不动。 沈泽川等着他醒,却等到了别的。 那勃|起的地方抵在臀上,精力充沛,又热又明显。床上的热度上涨,萧驰野不知道是被热醒的,还是被硬醒的,总之他哑声低骂句话,一骨碌坐起身。 萧驰野扔开枕头,看沈泽川一眼,见沈泽川也在看他。他抓了把头发,伸手用被子把沈泽川给盖上了,不许沈泽川看。随后自己下床,鞋也不穿,直接进了池子。 晨阳候在外边,听着动静,见沈泽川出来,两个人相对,晨阳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沈泽川倒很自然,指了指浴堂的方向,抬脚走了。 等萧驰野出来时,人已经清醒了。他用了点早膳,听着晨阳说昨晚有人来过。 “锦衣卫?”萧驰野想了片刻,说,“不是找我的,应该是盯着沈兰舟的。” “那就是太后的人。”晨阳说,“可如今人手稀缺,锦衣卫哪还有这等高手。” “锦衣卫水深。”萧驰野站起身,“我去上朝,回来再谈。” * * * 李建恒散朝后拥着暖手,坐在明理堂,看诸人分列两侧,忐忑地问:“……那就是判了?” 薛修卓跪下身,说:“回禀皇上,纪雷对南林猎场意图谋反一事供认不讳,如今证据确凿,昨夜大理寺通宵达旦整理供词,今已由阁老递呈给皇上了。花党一案前后半月,三法司反复会审,判以纪雷为首的锦衣卫两位同知、四位指挥佥事全部斩立决。往下的镇抚、南林猎场随同千户全部判了斩监候。” “判了就好,判了就好。”李建恒说,“阁老辛苦,不宜久站,来人赐座。” 待海良宜坐下后,李建恒继续说:“花党勾结内宦与锦衣卫意图谋反,委实可恶!潘如贵身为司礼监秉笔,贪权揽财,十恶不赦,此人不能斩监候,应该斩立决!上回阁老与朕说的话,让朕辗转反侧,想了许久,决意从此奋发图强。” 海良宜立刻起身,要拜。 李建恒赶忙抬手,说:“阁老坐坐坐。如今许多事情,朕都需要阁老指点,朕称阁老一句‘先生’都是应该的。以后还望诸位能齐心协力辅佐朕,有什么话,就在这里果敢直言。” 薛修卓意外地抬头,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他与左右诸臣一齐跪下,称赞了一番。 李建恒兴奋地示意大家起身,又说了会儿话,便要他们退下,唯独邀了海阁老留下来一起用饭。 萧驰野出来时,正与薛修卓一道。 薛修卓说:“不知总督与皇上说了什么,皇上竟肯这般礼贤下士。” “皇上年轻力壮,正是该大展拳脚的时候,即便没有我开口,也自会这么做。”萧驰野说,“这些日子大理寺忙碌,延清大人辛苦了。” “在其位谋其政,应该的。”薛修卓说着看向萧驰野,笑说,“听闻总督这两日往枫山去得勤,可是有什么好玩儿的?” 萧驰野也笑,说:“枫山初雪乃是天下一绝,近来又出了几只鹿,我正寻思着打几回来玩。你若得空,一道去看看?” 薛修卓轻轻摆手,说:“我一个文弱书生,哪里会打猎?不要败了总督的兴致。” 两个人在宫门口分手,萧驰野看他远离,适才的笑便淡了。 晨阳候在马车边,等萧驰野到了,一边给他掀帘,一边说:“总督,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动身往阒都来了。” 萧驰野颔首。 晨阳踌躇片刻,接着说:“在大理寺盯梢的回话,说纪雷死了。” 萧驰野说:“怎么死的?” 晨阳抬手比画一下,沉声说:“被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昨夜里就不行了,但是薛修卓硬是让人吊着最后一口气,把供词呈到了御前才让他断了气。” 萧驰野沉默地坐下身。 晨阳说:“纪雷五年前在诏狱审过沈泽川,让风泉以‘驴炙’当众羞辱他。如今他便一报还一报,也让纪雷成了……此人睚眦必报的性情可见一斑。总督,我们也与他有仇,如今让他待在身边,太危险了。” 萧驰野转着拇指上的骨扳指,没回话。 第38章 军纪 雪一下三四天, 萧驰野愈发懒怠, 校场也去得少了。他近来结交了几个龙游商人,置办了些贵重物件, 诸如永泉港舶来的珍珠, 河州产出的碧玉, 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 李建恒如今很勤奋,天再冷也照常上朝, 日日都要请海良宜讲学, 见萧驰野怠慢差事,也会劝诫一两句, 倒像是真的改了心性。 萧驰野乐见其成, 从枫山猎了两只鹿, 也献进宫里去了。李建恒被上次的驴炙给吓着了,对野物拒于千里,转头把鹿赏给了海良宜。 眼见年关将至,祭祀与百官宴都是大事。六部与大内二十四衙门皆忙得不可开交, 司礼监缺人, 许多事情拿捏不定, 还要问李建恒。李建恒对此也一头雾水,事事又要劳烦海良宜与礼部裁决。 阒都忙了起来,李建恒见萧驰野无事,便畀以重任,把八大营重审名册的差事交给了他。这样一来,阒都的巡防就彻底落在了萧驰野手中。 萧驰野推托不掉, 只得跟着脚不沾地地忙起来。 沈泽川跟着萧驰野东奔西跑,少不得要与禁军碰面。 这一日,澹台虎巡防结束,还没卸刀,回禁军签押房时,看见沈泽川也立在外边。他搓了搓冻僵的刀疤脸,大步走过去。 沈泽川侧头,看着澹台虎来势汹汹。 “沈八?”澹台虎驻步,冲沈泽川冷声说,“沈卫是你老子吧。” 沈泽川说:“要找我老子还是找我?” “自然是找你了,沈卫早他娘的烧成灰了。”澹台虎绕着沈泽川踱步,说,“阒都的日子还是舒服,看这身段,比得上东龙大街的姐儿,都是好吃好喝娇养出来的款儿。” 沈泽川听这语气,便知道来者不善。边上的晨阳没吭声,院里的禁军都探头看戏。 澹台虎接着说:“翘屁股细柳腰,桃花腮狐狸眼,搁在香芸坊,也是一等一的头牌料子。怎么好日子不过,要跟着咱们总督在风里雪里到处跑。” 澹台虎站定,目光如刀,继续说:“五年前沈卫舔了离北铁骑的马蹄,才没叫中博六州成了边沙十二部的马粪坑。如今你也学着你老子,要舔咱们总督的哪里?那青楼卖笑的姐儿挂了帘子,个个都是一技专精的好人才。你有什么本事,今日配跟打过仗的汉子们站在一起?” 沈泽川笑说:“我不配,同知大人要吊了我的腰牌,驱我出院吗?” “费那么大的工夫干什么。”澹台虎说,“你就是咱们禁军门口的狗儿,踢一脚都是抬举你。今日爷爷与你讲几句话,也是冲着总督的脸面。既然做了人的‘东西’,就得有点不当人的觉悟。” “我受天子之命挂了锦衣卫的腰牌,便是为公办差,哪是谁的‘东西’。”沈泽川说,“我是禁军门口的狗儿,军爷也相差无几,都是领着皇粮在阒都走动的人,有什么觉悟,大伙儿也得同心同德地悟。” 澹台虎扶着双刀,虎目圆睁,怒道:“你与爷们一样?沈狗无礼!老子当年乃是中博灯州守备军正千户。”他猛地跨近一步,满含恨意地说,“当年茶石河溃败,老子的亲兄弟就在茶石坑里!你晓不晓得那是什么情形?人活生生地给插成了刺猬!四万人共葬天坑!四万人!” 沈泽川面色不变。 澹台虎说:“我老子娘也在灯州,边沙骑兵打过来,沈贼跑了,把灯州像我老子娘这样的老弱妇孺全丢给了边沙骑兵!城屠了一座又一座,我亲妹妹叫边沙骑兵拖了两里路,奸|杀在城门口!你倒是活得逍遥自在,吃穿不愁嘛!撅起屁股给人|操,什么罪都能免了!” 寒风刮在院里,晨阳见状不好,想再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澹台虎拖起沈泽川的衣领,红着眼说:“今日我讲你几句,你怎么敢顶嘴?你们都是锦衣玉食的富贵子,哪里知道那一仗到底死了多少人,哪里知道中博到了今时今日还有数万人饿死!阒都的日子好不好,啊?你睡得好过得好,先后都有人为你免罪,中博死的人怎么算?怎么算!” 沈泽川握住澹台虎的手臂,猛地把人摔翻在地。这一下惊天动地,摔得周围人一并后退。 沈泽川搓了两把雪,看着澹台虎,说:“怎么算?跟自己人算。边沙骑兵入境,从茶石河沿岸到灯州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沈卫畏缩不战,你们这些铁血汉子就该捏断他的咽喉,起兵固防。” 沈泽川站起身。 “羞辱我、憎恨我,我也掉不了一块肉。这世间要讲究血债血偿,杀了我就算替天行道,平息众怒。”他对澹台虎轻啐一口,恶意地笑起来,“放你娘的狗屁。屠城的是边沙骑兵,坑杀四万军士的也是边沙骑兵,要搞我沈泽川,先把自己的屁股放正,去洗干净边沙骑兵在头顶上撒的尿。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我死了,边沙骑兵的债就一笔勾销了吗?” 澹台虎说:“少他妈的给自己脱罪!放边沙骑兵入境的不正是你老子?!” “那你杀了我吧。”沈泽川抬指划在自己脖颈,“求求你,快一点,杀了我。杀了我,沈贼就绝种了。” 澹台虎陡然挺身而起,当即拔出双刀,扑向沈泽川。 丁桃才睡醒,刚跨进门,见状大惊,喊道:“老虎,休伤他!我得守着他呢!” 澹台虎哪里还听得进去,双刀砍得猎猎生风。丁桃一蹦三尺高,就要往里冲,谁知骨津一把拎了他的后领,没让他去。 “老虎在中博死了全家,”骨津说,“你不能要他放过沈泽川。” 丁桃说:“可那不都是沈卫干的吗?跟他有什么干系!” 骨津犹豫片刻,却没继续说。 澹台虎刀削沈泽川的面门,沈泽川旋身踢歪了他握刀的手腕。澹台虎手臂一麻,把刀飞掷了出去。 那签押房的帘子正好掀起来,兵部侍郎杨宗知瞪眼看着那刀飞来。 晨阳登时抬臂欲捉住刀柄,岂料萧驰野更快,刀鞘一旋,把刀击落于雪中。 钢刀钉入地面,力道之猛,震得满院的禁军一起跪身,齐声说:“总督恕罪!” 萧驰野没搭理他们,挂回刀,抬手为杨宗知掀帘,赔笑道:“御下无方,让杨侍郎受惊了。” 杨宗知岂敢多留,尴尬地附和几声,快步出了院子,上了马车,也不要人送,麻溜地走了。 萧驰野送完人,回身看着跪了一院的人。 晨阳自知有错,赶忙说:“总督,是属下疏于监督,没——” “你戏看了不少。”萧驰野说话时猛落在了他的肩膀,他拿出点白肉喂给海东青,只说,“这事朝晖做不出来。” 晨阳面色一白。 萧驰野没站在人前数落晨阳,因为晨阳是他的近卫首领,也是他的心腹,他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晨阳的脸,叫晨阳以后在兄弟跟前抬不起头,失了威信,但他这句话却最诛晨阳的心。 晨阳与朝晖皆是萧方旭挑的好苗子,朝晖沉稳,跟着萧既明战功累累,是到了阒都也没几个人敢甩脸的副将。晨阳一直留守离北王府,五年前终于跟了萧驰野。他行事谨慎,最怕的就是被人说不如朝晖,这是他们本家兄弟之间的较量。 今日萧驰野这句话,不仅敲了警钟,还让他羞愧万分。 “五年前我接任总督,都说禁军是烂痞子,最不讲军纪军规,最不把总督放在眼里。”萧驰野摸着猛,说,“这种兵,我带不了。想在禁军待着,要么把自己收拾成个规矩人,要么卷铺盖马上滚。” 澹台虎胸口起伏,不忿道:“总督说得是,过去咱们都听你的,可他算什么?他也叫兵?我任指挥同知,官大几截,讲他几句有错吗?老子是吃这口饭,却不兴在卖屁股的面前装孙子!” “他挂的是锦衣卫的腰牌,如今领的是近卫的差事。你坐到我这位置再给他甩脸,那就是你的本事。”萧驰野垂眸看他,“你觉得自己没错?” 澹台虎梗着脖子说:“没错!” “那受什么鸟气,”萧驰野说,“走吧。” 澹台虎倏地抬头,不可置信:“总督为了这个人,要罢我的职?!” “禁军无私仇,少他妈的给我牵红线,我谁也不为。”萧驰野沉下声,“禁军我说了算,你能做自己的主,还叫我总督干什么?脱了这身铠甲,卸了这双钢刀,有什么血海深仇你只管去讨,只要你三招之内拿得下他,我萧策安马上给你磕头认错。但你穿着这身铠甲,挂着禁军的牌,就只能听我说。今日诸位戏看得好,站在我萧策安脸上蹦得欢,有骨气,够血性,那还讲什么军纪?都滚去做山大王岂不快哉!” 众人垂着头不敢多言。猛吃完白肉,昂首盯着他们。 萧驰野说:“平素不是爱说我好色昏聩么?今日我就这么干,收了澹台虎的腰牌,送他出门!” 禁军齐声:“总督息怒!” 澹台虎不肯认错,他颤着手把那腰牌扯下了,说:“我与总督兄弟一场,这五年受着总督的恩,命也肯给总督用!但我今日何错之有?总督要为美色伤我的心,罢我的职,好!我澹台虎认了!” 他说罢把腰牌和头盔一齐搁在地上,对着萧驰野“砰砰砰”三个响头,起身自己脱了铠甲,着着里衣看向沈泽川。 “以色侍人,我看你能活到几时!老子的仇,来日自会向边沙秃子讨,但你也逃不了!” : 澹台虎抹了把眼睛,冲四下抱拳。 “诸位兄弟,再会!” 他迈开步,真的走了。 第39章 狼虎 堂内供着炭火, 把屋子烧得热烘烘。 晨阳已经跪了小半个时辰, 萧驰野坐在主位上看兵书,帘外还跪着禁军的大小将领, 内外都一片安静。 所谓“将威未行, 则先振之以威[1]”。五年前萧驰野接手禁军, 就给了一个下马威,要的就是号令群雄的绝对权力。这五年里他赏罚分明, 该给禁军的银子一分也没少, 而且不仅没少,还补填了许多。他对下边人是慷慨大方, 但他自个儿那件大氅, 还是三年前大嫂送过来的。 秋猎让禁军扬眉吐气, 风头盖过了八大营,一时间风光无限。这些在阒都憋久了的兵,从前在八大营跟前装孙子,如今也敢出去对着八大营吆五喝六。 这不是个好兆头, 得意就会忘形。 萧驰野需要一个契机敲打禁军, 今日的澹台虎就是契机。 晨阳不敢抬头, 萧驰野叩了下桌子,他立刻起身,为萧驰野添茶。茶水一满,人又跪了回去。 萧驰野这一夜都没讲话,晨阳便在地上跪了一夜。 许多话不说,反倒比说了更加让人愧疚。 翌日萧驰野要上早朝, 穿戴整齐后对晨阳说:“今日不必跟了,休息吧。” 晨阳跪得双腿麻木,撑地叩首,涩声说:“主子……” 他一向把萧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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