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皇上病后早已与哀家离心,此次若是动怒,也不过是病中闹脾气罢了,由着他闹。” 咸德帝病后渐不再恭顺地遵从太后旨意,虽皆是些不值一提的日常琐事,却已经露了离心的苗头。太后坐镇宫中,旁边有潘如贵,前朝有花阁老,要保花家盛权不倒,就必须有个乖顺听话的皇帝。 咸德帝不成了,换一个不就是了。 太后不喜楚王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楚王李建恒已经及冠,不是羸弱孩童,也不是自己膝下长大的孩子。这样的人登基,怎么比得上一手养大的皇孙听话。 “何况今日之请,打的是皇上的脸面。”太后平静地说,“皇上登基九年,吃穿用度,事无巨细,都要经过哀家。他如今想要做个独立专横的帝王,为此大着胆子向萧家示好,既不肯放了沈泽川,还想要保住楚王。可哀家了解他,他是外强中干,心里怕着哀家,所以每次都想求个两头好,反倒显得首鼠两端,把两边都得罪了个透。” “皇上不是为了萧家,把沈泽川幽禁了这么些年吗?” “幽禁是什么?”太后拉了花香漪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幽禁便是一线生机。皇上以为自己为萧家讨了个脸,实则是埋下了祸。萧既明失了弟弟,离北要的就是沈泽川死,只要沈泽川不死,就是伤那十二万铁骑的救驾之心。你且想想,萧既明这般卖命,便是要证明自己绝无二心,连弟弟也敢留在阒都。他都这般坦然相待了,皇上却为着不得罪哀家,转头把人摘了死罪,关起来了。人若不死,便是祸根,这是你死我活的时候,皇上却仍旧这般天真。此次也是,为了保住楚王,所以不肯彻查小福子一案,断了潘如贵的后招。心里又怕哀家生芥蒂,故而不情不愿地放了沈泽川——他以为萧家会体恤他的难处,可萧既明远在离北,得知此事,心里绝对不会痛快。” “若这般说来。”花香漪说,“此次煽动太学闹事的人,难道也是萧家人?此次逼得皇上收回成命,能让皇上与花家生了间隙,又能叫阁老与姑母不能出面,还能借刀除了沈泽川。” “若是这般清晰明了。”太后为花香漪拨开碎发,疼惜地说,“萧既明还做什么天下四将。此子行事素来谨慎,若是他做的,必然不会这样轻易叫人拿住,况且离北与国子监并无来往。” “猜不出来。”花香漪靠着太后,撒娇道,“姑母说与我听。” “好啊。”太后此生无子,外氏不亲,唯独疼爱花香漪。她说,“姑母教你。你看咱们外设八城,环拱阒都。八城便是如今八大家的起源,我们花家居都南的荻城,是历来宫妃首选之城。但只是到哀家这里,花家才算荣华盖世,拔得了八大家的头筹。早些年前,先帝才登基时,最得圣意的还是姚家。因为姚家三封帝师,若非到了姚大爷时坏了才气,那渝州来的齐惠连未必能做永宜太傅。再说如今的奚家,只有奚固安升任八大营都指挥使,内管八大家子弟,只把他当做军营先生就是了。奚家从来都是下品德行,成不了大器。薛家在薛太爷荣丧之后,已经落没,现在只有个薛修卓在中枢当差。其余的魏、潘、费、韩,哀家日后再讲与你听。” “这我也听爹说过。”花香漪说,“姑母与我讲这些,是指此次暗中煽动太学之人,可能是八大家别的人。” “哀家是疑心。”太后说,“荣华轮流享,算算花家随着哀家登后至今,已经许多年了。如今看皇上病重,有人就动了别的心思,那也是可能的。明早唤潘如贵过来,让锦衣卫暗中彻查。阒都就这么大的地方,哀家不信还有不透风的墙。” 萧驰野拧着衣裳上的水,跟着纪雷一并入了明理堂。 此时已至深夜,咸德帝仍旧没睡。 “你禁足思过。”咸德帝拿着个折子,看萧驰野一眼,哑声说,“怎么也随着锦衣卫乱跑。” 萧驰野是真的冤,他说:“都指挥大人叫微臣去,微臣以为是传皇上的口谕。” “去了之后。”咸德帝说,“办得如何?” 纪雷立刻磕头,说:“回禀皇上,国子监在学的学生不知受了谁的指使,不仅妄议国事、毁谤皇上,还对潘公公动起了手来。场面乱得很,微臣要拿人,萧总督却不肯。” 岂止是不肯,那禁军简直和萧驰野一个德行!耍赖横阻,不让锦衣卫拿人,就差躺地上打滚了!一群混吃混喝的军痞子,脸皮都有城墙厚。 咸德帝问萧驰野:“你阻拦锦衣卫拿人?” 萧驰野说:“一群学生,若是入了诏狱,多半生死难料。命就算了,坏了皇上贤名怎么办?” “他们结党营私,勾结阴人,分明意在祸乱朝纲!这种人不审,日后锦衣卫还干什么呢?”纪雷愤愤然地说。 咸德帝咳了良久,说:“策安办得好。” “皇上!”纪雷难以置信,“这群学生聚众闹事,连‘谋反’二字都敢喊,若不能严办,危及的是江山社稷!” “心直口快。”咸德帝不冷不热地说,“若不是被逼到了紧要关头,他们放着好好的学不上,与锦衣卫动什么手、喊什么话?那沈氏余孽就不该放!若非……若非!” 咸德帝摔开折子,咳了起来。待稍微缓和后,他也恢复了寻常。 “……不论如何,罚还是要罚的。折减一半国子监粮银,一日两餐改一餐,罚上半年。” 纪雷心知咸德帝意已决,便不再开口。他跪着不语,咸德帝却知道他想什么。 “锦衣卫乃朕的狗。”咸德帝盯着纪雷,“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认什么干爹、干爷?平日朕不提,是谅你还算恭顺!今夜朕要你好生安抚太学学生,你听明白没有?” 纪雷叩首,说:“微臣遵旨,锦衣卫只效命于皇上!” 出来时雨已小了,办差房来了小太监给他们两个人打伞。 纪雷面色不好,对萧驰野抬抬手,就要走。可是萧驰野浑然不在意,说:“老纪,我也是迫不得已。昨日我被关了禁足,为着出来玩,也不敢贸然动学生。” 纪雷看他那混账样子,简直是有气也没地方撒,胡乱点点头,只想他赶紧走。 “不过我的禁军,你瞧着怎么样?”萧驰野从小太监手里拿了伞,打发他回去,和纪雷继续往宫外走。 纪雷心想能怎么样?无非就是群赖子么!跟着你,更不成样子了! 他嘴上客气地说:“精神气儿比从前好了许多。” “是吧。”萧驰野恬不知耻地说,“我觉着禁军的校场太小了,施展不开啊。你替我给都指挥大人说一声,看能不能再给禁军拨个地?” 纪雷早听闻他带着禁军在校场里玩马球,没想到他还真敢开口要地方。只是明面上不好拒绝,就说:“怕是不好办,楚王上个月扩了府,强占民居那事还让人给告到了府衙。如今阒都到处都是人,固安上哪儿给二公子你找地方做校场?再说,就算城里边真有位置,那也得批给八大营啊。” “诶。”萧驰野在伞下说,“城里的轮不上我们禁军,城外的也行啊。只要地方够大,玩得尽兴就行。” 纪雷这才咂摸出话里的意思来,他看向萧驰野,笑起来,说:“好啊二公子,早就看中了块地是不是?跟我还打马虎眼呢!” “这就来拜托你老纪了。”萧驰野说,“这阒都里就你老纪最得脸面,你对都指挥大人开个口,他哪能拒绝?事成咱们好说。” “跟我就别提银子。”纪雷终于缓和了态度,“我那边认了个干儿子,正寻思着从哪儿给他配个好马!说到马,谁会比二公子更懂是不是?” “我送他几匹玩啊。”萧驰野说,“鸿雁山脉配出来的马,不比我那匹差。过几天,我找人直接送你府上去。” “等我跟固安提一声。”纪雷说,“校场多大的事儿?你等着消息!” 两人分开时雨也停了,萧驰野上了马车。晨阳看着纪雷的轿子,说:“总督真要把府里的马给他?可惜了!” “拿人手短。”萧驰野蹬掉靴子,脚早泡湿了,“校场必须得有,在阒都里太扎眼了。这老贼要收了马办不下来。”他冷声说,“我就让他儿子去见祖宗。” 马车晃起来,萧驰野用巾帕抹了脸,问:“那人呢?” 晨阳说:“那、那人?” “沈泽川!” “早回去了。”晨阳给萧驰野倒茶,说,“我看他脚步虚浮……这样的身子怎么在锦衣卫当差?” “养大象啊。”萧驰野接了茶一口饮尽,“病秧子巴不得不干苦力呢,他绝对是要偷懒的那种人。” 要偷懒的人打了个喷嚏,在昏暗里坐了半刻,猜想自己是不是受寒了。 门忽地被推开,跨进个肥硕的身形。奚鸿轩进来就啧啧称奇:“这地方行啊,锦衣卫也摸不到吧。” 沈泽川不回头,说:“破宅院,租也租不出去,就这点好处了。” “但这院子不好弄到手啊。”奚鸿轩搓着手坐下来,看着沈泽川,“这可是先帝赐给太子,太子又赏了齐惠连,齐惠连死后被卖掉的老院子了。你怎么弄到手的?” 沈泽川含着茶,和奚鸿轩玩味地对视片刻。 奚鸿轩不慌不忙地抬手,说:“瞧我这贱嘴,怎么老打探人底细呢?刚才路上听说,潘如贵也挨了砸,你这手还挺痛快。” “奚大爷是八大营都指挥使。”沈泽川说,“挨着这事儿,惹了太后的怀疑,以后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奚固安不好过,我便好过了。”奚鸿轩肥厚的手掌搁在桌子上,他说,“与其等着朝中重臣开口,不如叫学生先开口,先发制人。经此一事,你可就是真正的出来了。” 沈泽川拿了筷子,捡了点素食:“雕虫小技,让二少见笑了。” 奚鸿轩看沈泽川吃了,才碰了筷子,说:“那往后你要干什么?” “在锦衣卫混口饭吃。”沈泽川说,“纪雷是潘如贵的干儿子,还是奚固安的八拜之交。你想弄死奚固安,怎么越得过纪雷?不如你我各分一条命,让他们做一辈子好兄弟。” 奚鸿轩闷笑半晌,伏在桌上,冲沈泽川阴测测地说:“你跟纪雷什么仇?” 沈泽川捡掉花椒,眼皮子都不抬地说:“他穿的鞋我不喜欢。” 第18章 驴炙 萧驰野消停了半个月,终于得了纪雷的回信,校场那事办成了。他马上出城,带着晨阳去看地方。 那是块荒地,原先做乱葬岗,后来抄斩的台子挪了地方,这地方就空了。 “虽说跟城里隔了枫山。”晨阳下马打量着,说,“但这也离得太远了。” “天亮之前跑一个半时辰就到了。”萧驰野用马鞭指向一头,“得给工部的老滑头们请顿好的,混点料,把这边上给填了。稍微收拾一下,凑合着用。这地偏,八大营也巡查不到。” “总督,钱给他们花。”晨阳说,“说不上哪儿不舒服。” “不舒服也得憋着。”萧驰野说,“人就是蹲在咱们头上撒尿,这地方也得弄出来。” “是。”晨阳不敢再多说。 萧驰野足足待到了黄昏时,才打马回去。他一进城,就见着李建恒的侍卫守在门口等着他。 “什么事。”萧驰野勒马问道。 侍卫行了礼,说:“殿下在东龙大街的卉香楼摆了席,等着总督大人过去用饭。” 萧驰野想了想,策马过去了。 东龙大街临着开灵河,夜色一上,灯火通明。两侧尽是酒楼花坊,河道上也停着各式各样的画舫轻舟。 萧驰野在卉香楼下马,掌柜跟着鞍前马后,又亲自把他送上楼。等他挑了帘子看一眼,才知道这席不简单。 在座的都是听过名字的,再不济也是父兄当差的官宦小公子。楚王边上挨着的是个白面小太监,长得挺清秀,应该就是潘如贵死了小福子之后,再找的孙子。 “策安来了!”李建恒招呼着,“快来入座,就等着你呢!” 萧驰野随意挑了个空位坐了,笑着说:“这么大的阵势。” “我与你说一说。这位是潘公公的孙子,风泉,风公公!”李建恒对风泉说,“这位是我好兄弟,离北萧家二公子,禁军总督萧策安。” 风泉长得比小福子顺眼,他对萧驰野规规矩矩地拜了拜,说:“久仰总督大名。” 对面的奚鸿轩翘着二郎腿,一个人占了两个座,胖脸上热得直冒虚汗。他说:“客套都且免了吧,殿下,今日还有什么客没到啊?到了就开席嘛!” 李建恒对着萧驰野挑了挑眉毛,说:“还请了一位诸位都想见见的贵客。” 萧驰野被他着出乎意料地示意弄得二丈摸不着头脑,正好听些后边跑堂掀帘,轻轻喊了一声:“贵客到!” 席间寂了寂。 萧驰野回首,见身着锦衣卫袍子的沈泽川正跨进来。沈泽川见着他,明显愣了愣。可是这愣神的模样太明显了,反倒让萧驰野不信了。 在座都知道他们之间不和,一时间气氛古怪,看好戏的相互打眼色。 李建恒热情道:“这是沈兰舟,大伙都认得吧?兰舟,入座吧。掌柜的,开席!” 萧驰野觉得李建恒鬼迷心窍了,还真冲着这张脸把人给请来了。 沈泽川偏偏挑了萧驰野边上的位置坐,坐下时两人互看一眼。 “这位便是近来名动阒都的沈兰舟啊。”奚鸿轩睨了沈泽川几眼,“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听说这兰舟啊。”李建恒说,“他母亲当年也是端州一绝,沈卫可是抵了半个王府,才抱得美人归!他能生得不好看吗?” 席间笑声错落,都明里暗里的把目光往沈泽川面上瞟,就连风泉也咂嘴感叹:“这位爷若是投了女胎……” “那还有花家女什么事儿呢!” 一群纨绔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萧驰野余光见沈泽川半垂着头,看不出喜怒。 这人的后颈笼在侧旁的琉璃昏光里,像脂玉一般延伸到了衣领下,仿佛揉一把就能品出销魂的滋味来,正毫无招架之力地等着人上手。他侧容的轮廓流畅漂亮,那鼻梁的弧度是生得真好。眼角最要命,勾人心痒的东西全搁在里边了,随着上挑而笑意隐约。 萧驰野再看一眼。 沈泽川还真在笑。 “认错了人吗。”沈泽川眼眸斜向萧驰野。 “刮目相看。”萧驰野收回目光。 沈泽川抬眸,对席间诸位乖顺地笑了笑,说:“中人之姿,各位抬爱了。” 见他这般听话,那还端着的都松了懈,话讲得越发不堪入耳。 奚鸿轩说:“近来东街上不是兴起种新把戏么?叫‘耍杯子’。把那上好的佳酿用金杯盛了,搁在美人的香履里,传吃着玩儿。殿下,玩过吗?” 李建恒笑几声,说:“佳酿有了,找不着美人啊。” 奚鸿轩轻薄地示意:“这不正坐了一位吗?” 沈泽川跟他一直像是素不相识,这会儿也只是勉强一笑,说:“我哪配‘美人’呢?诸位要真想玩儿,今夜我请诸位去楼里玩个痛快。” 沈泽川到底有花家保,别的人见状,也不敢说得太过。唯独奚鸿轩像是跟他八字不合,闹得越发难看。近来听闻奚固安在太后跟前失了宠,如今都当奚鸿轩是借着沈泽川为哥哥撒气。 沈泽川正欲开口,忽听边上的萧驰野说:“别人玩过的把戏,怎么能给楚王殿下玩?这吃鞋耍杯子早八百年的东西了,南边的娼妓也不兴这个。不如换种玩法,奚二少,脱了你的鞋,咱们拿出去当船耍。” 席间哄然大笑,奚鸿轩肥胖,脚也比常人大许多,平素没人敢提,不想竟让萧驰野拿出来开涮。 “那也成啊。”奚鸿轩顺坡打滚,豪爽地抬了脚,唤道,“来人!给你奚二爷脱鞋!” 李建恒见乐起来,骂了几声。 沈泽川也没料得萧驰野会解围,他与奚鸿轩本就是走一场戏,此时又望向萧驰野。 萧驰野没理他,拿筷子自己吃了点东西。 那小太监风泉坐了片刻,看菜上得差不多了,才说:“玩儿是诸位爷们的事,今夜我就给大家再添道菜好了。” 他说着拍拍手,底下早准备好的伙计们赶忙进来上菜。 然而这道“菜”,却是匹小活驴。 风泉说:“人间佳肴,就数着驴肉最好。诸位爷,吃过‘驴炙’吗?” 席间喧声渐止,都看着中间的驴。 李建恒说:“什么‘驴炙’?” 伙计们倒了土在地上,手脚麻利地围了个小土田。他们把驴子赶到土上,将四蹄埋进了土里,让驴子腹部贴着土,又给驴子盖上了厚絮被。 “诸位爷。”风泉谦和地说,“且看好了。” 伙计半蹲着身,接过瓢,舀着才出锅的沸汤,尽数倒上去。边上打下手的按着被子,从嚎声哀叫的驴子头顶抹下去,那驴毛活生生地被浇落了。可是这还没完,那倒沸汤的伙计搁了瓢,又从这火驴身上剜着肉。 肉盛盘里,炉边的人就地现烤,烤完了再挨个传给满座。 驴子越叫越惨,连楼下的人都惊动了。 李建恒面色发白,看着这驴肉,掩着口鼻说:“风公公,这道菜也太伤……” “殿下不妨先尝尝看。这驴肉紧着沸汤剜下来,最鲜美不过,吃就要吃这口鲜。”风泉意有所指,“这道‘驴炙’,更是有寓意的。好比这人,要落入了他人之手,就得听凭任之。主子让他跪,他就得跪,主子让他哭,他就得哭,主子要是盯上他的皮肉,他也得这么由着人剜。” 沈泽川这个境地,就像这驴子。他看着那血染絮被,淌得土里腥味直蹿,就像是看见了五年前的纪暮,还有五年前的自己。 “味道好!”奚鸿轩吃了几片,像是不解其中意,只管大呼过瘾。 沈泽川的筷子一直没动,萧驰野的也没碰这肉。 李建恒听着这话不对劲,忐忑地说:“实在有伤阴德,撤了!” “且慢。”风泉终于看向沈泽川,“沈公子,这道菜是我义父特意嘱托的,你怎么不吃呢?” 潘如贵是他干爷爷,这么一捋,纪雷还真算他干爹!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竟能这么快得了潘如贵的宠信,顶掉了小福子的差,还能得了纪雷的青眼。 纪雷杀沈泽川不得,如今人落在自己手底下又动不了。今夜想出这等下作的办法羞辱沈泽川,是在明说他们之间的过节完不了。 沈泽川捡起了筷子。 “我……” 沈泽川话还未完,旁边的椅子猛地被推开。萧驰野起身,拿起盛驴肉的碟,对着风泉的方向“啷当”地扔地上。 李建恒连忙起身,说:“策、策安……” 萧驰野盯着风泉。 风泉要替纪雷羞辱谁,他管不着。但是他萧驰野今时今日也是这囚中兽,与这驴子没差别。 这巴掌也打在他脸上,抽得他生疼。 风泉不解地看着他,说:“不合总督的意吗?” 萧驰野腰侧的狼戾刀柄压在拇指下,他拔刀时满座尖叫四起,却看他手起刀落,驴子已然斩首毙命。哀嚎声停了,血渗出土,淌得地上红艳艳的,旁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萧驰野背着昏光,把刀锋在桌布上擦干净,才吊儿郎当地回身,对在座人笑道:“——诸位继续啊。” 李建恒盯着他的刀,柔声说:“策安,策安,收、收起来吧。” 萧驰野收刀入鞘,看了眼风泉,抬脚提过来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中间,说:“一并烤了,今夜我就在这看着风公公吃。” 风泉最后叫人抬上轿子,走得匆忙。 李建恒喝了点酒,对着萧驰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策安,我是真没想着这回事,谁知道这阉贼这么不是东西?咱们是兄弟,你可别为这事坏了我们的情谊!” 萧驰野扯了扯嘴角,说:“亲疏有别,我知道。你先走吧。” 李建恒扯着他袖子还要说,萧驰野直接让晨阳把李建恒塞轿子里去了。 “送楚王回去。”萧驰野说,“我自己走。” 晨阳看他面色不虞,绝不废话,上马跟着楚王的轿子走了。 萧驰野一个人立灯笼底下,过了片刻,一脚踹翻了人家的盆栽。 那值好些银子的盆栽滚地上,磕在楼梯下边,被只手轻轻扶了起来。 沈泽川站楼梯上,气定神闲地说:“有钱么?这得赔的。” 萧驰野冷声说:“爷多的是钱。” 说罢摸向腰间,却空荡荡的。 沈泽川等了少顷,回头对掌柜说:“记这位爷账上,他多的是钱。” 第19章 真假 风习夏暑夜,月挂碧树梢。 萧驰野身强力壮,酒一催就热。他这会儿躁得很,盯着沈泽川下来了,说:“昭罪寺还能教人清心寡欲,改了性子。” 沈泽川打发了跑堂,说:“我这人最擅长逆来顺受。” 萧驰野接了伙计的茶漱口,擦了嘴说:“编也像样点,这四个字你怕是还不会写。” “都是逢场作戏。”沈泽川也拭了手,对他笑,“还较真了。” 萧驰野没看他,自顾自地把帕子扔回托盘上,说:“戏过了,谁信呢?不就得有个人唱这么个角儿,我萧策安正合适。你不也看得挺舒服。” “这刀是个宝贝。”沈泽川目光下移。 萧驰野抬手挡了他,说:“人就不是了么?” 楼上的灯笼熄了一只,沈泽川叹道:“这话叫我怎么接呢,怪不合适的。” “你眼光高。”萧驰野移开手,一双眼又狠又凶地盯着他,“认得好刀的人不多。” “人是个宝贝啊。”沈泽川顺着他的话,“自然戴的都是好东西,瞎猫也能碰上死耗子,我就随口这么一猜。” “怎么你一夸我。”萧驰野说,“我就觉得见了鬼。” “听少了吧。”沈泽川宽慰道,“我的赤忱之心还没说呢。” 边上的人都散了。 萧驰野不冷不热地说:“你够能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的能耐还在后边。”沈泽川笑,“别急啊。” “大谋。”萧驰野说,“这屁大点的阒都,还有什么能让你这般谋求?” “我说给你听。”沈泽川顿了顿,颇为爱怜地看着萧驰野,“你还真信。二公子,瞧不出来,你还是天真无邪那一类的。” “我一个酒肉纨绔,混吃等死。”萧驰野说,“哪知道人间这么险恶,还有你这样的人哄我。” “罪过。”沈泽川挪了步,“我看你爪牙都封了条,挺可怜。今夜拔刀一斩,自个儿也痛快了吧。” “一点点。”萧驰野抬脚拦了路,说,“哪儿去?咱们话还没说完。” “送你回府。”沈泽川说,“今夜得了你解围,我感激零涕,简直无以为报。” 萧驰野一哂,说:“满嘴谎话,诓了不少人吧?” “上当的没几个。”沈泽川回头,“人总是要讲几句谎,好比‘爷多的是钱’这种。” 萧驰野收了腿,说:“我跟你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你看。”沈泽川温和地说,“又客气上了。” 跟这人简直没得聊。 因为分不清他哪句真哪句假,句句都像是敷衍混水,绕上一圈也套不出东西。 萧驰野转身,打哨唤过来了自己的马,说:“因为今夜这事儿,所以对我言语亲近。这会儿人都散了,再装下去可就没意思了。” “那能怎么着。”沈泽川挑着灯笼,拿眼睛又柔又乖地瞧着他,“再把你咬一口不成?” 萧驰野倏地逼近一步,游刃有余地说:“你得了这么一副皮囊,全用来蛊惑人心了。这么瞧着我,是要我以为什么意思呢?” 沈泽川无动于衷,反而对他轻声说:“我就生了这么一双含情眼呀。” 萧驰野用马鞭虚虚地点在沈泽川眉心,揶揄地说:“白瞎了这双眼,里边全是算计。” “我生了条贱命。”沈泽川抬指缓缓拨开马鞭,说,“不算计怎么玩儿呢?” “二公子今夜冲的是自个儿。”萧驰野无情地说,“你可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得亏今夜月色这么好。”沈泽川说,“干什么要坏我自作多情的气氛。” 萧驰野翻身上马,持着缰绳看他片刻,浪荡地说:“怕你为着这点恩惠赖上我,哭哭啼啼的闹人烦。” “你不是酒喝多了。”沈泽川含蓄地说,“你是病入膏肓了。” “这事儿谁知道呢。”萧驰野说,“毕竟撒泼打滚的事你不是没干过。” 这夜里跟着安静下去。 萧驰野收了目光,算是小胜一场。他策马跑了几步,忽听后边人含笑着说。 “五年前你丢的东西,找着了吗?” 萧驰野骤然回首,勒马定了须臾,寒声说:“把扳指还给我。” 沈泽川看着他,那眼神却让萧驰野觉得坏得很。 沈泽川说:“想要扳指?好说,学两声狗叫我就给你。” 海东青扑落在萧驰野肩头,和主人一起,冷若冰霜地盯着沈泽川。夜已深,不知名的更夫敲了梆子,惊灭了沈泽川手里的灯笼。 道上一片昏暗。 几日后,李建恒才敢在萧驰野跟前露面。他意外地发现萧驰野似是火气还没消,一起听曲儿的时候冰碴子直往周遭掉,吓得那些细皮嫩肉的姑娘一个都不敢过来伺候。 李建恒端着茶盏遮挡,悄声说:“还气呢?” 萧驰野嚼碎了冰,说:“消了啊。” 李建恒听着那“嘎嘣”声寒毛直竖,说:“这马上入秋了,冰就甭这么吃了,怪瘆人的。” “年年备那么一大窖,搁着也是浪费。”萧驰野架高了双脚,仰身压后。 “那我给你说点高兴事儿。”李建恒忍不住挪了挪屁股,说,“那风泉,你知道他谁吗?” “谁?” “我给你提过的那个小娘子。”李建恒面上溢笑,贼眉鼠眼地说,“风泉是她弟弟。她如今可是得了潘如贵的宠,潘如贵能不好好提拔风泉吗?这风泉能说会道,哄得纪雷也心花怒放,要把他当儿子养呢!” “看样子。”萧驰野单臂撑首,瞟李建恒一眼,“你还真对那小娘子上心了。” “可不是。”李建恒说,“所以那天那事,都是纪雷这王八蛋弄出来的。风泉一个当儿子的,哪敢违背父命。” “听意思是要我放过他?”萧驰野说道。 李建恒能屈能伸,丝毫没有皇家贵胄的心气儿。他连忙滑下椅子,蹲萧驰野跟前,求道:“兄弟,你就为了我这姻缘放他一马。再说了,咱们不也让他吃到吐了吗?到底是潘如贵的人,不好太不给脸,小福子那事才过去几天,皇上也还看着呢。” 萧驰野突然盯着他,坐起来说:“你是不是碰了她?” 李建恒哼哼唧唧。 萧驰野说:“你在潘如贵眼皮子底下碰他的女人?” “他要是个真爷们,我还不干。”李建恒一下子不情愿了,站起身说,“他一个老太监,就那点助兴的花样,整日把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打得梨花带雨!这美人本就是我的!换作是你,你干不干?!” 萧驰野恨铁不成钢地说:“不干!” 李建恒又求道:“策安,咱们是兄弟!多大点事儿?啊?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你放过风泉,我给你别的玩!” 萧驰野又躺了回去,没吭声。 这事潘如贵要是查出来了,小福子那次就算个屁,老狗贼一定会想法设法地要弄死他们俩。光凭他如今对风泉的提拔,就能窥得他对那女子的宠爱。 潘如贵六十五了,没有亲生儿子,这些年身边的美人没有一个能留这么久。他若是真的把这女子当作了娇妻或者爱妾,砍死李建恒也未必不敢做。 萧驰野听着李建恒的喋喋不休,说:“这事你敢这么干,胸有成竹吧?” 李建恒坐地毯上,垂头抠着毛竹扇,小声说:“……倒也不是……就是听说,听说,潘如贵从前也养过兔爷。送他一个玩儿不就行了?” 萧驰野说:“比得过你那美人的没几个吧。” 李建恒惴惴不安,到底没敢瞒着他,说:“那……沈兰舟,近些日子好些人打听呢。” “打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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