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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闷的声音荡在校场。萧驰野放下手臂, 重新搭着箭。 “主子要的新刀都到了, ”晨阳站在边上, 替萧驰野提着箭囊,“早上我和邬子余去查看过货, 都是大境军匠精锻的好刀。” 萧驰野抬起手臂, 盯着靶子,“砰”地射中靶心。 晨阳递箭, 等萧驰野射空了箭囊, 再呈上巾帕。萧驰野擦拭着汗, 顶着日头,问:“来了吗?” 晨阳回首,看向营门,说:“该到了。” 此时正值晌午, 沙二营化掉的雪流淌在沟道里, 地面被晒出了热浪, 沙二营营门外是连绵无垠的枯黄草野。骨津撑着营墙,看到了天际滚滚而起的飞沙。 “开营,”边上的士兵朝下喊,“郭将军要进营地了!” 营门逐渐升高的同时,郭韦礼已经带着铁骑奔至营前。他勒马时摘掉了头盔,捋了把湿透的发, 等着营地前方的沟道搭起通行桥。 郭韦礼带来的鹰盘旋在营地前方,逡巡不前。营地内的鹰房喧闹起来,猛独占着望楼顶端,盯着新来的鹰们。 营地内的气氛开始变化,原本蹲在墙根乘凉的禁军们都站了起来,神色各异地看着打开的营门。骨津没动,他碰上了郭韦礼的目光,两个人谁也没让开。 郭韦礼和萧驰野不和人尽皆知,他在图达龙旗构陷骨津一事就是横在双方间的刺,又跟禁军在沙三营屡次摩擦,两方的气氛剑拔弩张,谁承想萧既明一纸调令把他调到了萧驰野的帐下。 邬子余从帐子里出来,站得老远,不想受此波折。 郭韦礼现在的主将是萧驰野,这意味着他还能否上战场全凭萧驰野做主。骨津是萧驰野的近卫,构陷一事不可能就此翻过,谁都不知道,萧驰野到底会给郭韦礼穿小鞋,还是会把他调离主战队伍。不论哪种选择,对于才重建的二营而言都不是好事。 通行桥落稳了,郭韦礼驱马过桥,带着队伍进入沙二营。骨津沿着台阶往下走,站在半中央看着他们进来。 萧驰野没回身,他把捡回来的箭再次搭到弦上,聚精会神地看着靶子。 砰! 郭韦礼听见中靶的声音,他单臂抱着头盔,看见霸王弓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过了须臾,他才翻身下马。 晨阳带着人前来迎接,郭韦礼把自己的牌子递过去,晨阳翻看了一遍,抬头对他说:“原队伍不能再用,要就地解散,到东头的帐子里登记,会把他们补到空缺的位置上。” “前几日哈森来了,”郭韦礼说,“三营东侧的营墙彻底塌掉了,你们找个机会呈报大境,那里需要军匠修补。” “哈森带着投石机吗?”晨阳把册子夹到臂下,在郭韦礼点头后,转头朝另一边的禁军喊道,“去叫孟瑞,让他把军匠带过来。”晨阳说着又看向郭韦礼,“我马上安排军匠下到三营修墙,你先跟二爷呈报军务吧。” 郭韦礼用舌尖抵着缺了半颗的虎牙,转身面朝着萧驰野。萧驰野没有理会,他似乎专注在霸王弓上,把那靶子快射穿了。 离北今年的天气反常,这才三月中旬,交战地就热得像是往年的四五月。郭韦礼没有卸甲,站在这儿被晒得热汗直冒,里衣潮得能够拧出水,贴在他身上,伴随着热浪使人烦躁。 郭韦礼抹了把脸,忽然嚎了一嗓子:“沙三营郭韦礼前来给二爷呈报军务!” 萧驰野歇下手,最后那支箭没射出去。 “四日前哈森突袭三营,右翼铁骑被打掉了,三营东侧损失惨重,”郭韦礼说着退后,“以上是左将军要我转述的军务。” 他说完也不要萧驰野回复,转身就走。 萧驰野就是真的要给郭韦礼穿小鞋,郭韦礼也他妈的认了,他没什么话说,只要能—— 郭韦礼还没想完整,耳边就“嗖”地飞过一箭,他的耳廓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逼人的锋芒。箭钉在几步外的柱子上,郭韦礼刚才要是走得太快,这一下就是他的脑袋。 他妈的! 郭韦礼霎时回过头,面色难看地说:“二爷要杀我,就直接给个痛快话!” 萧驰野提着霸王弓,神色冷峻,说:“你也知道我要杀你?郭韦礼,去年骨津护送军粮抵达交战地,在图达龙旗附近遇袭,横穿沼泽回到常驻营,你包庇帐内巡查队,不分青红皂白捆他上刑,还摘掉了他的军阶,构陷他勾结边沙骑兵——以上种种,我该不该杀你?” 骨津接过臂缚,走下阶来。 郭韦礼是为了萧既明才构陷骨津的,大家心知肚明,但萧驰野给他找了个明面上拿得出来的理由,这就是要办他了。 郭韦礼扔掉了头盔,说:“不错,是我干的,你们要杀要——” 骨津从后边走近,拖住郭韦礼的后领,在郭韦礼回首的空隙里一拳把他撂倒在地。 这一下砸得太猛,郭韦礼觉得自己剩下的那半颗虎牙也开始摇晃了,他啐掉口齿间的血沫,骂道:“操!” 骨津不等郭韦礼站起来,照着他胸口就是一脚。郭韦礼翻滚出去,蹭得满脸黄沙。他狠狠抹着脸上的沙子,骨津把他拽起来,屈肘将他再次击翻在地。 郭韦礼觉得自己面颊都要被砸裂了,可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还手,任由骨津把他打得口齿间全是血腥味。 “这是你欠我的,”骨津等到郭韦礼伏在地上粗喘时,卸掉了臂缚,“咣当”地扔在他身边,平复着略显凌乱的呼吸,“你现在还清了。” 不仅郭韦礼愣住了,就连站在远处的邬子余也愣住了。 郭韦礼撑着双臂,把口中的血水吐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晨阳把头盔扔给他,他觉得自己脑袋里还是懵的。 就这么过去了? 他可是差点把骨津抽死。 骨津退开几步,说:“今日你我间私怨一笔勾销,有事明面上直说。你是二爷的兵,我是二爷的卫,今后再从二营出去,你我就是背靠背的亲兄弟,这场仗什么时候打完,我们什么时候分道扬镳。” 所有人预想中的画面都没有出现,离北今年士气不振,骨津是萧驰野的近卫,不肯让萧驰野为了这件事再失去三营兵心。萧驰野给了骨津自己处理的权力,骨津肯用这样的办法解决,因为他是真汉子,玩不了阴私卑鄙的那一套。 郭韦礼原以为今日不死也要伤,谁知道骨津这般大气量,他站在跟前觉得自个儿矮了一头,擦抹着面上的青肿,有点不甘心,还有点佩服。 包羞忍辱大丈夫。 郭韦礼平素吃酒豪迈,打仗拼命,自诩就是人中丈夫,轻易不肯对人说“服”。骨津在图达龙旗受了那般奇耻大辱,今日却能以此方式化解双方的尴尬,既避免了郭韦礼的罚,也替萧驰野拢了三营的心,骨津是萧驰野的脸面,他这样做,不论公私,郭韦礼是服了。 萧驰野抬臂架住了猛,在风里想起了老爹临行的那番话。骨津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为的就是萧驰野走得更顺畅,他是在告诉交战地所有人。 二爷不是容不下人。 * * * 天黑时郭韦礼坐在篝火边烤干粮,他脸上青紫斑驳。邬子余端着饭碗坐在对面,他看了眼邬子余,没吭声。 “营里有饭啊,”邬子余抽掉郭韦礼的干粮,“过去要,蹲这儿啃干粮算怎么回事?” 郭韦礼空出来的手遮掩般的握了握,他不耐烦道:“你他妈屁事多,管这么宽?” “你可别是抹不开脸,不好意思吧?”邬子余扒了两口饭,“骨津都说过去了。” 郭韦礼捡起柴,拨着篝火。 禁军在对面玩得热火朝天,这群兵痞子根本没长进。 郭韦礼沉默一会儿,说:“二爷在茶石天坑击杀了端州蝎子?” “还是以少胜多。”邬子余比划了下手指。 郭韦礼嗤之以鼻,说:“主力都是禁军吧。” “放屁,禁军才去了多少人?”邬子余跟郭韦礼也没什么兄弟情谊,以前被他呛得多,这会儿就说,“你讲点道理,二爷哪儿不行?沙三营是二爷拿回来的,当时砍掉的是你打了半辈子的胡和鲁,现在又在杀掉了端州大蝎子。骨津那事以后,二爷还肯用你,这是器量,你别他妈的总是不知好歹。” 郭韦礼把篝火捅得火星乱蹦,他抬起冒烟的柴棒,指了指邬子余。 邬子余半点不怕郭韦礼,以前他是押运队,矮半头没办法,又没机会上战场,活活憋成了孙子。今时不同往日,端州是他夺回来的,虽然有萧驰野的调虎离山计策在其中,可他确实打下来了,甭管用了多少人。 “今年一直没打什么胜仗,你跟哈森碰过头,咱们铁骑混得还不如一营现备的边郡守备军。”邬子余搁了筷子,“你能打赢蝎子吗?你不能啊,朝晖能吗?也不能,那跟着二爷不正好?” “我现在不就跟着二爷吗?”郭韦礼脾气不好,语气也冲,“你还要我怎么跟?追在二爷屁股后面跑么?妈的,铁骑是怎么避开铁锤的?” “绝了,”邬子余冲他竖起大拇指,“你他妈自个儿猜去吧。” 郭韦礼看邬子余走,等邬子余都快埋进夜色里了,郭韦礼忽地站起来,骂道:“老子的粮!” 邬子余早跑了。 * * * 萧驰野就着烛光在看送来的新刀,这加长削薄的刀需要离北铁骑去适应,他在二营排着阵型,把在茶石天坑里得到的东西反复拿来想。 那边的晨阳和骨津进了帐子,萧驰野闻到了奶香。 “主子,跟着辎重一块到的还有府君的信。”晨阳把端州来的信搁在萧驰野边上的小案上,“洛山的马场有了雏形,中博的马道修得太快了,四月底就能通了。” 沈泽川是拿银子生砸出来的,能不快吗? 萧驰野想到这茬,就想到了阒都,他把刀收回鞘中,在喝奶茶的空隙里单手拆开了沈泽川的信。 “一灯大师在河州……”萧驰野迟疑片刻,看向骨津,“一灯大师怎么去了河州?” 骨津臂上搭着新袍子,闻言想了须臾,摇头说:“一灯大师怎么会去河州,主子,大师早年就是在河州出的家,这几年只肯在咱们离北附近云游。” “那还真奇怪了,”萧驰野莫名不快,“我掘地三尺都没找到的人,怎么就落在了颜何如手里。” 晨阳收着空碗,说:“那颜何如贪生怕死,中博去年那么乱,他想找大师保命……” 晨阳的声音渐止,帐内静了半晌。 萧驰野在找一灯大师,这件事是从去年六月就有风声的,颜何如要是早就有了大师的下落,为什么迟迟不吭声,而是要压到现在? “近几日我在二营,”萧驰野折上信,“骨津今夜就策马南下,到端州守着府君,若是大师顺利抵达,你就回来,若是大师没有到……” 萧驰野眼眸漆黑。 * * * 颜何如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攥着帕子擤鼻涕,把鼻头揉得通红。他坐在椅上探头看姚温玉写字,说:“元琢先生这字,就如同飞鹰奔兔,不仅刚……” 颜何如一顿吹捧,末了,又对姚温玉笑。 “先生,嗑瓜子不嗑?坐这儿怪没劲的。府君几时能处理完案务?日日都这般忙啊?那得当心身体呀,熬坏了就不好了。不过一灯大师都在路上了,算算时间,过几日差不多就该到了,到时候请大师给先生看看腿,保准儿能让先生重新站起来。” 姚温玉一笔勾坏了,面上也看不出生气,只是遗憾地看着纸。 颜何如试探着姚温玉的神色,趴在桌沿,说:“先生受此大难,恨不恨那薛延清?他坏得很哪,不如先生跟我联手设局,咱们趁乱弄死他,把他吊在阒都暴尸数日,以解先生心头大恨呀!” 姚温玉眉间微皱,搁了笔,说:“此举有伤阴德。” 颜何如露出了然的神情,说:“先生是读书人,读书人都讲究这个,像我们这种做买卖的,就没这点讲究,有仇不报是傻子,越是变本加厉地讨要,越是能叫人痛快。” 姚温玉觉得他意有所指,在挽袖时准备说什么。 颜何如却竖起食指,悄悄地“嘘”了一声。 屋内安静下去,庭院内的脚步声就格外清晰。正堂内的沈泽川似乎出去了,站在檐下听前来呈报的人讲完话。 乔天涯原本站在侧旁,闻声神情一变,重复道:“翻了?” “翻了!”传信的锦衣卫拭着汗,“府君,马车就卡在茶州外头,罗牧都来不及派人迎接,车就已经翻了!” 费盛逼近一步,急声说:“大师呢?” 屋内的颜何如捂着嘴,转动着眼珠子,对姚温玉很是可惜地说:“老天作证,这可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就待在这里,待在先生和府君跟前哪。” 他鹿眼无害,里边是闪烁的恶意。 “这下完啦。” 第227章 神童 “我们派去迎接的人才到茶州边界, 河州的马车就已经到了, 他们被河州衙门追赶着,路上不敢停歇。马车翻在茶州城外的旧马道, 坠下了河沟, ”锦衣卫略显迟疑, 接着说,“跌得粉碎……无一生还。” 庭院内的近卫噤若寒蝉, 只闻流水声。那竹筒磕在岩石, 新换的池水冲刷着石面,把残存的苔迹冲得发乌。 费盛的心沉下去, 即刻看向沈泽川。 沈泽川倒是神色平静, 在檐下站了片刻, 说:“河州衙门为何要追马车?” “他们过关卡的时候露了行迹,谎称是颜氏亲眷,”锦衣卫说,“岂料近几日阒都新发诏令, 整个河州都在缉拿颜何如, 衙门一听是颜氏亲眷, 当他们在畏罪潜逃。” 这是何等的巧,仿佛连老天都在阻碍大帅到达中博。 费盛不信这个巧合,乔天涯更不信,这次派去迎接的人都是精锐,他们说马车翻了,那就是真的翻了, 没做手脚——起码没做让人一眼能看出来的手脚。 有意思啊。 锦衣卫还没有作答的时候,沈泽川就已经料定一灯大师凶多吉少,不然他们大可自行解决,而不是呈报到沈泽川面前。倘若颜何如把大师当作张牌,那么他这次丢得太急切了,急切到让沈泽川从一开始就很难相信他会真的交出大师。 那颜何如哪来的胆呢? 沈泽川竖起折扇,没让乔天涯开口。他瞟向偏厅,说:“天这么晚了,去准备准备。” 乔天涯脸上肃然,退了下去。 * * * 沈泽川挑帘子进去时,姚温玉已经出去了,颜何如正垫着脚摆弄自己的金算盘,他心算不行,可是珠算相当厉害,把算珠拨的“噼里啪啦”响,心里的数字都不会乱。 “一灯大师怎么了?”颜何如把最后一珠拨开,在沈泽川坐下时歪过身,隔着桌案对沈泽川说,“我听着有动静呢。” 这屋里没有人伺候,沈泽川自己倒了杯热茶,在香茗袅娜间惜字如金地说:“翻了。” 颜何如“欸”一声,说:“怎的翻了!大师无碍吧?我可是千嘱咐万嘱咐,特地派了家中好手跟着。” 沈泽川没喝茶,而是拉过桌案上空了的瓷碟,把那茶倒了进去,像是在涮杯子。他轻摇着头,说:“说是河州衙门追赶,马车慌不择路,跌到河沟里了,车内所有人都当场毙命。可惜了,我今年就等着大师来续命呢。” 颜何如微微变色,说:“大师没了?” 沈泽川把烫过的空杯压在指腹间,抬眸盯着颜何如,重复道:“大师没了。” 颜何如眼睛里原本没有波澜,但是沈泽川看着他,他逐渐流露出惊疑不定,试探地说:“……人,我可交了。” 沈泽川指尖微松,空杯掉到了桌面上,滚了几圈,磕在颜何如的金算盘边。屋内的灯都在后头,被垂下的竹帘遮挡了些许。沈泽川半晌没开口,饶有兴致地端详着颜何如,在这张脸上找不到丝毫遮掩的痕迹,光凭这一点,颜何如就比奚鸿轩强。 沈泽川想到这里,就笑起来。他垂下折扇,支在桌面上,说:“祸从天降,哪能怪你?” 沈泽川没动怒,颜何如反而摸不准府君在想什么。但是他这半年对沈泽川略有了解,知道在此刻急不得,沈泽川最会攻心,他只要稍有松懈,府君就可能变脸。 “府君大气量,就是做枭主的人,”颜何如说,“我在别处见过所谓的豪雄,没有一个比得上府君有城府。现下大师没了,这可怎么办?我瞧着元琢先生的病越发严重了,得治啊。” “大夫好找,神医难求。”沈泽川像是好奇,“你是怎么找到大师的?” “河州嘛,”颜何如的神色有所缓和,“府君有所不知,这河州乃是大师的俗家所在。我自从知道二爷在找大师以后,就专程派人盯着,谁知道大师真的回去了。太可惜,到底没赶上,我要是早几日来,大师这会儿都该在端州啦。” “天不遂人愿,”沈泽川说,“没办法的事。” “不过我知道厥西有几个老太医,都是杏林高手,从前给光诚爷看病的,”颜何如把那空杯扶起来,“名头不比大师小,在十三城也是相当了得,好些达官显贵都求着看诊。府君若是想见见,我下回来就给你带上?” 沈泽川竟然拿起了茶壶,给颜何如倒了茶。他说:“诊金不少吧?” “要是几万两银子能让府君高兴,那就不是事儿。”颜何如看那茶满到快要溢出来了,便抬手挡了,说,“我花钱孝敬府君,心里痛快。” 不知道哪里漏来股夜风,把茶面吹得皱起来。 颜何如就着这个姿势,放轻声音:“我听说那奚二在阒都设局,想要围杀府君,结果却在府君面前自尽了。啧啧啧,血流了满地,太惨了。” 沈泽川没放下茶壶,含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挡也挡不住啊。” “可我瞧着,”颜何如说,“府君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嘛……”他拉长声音,咯咯地笑起来,“我跟府上的锦衣卫都是熟人了,府君,怎的还叫人围我呢?” 屋内的烛火剧烈摇曳,庭院内静悄悄的,近卫们都像是消失了。 颜何如收回手,也不怕,说:“我呢,没学过功夫,连花拳绣腿都不会,府君要杀我,何必大动干戈?仰山雪出鞘来,给我一刀当场了事。”他说到此处,轻拍大腿,才想起来似的,“我忘了,府君如今拿不了刀了,难怪二爷要千方百计地寻一灯,着急死咯。” 这个小混球。 伏在屋顶上的费盛无声地啐了一口。 “我哪舍得杀你,”沈泽川搁下茶壶,“启东四月后的军粮还靠你供应,柳州港口也是你包办,没了你,谁替我办事呢?” “我料想府君也舍不得杀我,”颜何如的手指灵巧地敲打着椅把手,颠着腿,“没办法哪,前些时候媷得那么狠,现在好了,你一半的身家都押在了我身上。可我跟府君说实话好不好?我也舍不得跟府君翻脸呀,往后上哪儿找府君这般好看又聪明的主子去?一灯这事吧,我是真意外,要是府君愿意,我给元琢先生拿上十几万银子赔礼行不行?人生快活才是紧要事,快活了,活着才有意思。” 这屋内的气氛眼看要缓和,岂料沈泽川话锋一转,说:“一灯大师早死了吧。” 颜何如倏地看向沈泽川,面上还笑:“那不能……” “他若是没死,你哪肯这么轻易丢给我呢?”沈泽川抬指摩挲着折扇,在思索里缓慢地说,“八城粮仓算什么,较真起来我也不会杀你,可大师这事就说不准了。”沈泽川含情眼深如墨,瞧着他,“策安下了功夫要找大师,等他真的查到点踪迹,发现大师死在了你手里,那就是天王老子来求情也没用,所以你得尽快把这烫手的山芋扔掉。” 颜何如此行是来请罪的,请什么罪?八城粮仓的罪。阒都查到了丹城,薛延清从那场博弈里暂时胜出,颜何如早就知道自己肯定会被朝廷缉拿,于是要在此刻做出把一灯大师交出来的样子,给河州衙门一个穷追不舍的机会,好让马车翻得顺理成章。 这张牌颜何如扔得根本就不甘心,可是他没有上策可走。他确实是在河州找到的大师,并且从年初开始就把大师囚在府中,岂料大师真的死了!这个能够威胁沈泽川的把柄瞬间成为了颜何如必死的祸患,一旦萧驰野摸到踪迹,他连周旋的机会都没有,他只有面对沈泽川,才能靠利益搏到生机。 “你好聪明啊,”颜何如从来都不吝夸奖,他捏紧算盘,“但府君既然肯坐在这里跟我谈,那就是愿意网开一面。我适才把账算了又算,中博六州负担不起南北战场的全年军粮供应,府君还想要恢复六州民生……我跟奚鸿轩不一样,府君事事都缺不了我呀。” “你是跟奚鸿轩不一样,干什么跟他比呢?”沈泽川觉得颜何如有意思,“你办事侈靡,穿金戴银,袍子上要绣着铜钱和元宝,脖子上要挂着金算盘,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人你爱钱,但你真的爱钱吗?” 奚鸿轩也爱摆排场,但远远没到这个地步,跟颜何如比起来,奚鸿轩更像是世家子弟的讲究,依照他们两家的银库储蓄来看,奚鸿轩甚至能算是个节俭的好儿子。可是颜何如截然相反,他做的买卖全是要先投银子的,与其说是想要银子,不如说他痴迷赚银子的过程。 茶州的粮食暴利,颜氏一下子水涨船高,颜何如又在敦州扩建小互市,再联合世家倒卖官物,他赚的银子三辈子都花不完,花起来从来不手软。他跟了沈泽川,这是个金盆洗手的好机会,从前的买卖见不得光,想洗干净自个儿,只要老老实实地给南北战场供应军粮和军饷,时不时到府君跟前请个安,等到战事彻底打完了,沈泽川真的上去了,为着供应军粮这份功劳,谁也轻易动不了他。他到时候摇身一变,就是功臣。 但是颜何如不肯。 正因为骨子里有这份不安分,他才能足够大胆地想出新建港口这种事情。 这小子不是不聪明,而是像他的名头一样,是神童,是太聪明了,聪明到能把各种花样都玩得熟烂。八大家不照样被他玩得团团转?现在还跟在他屁股后边捡钱。任凭你是什么权臣枭雄,他根本不怕。 颜何如抱着金算盘,蜷在椅子上,陷着酒窝笑不停。他笑完又叹气,说:“府君,你干什么要做枭主呢?你做生意嘛,那我就不寂寞了。” 沈泽川也叹气,说:“没生到好时候。” 颜何如歪了脑袋,一派纯真地说:“我也没有生到好时候呀,要是我早生二十年,还有奚鸿轩什么事?死胖子笨得要命,奚家顶好的牌被他打得稀烂。”他有点倨傲地扬了扬下巴,“我看他们把皇帝换来换去,轮到我手上,我也想换几个玩玩啊。” 颜何如见沈泽川没什么杀意,便吃了口茶,润完嗓子以后,接着说:“我吧,对府君佩服得五体投地,可咱俩总是有那么点……不大相同。你知道我娘吗?河州渔女出身,在家里边吃不饱肚子,还要替她爹娘养废物兄弟。我娘被打骂烦了,一气之下跳水跑了,女扮男装跟船十几年,在河州跟拜把子的兄弟们扩出了最初的茶叶买卖。大伙儿都是没家的人,一商议,干脆全姓颜。多好啊,有钱在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又笑起来,“别人家是纳小妾,我娘是挑郎君,河州好看的男人她都爱,我爹是最俊的那个。可我娘死得早,我爹就成颜大爷了,也做生意,但是畏畏缩缩的,什么都怕,见了奚家掌柜连头都不敢抬呢。” 颜何如识字,也读过圣贤书,可那里边讲的仁义道德跟他都挨不着边。讲仁义的不都死得早?他在后来的日子里越发笃定一件事,那就是活多久不打紧,只要痛快。 他看起来谁都怕,刀一横到眼前就打哆嗦,然而他做的买卖是真正拿刀子的人都未必敢做的生意。 中博赚的钱是什么钱?颜何如太知道了。他在马车过境时看流民遍野,可怜死了,但这都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在这乱世里玩了玩,真的有人饿死了,那也找不到他头上,前边站着的人多了去。 他有什么错? 颜何如趴在桌沿,重复着问沈泽川:“我有什么错?中博兵败不关我事呀,那是沈卫的错。倒卖粮食吧,我不做,别人也要做,与其让别人糟蹋了这些银子,不如我拿来建互市,银子得动起来哪,像奚氏那样藏在银库里最没意思。” 沈泽川要杀他,他把大灯大师藏起来,有错吗?只不过是大师没熬住罢了。 颜何如说:“按照大师这个命数,我不收留他,他到了岁数也会死,还是死在荒郊野外呢。” 颜何如太年轻了,他在某些地方就像外表一样天真,他不是没人教,而是教他的人都没有他聪明。他把蔡域叫阿爷,蔡域是茶州土匪,可蔡域早年也讲道义,对境内老弱妇孺慷慨解囊过,最终还是跟着颜何如做那昧心买卖。 “这世上的人,都爱讲道义,可都是讲讲而已。”颜何如跳下椅子,还抱着算盘,“利来利往,钱就是要花的,花出去什么都有,我确实不在意这个,因为我赚得更多,没什么生意我玩不了。” 屋内有点安静,颜何如觉得沈泽川太沉默了。他盘算着,对沈泽川说:“一灯大师这事,既然府君要算账,那没办法,我棋差一招,自然愿意弥补。你看着府上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就是了。启东今年的军粮我继续送,这事咱们揭过了吧?” 沈泽川看着他,说:“你回去吧。” 颜何如定在原地片刻,像是要给沈泽川讲明白,再次说道:“柳州的港口正在节骨眼上,府君,后日我再来拜访,给你看看章程。” 沈泽川没吭声。 屋内的烛火晦暗,颜何如无端地有点怕。这跟他以往的怕都不同,是渗到骨头缝里,凉丝丝的。他知道沈泽川是什么人,沈泽川不会杀他的——聪明人都不会这么干,他有的是底气。 颜何如退后几步,到了门边,冲沈泽川露出笑,转身掀帘出去了。有个丫鬟在檐下提灯候着,颜何如看着那灯,惨白惨白的,他瘆得慌。 屋内的烛光熄灭了,庭院内静得不闻响声。 颜何如没有让丫鬟送,他夺过灯笼,走在廊下,越走越快,像是被什么追赶着,最终狂奔起来。他喘着息,没命地跑,在这一刻要承认自己还是怕死的! “启东八十万,白银我、我有……”颜何如听见了背后有落地的脚步声,他慌张地回过头,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他哭起来,就像是打碎了花瓶的小孩儿,对那无关紧要的错误感到委屈,他喊道,“沈泽川——!” 沈泽川坐在椅子里,把颜何如没有喝完的茶泼了,就像他当初泼给奚鸿轩的那杯。 茶叶晾在氍毹上,很快地干透了。 第228章 日后 费盛善后相当细致, 近卫们用最快的速度把廊子里的血迹冲洗掉了,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费盛掀帘子时,看见府君正在闭眼假寐, 他放轻声音:“主子, 处理掉了。” 沈泽川似醒非醒, 他半敛的眼眸盯着即将燃尽的烛,坐在那里有几分难以靠近。过了半晌, 他说:“骨津到哪儿了?” 费盛说:“今晚该到洛山了。” 沈泽川像是醒了, 用鼻音“嗯”一声,说:“让他回去吧。” 费盛单跪在门口, 伏着半身顿了片刻, 不敢把话说得太过, 显得哀戚,便道:“他带着二爷的信呢,主子,洛山跟咱们端州也相差不远, 费不了多少时间。” 沈泽川今夜兴致不佳, 没搭腔。费盛当即闭嘴, 老实地退了出去。两炷香的时间,乔天涯就推着姚温玉到了。 竹帘开合,沈泽川说:“元琢怎么还没有歇下?这么晚了。” 姚温玉持书的手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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