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珀小说

碎珀小说> 他又发疯了(1V1强制爱) > 第36章

第36章

着残破的天穹。此时分明是夏初,阒都却仿佛还浸泡在雨季里, 已经连日不见晴空。 海良宜这会儿才得空, 他坐在太师椅中喝着酽茶。人老了, 精神难支,他已经感觉到困乏了。可是四处都是办差的官员在走动, 来往的文书也需要他过目, 他不能休息。 “阁老,”孔湫暂歇案务, 在海良宜下方恭敬地说, “这次军粮出事, 户部必须担责,昨夜学生已经把三司会审的请求呈报给了皇上。这事不能拖,学生今夜就着手缉拿如何?” 海良宜拨着茶沫,迟迟没有接话。他看着窗户, 过了许久, 才说:“坐了太久, 乏得很。这会儿皇上还在用膳,你与我出去走走。” 孔湫亲自从小太监那里拿了海良宜的氅衣,替他披上。两个人走出办事房,外边已经暗了,孔湫提了只灯笼,跟着海良宜沿着内阁办事院的小花园走。 “你想缉拿魏怀古, 这是没错的。”海良宜吹着夜风,反而舒服了些。他又慢走几步,说:“此次关乎边陲安稳,对于魏怀古,你不能手软,依照律法办就是了。” 孔湫猜海良宜还有话要对自己说,当下为海良宜照着路,已经改了称呼,说:“老师垂训得是,学生也是这般想的。他这次胆大包天,就是太后想要包庇他,也是不成的。学生看他今年行事越来越没有分寸,早该有人给他敲一敲警钟。军务不比别的政事,这件事绝对不能够姑息。” “离北王再度披甲上阵,就是在敲打阒都啊。”海良宜停下来,已经看不见天地间的光亮,他默然伫立,又说,“萧方旭是头狼,他在离北与花氏那么多年的角逐里都抱病不出,看着萧既明殚精竭虑,看着萧驰野受困王城,他把两个儿子都置于险境,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 孔湫被海良宜的语气所感染,不自觉地沉郁下去,说:“让步,离北王是带着儿子们让步。世家在阒都久立成墙,他从边陲击破了‘规矩’,他也许有过可以更进一步的机会,但是他退后了。” “他退了,太后却没有明白。”海良宜觉得身心疲惫,他说,“太后没有明白,魏怀古没有明白,世家也没有明白。萧方旭打破了规矩,他退步不是因为害怕了,而是愿意成全大周与离北的君臣情谊。所谓物极必反,他们追打得这样急,就犹如在催促着萧方旭回头。自古以来权争不可避,但是涉及到战事,就往往是大厦将倾的不祥之兆。咸德年中博兵败,当时满朝皆是贪官污吏,把政务糟蹋得一塌糊涂!我们重拾狼藉,内外皆遇困境。” 海良宜在风中咳嗽,他不要孔湫扶。 “国库今年才有余力承担地方赈济的费用,厥西争气,解决了两大军粮的难题。离北稳定,边郡稳定,能臣江/青山也即将调去中博,中博复兴有望。太学兴起,寒士渐增。都察院有岑愈带领,后起之秀还有余小再,皇上也不再耽于玩乐。”海良宜逐渐悲怆,“我本以为大周晨光将至,如今却愈发感觉力不从心了。” 孔湫大惊,强扶住海良宜,红了眼眶,说:“老师怎的说了这样的丧气话?离北王万万不是那种人,这一次由学生主审,绝对不会让离北委屈了去,一切尚有转机!” 海良宜却没有振作,这具瘦骨嶙峋的身躯还能支撑大周走多远?他是独木难支,他与别人不一样,他既不能像世家一样肆无忌惮地行事,也不能全然倒向离北。他是内阁元辅,他撑的是李建恒,他必须在局势之中,做出一个维持平衡的选择,尽管这个选择可能会使他落得个死无全尸的境地,他也必须做。 “离北的怒火已经点燃,萧方旭驱兵鸿雁东山脉,待到战事平息,他必定会回头跟阒都算这笔账。”海良宜在咳嗽声里平静下去,“到时候不论他如何发作,我们都不能放走萧驰野,即便离北肯拿世子妃陆亦栀和世孙萧洵来换。他把两个儿子置于险境,还有磨砺之心,为的就是这一日。萧既明身受重创,正是该藏锋敛锷的时候。萧驰野少年成名,萧方旭把他搁在阒都锻打六年,如今锋芒已露,刀刃已成,让他回去,就是放虎归山。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泊然,我撑不了多久了!我们要厚待离北,却仍然不能放开绳索。我知道待我身后,天下有的是人骂我昏聩,可是泊然,谁敢对我说,离北真的不会反?启东真的不会反?即便今日的萧方旭能忍,他日坐上统帅之位的萧驰野就真的能忍吗?大周下不起这个注!该给离北的,由我做主,一样都不会缺。这次魏怀古胆敢倒卖军粮,你依照律法斩了他!谁求情,我便直谏弹劾!” 孔湫应声。 海良宜略顿片刻,强撑精神,说:“我要寄信给离北王,免除监军一职,这次朝廷不派都察太监去搅事。离北铁骑的大小军务,仍旧由离北王自己主理。” 孔湫犹豫一下,说:“免除监军一职,只怕太后不会同意。” “大周没有皇帝吗?后宫不得干政乃是百年陈训,这次由不得她做主。况且打仗不是做文章,派几个只会阿谀奉承的阉人去,有什么用处?不过是浪费粮食罢了。”海良宜再走几步,说,“宦官都是天子近侍,二十四衙门堪称‘内朝’,他们久居深宫,既不知人间疾苦,也不懂圣贤之道。潘如贵也是上过内书堂的太监,可他做的都是构陷忠良、祸害社稷的事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阉党才除,不能再给他们机会。我马上让陈珍拟好折子,今夜就上奏皇上。” 那边福满提灯来寻,不敢走近,只远远行礼,肃声说:“阁老与尚书大人快请,堂内有宣。” 海良宜闷声应了,对福满也没有好脸色。孔湫搀着人往回走,挨着海良宜的身体,才知道元辅已经瘦到了何种地步。他心里酸楚,借着昏暗,没有表露出来。 * * * 萧驰野重整衣冠,再度入堂。这次薛修卓也在,他位居末端。 “军粮案事关重大,又牵扯官商勾结,对地方官员影响不好,如果不能立即严办,只怕会让小人心存侥幸,把律法视为无物。”岑愈在外边抽过烟,这会儿耐着性子,说,“皇上,臣请今夜就着手查办,先将魏怀古缉拿到刑狱,连同魏家账簿、庄子都着人看管,不能让他们趁乱转移赃款。” 李建恒也撑了一天一夜,此刻乏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勉强点着头,说:“军粮是大事,他坏了事,该杀该封内阁参酌着办就行了。” “此案牵涉甚广,就是江青山也要留职待审。魏家又家大业大,仅凭刑部单独行动,恐怕半月之内也办不下来。”萧驰野拇指轻轻磨在虎口,骨扳指缓缓转动,他说,“同样三司会审的疫病案悬而未决,都察院为了严防其他地方出现这样官商勾结的案子,还要腾出人手下查各地账目。我看大家都有难处,人手也紧张。” “侯爷说得有道理,”薛修卓温声接道,“不过凡事都有轻重缓急,离北正在打仗,军粮的事情就是头等要事,刑部、都察院也自然要以此事为先,这没什么的。” 李建恒榆木脑袋,听出萧驰野在暗示他什么,可被薛修卓这么一打岔,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他抓耳挠腮,看向海良宜,说:“阁老的意思呢?” 海良宜谁也不看,顿了一会儿,说:“侯爷是担心三司会审拖延太久吗?” 萧驰野说:“三司会审流程太杂,魏怀古久居高位,心思手段都不同于普通人。我是担心留他太久,会节外生枝。” 李建恒赶忙说:“不错,魏家素来孝敬太后,此案若是拖得太久,朕也担心太后为此忧思伤神,坏了身子。” “可是没有三司会审,就不能彻查下边的倒卖杂线,”孔湫不同意,说,“这些人都是得到了魏怀古的包庇才能这样大胆,留着他们,皆是祸患。” “我只是担心时间,不是说不查。”萧驰野看向李建恒,“阒都难道就只能走这一个流程?” 李建恒心下一动,拍腿接道:“速查办案,就应该让锦衣卫来嘛!上次奚鸿轩纠集江洋大盗一事,那个沈泽川办得很快,不如就由他来主理此案。” 薛修卓说:“这样大的案子,交给锦衣卫同知恐怕不行,沈泽川品阶受限,交给指挥使韩丞更加合适。” 萧驰野把目光转移到薛修卓脸上,扯唇一笑,说:“不错,沈泽川确实不适合主理此案。他年纪轻,资历浅,又与我存有宿怨,交与他我不放心。” 他以退为进,反倒说动了海良宜。海良宜知道韩丞与萧驰野也有交情,担心萧驰野借此把案子办得太过,不如就交给与萧驰野素来不和的沈泽川来办。两个人针锋相对,相互监督,谁也没办法再动手脚。 “侯爷这是成见,沈泽川确实是年纪轻,资历浅,可他先受天命提拔擢升,又接二连三地处理了难事,叫他再历练历练,也是好事。”海良宜转头对李建恒说,“此案由锦衣卫主查,那就是诏狱理事,沈泽川又恰好是北镇抚,他职责上说得过去,合乎情理。只是一味图快反倒不好,虽然略过了三司会审,但是三司都察还是要的。皇上意下如何?” 李建恒知道海良宜这是让步了,也不敢偏向萧驰野太过,立刻应了,说:“朕立刻下旨给他,今夜就开始查办。” 连续两日的明理堂议事终于稍作停息,大家都要回去休息一夜。出来时李建恒专门让太监抬轿,把海良宜抬到了宫门口坐车。孔湫等人一起往外走,萧驰野跟他们颔首示意,便独自去了。 孔湫看着萧驰野的背影,叹声:“我看他这是伤了心,信不过刑部主审,想要跟韩丞一起查。” 岑愈下着阶,说:“韩丞又是什么人?阁老选定沈泽川才是对的。延清是直接回府吗?” 薛修卓跟在后面含笑,说:“是,这几日都歇在办事大院,今夜该回去收拾收拾,过几日还有案子要办。” 岑愈对后辈很是垂爱,也多有提拔。都察院里的余小再就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他对沈泽川也偶有垂训,都是关切。对于薛修卓,他也惜才,听了此话,少不得鼓励一番。 三人就在宫门口各自上了马车。 深夜,薛府的下人听着敲门声,便披衣来看。门外站着的都是带刀肃容的锦衣卫,他一惊,还没来得及问话,为首的乔天涯就悠然地挤进门,把人推开。 “吃了吗?这会儿时候还早,想必没有用饭。那你就去告诉厨房,连我们锦衣卫的一起做了,顺路叫人都起来,我们要搜宅子了。” 管家提灯相拦,嚷道:“大人,这怎么能成?还没出示搜查文书——” “但凡是妨碍公务,耽搁搜捕的人全部拿入诏狱,”沈泽川站在门口,目光阴戾,“告诉薛修卓,我找他。” 第93章 将军 锦衣卫涌进薛府, 迅速穿廊入内。各院的人都被惊醒, 女眷们惶恐地挤作一团,被赶出屋舍, 聚集在府中空地。锦衣卫威名在外, 沈泽川在他们眼中就是吃人的狼虎。 薛修易匆忙地披衣出来, 看到薛修卓也站在檐下,不禁扑了过去, 拽着薛修卓, 恨道:“你做了什么?竟惹来了锦衣卫!若是连累我们,我就逐你出去, 夺了你的姓!” 薛修卓转头看着这个面目狰狞的大哥, 由着他强拽, 眼神既怜悯又冷漠,道:“功名利禄全家享,祸事临头一人担,大哥别怕, 还轮不到你当这个家。” 他说罢, 推开薛修易, 沿着阶向沈泽川走去。 这是沈泽川与薛修卓第二次正面相遇,薛修卓没有入寝,正在书房处理案务,当下走出来,身上披着件青绦宽袖袍。这个人身上有种从容不迫的气度,他的儒雅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装出来的东西, 他有真本事,这一点沈泽川从未否认。 “沈同知深夜光临寒舍,有何贵干?”薛修卓站定,他与沈泽川差不多高,对沈泽川道,“我该敬备菲酌,早早恭迎。” “我适才接到圣旨,皇上命我总理军粮案。这样的大事,锦衣卫不敢马虎,便立刻捉拿了魏怀古。”沈泽川端详着正堂对联,并不看薛修卓,漫不经心地说,“魏怀古素来与薛寺丞交好,为了避嫌,贵府今夜就得搜。” “大理寺协理锦衣卫办案,详情我是知道的。但是我是个朝廷命官,锦衣卫要搜我的宅子,需要刑部下达的文书。”薛修卓环顾院内,看四下慌乱,说,“不过案子紧急,同知有先斩后奏的特权。薛叔,把内院的钥匙也给锦衣卫,他们想搜哪里,你就带路。” 沈泽川偏头,说:“你是真能耐,对皇上即兴下达的圣旨也有防备。” 薛修卓微笑:“遇见同知这样的人物,谨慎行事也是该的。外边更深夜凉,同知如不嫌弃,与我入内喝杯茶?这宅子不小,搜完就该上早朝了。” “茶就不吃了,”沈泽川缓慢地转过身,“高门的茶水我讨不起。这么说来,今夜我又要无功而返了?” 薛修卓说:“那得看同知是为何而来,如果是为查案,那确实要遗憾了,我与魏怀古私交平平,没有关系。” 沈泽川沉默了,他盯着薛修卓,那种被人愚弄的感觉又隐约浮现出来。半晌后,乔天涯回到空地,远远地对沈泽川摇了摇头,沈泽川便知道自己又扑空了,师父与先生不在这里。 “狡兔三窟啊。”沈泽川轻轻地说道。 “是釜底游鱼,喘息须臾罢了。”薛修卓态度恭谨地说道。 “你与我只有这一次机会,”沈泽川开始挪步,走近薛修卓,“人在哪里?” 今夜无月,雨后的湿寒无孔不入。院内的男男女女都在掩面啼哭,薛修易不知详细,唯恐薛修卓激怒了沈泽川,连忙上前,对沈泽川鞠躬作揖,惶惶不安地说:“大人要找什么人?军粮案的逃犯我们是没有的!一院人皆在这里,大人尽管盘查,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修卓不语,沈泽川见他不肯说出师父的下落,便道:“我找朝廷要犯。我听说薛寺丞府中养着一批妓子,是不是?” 薛修卓目光一动,薛修易立刻抢着说:“有的!有的!但狎妓玩亵这些事情,都是都察院在弹劾,他藏得仔细,没叫言官察觉。大人,大人且看,就是这批孩子,这就是些小玩意,哪能是朝廷要犯呢?” 沈泽川看薛修卓在薛修易的话语里微微变色,转眸看着那些男孩儿女孩儿,说:“香芸坊是什么地方?那里边都是牵扯着行刺案的要犯。薛寺丞不声不响地从香芸坊里买了人,怎么也不跟刑部打声招呼?” 薛修卓推开薛修易,说:“这些人都有户籍凭证,虽然出身青楼,却都是清白的。同知今夜办的是军粮案,与他们无关,何必再三纠缠?” “清不清白得到诏狱走一趟才能知道,”沈泽川回眸,说,“把这些人全部带走。” 一众人抱身大哭,乔天涯率先拖人,那些男孩儿都让薛修卓教得好似名门子弟,哪比得过锦衣卫,一时间哭喊更甚。薛修易怕得两股战战,还想居中说些缓和的话,甚至抬出了萧驰野。 “大、大人!”薛修易撑着身,艰难地说,“这案子既然事关离北,不如再、再问问侯爷的意思……若真有事,您尽管把薛修卓带走!” 薛修卓猛地上前几步,拦住乔天涯,喝道:“锦衣卫办案也要走流程!沈同知,拿我的人可以,但我要见刑部的缉拿文书!” “带走!”沈泽川扶刀相抵,逼得薛修卓退后一步,他说,“你要缉拿文书,明早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沈泽川!”薛修卓陡然甩袖,“你公报私仇,我要参你!” “那你今夜就上奏弹劾!”沈泽川语调转冷,“这批人落在我手里,我一日不见先生,就一日杀一个!你猜我几时能杀到你的宝贝学生?” “你敢!”薛修卓骤然震怒,眼见乔天涯已经拖走了人,那头哭喊凄厉,他一把拉住乔天涯的手臂,说,“你们为虎作伥,恣意捉拿无辜百姓,还办什么案?住手!” “你再敢阻拦,我现在就动手!”沈泽川拇指抵出锋芒。 薛修易见他俩人争执,又见沈泽川有拔刀之势,不禁肝胆俱裂,竟然生生吓昏了过去。周围的仆从喊着“大爷”匆忙来扶,薛修卓被锦衣卫架拖向后,眼睁睁地看着锦衣卫把学生们全部押上了车。 “沈泽川!”薛修卓扶着阻拦他的手臂,从容皆无,眼中通红,恨道,“你敢杀他,你敢杀他?!你这暴虐之徒!你不配做先生的学生!” 沈泽川翻身上马,把薛修卓的喊骂声都抛在了身后。 * * * 离北战事密集,边郡也并非一潭死水。 陆广白归营休息,还没有下马,就见副将匆忙赶来,他问:“什么事?” 副将面色不佳,低声说:“将军,阒都派的监军太监来了,还带来了今年的军粮。” 陆广白沉默片刻,下马摘了头盔,掀帘入帐。内设高位上正坐着个太监,身穿蟒纹曳撤,头戴一顶烟墩帽。他看见陆广白进来,也不起身行礼。 陆广白搁了长枪,说:“公公一路奔波,怎么不去休息?我命人收拾了帐篷。” 迎喜是才升官的太监,在宫里头有人,也知道主子们对边郡陆家素来没有好脸,所以对陆广白很是轻贱,闻言一哂,说:“这里荒芜贫瘠,都是些粗手粗脚的蠢物,哪懂得伺候人?将军不必麻烦,咱家已经看过了,那帐篷又黑又脏,住不得的。我让人八百里加急,赶去苍郡收购木材,打算在这里盖处别院——我还要住半年呢!” 陆广白不善言辞,知道监军的太监素来都是这个金贵样儿,也懒得搭话。他解着臂缚,那铁皮一拆,污血就淌在地上。迎喜见状掩鼻惊恐,说:“怎么都烂成这样了!” 副将拖着箱子,要给陆广白包扎,一看那伤口,也说:“将军,这都磨烂了!得找军医来瞧瞧。” 陆广白示意他闭嘴,从腿侧摸出匕首,一边往伤口上浇着酒,一边就着烛火把匕首烧烫。副将赶忙给他扶着袖子,迎喜哪见过这样的狠人,听着那剜烂肉的声音,手脚发凉。陆广白洒了药,叫副将给他缠上。 “骑兵难缠,我们没有调令也不能追出划定的范围,来回消磨作战的时候自然顾不上这些。”陆广白收拾完伤,撑着膝看着迎喜,问,“公公带着军粮来的吗?” 迎喜忍着恶心点头。 陆广白便起身,说:“我去看看。” 说罢就带着副将出了帐,往粮草处走。押运粮草的人已经撤了,陆广白钻进仓廪,解开麻袋,看见其中的粮,却皱了眉。他伸手抓了一把,全部都是潮米霉面。 “将军,”副将说,“这次送来的不仅是潮米霉面,数量也少。我们边郡两万人,每日出兵游击,跑得多,吃得自然也多,跟其他四郡守备军不能比。这点粮,连秋天也撑不到!” 陆广白满是伤痕的手掌松开这些粮,说:“海阁老历来关照我们,去年的军饷也拨得快。这次给的少,有理由吧?” 副将胸口起伏,几度开口,又憋了回去。 陆广白说:“有话就说,这是干什么,谁堵着你的嘴了?” “将军!”副将不忿,上前抓着那些粮,情绪一涌,带着哭腔说,“给的少嘛!为什么?还不是急着调给离北铁骑!真他妈的!离北铁骑是好儿郎,我们边郡守备军就是贱种!从前他们就爱捧高踩低,处处糟蹋你!可这是打仗啊!都是玩命的事情,凭什么厚此薄彼?!我们边郡怎么了!穷成这个样子,还要四处克扣!我问他们押运粮食的人,秋天怎么办,他们说朝廷叫我们自己看着办!看着办,操他祖宗的看着办!” 副将捏紧拳头。 “启东军粮减半,补给离北,可别的郡不打仗啊!他们还有军田能吃,我们只能喝西北风!秋天一到,边沙十二部的马就养膘了,到时候更难打!就凭这些粮,我们——” “别说了!”陆广白喝止副将,在昏暗里站了许久,最终看向外边的星空,涩声说,“……我来想办法吧。” 边郡的狼烟台沉寂在连绵的山峦间,夜色像是倒灌的污水,把这个豁口堵得看不见天光。陆广白没有其余三将的威名,他就像是这大漠边缘的一块顽石,承载着三方的挤压,那原本圆润的身躯逐渐被磨出了突兀的棱角。他们陆家死了许多人,只剩他继承陆平烟的长枪。 他这样地愚钝,又这样地不讨人喜欢。他成名很晚,没有萧既明和戚竹音那样的天赋,他是陆平烟最笨的小儿子。可是就是这样的他,在陆平烟退后撑起了边郡,牢牢掐住了边沙骑兵想要突进的咽喉。他没有师父,他是跟着陆平烟在黄沙里滚出来的将军。他待人诚恳……他伤痕累累。 这一夜陆广白没有睡,他抱着枪坐在营地前的土坡上,想不到能够解决军粮的办法。戚竹音管辖五郡,这些年把自己的私房钱都掏空了来接济他们,他不能次次都向戚竹音伸手。家里头的老爹还在病中,他也不能再请陆平烟拖着病体去四处借钱。 副将起夜时看见陆广白孤寂的背影,想要去唤他休息。可是人还没有走近,就看见陆广白弯腰,伸手摸到脚下的土地,久久没有抬头。 第94章 狂澜 魏怀古下狱经审, 厥西布政司杨诚也由锦衣卫缉拿到了诏狱。这是天琛一年的大案, 满朝文武都在瞩目。沈泽川动作很快,顺着杨所呈供词, 查到魏怀古从咸德四年开始就在倒卖军粮。 魏怀古借着户部尚书一职, 在每次督办军粮时, 都会从杨诚手中收购军粮,再高价倒卖给奚鸿轩。奚鸿轩把这些军粮通过水、旱两路分别发往中博六州和虚海赚取暴利, 以此把田税分摊在厥西十三城的民田里, 由下边的平头百姓承担。 “你既然已经做了这么久,怎么只有这次良心发现, 想要通过驿报告发魏怀古?”沈泽川查看着杨诚的供词。 杨诚落在诏狱里几日, 垂头说:“这次是霉物填充, 跟以往不一样。离北要打仗,这粮送过去就是害死边关将士的毒物,我害怕离北世子真的出事。 ” 桌案左右没有旁人,萧驰野坐在阴影里, 冷不丁地说:“你就这么确定这些粮食能够送到世子的嘴里?” 杨诚不安地挪动手臂, 嘴唇发白, 说:“就是害怕,我虽然图财,却不想害命。” “你不要害怕,”沈泽川看萧驰野一眼,对杨诚放缓语气,“这里虽然是诏狱, 却是由皇上亲自督审的案子。你有什么话,皆可以在这里说。” 他们两个人反差鲜明,杨诚吞咽着唾液,在这彻夜不休的审问里已经有些恍惚,他念着:“我不知道的,我不——” “你不知道什么?”沈泽川温和地问道。 “我不知道离北世子真的会出事……”杨诚说着哽咽起来,“我不知道……我担心离北铁骑因此兵败,让边沙骑兵再次攻进来。” 萧驰野微微俯身,身躯犹如只恶兽,阴影遮盖住了杨诚的脸。他寒声说:“你也知道这批军粮能让离北铁骑兵败,可是你仍然把它们封装上了马车,你该死。” 杨诚在萧驰野的目光里发怵,他喉间堵塞,含糊不清地哭道:“侯爷……我认罪,我、我该死……” “你不会死的,”沈泽川面如冠玉,上挑的含情眼里皆是慈悲,他说,“这案子的主犯是魏怀古,他借着职务之便胁迫你,你也是没法子了。这些苦衷,我明白,侯爷也明白。杨诚,你在永宜年间入仕,在厥西做了半辈子的官,当上了参议,是阒都都察评出来的朝廷干将。如今江/青山离开了厥西,要调去中博当大吏,厥西布政使的位置空悬,按照年龄和资历,吏部参酌人选的时候首推的就是你。你看,你本该前途似锦,仅仅为了那点钱财断送前途,不值得。” 杨诚佝偻着身躯啜泣。 “我听说你早年出身白马州,家里穷苦,六岁没了爹,兄弟姐妹都是靠你娘一个人拉扯大的。她把你们兄弟几个送入学堂,含辛茹苦地度过了大半辈子,终于等到你做官建府,你却犯下这样的大错。”沈泽川格外怜悯,说,“今后留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还要因为这案子受人唾骂,你怎么这样狠心?” 杨诚忍不住放声大哭,他本就是读书人,知道礼义廉耻,在家时侍奉老母最为孝顺。他双手掩面,哭道:“我犯下这样猪狗不如的大错,没脸再见她老人家!” “这案子还没结,斩不斩还有待商榷。”萧驰野扔了供词,睨着他,“你既然还知道羞耻,便不算泯灭良知。接下来我问你的话,一概不会录入供词里,你若是如实回答,我就想尽法子保你一命,让你的老母能够安度晚年。但你若是胆敢敷衍搪塞,我立刻着人在端成门下把你斩首示众。你一封驿报捅了魏怀古,砸了许多人的金饭碗,你是这生意里边的人,你最明白那些孤儿寡母会有什么下场。没有我萧策安作保,你一门老小的性命就危在旦夕。” 杨诚哭了半晌,待到他停下时,沈泽川亲自给他端了一杯热茶。他仓促地抹泪,连连道谢,双手捧着茶又沉默许久,说:“侯爷肯保我……就是对我的再造之恩。我不敢奢求再入仕途,只想求个流放。这案子牵扯甚广,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讲明白的事情,我慢慢与侯爷说。” “大周自从咸德元年开始,国库就消耗甚巨。户部的账都是糊涂账,花思谦身为内阁元辅,联合潘如贵批了许多靡费公帑的工程,好比琴州的琳琅园,大多都不是要真正建成型的,这些园子仅仅是为了有个由头经过内阁审批,大家一起套出国库里的银子。这都是行内皆知的事情,官商勾结,银子真的就像是流水一样地到了这些人的口袋里。” “咸德四年是魏怀古带着我下水,我实话实说,侯爷,我知道这钱不该碰,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们地方官入都,潘、花双党轮流上门要冰敬,那几年流传最广的酌银升官你也一定听说过。世家有世家的体面,真正被这些冰敬、炭敬耽搁的都是我这样的寒门官员。没钱就入不了中枢,没钱就没有差事可办。” “那年厥西遇着蝗灾,十三城颗粒无收,是江/青山一力担责,保下我们,强行打开商仓为厥西的百姓放了赈济粮,这才没有闹出饥荒。江/青山也因为此事,成了厥西巨贾们的眼中钉,那时候阒都也知道的,赌债的人都追到了他府中,他母亲那个年纪,还要织布还债。但是他还的是什么债,我们都心知肚明,他是在为朝廷还债。可是有一件事,别人不知道,我们厥西布政司最清楚,就是中博兵败太及时了。” “我为什么这样说?当时国库空虚,厥西遇灾,离北、边郡还要和边沙骑兵周旋,往下的河州也收成不好,开年各地就已经在饿死人了。户部被逼得紧,可是他们没有办法赈济地方,因为国库已经被掏空了。花思谦得给各地一个交代,内阁里海良宜也在追查账目,花思谦一下子进退维谷,被这件事搞得焦头烂额。当时花家在荻城卖庄子,是由奚家接的手,我们都知道,花思谦这是要回填国库,把事情搪塞过去。但是那么大的空缺,根本不是他一人之力能够填补得了的,于是花思谦开始问其他人要账。” “我不知道花思谦到底有没有把钱要回来,但是就在这个关口,边沙骑兵突袭茶石河,

相关推荐: 魔界受欢之叔诱(H)   一幡在手天下我有   宣言(肉)   小可怜在修罗场焦头烂额   她太投入(骨科gl)   赘婿   修仙有劫   小裤衩和大淫蛋情史(H)   沦陷的蓝调[SP 1V1]   高达之染血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