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把消息呈报到茨州!” 余小再睡得半死,听着动静也爬起来,边披衣边往外走,惊愕道:“这是怎么了?!” “有人下毒——” 柳空话音未落,旁边就传来阵呕吐声,士兵们全部开始吐了,这么相似的症状,不是下毒是什么?澹台虎心下一惊,便知道军中藏了细作。 “速传军医!”澹台虎急声道。 * * * 许愈都睡下了,听到探哨的呈报,来不及洗漱,就去唤邵成碧。他引着邵成碧上城门,说:“总督,守备军乱了!” 邵成碧看远处的灯火通亮,听到了人声。 许愈大喜:“探哨回报,守备军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全军上下都害了肚子,上吐下泻,那澹台虎此刻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邵成碧谨慎,道:“情况属实?若是诱兵之计,只怕还有埋伏。” “澹台虎也闹了肚子,营地里倒了一片,不像是假的。况且中博无援,他绝不会用两万守备军做戏。”许愈扶着刀,难得心潮迭起,“总督,此战一胜,待凯旋,我等冤屈即可雪洗!” 邵成碧呼吸微沉,他扶着墙垛,还在犹豫。底下的小兵疾步上阶,冲邵成碧抱拳:“总督,急递铺火牌——东烈王出兵了!” 邵成碧单眯着眼,在火光里仰天大笑,猛地回身,道:“天助我,牵马来!” * * * 澹台虎也在上吐下泻,腿肚子都在打颤。军医不够,架起的棚子里躺满了士兵,就连柳空也跟着吐了几回。 “消息走了没有?”澹台虎脸色煞白地问道。 余小再拍腿,说:“啷个晓得噻!” 此刻休说列队了,就是想要组出个能站着的小队都难。澹台虎灭掉了营地里一半的火把,伪装成平时的模样。可他眼皮突跳,总觉得今夜有事。 柳空对澹台虎说:“运输军粮的都是自己人,路上不会出岔子。咱们吃了一个月的米面都没事,偏偏在今夜出了问题……” 澹台虎咬牙说:“军中必然有阒都的细作。” 余小再虽然极力扯开话题,可是现如今,整个营地里只有他没事。他背上渗出冷汗,已经想到对方要干什么。他心思飞转,神色不变,只说:“眼下不要自乱阵脚,万一——” 他这个万一还没有讲完,就听营地西面有马蹄声奔踏而至。望楼上的士兵敲鼓鸣警,“敌袭”两个字瞬间卷袭全营。 柳空“啊”一声,慌张道:“将军!” 澹台虎骤然站起身,胸口起伏,接着拽起情况稍好的士兵,喊道:“列队!” 都军以轻骑为前锋,既可以突袭,还可以刺探虚实,如果敦州守备军是在设局诱敌,他们马上就可以撤退。 都军的轻骑冲到了西面,望楼上的鼓都要砸烂了。澹台虎抬臂,暴喝道:“弓箭手!” 敦州守备军要时常跟边沙骑兵打交道,澹台虎为了对付边沙骑兵,把军中使用的弓由大弓改成了离北铁骑使用的强弓,几次出战效果非凡,但是在此刻,还能拉开弓的士兵却寥寥无几。 弓箭没能消耗掉轻骑,对方已经知道了敦州守备军的疲弱。后方的步兵持盾速冲,铠甲在月色里闪烁出光泽,这是八大营最精良的装备。 营地的木栅们被撞散架,守备军就是跑都来不及了。澹台虎拔刀迎战,还没有等到都军的步兵,轻骑就冲到了眼前。他闻见火药味,心头一凉,就地翻滚。 铜火铳顿时爆开,火星四溅。 澹台虎抱头躲过了,双臂却火辣辣地疼。他翻过手臂,倒抽口气。 “今夜肯投降的人,皇恩浩荡,朝廷必不追究诸位的弥天大罪。”邵成碧打马入营,“三十万启东守备军已过天妃阙,沈氏造反未果已陷绝地,老朽奉劝诸位,趁早归诚吧!” 第270章 临门 澹台虎明白此战难胜, 啐了口唾沫, 骂道:“狗贼老奸巨猾,竟用此等下作的手段!” 邵成碧不为骂声所动, 看向澹台虎, 继续说:“将士们随你出战, 是把性命托付于你。你眼下已无胜算,再顽固抵抗就是置将士们的安危不顾。澹台虎, 老朽与你大哥是旧识, 再劝你一次,尽快弃暗投明吧。” “放你娘的狗屁, ”澹台虎撑刀而起, 冷冷地说, “我跟着府君征战边沙骑兵,临到头却要向你们投降,呸!我澹台虎弯不下这个腰。” 他话音方落,许愈就听见望楼上“嗖”地放出支哨箭。哨声直穿黑夜, 格外刺耳。许愈早听闻中博马道通畅、驿站林立, 猜想澹台虎此举正是在送消息。 许愈立刻劝道:“总督, 事不宜迟,速战速决!” “你们要兵戎相见,我们却慈心相待。”邵成碧握住刀柄,“擒贼擒王,杀了澹台虎,今夜就能不战而胜。” 音落都军已经蜂拥而入, 守备军无力抵抗,只能狼狈逃窜。余小再眼看澹台虎孤掌难鸣,就要身陷重围,忽听营外传来几声鹧鸪叫。 鹧鸪? 中博哪来的鹧鸪? 说时迟那时快,在邵成碧拔出新刀的瞬间,余小再抱头喊道:“老虎,滚一遭!” 澹台虎原本不想滚的,但是他准备前突的那一刻膝弯忽然一痛,整个身体跟着“扑通”地栽了下去。他面部朝地,还没趴稳,就听侧旁的军帐轰然坍塌,把跟前的都军砸了个正着。 投石机! 澹台虎下意识以为是边沙骑兵来了,然而他转念一想,面露喜色,道:“禁军!” 许愈借着火光,看营地东侧涌出士兵,不禁暗道声糟了。营外的火光顿时大盛,禁军把茨州军备库里的投石机都带上了。他们等待良久,便是要在今夜顺理成章地打都军。转瞬间局势颠倒,邵成碧欲退兵,可是后方退路已经被截断了。许愈对邵成碧说:“总督,我等中计了!” 坍塌的军帐撞翻了火把,火星猛然高蹿起来。都军的轻骑只有几百人,在仓皇后退的时候正撞到绕背摸来的禁军。 澹台虎一见禁军,便如同见了亲娘,撑着身就站起来,高兴道:“他娘的乔天涯!” 邵成碧听见这个名字,在火光里回头,微松散的发髻落下几缕白发,挡住了他的瞎眼。他隐约隆起的背部并不魁伟,在夜色里像座突兀的斜山。 “邵伯。”乔天涯握刀的手下滑,放在了不轻易拔出的剑柄上,停顿片刻,“——师父。” 刹那间浮现的前尘,又刹那间消融于长夜。乔天涯四岁拜在邵成碧门下,他离开阒都的这把剑,也是邵成碧所赠。 邵成碧没有剑,他缓缓抽出了那把崭新的刀,看着乔天涯沙哑地说:“逆贼当诛。” * * * 霍凌云疾驰在星野,他穿过莽莽萋草,奔赴向灯州。在城下举起腰牌,喝道:“开门!” 灯州吊门轰然砸下,霍凌云奔过通道,翻身下马,随即疾步上城墙。他夺过侧旁的火把,驱开眼前的黑暗,在粗喘中照着前方。天妃阙隆起的山峦沉寂于漆夜,急报里说的启东守备军不见踪影。 霍凌云问守城将:“狼烟台可有动静?” 守城将答道:“一切如故。” 霍凌云背部在路上跑湿了,他擦了把脸上的汗,将火把还给守城将,说:“严加戒备。” * * * 阴云蔽月,星子凋零,好物转瞬即逝。刀剑碰撞间火星迸溅,邵成碧翻坠下马的那一刻胜负既分,他的刀断了,跟乔天涯的师徒情谊也断了。营地被坍塌压倒的火把点燃,都军的脚步声凌乱,他们根本不是擅长步战的禁军的对手。 邵成碧也不是乔天涯的对手。 乔天涯跟邵成碧只有几步之遥,他的剑在火光里归鞘,侧过的身体被混乱交叠的虚影覆盖,恍惚间,竟跟适才拔刀的邵成碧有些神似。 “此战必败,”乔天涯在“噼啪”的燃烧声里轻轻地说,“师父不是来讨伐我的。” 邵成碧掩着胸口,残喘难续。他苍白的嘴唇翕动:“我这般老……再也不复当年勇……我来见见你……你父亲做了错事……”邵成碧努力睁大眼睛,望着模糊的天幕,“……我也做了错事……这一仗……我替你父亲……还了场债……沈……不负太傅所……言……” 乔天涯看向邵成碧。 邵成碧却不肯看乔天涯,他沙哑的声音像是破了的鼓,在弥留之际,喃喃道:“乔松月,好儿郎。” 乔天涯握紧了剑柄,在漫天飞灰站立不动,任凭灰尘落身,满肩狼狈。他到邵家拜师的那天,邵成碧曾拍着他的发顶,说着这句“乔松月,好儿郎”。 那头澹台虎拖着身体,冲乔天涯打了声口哨,把刚刚缴获的铜火铳扔了过来。 “除了轻骑配备的那十几把,”澹台虎神色古怪,“其余的全是坏的。” * * * 戚竹音站在天妃阙的烽火台前,俯瞰蜿蜒的山脉。这夜就像是上涨的潮,不仅困住了她,也困住了启东。她曾经无数次独自站在这里,守望五郡。 戚尾见她背影孤寂,不禁唤道:“大帅……” 戚竹音在这声呼唤里,想到了临行前跟花香漪的对谈。 花香漪端坐在对面,她鬓边的白花掩在鸦色间,就像是浮开在澄澈的水面,不如人显眼,却为人添足了韵采。她煮着茶,说:“阒都催得这样急,看来成败就此一举了。” 戚竹音看她弄茶,女儿家的纤手扶着砂壶。奇怪的是,只要花香漪在,外边的纷争仿佛就消失了,她总能让戚竹音想起点胭脂的乐趣。 “我见你整军待发,便想再与你喝杯茶。” “送行茶?”戚竹音问道。 沸水浇在茶叶上,细流弥漫出袅娜白气。 花香漪说:“挽留茶。” 气氛微凝,戚竹音撑着膝侧,有起身的意思。 “大帅出兵,是想阻挡沈泽川西进,让他待在中博,不要与李氏相争。可是我看大帅此举,不过是掩耳盗铃,既无益于百姓,”花香漪把茶轻推到小案的另一头,看着戚竹音,“也背离了大帅的初衷。” 戚竹音停下动作。 碧窗纱映着芭蕉叶,挡住了些许日光,让花香漪如坐画中,她对戚竹音说:“阒都粮食拮据,八城仓廪空废,你不肯跟随萧驰野东进,是因为勤兵苦百姓。但是你今日助李氏,又与勤兵何异?” “世家的樊笼已破,阒都正值吞吐泥沙之时,”戚竹音索性坦白直言,“大周还有峰回路转的机会,但是沈泽川兵入阒都,这机会就要没了。” 花香漪说:“我最清楚八城账目,大帅说的机会,不是大周、天下百姓的机会,而是女帝的机会罢了。” 戚竹音微愣。 “李氏正统早已断于李建恒,如今朝上坐着的,我不认得她是谁。姑母在世的时候,常说李剑霆酷似光诚帝,可是薛修卓偏说她是秦王的女儿。中博的檄文里有句话不假,倘若此女真的是秦王血脉,薛修卓何不拿出秦王宝证?他既然如此笃定,何不叫天下人都心服口服?” 咸德帝还在位的时候,把花香漪唤作“三妹妹”,所用之物无不是按照公主规制置办的,李建恒都得尊称她一声“姐姐”,李剑霆该把她叫姑姑。如今太后已薨,要说这世间还有谁能证实李剑霆的身份,那非花香漪莫属。 花香漪继续柔声说:“女帝不正,大帅又怎么能称忠呢?” 戚竹音握住茶杯,茶面泛起涟漪,道:“倘若她能为天下百姓谋得安稳,我助她,便是忠。” “既然如此,大帅与其助李剑霆,不如助沈泽川。”花香漪终于在柔语里露出锋芒,却又换回了称呼,“阿音,你既与萧既明有患难之情,又与陆广白有上下旧谊,你助李剑霆,此二人必然要与你刀剑相向,这是其一;沈泽川和萧驰野共掌东北军政,你打灯州,沈泽川退兵是小,萧驰野兵败是大。远征艰苦,没有沈泽川,九万铁骑必败无疑,到时候边沙骑兵卷土重来,东边三境百姓仍旧要受此威胁。你今日的忠,是让翘首以盼的三境百姓再度受苦,这是其二;李剑霆授你‘东烈王’一爵,不是感激,是迫于局势。常言水满则溢,月盈则缺,假设你当真平定中博,待阒都安定,启东战功彪炳,又没有离北互为牵制,那么她今日能迫于局势你为王,他日也能迫于局势革掉你这个异姓王,这是其三;姚温玉归属沈泽川麾下,谈锋惊起天下贤才泉涌中博,沈泽川不仅重用阒都旧臣余小再,还提拔敌军旧僚高仲雄。他不以门第、前尘为己见,率领麾下幕僚力推黄册,一年而已,便已经肃清中博匪患,造就天下粮枢。他在中博宽宏至此,等他兵入阒都,同样能容得下朝堂上的有能之辈,这是其四。” 花香漪轻轻扶了扶鬓边白花,慢声说:“以上种种,李剑霆能做的,沈泽川都能,可沈泽川能做的,李剑霆未必能。” 此四谏于公于私合情合理,就如同当头棒喝,砸散了戚竹音的忠。 然而这还不够。 花香漪扶花的纤指衬着耳边东珠,她眉间憔悴不减,神情有了几分低落。她语速缓慢,不疾不徐,道:“阿音,阁老曾言‘文死谏,武死战,’,但你瞧,这二十年里的风起云涌,能够死得其所的又有多少?韩丞想要扶持自家小儿当皇帝,天下人不让,那不是忠于李氏,而是韩氏失德,不配其位。大周内外纷争无休,真正能结束这一切的早已不是李剑霆。沈泽川兴民得道,乃是天下众望所归。”她缓缓抬起眼眸,望着戚竹音,就像是望着决定天下兴亡的定海神针,既有钦佩,又有心疼,“今时今日,万民生死就决定于你的一念之间。” 茶雾氤氲,散在了窗格间。 沉思良久的戚竹音问戚尾:“百年以后,还有人记得戚竹音吗?” “记得,”戚尾忽然哽咽起来,说,“大帅此举成全天下数万人,从此百姓安居,大业待成……谁会不记得戚竹音。” “我名不能入史,牌不能受供,又有违戚氏祖训,实为大周叛贼,”戚竹音望着山河,“百年以后就是黄土一抔,烂泥一把。” 戚尾扶刀跪下,道:“大帅百年,我若尚在,就为大帅供牌;我若不在,就让我儿子,我孙子,我家世世代代为大帅点着那盏长明灯。” 戚竹音回首,笑起来:“如此,我也值了。” * * * 丹城距离阒都近,都城里的朝臣都悬着颗心,明理堂通亮,偏厅里也坐满了人。等军报一到,所有人都凝神细听。 李剑霆问:“战况如何?” “回禀皇上,”跪在门前的军官汗流浃背,喘着粗气道,“两万都军中了叛军的诡计,总督落入重围——” “东烈王呢?”孔湫站起了身。 军官抹汗,答道:“东烈王出兵的消息实乃伪造,启东三十万守备军根本没动!” 岑愈手里的茶盏“哐当”落地,偏厅里顿时喧闹起来,在场的太监宫女都慌乱了。 薛修卓说:“剩余的都军呢?” “即刻回调!”陈珍反应很快,先一步迈出,急声说,“即刻把剩余都军调回阒都!” “且慢,”薛修卓忽然出声,他看着军官,沉声说,“在都军回调的时候通发火牌到厥西、河州及槐州三境,就说天下兴亡就在此刻,但凡能出兵助阒都者,朝廷封赏百万两!” 百万两,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薛修卓已然被逼到绝路,槐州暴动没停,河州还有余匪,他此举是把奚氏钱库的钥匙悬挂在了阒都城门——沈泽川没有离北铁骑相助,不是天下无敌,这一刻谁能扭转乾坤,谁就能做大周下一个贵公! 第271章 惠连 “戚竹音当真做了叛贼?”岑愈难以置信, “戚氏百年守启东, 她这一举,就是让戚氏百年威望毁于一旦……” 大周姓李, 他们可以为君谏, 为君死, 但他们不可以接纳李氏以外的君王。花香漪说天下人不要韩氏小儿是因为韩氏失德,那是托辞, 真正站在朝堂上的臣子都是李氏朝臣。没有了李氏, 他们就是前朝遗老。 皇帝不好,可以换, 但他必须姓李, 这是正统。否则海良宜为何以死为谏?薛修卓为何竭力至此?另投他主、拥立离北岂不是更好?数百年所谓的“忠”都在这一个姓氏里, 越出去就是大逆不道的叛贼,还是背离纲常的卑劣之徒。他们奔走疾呼、振臂拼命,要的是李氏大周再度中兴,而不是另跪他主。 高仲雄名声鹊起, 可是阒都读他的文章, 还在唾骂他这个人。因为他是三姓家奴, 背叛原主就是不忠。臣以忠而立,他连对人主的忠诚都没有,他算什么臣子?不过是衣冠禽兽罢了! 姚温玉才名倾天下,为沈泽川谋得的贤能却多是山野隐士,从阒都来的寥寥无几。太学谈他,是叹他明珠暗投, 是骂他背弃先师遗志。海良宜死谏保正统,他却追随了出身不正的沈泽川,这是以身投贼,他早已被这些大周王朝核心的儒士们所厌弃,不复当年的璞玉清名。 孔湫到此地步,泪流满面,叹道:“是我看错了戚竹音啊!” “邵成碧为何败的如此轻易?”陈珍兀自跌落在椅中,“他还带走了春泉营的火铳……” * * * 沈泽川拾阶而上,天还没亮,原驻营地烟雾滚滚,他已经能看清丹城了。 “天已转寒,”费盛跟在后边,替沈泽川拿氅衣,“主子留心着凉。” 泥间凝着薄霜,乔天涯和澹台虎几个挂刀越过,随着府君上去。澹台虎才拉完肚子,面色煞白,给沈泽川跪地行礼,喊了声“府君”,就自觉羞愧。 “将计就计用得不错,”沈泽川侧眸,“待二爷回来,要赏。” 澹台虎闹了个脸红,他说:“这……这是府君算无遗策……我他妈的……没曾想军中还有细作。”不是他的功劳,他也不要,指着边上的余小再,继续说,“都是犹敬机敏!” “那倒不如谢谢丁桃,”余小再打趣道,“你临头那一趴,可是他替你打的腿弯。” 依照平时,乔天涯必定会出言调侃,可他今日神色郁郁,立在侧旁并不言语。 “府君是如何猜到军中有细作的?”澹台虎询问道。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沈泽川反问道,他今日心情颇佳,“你听闻王宪到了端州,就动身往端州去,若不是有人教唆,换作以前,你哪有这份胆量?” 澹台虎最敬佩萧驰野,也最怕萧驰野,他虽然又犟又倔,可他是打心眼里服二爷。倘若没有人在他耳边吹风,单凭他直来直去的性格,也想不到王宪会告状。 “就是不知道这细作,”余小再说,“究竟是阒都的细作,还是边沙的细作。” 费盛说:“原先是不确定,可他昨夜弄这一手,分明是阒都的细作。” “不是,”乔天涯突然说,“藏在军中的细作绝非阒都派来的。”众人回首看乔天涯,乔天涯道,“如果是阒都派来的,都军不会毫不知情……邵伯也不知情。府君,此事蹊跷。二爷正在逼近阿木尔,阿木尔倘若安排蝎子在这里,必定不会下闹肚子的药,该下致死的毒药,这样守备军不敌都军。茨州有了危险,二爷才会收兵回援,阿木尔的危机方能解除。” 萧驰野已经到了漠三川,靠回颜部游说三部,结以互市之盟,准备共击阿木尔。阿木尔的先锋胡和鲁、大将哈森皆已阵亡,他此刻就是困兽,想解围,杀掉敦州守备军最方便。 澹台虎没心机,随口说:“那还能是谁?总不能是咱们中博自己人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余小再心里百转千回,没敢接话。要说中博无派系,那不可能。最早沈泽川在茨州,周桂手底下的幕僚就为此有过冲突。到如今,任职中博要务的官员无非两种,一是中博本地的官,这些人是沈泽川提拔;二是大周旧臣,这些人是投奔沈泽川来的。他们虽然跟六州官平起平坐,但大伙儿私交不同,追随府君的目的不同,中间有界线。 余小再师从岑愈,岑愈还是内阁重臣,他到中博来劝和,最终没走,这是私心想追随府君。沈泽川厚待他,给了他巡察重任,他行走六州督查政务,难免要与人摩擦,然而这还没有到相互轧斗的地步,因为他不主理一州政务,手里没兵,又直属沈泽川,沈泽川随时都能罢掉他。真正打破平衡的是王宪,王宪一个贬谪出都的罪官,却能直接管辖六州经济要务——他在茶州,可是把罗牧克得死死的。 沈泽川问澹台虎:“总说细作,人抓到了吗?” “昨夜兵荒马乱的,”澹台虎回头看远处的队伍,“这会儿还没有清点完……府君,这次缴获的火铳都是坏的。” 沈泽川才得知此事,眉间微皱,反问道:“坏的?” 乔天涯侧身到沈泽川身前,低声提醒:“樊州翼王的那批火铳,总共一百三十五只。” 大周八大营里只有春泉营配备火铳,当初萧驰野想要,都得借着跟李建恒的关系,才能拿到手里把玩。它受兵部限制,就连工部都没有它的图纸,所以流出很难,沈泽川在锦衣卫里也没能搞到。铜火铳数量稀少,除去在军备库里坏掉的,一共也不到两百只。 沈泽川沉声说:“你查过了编号?” 乔天涯颔首,道:“邵伯带来的一百五十只火铳,跟霍凌云上交的火铳是同号。” 难怪是坏的,真正的火铳早就流到了沈泽川手中。 沈泽川微怔,他反应极快,说:“兵部收藏火铳图纸,还有春泉营军备库的钥匙,若是陈珍换掉的,他就不会再交给邵成碧,邵成碧也出不了兵。”他看向乔天涯,眨眼间想到了许多,“邵成碧知道这批火铳被换掉了,他执意出兵,前来送死,是因为——” 时机! 沈泽川想要兵入阒都,得有个时机。 “太傅要我隐于锦衣卫等待府君,”乔天涯眼眸漆黑,“在给府君的卖身契里,既没有写姓氏,也没有写籍贯。” 齐惠连只写了“松月”二字。 “那除我以外,”乔天涯定定地说,“是不是还有个‘风泉’。” 雨滴“啪嗒”地掉在了沈泽川的眉眼间,劲风顿时扫荡而来,营地内的烟雾被绞灭了。暴雨在顷刻间如注,费盛抖开氅衣替沈泽川挡雨。 “若是有一日,你我丧于中途,今日这个安排,便是他的保命杀招。” 齐惠连抱腿坐在檐下,看暴雨淋漓,放下空了的酒葫芦,对身边浑然不觉的纪纲咧嘴一笑。 “你送他仰山雪,我送他弑君刀。” 第272章 峰回 雨珠敲打着营帐, 炉子上煮着沸腾的茶水。沈泽川已经换了衣裳, 坐在椅中,问纪纲:“师父认得‘风泉’吗?” “认得, ”纪纲端着茶碗, 看了眼边上的乔天涯, “但确实不知道他是邵成碧的儿子,更不知道邵成碧就在昭罪寺门口卖包子……最早太傅说要办此事的时候, 只说风泉是个暗桩。” 沈泽川道:“他既然是邵成碧的儿子, 又怎么会变成慕如的弟弟?” 纪纲含着茶水,半晌后咽下去, 说:“你还记得, 咱们进昭罪寺那晚, 太傅说东宫僚属死伤无数,我当时就猜想,既然太傅能装疯残喘,那太子一派总还有几个落网之鱼能活了下来。后来我问太傅, 太傅不肯讲, 直到有一日, 我跟宫里每月来发放粮食的太监闲话,听说楚王李建恒喜好美人,在地方挖空心思搜罗美人。” 纪纲把此事当作笑谈告诉齐惠连,几个月后,李建恒在晋城的庄子就把慕如送到了阒都。 “我跟锦衣卫打听,说慕如从小被养在庄子里受人调教, 跟弟弟五六年都见不了一回。风泉能跟着她入都,是因为老家的宅子给烧掉了,他没有去处,只能投奔姐姐。”纪纲搁下茶碗,正色道,“我信以为真,你在阒都也瞧见了,那慕如是真把他当成了弟弟,这谁能瞧出是假的?” 慕如到了阒都,李建恒还没有来得及收,就被小福子借机献给了潘如贵。慕如很受潘如贵的宠,风泉因此颇得潘如贵青眼,但他那会儿还不是潘如贵的“孙子”,因为潘如贵身边有个小福子。 “咸德八年端午节前夕,太傅设计杀小福子,这事你知道,我以为太傅只是想让你出寺,”纪纲说,“谁知半路杀出个萧驰野。” 沈泽川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他刚出昭罪寺不久,还在锦衣卫养大象的时候,萧驰野来堵他要扳指,怀疑他在李建恒身边安插了人。 天纵奇才。 齐惠连是这么夸萧驰野的,因为他嗅觉太灵敏,仅凭对李建恒的了解,就觉察到有人在教唆李建恒争抢慕如,然而萧驰野也没有想到,李建恒身边的人根本不是沈泽川安排的,他跟沈泽川较劲,只能扑场空。但齐惠连半点痕迹都没露,萧驰野这份敏锐着实惊人。 “风泉送进去,”纪纲说,“太傅就再也没提过了。” 帐顶有雨打声,帐内略显寂静。 姚温玉膝上卧着虎奴,并不冷,他打破沉默,说:“倘若是他……” “倘若是邵风泉,那邵成碧何必带着火铳来?”沈泽川左手撑首,在暖和的帐内思绪流畅,“火铳被换给樊州土匪的事情,邵成碧知道,他明白这批火铳用不了,可是他还是带来了。” 邵成碧前来赴死,是为了给沈泽川一个能攻打丹城的理由,他有千百种办法,唯独不需要火铳来画蛇添足,除非这批火铳根本不是拿来用的。 一直仰身在椅子里的乔天涯骤然坐正,他沉默须臾,道:“邵伯是想告诉府君,谁是蝎子。” 火铳是中博蝎子给翼王的,而中博蝎子正是从阒都蝎子这里得到的。陈珍虽然能调动火铳,还掌握图纸,但奇怪的是,他竟然对春泉营火铳丢失一事毫不知情。 “既能眼观六路,又能耳听八方的,非宦官莫属。”沈泽川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有些清晰的事情开始变得模糊,而模糊的事情却开始变得清晰,“陆广白告诉我,替换边郡军粮的就是监军太监迎喜。” “那么福满就是个替死鬼,”姚温玉说,“薛延清则是个挡箭牌。” “这把刀,”沈泽川眉间微皱,“有些捉摸不透啊。” * * * “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薛修卓蹲在福满身前,端详着福满的神色。 福满在酷刑里就剩层皮了,他没了舌头,只能用突兀的双眼瞪着薛修卓,嘴唇翕动。哑儿在薛修卓身后端着纸笔,想要塞到福满手中。可是福满十指皆断,已然是个苟延残喘的废人了。 薛修卓没承想蝎子动作这般快,这简直和他们当初抛弃魏怀古一样。他站起身,道:“你是永宜年入宫的太监,侍奉过光诚帝。后来潘如贵死了,你在官沟里受萧驰野举荐,才开始崭露头角,随后,你派干儿子迎喜到启东监军,示意他调换边郡军粮。你是想让边郡吃败仗,替阿木尔打开启东防线。” 福满喉咙里“咕噜”地响,他用残存的手指碰着锁链,躺在地上用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薛修卓。 军政变动必然紧密相连,早在兵败案以后,海良宜等朝臣就觉察到大周内部的古怪。从永宜年开始,他们与世家不死不休,这是两股势力的胶着碰撞,可是从兵败案以后,事情不再按照任何一方的设想继续。露出马脚的人是花思谦,他在海良宜追账时过于慌张,勾结边沙骑兵犯下六州血债,时任户部都给事中的薛修卓清楚地看到粮银调动。 薛修卓回身,喃喃自语:“谁知陆广白没有死,反而带着边郡守备军叛逃了。戚竹音迅速回防,启东仍然牢不可破。你们计划失败,于是阿木尔调离哈森,开始主攻离北。” 这是边郡军粮案的首尾。 福满鼻孔呼气,颓唐地转动着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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