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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往敦州跑,城破前能逃掉几个是几个!” 人群嘈杂起来,他们推搡着挤向西门,不安的气氛浮动在夜色里。高仲雄受力不得不向前,他抱着包袱,侧身往孔岭那边挤。 “莫要踩,”高仲雄护着包袱,仰高头说,“诸位莫要……” 拥挤的人群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不知是谁的肘子撞到了高仲雄肚子上,他没抱住包袱,看着自己的纸笔散落在地上,赶忙弯腰去捡。可是人太多了,他还没够找,笔就被踩断了。 高仲雄急道:“莫踩笔、莫踩笔呀!” 孔岭被挤得站不稳,姚温玉的四轮车不方便,这要是被冲到了人群里,就坏事了!孔岭一手托着虎奴,一手拽着四轮车,向周围说:“近卫何在?速来护住元琢!” 姚温玉的车轮卡到硬物,随着冲击猛地“哐当”一下,险些震翻。他转动目光,看着众人。月光不合时宜的安静,沿着他的袖袍滑落在地上。 拍门的声音加剧,到处喊着“开门”。端州被屠的记忆太深刻,他们看不到曙光,前头打得越凶,大家心里就越没底。 “嘿呀!”高仲雄生气地挥袖,也不要笔了,探着手臂抓住四轮车,往自己跟前带,挡着人浪,骂道,“莫要挤了,挤坏人了!着什么急,城还没破呢,府君在前!” 四周顿时响起喊声:“府君哪儿去了?” “沈泽川哪儿去了?” “没兵没卫,是不是跑了?” 高仲雄哪知会变成这样,他赶紧说:“府君在……” “沈泽川跑了!”有人跺脚气道,“没见着人啊!” 气氛就像被点着了,原本压抑的哭声爆开在人群中,急躁的情绪正在横冲直撞,拍门声逐渐变成了砸门声,恐慌弥漫开来,四处都在歇斯底里。 名叫“沈卫”的隐患终于爆发了,它就像是时刻悬在沈泽川头顶的利剑,暗藏着中博对沈泽川的抗拒。即便沈泽川得到了中博六州,它也无法被根除。沈卫弃城而逃,端、敦两州尸山血海,如今沈泽川迟迟没有现身,沈氏又一次畏缩逃跑了。 “开门、开门……”有人号啕大哭。 城门向前微微突起,挤出了缝隙,残余的守备军拦不住人群,伸着脖子斥道:“不要挤了!” 但是没有用,人群已经乱了。 守备军喘着气,不敢开门,东边的探哨都被杀光了,骑兵要是绕到了西方也没人知道,他现在打开城门,就是从背后捅端州一刀,那是真正的城破了! 守备军靠着蛮力推搡百姓,“噌”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喝道:“谁他妈再挤!” 孔岭顿时说声:“不好。” 果然,守备军一亮刀,周围就彻底爆发了,包袱和拳头骤雨般的砸向他,人潮前涌,喊道:“开门!” 守备军不可能真的杀人,他护着头部,在后退里觉察到有人在夺刀,不禁道:“抢刀我就砍人了!” 城门被撞得摇晃,守备军还没站稳,背部倏忽袭来一股巨力,接着整个城门都发出“砰”的闷响,被撞车从外边撞破了! “我日!”守备军趴在地上,被踩了几脚,爬起身踹着挡路的百姓,把人疯狂地向后推,朝自己的兵吼起来,“快堵门!” “骑兵!”人群惊叫着,大伙儿连滚带爬地向后跑,“骑兵破城了!” 守备军拖着刀,靠背部顶住摇摇欲坠的门,跟几十个兵整齐大喝,试图把破掉的城门推回去。然而外边的巨木撞车再一次重击在城门,震得他们背部发麻。 姚温玉撑着把手,高仲雄和孔岭一人架一边,想要把元琢推走。孔岭的头皮都炸了起来,他隔着那半掩的城门,听见了久违的马蹄声。 “我带着元琢走小巷,”孔岭推着姚温玉,顾不得案宗,揣起自己的袍子,“神威快跑!” 高仲雄手抖得厉害,他说:“我跟先生、先生待……” 城门彻底被撞烂了,木渣飞溅。守备军扛不住,骑兵直接越过他们的头顶,奔了进来,弯刀挥向高仲雄。 守备军狼扑而上,陡然架住了弯刀,背着他们说:“快跑,速速呈报府君,西门破了,我们守——” 守备军话音没落,人头就滚落在地。 高仲雄失声大叫,他脚软,扶着四轮车,几乎要跌在地上。姚温玉眼看弯刀再次袭来,他背上湿透了,突然别过车身,挡在孔岭和高仲雄身前。 一纵轻骑穿过人群,在夜色里快得像是流汞,飞掷出的长剑嗡声钉住了骑兵的咽喉,在对方倒下马背时已经冲到了跟前。 乔天涯勒马,拔出自己的剑,插回剑鞘,喘着息看着姚温玉,对后边丁桃喝道:“带先生们走!” 姚温玉没动,他握紧把手,转头时目光越过乔天涯,看见风踏霜衣嘶鸣着仰蹄,背上的沈泽川白袖翻袂。仰山雪势如怒龙,经过骑兵喉咙时干脆利落,好似电光乍破,快到看不清。 风踏霜衣越过人头,奔过城门,背后的锦衣骑席卷向边沙骑兵,在凛风里撞出四溅的火花。 乔天涯也要走,姚温玉却看向他,手背上隐约有青筋浮动,低声对他说:“带府君回来!” 沈泽川身体抱恙,早在敦州时就坏了右手。他如今又是六州之主,稍有不慎死在了战场上,中博所有人的心血都将付之东流。 乔天涯没表情。 姚温玉乞求般地望着乔天涯,一字一句地说:“万乘之君不涉险。” 沈泽川甩掉仰山雪刃上的血珠,在空旷处勒马,胸口起伏,迎着风,右手双指隐隐抽痛。他立在最前方,望着灰蒙蒙的天地。他不强壮,却不会倒下。他在天光里既像是飘渺沙砾,又像是钉在端州城前雪亮的钢刀。 他阴险狡诈,不择手段,还睚眦必报。 他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 但是—— 乔天涯俯身,虚虚地弹了下姚温玉的额心,就在姚温玉以为他会照做时掉转了马头,暴喝:“誓死追随府君杀敌——!” 天际霎时破光,万顷昏暗一瞬灰飞。沈泽川的刀刃抹过大腿外侧,锋刃在光芒里直射而出,风踏霜衣跟主人一样只会向前。 向前! 锦衣骑厉声齐喊道:“誓死追随府君杀敌!” 他在这些人眼里就是开天辟地的君主! 第248章 无名 前来突袭西门的边沙骑兵没有料到, 端州城内还藏着这样的轻骑, 他们骑着跟自己同样的矮种马,在晦暗的天地间进退自如。 沈泽川是鸦群里的白鸟, 他擦净的刀锋割破晨曦, 在第二轮冲锋前说道:“后退。” 丁桃引导百姓撤离, 西门的城门已经破了,这里马上就要沦为战场。历熊架起高仲雄, 带着孔岭和姚温玉跟在百姓后边。 锦衣骑整齐地立在门前, 他们数量很少,却是中博目前绝对的精锐。西门还活着的守备军不敢怠慢, 在城脚推动作为替补的车山墙。这种由石灰浆补填的活动墙壁没有城门那么厚, 凹陷的地方可以放置强弓。 虹鹰旗猎猎作响, 边沙骑兵已经擂鼓了。那筒形小鼓震耳欲聋,矮种马刨蹄蓄势,他们不给西门修补的机会,就在鼓声里先于锦衣骑发起了第二轮冲锋。 马蹄声如骤雨, 震得地面微动, 沙砾乱跳, 灰尘顿时扑面袭来。边沙骑兵的气势兜头盖下,迅猛得像是饥肠辘辘的犲豹。 乔天涯的马就在风踏霜衣的侧后方,他拽紧缰绳,说:“预备——” 锦衣骑宛如入定,风刮过他们的面颊,却没有带走任何声音, 他们仿佛连呼吸都消失了。为首的骑兵越过距离,在疾驰间逼近沈泽川。沈泽川闻到了骑兵浓重的汗味,甚至看到了骑兵面部狰狞的神情。 时间似乎静止了。 下一刻,沈泽川亮刀冲出,在风踏霜衣撞进骑兵前锋时说:“杀敌!” 杀敌! 锦衣骑如同乌云狂潮,和边沙骑兵凶狠地撞在城门通道里。钢刀跟弯刀铿锵交错,西门没有战术可言,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敌,只有迎面挫掉骑兵的锐气,端州守卫战才能继续。沈泽川必须冲在最前方,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凝聚起端州人心。 骑兵堵住通道,挡住了光芒,双方挤在这里杀声震天。周围喷溅的血水浸湿了沈泽川的袖子,他挥刀砍翻身前的敌军,透出的晨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淌着血汗。府君眼神阴鸷,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刮倒骑兵,直冲向前。 这支边沙骑兵是绕后的偷袭队伍,不敌士气高昂的锦衣骑,在通道里节节后退,。他们在两次交锋里都吃到了苦头,最终不得不撤出通道。守备军见机行事,齐力推着车山墙,在沈泽川回撤时堵住了破掉的城门。 车轱辘发出“咔哒”的转动声,推墙的守备军喊着:“弓箭不够了!” 沈泽川勒马,仰山雪垂在侧旁,淌了一路的血。他说:“放下备用吊门。” 城头的守备军拖住绳索,吊门在齿轮咬合的滚动声里轰然落地,把通道的内侧堵死了。这是端州二层防御墙,专门用来对付现在这种情况。 沈泽川的右手握不紧刀,只要停下来,双指就会抽疼。他摸了下袖袋,只找到了萧驰野的蓝帕子。他用蓝帕子把仰山雪的刀柄跟手掌缠起来,勒住双指,确保刀不会脱手。 “现在就通传南北城门,”沈泽川说,“全部放下备用吊门。” 阿木尔在七年前就有中博的军事地图,对于端、敦两州可谓是如指诸掌,从哈森迅速突袭、精准击点的战术上看,他肯定也看过中博的军事地图,既然端州已经成为了孤城,再单守东门就不明智了。 “放下备用吊门就再也出不去了,”乔天涯看着城墙上渡起了晨芒,“狼烟台还没有点燃。” “敦、洛两地的狼烟台自有人去点,”沈泽川握紧手掌,“东门还开着,只要再点燃靠近边郡的狼烟台,边郡的援兵就到了。” 哈森肯定用了什么办法拖住了萧驰野,但萧驰野一定会来,所以哈森才会选择疾袭,他想速战速决,赶在萧驰野率领援兵赶到前先破了端州,抢空粮仓再跑,他根本不想跟萧驰野在中博正面交锋。 * * * 尹昌率领守备军杀一批步兵就退,他只要阻拦住步兵架起通行板,东门就不会立刻受到骑兵的冲锋。 “退,退!别他娘的拼命,我们要跟这群狗娘养的打持久战。”尹昌抹着脸上的血水,蹬着跑慢的守备军屁股。 端州四个城门都要守,这对两万守备军而言是个难题。尹昌要拖时间,他的守备军必须经得起骑兵冲锋,并且在骑兵冲锋以前,他得既能抵挡步兵,又能保存体力。 守备军向城内回撤,尹昌是最后一批,他准备越过濠沟时听到了背后的马蹄声,冷汗顿时冒了出来。老头凭借着久经沙场的洞察力,就地翻滚,喊道:“拔刀!” 那月牙般的弯刀直直钩过尹昌脖颈刚才待着的位置。 老头心有余悸地摸了把脖颈,朝着来人喊:“你咋都不打招呼呢!” 卓力听不懂尹昌的话,他强力的马蹄已经踏到了尹昌的身前,尹昌接着翻滚,滚了满身的尘土。 卓力高兴地说:“灵巧的猎物。” 尹昌也听不懂卓力的话,他单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背握着刀,跟卓力在濠沟边诡异地对峙。 凶残。 尹昌带着土腥味的拇指擦抹着红鼻子,对卓力下了定义。他的眼神就像这方天空一般寂静,那些砲轰的嘈杂都无法撼动他。他衔接着大地,跟外表呈现的聒噪截然不同,他总在危急时刻带着无与伦比的镇定。 “你,”尹昌沉下的嗓音微哑,老头肯定地说,“七年前去过茨州。” 卓力听得懂“茨州”两个字,他拿弯刀给尹昌比划,用蹩脚的大周话说:“我去过,带着,这把刀。” 尹昌花白的头发被疾风吹乱,老头双脚蹬地,猛地蹿了出去,紧接着纵身跃起,抄刀抡向卓力的脑袋。卓力架刀格挡,座下的战马竟然被尹昌的力道压得向后退了几步。 卓力敏锐地说:“你,认得我?” 尹昌落地时双掌微抖,他滑开脚步,忽然大笑起来:“我认得你,你不认得我。七年前在茨州,我看着你们焚烧屋舍,屠遍全城……”他的神情骤然冷寂,“你带走了他们的脑袋。” 卓力半听半猜,他等尹昌说完,就解掉了腿侧的麻绳,那里吊着茶石河探哨的头颅。他提起来,扔给尹昌,用边沙话说:“我不要了,我要你的脑袋。” 头颅滚在尹昌的脚边,都是年轻的脸,尹昌看着这些脸,再看向卓力。 他安静地注视着卓力。 卓力却觉得这具苍老身躯里的猛兽正在咆哮。 “你该给战死的人尊严,”尹昌说,“你们这些畜生。” * * * 费盛跟着守备军驱散百姓,他站在街道上犹豫了片刻,就掉头奔回东门。中途听见马蹄声,费盛回头看见沈泽川正带着锦衣骑奔向东门。 “上马!”乔天涯把挂在侧旁的马鞭扔给费盛。 费盛接住马鞭,减缓脚步,在空马奔过自己身边时翻身而上。他拽住缰绳,问乔天涯:“西门如何?” “破了。” 费盛面色一变。 乔天涯接着说:“府君又给堵上了。” 费盛忍不住骂道:“你他妈的能不能说完!” 乔天涯哈哈大笑,两个人跟随着沈泽川继续向东疾驰,待到城门前,看城门大开,守备军还没有撤完。 沈泽川下马,大步流星地上城头,走到半中央,就被密集的砲轰砸到停下来。他拨开飘浮的灰尘,说:“还有女墙吗?” “不多了,”费盛捂着耳朵,喊,“骑兵换成单梢炮了!” 沈泽川心里微沉,哈森这是要用持续地砲轰砸掉端州东面的防御墙。他沿着墙垛向下看,看见骑兵已经逼到了濠沟的不远处。 “开闸放水,”沈泽川面如沉水,“骑兵要冲锋了。” “开闸——”费盛向南侧奔跑,喊到一半被灰尘呛住了,他掩着口鼻,顷刻间又想起什么,拽住边上的守备军,问:“怎么还不关城门?骑兵要冲锋了!” 守备军咳嗽着回答:“指挥使、指挥使还没撤回来!” 费盛一惊,他顾不得乱飞的重石,扒住城墙往下看。底下混杂的兵马太多了,他在其中费力地找到了尹昌。 “回城啊……” 尹昌刀挂住了卓力的弯刀,双方在平地上拉锯,老头脚下滑动,他大喝着向后,用余光看见了奔袭过来的骑兵。 不能久战! 尹昌当即松力,刀顺着弯刀空隙下坠,他伸臂抄过刀柄,撒腿就向濠沟跑。城墙两侧的蓄水闸还没有打开,等着守备军回城再放。但是尹昌在狂奔间觉得背后滚烫,他在前滚间失声大喊:“关门——!” 后方奔袭的骑兵根本不是来冲锋的,他们趁着城门还没有关上,倒出兜袋里点着尾翼的山雀。这些鸟雀惊恐乱撞,兜袋都燃了起来,紧跟着蜂拥过濠沟,撞向城门。 城门通道内的吊门是木制的,一旦燃起来,东门防御就没有了。 尹昌停在濠沟前,猛地跳跃起来,然而背后的卓力跟着扑来,钩住尹昌的袍子,在“刺啦”声里把尹昌拖倒在地。 尹昌一刀插在地上,稳住被马匹扯动的身体,朝着城门声嘶力竭:“关门,放水!” “操,操!”费盛撑臂跃下阶,推着人群向通道跑,“等一下,我操你祖宗!” 火雀撞在城门,守备军的衣物已经烧起来了,众人翻滚着灭火,向通道内侧跑。内城城脚都有灭火备用的水袋,但是火雀太多了,再不关门,吊门也要着了! 沈泽川在砲轰里,喉间干涩,他在灰尘中被东边的日出刺痛了双眼,说:“关门。” 城门闷声挪动,费盛还挤在后涌的人群里,他像是逆流的浮萍,根本抓不住可以支撑的救命稻草。通道内的光开始收敛,挤进来的守备军堵住了费盛的目光,他看不到外边,更看不到濠沟对面。 “别关门……”费盛不顾一切地推开守备军,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说着,“别关!” 城门“砰”地闭紧,通道内彻底暗下去。两侧的蓄水闸猛然高抬,还没有修完的濠沟勉强盛住了水,在城门与骑兵前划出了界线。 沈泽川陡然提高声音:“灭火!” 尹昌承不住力,被战马拽向后。他拖着刀,蹭在地上,在马蹄声里扯掉了腰侧的酒囊,咬开后灌得满脸都是酒水。尹昌扔掉酒囊,抹了把脸,朝天笑道:“马上行嘞!” 费盛跪倒城门跟前,他用双手扒着缝隙,咬牙说:“开门——!” 沈泽川唇线紧抿,他看着尹昌,双眼通红。 费盛在铁皮包裹的缝隙里抓得双手血淋,他砸门、撞门,说着:“开门,给我开门!” 卓力用马鞭套住尹昌的脖颈,用臂力把老头拽起来。尹昌还握着刀,他被卡得蹬不稳地面,看着卓力,边呛边说:“给个、给个痛快吧!” 卓力的弯刀架在了尹昌的后颈,在向前钩的时候,哪知尹昌跟前扑。老头借着卓力高抬的手臂,放弃再扒脖颈间的马鞭,他反抄的钢刀锐芒暴现,几乎是拧着半身,在大吼中靠着小臂带过刀刃,在卓力钩掉自己脑袋前先刮掉了卓力的脑袋。 尹昌跌在地上,脖颈前还套着紧拴的马鞭,他鼻间发出粗重的呼吸,用手肘撑着地面,朝端州的方向爬了些许,背后是潮水般的铁蹄。 无名之辈。 尹昌笑出声,又哭起来。 小盛。 尹昌急促地喘息,向城门喊起来,声音荡彻云霄:“府君啊,我看这天,是大捷!” 马蹄轰然埋没了老头。 费盛隔着城门,在短暂的寂静后,磕着铁皮,沿着那细小的光芒下滑,撑着门号啕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车山墙是我杜撰的,可能确实有这种作用的守城器械,但我做资料的时候没有看到确切名称,就在这里胡诌了一个。 第249章 车轮 乱撞的火雀都被挡在了门外, 守备军没有停下, 他们飞奔在通道里,拖着备用水袋, 把水泼到城门上以防万一。 濠沟对面的边沙骑兵对着卓力的尸体气急败坏, 卓力是七年前跟随阿木尔深入中博的四脚蛇, 还是阿木尔送给哈森的礼物,正是因为有他, 哈森才能在短短几日里切断端州对外的联系。 “拖走他!”骑兵看向端州城门, “这莽撞愚蠢的废物……打起精神来!在哈森到达前,我们必须想办法越过这条沟!” 尹昌撤掉了通行板, 还杀掉了推头车的步兵, 让边沙骑兵面对濠沟陷入短暂的焦灼, 给城内的守备军留下了喘息的机会。然而端州的濠沟还不算是护城河,两端的方砖为了跟南北两侧的濠沟相连接,没有镶实,这条沟无法长时间的保持充盈。蓄水闸全部打开, 水已经放空了, 并且就算濠沟能坚持, 边沙骑兵也会在不久后找到过沟的办法。 天黑以前,东门一定会迎来边沙骑兵的冲锋。 “重石预备,”沈泽川侧首,对乔天涯说,“推床子弩上墙!” 城下的守备军齐力推动床子弩,沿着较宽的通道勉力向上挪动。骑兵的单梢炮持续攻击, 重石飞掷在城墙,已经把东面城墙砸出了豁口,碎了的砖石混杂着泥块往下掉,墙垛塌了几个。守备军不得不抱头躲避,用身体抵着往下滑的床子弩。 守备军扛不住重力,一众人被床子弩压得脚跟蹭着地面,也向下滑,只能喊道:“太沉了!” 乔天涯跃过台阶,要去搭把手,却看一个布衣微微沉下身体,抬起双臂撑住床子弩下滑的地方。纪纲白发沾灰,沉声喝道:“起——!” 守备军只觉得背部顿轻,纪纲额角青筋微跳,他迈开脚步,让床子弩沿着斜坡缓慢地向上移动。待床子弩就位,纪纲双臂颤抖,背部都被汗水浸湿了。 此刻是巳时,日头高照,汗掺杂着呛人的灰尘蒙在脸上,到处都是奔跑的士兵。墙垛上的弓箭不敢莽射,敌军很可能会诱导消耗,他们要留到骑兵冲锋时再放。床子弩同理,这件杀器轻易动不了,它必须一击致命,就像尹昌杀掉卓力那样,得让骑兵痛起来。 “守备军分列,三队分守三门,让锦衣骑在东门待命,”沈泽川抬起握刀的手,用手背擦拭着面颊的汗,“天黑前要堵死其余三门。” 端州粮仓充实,要打端州,骑兵可以久围消耗掉端州的粮仓,让端州受困个把月,把端州耗死。但是哈森想速战,就不会采取长久的围攻,骑兵从昨晚到现在都在强势猛攻,如果东门僵持了,骑兵就很可能会绕到其余三门,像他们偷袭西门那样进行侧面突进。 沈泽川在其余三门放下了吊门做防御,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因为骑兵有攻城器械,载着粗壮木头的撞车可以直接撞破城门,继而撞破吊门,让骑兵顺畅进城。 “火油、石头,”沈泽川说,“再拆掉城内被砸塌的望楼,让分守三门的守备军把能用来做抵御的东西都带上墙头,只要看见骑兵的身影,就吹角鸣示,扔下杂物阻拦他们冲锋。” 得尽快想办法再出城。 沈泽川看向东南方的天际,那里的狼烟台寂静无声。 * * * 先生们都被聚集到了马场,这里位置空旷,能够容纳城内的几批百姓。高仲雄这会儿才缓过劲,俯身揉着小腿,对孔岭说:“适才、适才那情形……” 他一着急,就又结巴起来。 孔岭安抚道:“无妨,神威当时还要带元琢走,已经是勇气可嘉了。我早年在敦州,得知骑兵入城,那是真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姚温玉攥着自己的袖子,在沉默里被只手打断思路,他望过去,看见适才的妇人叫孩子来还帕子。姚温玉抬起手,却没接帕子,他沾染灰尘的手指微伸,轻轻碰到了孩子的脸颊。 活的。 姚温玉胸口起伏微促。 马场边的脚步声密集,守备军们疾奔而过,要上墙头。 “弓箭补给西门!”为首的小将插回刀,徒手搬着杂物,“坍塌的望楼留给我们!” “不够,”墙头的士兵回答,“就塌了一个楼,不够!” 端州的守城器械不少,军备库都被搬空了,主要是支援东门,其余三门只能捡剩下的来分。弓箭在早上被边沙步兵消耗了一波,他们得给靠车山墙堵门的西门补上。 这怎么办? 马场上忽然站起个男人,他掂量着旧锄头,问:“这能扔不能?” 小将说:“扔了就不还了!” “那你个拿走嘛,”男人尽力讲官话,他说,“城给围了,不打死骑兵,这锄头留着也没啥用。你们缺人不缺?” 守备军没回答,他们刚才在西门跟百姓起过冲突。 马场上接着站起好些个人,都是壮年,带着自家的农具,冲守备军喊:“缺不缺?缺的话,咱这都是人!” * * * 骑兵的砲轰进行到酉时,天至黄昏。东面城墙补了再补,备用的女墙都要被砸完了,骑兵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这是真正的砲轰,不砸塌东面城墙不罢休。 “单梢炮都是石头,”乔天涯蹲在墙垛后边,顶着砲声,对沈泽川说,“他们在野外,不缺石头,再这么打两天,就算骑兵不过濠沟冲锋,城墙也要受不了了。” “哈森等不了两天,”沈泽川脸颊上很脏,“入夜前骑兵肯定要冲锋。” 守备军失去了尹昌,骑兵要探探守备军现在的水深,已经经受一天砲轰的守备军很疲惫,这是骑兵此刻的好机会。 “他们越过濠沟,我们就打开城门,”沈泽川说,“守备军继续守城,让锦衣骑抵御冲锋。” “我跟费盛……” “你跟我,”沈泽川抬眸,“你跟我交替,只要击退骑兵的冲锋,就立刻退回城内,不要恋战。” 骑兵的人数远超锦衣骑,钢针不能正面板斧,沈泽川只要扎破他们的冲劲,就能维持守的姿态。 乔天涯舔了舔唇,正色说:“你是府君,不是将军。” 沈泽川没答话,他撑着墙壁站起来,在黯淡的天穹下,越过乌压压的骑兵,望着茶石河。茶石河犹如浸在夕阳里的玉带,倒映着瑰丽的浓云,猎隼翱翔在其中。 沈泽川眼神逐渐凝聚起锋芒,他说:“我是中博的府君。” 茶石河上方的瑰色云还没有散开,沈泽川手边的墙壁就轰然一震。 “投石机!”望楼看哨的守备军高声鸣示,“骑兵的投石机来了!” 昨晚轰开序幕的投石机在单梢炮后休息了一整天,再度出场了。骑兵们开始分调队伍,他们擂着筒形鼓,在战场上迅速传递情报。 沈泽川当即扯掉了繁琐的宽袍,勒紧那单只臂缚,沿着台阶下到城底。风踏霜衣昂然等待,他翻身上马,对乔天涯说:“警惕其余三门。” 乔天涯行礼,大声说:“府君,大捷!” 沈泽川勒马掉头,面朝着通道。他秾丽的面容被血汗遮掩,只有那双眼睛仍旧明亮。身后的锦衣骑都平稳着呼吸,他们也要速战速决。 一旁的战马忽然微沉,费盛上马,把腰侧的绣春刀拖到身前,熬红的双眼望着沈泽川:“我是府君的近卫,”他停顿片刻,拔刀扬声,“我们是府君的盾牌!” 沈泽川微颔首,风踏霜衣开始向前踏步。他的身影逐渐进入通道,在面对城门的片刻的寂静里,沈泽川说:“我与诸位共生死。” 城门再度打开,那沉闷的巨响迎来最后的日光,穿梭在无数马蹄间。 虹鹰旗顿时高扬在余晖里,骑兵架着旗杆,在整顿完毕的步兵后猛地挥下,用边沙话喊道:“前突——!” 费盛的散落的碎发被风拂动,他刮烂的手指握紧刀柄,在沈泽川驱马向前时喊着那句:“大捷!” 风踏霜衣踏尘奔出。 步兵放弃盾牌,抱着通行板整齐跪身,在骑兵即将越过自己时搭起狭窄的通桥。弯刀们踏板越沟,在城下跟锦衣骑碰撞。 在城外休息了整天的边沙骑兵精力充沛,他们喝足了奶茶,吃饱了肉干,本以为面对的是已经疲惫的守备军,谁知锦衣骑同样休息得当,靠着干粮塞饱了肚子,根本没有可趁之机。 双方就像是刀锋碰刀锋,在错乱的马蹄里蛮力相撞。 仰山雪从不跟弯刀硬碰硬,沈泽川刁钻地直取咽喉。臂缚变得沉重,淌进去的血水再沿着手臂下滑,把沈泽川的半身都染红了。 骑兵首次冲锋人数不够,仓促架起的通桥太窄了,经不住锦衣骑的厮杀,只能暂做退后,潦草地结束了这次冲锋。 沈泽川立刻掉马回城,他在进入通道时,城门就再度紧闭。通道内点起了火把,竟然已经将近亥时了。 沈泽川右臂迟钝,他还在锦衣卫时都没有这样长时间的力搏过,到中博以后又因为身体疏于练习,此刻已然觉察到身体的迟钝。 双指没知觉了。 沈泽川抬起左手,没什么表情地抹掉脸上的血水,跟乔天涯换了位置。 锦衣卫休息不到一个时辰,外边的筒形鼓又响了起来,骑兵二度冲锋。这次乔天涯率兵抗击,直到丑时才退回来。 “车轮战,”费盛在墙垛上看着骑兵移动的火把,“他们每轮冲锋的骑兵都不一样,这样打到天亮都不会停。” “哈森藏了一部分的兵力,”沈泽川靠着墙壁休息,塞了几口馒头,“否则策安不会没消息。” 萧驰野南下前就跟陆广白做过推演,他南下的目的就是引诱哈森出兵,但这个前兆是交战地门口的边沙骑兵会减少。陆广白迟迟没来支援,说明交战地的猛攻没有停,哈森早就为进攻端州做足了伪装,阿木尔的背后很可能不止六部。 费盛望着骑兵,他说:“我得带老头回来。” 沈泽川勉强吃完馒头,带着仰山雪站起来,他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 “这要想个办法……”沈泽川微抬头,“下一轮冲锋,乔天涯不必退,我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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