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起汉子的衣裳,说:“你故意的吧?” 这汉子竟然被费盛这一下撞了出去,“哐当”地碰上了对面的桌椅,险些没站住。他鬓边全是汗,急得两手不知道放在哪儿,对着费盛连连行礼,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说:“对不住、对不住……” 这人不会武功啊。 费盛又瞟乔天涯一眼,再次搡了把汉子,嚷道:“真他妈的晦气。” 这汉子整个身体都跌向后方,轰然撞斜了桌椅,后脑勺狼狈地磕在桌角。孔岭哎呀一声,急道:“怎么还动上手了?这都流血了!” 乔天涯才作势阻拦,对费盛说:“算了算了,都是路上跑的,何必为难人家呢?” 费盛骂骂咧咧,一副大爷样,被乔天涯劝回去,还瞪了那汉子几眼。他们这边吃起来了,费盛又起来,说:“我气得都忘了,还要给师父送饭呢!” 孔岭已经搀扶着汉子到了门口,汉子摸了后脑勺一手血,他回头,畏惧似的看了乔天涯他们几眼,又赶紧缩回脑袋,胆小怕事的样子,解了马,就跟孔岭走进了夜色。 费盛这才卸了伪装,问:“你盘问他们干什么?咱们也是被通缉的,临到茨州门口,少惹些事情好。” “我总觉得这个人……”乔天涯喝了两口烧酒,皱着眉想了片刻,“你撞他的时候他真的没有反应?” “没有啊,”费盛吃了两口牛肉,“人是能装,但是身体一旦熟悉了快速地反应,就很难在突发时控制住自己格挡的动作。这人是挺古怪的,但是确实不是个练把式的。” “他要是确实能控制呢?”乔天涯忽然问道。 “那他可就厉害了,”费盛的筷子在空中比画了一下,“得是纪纲师父那种境地才行。你想想侯爷,侯爷那样的身躯根本无法遮掩,天赐的体魄使得他爆发力强悍,他若是睡着了,别说碰他,就是靠近也要留心自个的性命。这种耐力得靠经年累月的练习,这人看着年纪也不算大,不能吧。” 乔天涯吃了菜,没再问。等到他们酒足饭饱,掌柜的给乔天涯算账,退银子时费盛没事干,就顺手摸了几把。他这一摸却摸出了不寻常,这银子成色重量跟他们从阒都带出来,由户部铸钱司直发的银子有些细微的不同。 费盛这个人,虽然平素争强好胜,又爱奉承,但是他的看家本事却是没的挑。他被这细微的不同挑起了疑惑,把银子拿高,细细端详片刻,问乔天涯:“中博这几年都跟厥西打交道,流动的银子也大都是厥西过来的吧?” “是这么说的,”乔天涯撑着柜子,侧头看了眼那银子,“这种新银子不常见,他们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倒卖生意,一般人不敢直接用厥西的银子,大都是先兑换成铜钱,或是用别地推发的银子。不过咸德年间国库空虚,各地的新银子铸得少,如今能有十分新的,就只有奚——” 就只有开凿银矿的奚家银仓。 那这钱不是从沈泽川手中流出来的,就是从设计套空奚家银库的人手中流出来的,不论是哪个,都对他们非常重要! 乔天涯在电光石火间直起身体,说:“留一半人原地守夜,照顾师父,其他人跟我走。费老十,你他妈的真看走了眼!追!” 第109章 惊蛰 乔天涯带着人追出客栈, 街上已经没有两个人的踪迹。费盛从后上马, 指着西边,说:“他既然有所警觉, 就该知道此地不能久留, 在镇中必然逃不出我们的眼睛, 十有八九会选择离开镇子绕路赶往茨州。” 按照乔天涯知道的消息,沈泽川此刻应该还在茨州。他把那锭银子塞回胸口, 还没有来得及说话, 就听身后传来了纪纲的声音。 纪纲拢着斗篷,把手中端着的药一口饮尽, 说:“今夜不必为我停留, 我们现在就上马去往茨州, 不论如何,都要先把这件事情告诉川儿。” 事关沈泽川的安危,乔天涯知道纪纲今夜绝不会休息,便示意后边的锦衣卫牵马。纪纲上了马, 挺着腰身, 一抖缰绳, 就带着人冲向镇门。 * * * 孔岭苦不堪言,双腿被磨得疼痛,他没有声张,皱着眉紧跟在汉子的马后。正如费盛所料,他们没有在镇中停留,迅速离开了镇子, 就由汉子带路绕了道。 “先生再忍耐几个时辰,”汉子边策马边回首,喊道,“咱们天亮前就能到达茨州城下!” 孔岭喘着息点头,说:“我看这附近都是岔路,他们想追,也追不上吧。” “但是雨已经停了,先生,”汉子耐力很好,这一路竟然都没有喘息,他说,“咱们的踪迹无法再遮掩,他们势必会追赶得更快!” 孔岭扯了把膝上的袍子,一咬牙,说:“跑!壮士,咱们接着跑!只要到了茨州城下,就能化险为夷。” 话虽如此,可是离开官道,这路上就十分泥泞。马蹄陷在泥浆里,再也跑不出原本的速度。两个人艰难行路,孔岭看着汉子的背影,感慨道:“此次多亏有壮士相助,待咱们到了茨州,壮士若是执意要回雷常鸣的帐下,我便给壮士挑选最好的马。” 汉子爽朗一笑,说:“先生忒生分了,这是应该的。我一介武夫,只会打打杀杀,有些事情,就得靠先生这样崖岸高峻的读书人去做。我对先生很是敬佩,今夜一行,已经很知足了。” 孔岭大感意外,只觉得此人就是个义士。他鼻头一酸,又想起临阵倒戈的沈泽川,顿时忍不住以袖拭眼,说:“中博尚有壮士这样的好儿郎,何愁来日没有振兴之机!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这汉子回首,说:“我叫瓢泼,粗名不雅,不该入先生的耳朵。我爹娘都是本分人,家里边守着几亩田过活。我生的那一年,闹了旱灾,我爹就给了这么个名字。” 孔岭赶忙说:“瓢泼兄弟是义士,名字不过一时的称呼,我听着就很好!” 天太黑,孔岭看不清前路。不知是不是瓢泼挑的路太隐蔽,背后竟然真的没有追兵了。孔岭捶了捶大腿,在数次抬头望天后,终于看见了天际细微的晨光,以及那尽头的茨州城墙。 “先生,”瓢泼忽然拉了孔岭的马,带着孔岭一起策行,“叫城将开门,咱们这就去拜见周大人!” 两人奔出小路,践破水洼,已经到了茨州城下。孔岭抱着马颈,已经精疲力尽,他捋整齐胡子,仰头沙哑地喊着:“是我!” 墙垛上冒出人头,一个将领见着孔岭,不禁大惊,说:“成峰先生!” “快去请大人!”孔岭抖着腿下了马,把缰绳交给瓢泼,“就说我回来了!” “直接打开城门,”瓢泼说,“先生,再——” 孔岭一边颔首应着,一边倒抽着气。他弯腰撑着膝,苦笑着说:“你且待我缓一会儿,咱们马上就入城,见着大人才能免了你的嫌疑,否则城将盘查也要拖延时间。” 不多时,周桂就匆匆而来,他从上面看见孔岭,立刻说:“成峰,怎么回事?快,快开门!” 城门发出沉闷的声音,几个将士从里面抬起了横木,把城门推开。晨曦间的光芒从空隙里传出,孔岭抹了把汗,抬步先跨了进去。城门后是一段马道,周桂急忙下了城墙,带着人走到马道前方,想要来迎接孔岭。 谁知走在前方的孔岭陡然变了神色,喝道:“关门!” 后方还在顶城门的将士一愣,就在这眨眼间,瓢泼已经暴起。他一把擒住孔岭的后领,拖着人迅速后退。岂料孔岭踉跄着半跪在地,拖着身,挥手冲周桂喊道:“此人有诈!周桂,叫人放箭,万万不可放他走!” 周桂已经上前一步,喊道:“拿下他!” 那原本温顺的马忽然嘶鸣,仰蹄掉头,踏翻了顶门的将士。瓢泼翻身上马,马即刻撞出城门。他竟然就这样用一只手拽着孔岭,使得孔岭整个身体半悬在马鞍一侧,腿脚蹭在地上,被生生拖拽了出去。 好力气! 此等力气绝不输于萧驰野。 孔岭在急速的拖拽中挣扎不开,背部撞在马鞍侧旁的铁扣,撞得他几乎喘不上气,那单薄的胸膛像是要被撞穿了。他被迫看着天,在越渐勒紧的力道里挣着手臂,蹬着双腿,说:“周桂……放……放箭!此人还有后援!” 瓢泼唇间发出烦躁的“啧”声,猛然将孔岭勒着脖子提了起来,对着那涌出城门的士兵,高声说:“放箭!周桂,你放!看看是我先死,还是成峰先生先死!” 周桂一介文官,在这惊变中推开侍卫,喊道:“快住手!” 孔岭被勒得面色涨红,他十指扒着领口。瓢泼凑近头,笑道:“先生好敏锐,这一路上不是还把我看作义士么?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呢。” “澹台、澹台龙的兵!”孔岭喘着气,艰难地说,“都是东边三、三州人,没有熟悉、熟悉茨州道路的!” 瓢泼扬声大笑,安居马上,说:“原来如此,先生好厉害,适才还演得情真意切。不过我既然已经到了茨州,你以为将我骗入城门杀掉就能了事吗?” 他偏头狠啐一口。 “来不及了!” 说罢,只见那些消失的追兵从后而来,虽然没有正规军统一的铠甲,数目却十分骇人。他们身着各色衣物,举着刀剑,驱马在林中掠草直奔出来,孔岭竟然一眼望不到头。 “早在几个月前,我就让雷常鸣告诉你们,我们要粮。可是你们却把禁军放入境内,让萧驰野占据了我的粮仓。”雷惊蛰将孔岭摔在地上,勒着转身的马,对周桂示意道,“你以为靠着萧驰野那两万禁军,就能吓退我?我屡次让人前来劝你归顺,你却迟迟不肯给我答复!周桂,你现在是资助叛贼的叛党,今日我血洗茨州,就是为民除害!” 周桂看那万余人,心已经凉了一半。他甚至有些晕眩,仓促地扶着身旁人,从齿间挤出字眼:“我可以开仓给粮,但是你,不能伤我茨州百姓!” 雷惊蛰抽响马鞭,背后的土匪轰然大笑。他的马蹄就踩在孔岭周围,那些人围着孔岭,驱赶着孔岭滚爬。雷惊蛰用马鞭指着地上的孔岭,说:“如今是我为主,你是客,这个粮仓不论你开不开,它都已经是我的了!我带着弟兄们回家吃饭,他妈的,你竟与我谈条件?” 周桂踉跄几步,愤然地说:“我们茨州在去年闹荒时,已经给你们洛山匪填补了半个粮仓,若非如此,那洛山上会饿死多少人!为着这点情,你就不能放过茨州百姓?” “你在说什么鬼话,”雷惊蛰豁然变了脸,他冷冷地说,“去年的粮食,可是我让雷常鸣掏钱买的。” 不错,去年的粮雷常鸣确实掏了钱,可他是用糙米贱卖的价格买走了茨州半仓的好米,那些钱真的算起来,连打发茨州要饭的都不够。 周桂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到喘不上气,捶胸顿足地说:“你们!你们还算是人吗?!今日你休想进城!” 雷惊蛰已经耐性告罄,他知道雷常鸣那头一定瞒不了太久,禁军很可能已经在路上了,于是沉下声音:“周桂,我不过是想入城玩几日,你非要以卵击石不成?!” 孔岭在泥浆里颤抖地佝着腰身,泄出冷笑,他甩着袖子,指着雷惊蛰,破口大骂:“玩几日?你们哪回入城管得住人?雷常鸣来一次,茨州女儿就要死上十几个!我呸!明明是烂根子,装什么仁义师!今日放你们入城是死,不如我茨州百姓一起战死!” 后边的马鞭狠狠抽在孔岭背上,打得他皮开肉绽。孔岭本以为在城门处可以拿下此人,却不料对方的兵马就紧跟在后。他深知此次轻信于人,为茨州引来了滔天大祸,悲恸之下竟然伏地呕吐起来。 雷惊蛰一马奔出,带着人直冲向周桂,说:“杀入城中,等到朝中任命一下,我们便是为朝廷驱除贼党的茨州守备军!” 周桂见那悍马直冲,无数刀身倒映着自己背后的晨芒。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明知不可为,却仍然张开双臂,喝道:“今日我死,也不能让你们进城!” 天际日光穿云,只见那金光翻浪,犹如怒涛一般涌破昏暗。周桂睁着眼,看刀刃扑在自己门面。这一刻不知哪里传来了令人耳痛的拉弦声,那“铮”声震荡开来,贴着地面凶猛地带出强风,一箭直冲雷惊蛰的人头! 霸王弓经风巍然不动,萧驰野在周遭震惊的目光里保持着拉弓的姿势。他拇指间的骨扳指豁口一转,露出了弦后锐利萧杀的眼睛。 第110章 庶子 雷惊蛰不敢托大, 仓促间避闪不及, 只能挥刀抵挡。那箭撞在刀面上“嗡”的一声,震得雷惊蛰一条手臂都在发麻。他当机立断, 直接策马越过周桂, 就要带人冲进城门。 “快关门——!”周桂被掀倒在地, 顾不得狼狈,提着袍子冲城将大喊道。 城将几人一起, 压着肩膀, 齐声大喝,抵着城门往中心合闭。雷惊蛰的马却更快, 他马到时刀也到了, 率先砍翻推城门的城将, 就要长驱直入,占据茨州。千钧一发间,雷惊蛰脑后一凉,他倏地伏下上半身, 马背上跟着一沉, 攀上了一个十六七的少年郎。 丁桃的手掌劈向雷惊蛰的脖颈, 雷惊蛰侧身躲过,握着刀柄,反手就直/插丁桃胸腹。丁桃扒着马鞍滑身下去,避开刀锋。他的脚挨在地上,跟着急速狂奔的马飞跑了几瞬,再次借着臂力攀了上去。 “喂!”丁桃攥着雷惊蛰的手臂, 抬手把一笔的墨甩在雷惊蛰回首时的脸上。 雷惊蛰怎么算也没有算到前来救场的少年郎还有如此招式,被那墨溅了眼睛,当即看不清周围。可他耳力惊人,在丁桃偷袭的瞬间就摸到了丁桃的路数,对抗之间拖过了丁桃的领口,紧接着把丁桃翻摔下马。 丁桃重摔在地,背上酸疼。他吃痛地喊出声,还没喊完,迎面就是一只马蹄。丁桃连忙滚身躲避,可是他翻滚时露出的后背就暴露在了雷惊蛰的眼下。 机不可失! 雷惊蛰随即掷出钢刀。 丁桃想躲,脚踝却被后边追赶而上的土匪拖拽住了。他整个身体都被迫趴伏在泥水里,双臂撑着地面,想要抬起身体,又被拖了下去。那钢刀已经到了背后,丁桃脸上蹭得都是脏泥,他咬牙挺起上半身,冲城内大喊:“打开南侧大门,援兵到了!” 雷惊蛰怒骂一声,却见飞掷出去的钢刀被把极窄的刀鞘中途阻截,接着被挑飞出去,斜钉在了地上。 丁桃惊魂未定,他回首一看,适才拽着他脚踝的土匪已经身首异处,死透了。他马上爬起来,连续跳了几下,从沈泽川背后冒出脑袋,对雷惊蛰说:“你死定了!” 城门已经关了一扇,雷惊蛰带着人挤在马道的入口,却被挡住了。他认得这个人是谁,那披风下露出通身的白,是对方离开阒都后再也没有换下的颜色。雷惊蛰的马退后几步,然而下一刻,他就扬鞭直撞了过去。沈泽川扯掉披风,扔在了丁桃怀里。浪淘雪襟扬蹄就上,风起的刹那间,仰山雪已经出了鞘。 雷惊蛰的刀已脱手,他在跟沈泽川碰撞前,随手拔出了下属的佩刀。马的嘶鸣像是号角,两股强势的力道碰在了刀锋间,刃口齐声尖叫,扎得人心惊肉跳。 雷惊蛰遇上了与过往截然不同的对手,他那骇人的力气似乎一头栽进了水间,不论他的刀势多么刚猛,都会被水般的柔劲推散,化为无形。他越是拼力,就越像是被沈泽川牵着鼻子走,逐渐陷入了无论如何都跳不出的怪圈。 雷惊蛰精明十足,架着刀一推,佯装要猛攻的模样,却在下一瞬掉头就跑。 今日的先机已失,丁桃适才喊出那一声“援兵到了”,就让雷惊蛰生出了退后之心。他的人马显然被萧驰野包住了,他若是还不急撤,执意留下来攻城,就会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撑不了几日! “撤!”雷惊蛰率先向东南方掉马。 沈泽川没有追,还在东方的萧驰野跃身上马,率人急追在雷惊蛰的后边。雷惊蛰打马飞奔,在颠簸中回首,遥遥指着萧驰野,再指向沈泽川,狞声喊道:“咱们来日再会!” 土匪不穿铠甲,速度更快。他们本就擅长逃窜,全部冲回山林,根本不讲究队列阵型,眨眼间就变作鸟兽散,高呼着隐入草丛。 萧驰野再次抬起了霸王弓,那重达百斤的强弓在拉开时声音让人胆寒。萧驰野的眼睛盯着雷惊蛰的背部,眼看雷惊蛰都要冲入山林,他却仍然没有放箭的意思。 猛旋身直栽而下,唳声扑在雷惊蛰面前,锐爪钩向雷惊蛰的眼睛。雷惊蛰暗道不好,被迫缓下奔势,挥手遮面,转身躲避。就在这个瞬间,后方的萧驰野松开手指,箭犹如烈日喷吐的金芒,残影疾风皆拖在羽后,不过一个喘息,已经到了雷惊蛰的眼前。 雷惊蛰在这生死攸关的绝地里,一把拖住了身侧的下属,整个半身后仰,用尽全力把人推在了自己身前。箭破穿下属的胸口,那力道带着雷惊蛰坠下马。他在地上滚身爬起,扔掉尸体,上了马就继续跑。 * * * 周桂在城下迎了沈泽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抹着面说:“来得好、来得好!” 沈泽川下马,亲自扶起了孔岭,愧疚地说:“让成峰先生受苦了。” 孔岭见他礼数周到,便摆了手,撑着身看向禁军,说:“同知不必放在心上,为了拿下流匪,怎样我都情愿。” “到底没有提前与先生通个气,”沈泽川回首叫丁桃,“去为先生拿身干净衣袍,让大夫也跟过来。” 孔岭为着茨州,也不会再记恨沈泽川。他心中虽有芥蒂,却明白事出有因,于是就由丁桃搀扶着,对沈泽川拜了拜。萧驰野也下了马,快步走近。 “不曾想到,雷常鸣背后还有别人。”孔岭望着山林,大难不死,愁思却没有减少,他说,“此人铁石心肠,擅于伪装,又很谨慎。今日让他逃掉了,日后必定还会再有麻烦。” “今日若非侯爷与同知及时赶到,茨州难逃此劫。”周桂放下袖子,对着他两人长鞠一礼。 “大人临危不惧,才为我们留下了时间。”萧驰野偏头擦掉了脸上的灰,说,“禁军在茨州南侧的官道上还有伏兵,往东雷常鸣留下的旧营地里也有兵马驻守,他已经陷入了禁军的包围,想要脱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最后撤退,多亏了侯爷南侧的援兵。”孔岭感慨道,“侯爷英明,我们这就差人打开南门。” 萧驰野笑了一声,看向沈泽川,却没有说话。 沈泽川说:“大人与先生不忙,禁军的援兵还在十几里以外的官道上。” 周桂一愣,看向丁桃,说:“这么说来……” 丁桃背上还疼,他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连忙正色地点头,说:“还在官道上呢,没有往茨州来。路上公子让我情急时喊这句话,说是必胜法宝,果然,我喊完了,那人就跑了!” 孔岭对着沈泽川又要再拜,说:“同知受我一拜。” 雷惊蛰想要调开禁军直驱茨州,怕的就是跟萧驰野正面。这个人聪明得很,他不知道萧驰野有没有真本事,但他不肯在这个时候拿自己的兵力和萧驰野去赌,所以沈泽川料定他一旦认为南侧还有援兵,就会立刻逃跑。然而“有援兵”这句话不论由他们这些大人谁讲,都不能马上就让雷惊蛰相信,唯独生死关头的丁桃这一声喊,才能让雷惊蛰确信不疑。 “好小子,”周桂此刻对丁桃喜欢得不行,恨不得认作儿子,连拍了丁桃几把,夸赞道,“喊得那样真,连我都信了!” 丁桃背上吃痛,又不敢说,只能忍着,一个劲地点头。 “原以为对方不过是个占据山林的土匪,”孔岭与他们一同往城里走,说,“可他一路上谈吐不凡,虽然声称自己出身贫贱,我却觉得不像。他能够掌控雷常鸣,却比雷常鸣小了一个辈分,我猜来猜去,竟然猜不出他是谁。” “他让雷常鸣做大当家,却能自如地调动这些匪兵,表明此人是常年在雷常鸣左右活动的人。这在外人看来,很可能是心腹一类的角色。”萧驰野抬手牵了浪淘雪襟。 “不仅如此,”沈泽川昨夜思索甚详,说,“以雷常鸣刚愎自用的性格,不会甘于沦为谁的棋子。此人能在匪兵之中如此有威势,说明雷常鸣没有怀疑过他,并且对他十分信服,能在雷常鸣跟前做到这个地步的,血亲更容易些。成峰先生,雷常鸣有什么亲戚吗?” 孔岭想了片刻,说:“雷常鸣家境贫寒,只听说他家里有个妹妹,嫁给了端州守备军总指挥使做妾室。后来边沙入境,他妹妹与总指挥使一起被屠……”他一吸气,说,“是了,他妹妹给总指挥使生了个儿子。” “端州朱氏的庶子,”周桂也说,“我想起来了,永宜年间,我还是个参粮道,跟着大人前去吃过满月酒。雷常鸣的妹妹虽然生的是朱氏的庶子,却是庶长子,是当时端州总指挥使朱杰的第一个儿子。” “若真是他,那他有那般的城府就不奇怪了。”孔岭转头给沈泽川和萧驰野解释道,“母凭子贵,他们娘俩在朱府里过得很好,可是后来朱杰的正妻生了嫡子,他们便被朱杰厌弃了。” 沈泽川正想询问此人的名字,周桂却“哎呀”一声,怔怔地盯着沈泽川。 “当时的满月酒,同知的母亲也在呢!” 第111章 母亲 周桂话一出口, 便觉得自己唐突了。 沈泽川的生母叫白茶, 但她并非启东策郡的白家女。她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她还在馆中时, 有人夸赞她“洁白如玉, 质料似瓷。浓妆淡抹, 馆中第一”。彼时端州还是中博的烟花胜地,天下美人鸠集于此, 文人争相筹办酒宴花评, 弄出个“馆中榜”,每一季便会参酌评语, 调整榜上美人的先后排名。 白茶是永宜年间的“点花状元”, 五年没有下过魁首花座。她每次隔着屏风聆听花评时, 端州都会万人空巷。她给建兴王沈卫戏舞时,馆街上人山人海。无数人攀爬房脊,或是踩着肩头,只是为了隔着那千万重的垂纱, 窥探她隐隐绰绰的身姿。她的美在争相咏唱的花颂里越发传奇, 就连身处九重之内的光诚帝都有所耳闻, 曾经屡次问当时还任内阁次辅的海良宜“巡驾何时定”,想要借着巡驾之由亲自去一睹芳容。 周桂在朱氏的满月酒上见过白茶,但也只是隔着屏风,在空隙间窥见了那传闻中的美人。雷常鸣的妹妹最初就是在馆中挂牌,在被端州指挥使纳为妾室以前,是馆中的老资历, 调教新雏时算是“妈妈”。白茶前去贺酒,正是替馆中女儿们去的。 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周桂原本都记得模糊了。但他适才看着沈泽川,发觉沈泽川的侧颜与白茶有六分相似,让他一时激动,竟说出了口。 沈泽川神色不变,说:“那倒是巧了。” 他没有新奇,也没有激动。他对生母的记忆是空白,即便听过有关她的百种传闻,脑海里却没有留下任何值得挂念的痕迹。他生命中“母亲”的角色属于师娘花娉婷,就如同父亲的角色只属于师父纪纲,所以他会费尽心思要伤害过花娉婷的纪雷死无全尸。赐予他生命的两个人都与他没有交集,白茶早亡,没有给沈泽川留下只言片语。沈卫厌恶沈泽川,府中是建兴王妃执掌,在七岁以前,沈泽川与沈卫仅仅见过七次面,都是在过年的家宴上,他和沈卫甚至没有讲过一句父子该讲的话。 但是沈卫对他的厌恶非常明显。 他们不像是父子,更像是生来就相互憎恶的死敌。沈泽川在建兴王府里的生活就是内院的一角房檐,他不能擅自离开自己的院子,他每日的闲暇就是坐在廊下数那一角蓝天上飘过的白云。他七岁时已经认识了很多字,那都是他每月钻出院子的狗洞,趴在沈舟济这些兄长的学堂窗下偷到的。 当时府中几位已经及冠的兄长争得很激烈,各房小娘也在斗法,整个内院乌烟瘴气,就连沈卫自己都不肯回来住。他在府外养了个外室,一年数月都住在那里,对府中的纷争熟视无睹。后来嫡系的沈舟济胜出,把及冠的庶兄弟打发出去,让他们在各州做有脸面的闲职。建兴王妃忧心底下还没有长成的庶子来日再招惹祸患,便要把他们送出府,明面上是搁到茶州祖宅里请先生教导,实际上是要杜绝庶子再争权的可能。 沈泽川是唯一一个由沈卫亲自提笔划去端州旧宅的儿子,沈卫甚至不肯让他上学堂,也不肯给他请先生。他在府内由个聋哑眼花的婆子照顾,出了府就由他娘留在旧宅的侍女照顾。那女子贪图钱财,每月要从建兴王府里拨来的银子里刮油水,削减了沈泽川的饭食,从一日三餐逐渐变成了一日两餐,最后变成了一日一餐,还都是残羹冷炙。 沈泽川想到这里,就觉得腹中饥饿。他松开握着仰山雪的手,说:“丁桃,扶着成峰先生先去更换衣物。今日我与策安做东,请两位用饭,我们席上详谈。” 周桂口拙舌笨,孔岭怕他再说起别的,惹得沈泽川不快,连忙握了周桂的手臂,让周桂扶着自己入城去。 * * * 周桂在孔岭换完衣裳后,还在原地打转,急道:“你说我,怎么就提起了这件事呢?” “你也是,”孔岭说,“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么一讲,不就像是怀疑他与贼子有牵扯吗?幸亏他俩人不是生性多疑的人,否则这还真是个坎儿。” “我是一时情急,待会儿在席上,得给同知好生赔罪。”周桂叹道,“人家来解我茨州之围,我不能这样糟践人家。” “在席上就不要刻意去提了,”孔岭坐着身,想了少顷,说,“沈泽川若是心胸狭隘的人,就不会来了。你如果把此事看得太重,非要去跟人道歉,反倒像是你我更加在意这件事情。再者,他未必就真的在意这件事情,相比他母亲,沈卫才是真让人生恨。” 他们不便让沈泽川和萧驰野久等,稍作休息,便起身去赴宴了。 说是宴席,实际上只是简单的午膳。大伙昨夜都在疾行,今日又与土匪在城下短兵相接,沈泽川顾念孔岭的年纪,没有多留他们在此应酬。用过饭,便让孔岭早早去歇下了。 萧驰野要安排禁军巡防,还要差人去旧营地与澹台虎通气,等他忙完,天已经将近黄昏了。他找了一圈,发现沈泽川在城墙上。 “过了今夜,还有得忙。”萧驰野登上城墙,说,“我以为你还在院里小憩。” “睡了半个时辰,”沈泽川回首,望着萧驰野,“心里还有事,再睡也睡不着。” 萧驰野偏头,拍了拍肩头的猛,让它自己去玩。他身上还带着灰尘,也没有来得及换衣裳,就站在沈泽川身旁,说:“在这里,能看见什么?” 沈泽川看那山林起伏,即将弥漫起来的夜色都龟缩在林荫里。橘红的落阳斜映在天穹,猛翱翔在其中,像是一汪合欢花海里的石子,正在横冲直撞,激荡云浪。 “能看见来日。”沈泽川平静地说,“来日,茨州就是衔接离北商道的纽扣,我们往西南方开辟直通河州的马道,尽头终止在河州的泊口,这样下马上船,所有商货半月就能到达永宜港。奚家的船队可以内接风物,外通珍奇,被腾空的银仓迟早有一日会再次填满。我不心疼那些钱的去向,我们还会有更多。茨州还在敦、端两州的背后,它们做了中博的‘门’,日后想要粮货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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