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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要触碰伤口,就这样休息一会。” 倪云裳连连道谢,随后尴尬不语。 萧远尘出去拿斋饭给她,回来的时候发现倪云裳趴在枕头上,已经睡着了。 但是她睡得不安,梦中微微蹙眉。原本纯澈清透的眉眼,多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忧愁。 视线向下,长发落在肩头。 萧远尘低头拈起她一缕发丝。 他轻轻嗅了嗅倪云裳的发丝,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缭绕在鼻尖。 不属于任何香,像是散发出来的淡淡女儿香。 第11章 十一 直到倪云裳的呼吸拂在他脸颊,他才发现自己距离得太近。 女子静静安睡着,除去微蹙的眉头,连睫毛也不安地颤抖着。 直到一声渺远的钟声,将他唤醒。 他屏息片刻,最终还是起身。 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不知受刑的时候,她吃了多少苦。 萧远尘眸色冷了冷。 翰林家的主母,还真是心狠手辣。 倪云裳醒来已是日暮。 隐约琴声传来,流水般流淌,在日暮中荡开一抹悠闲畅意。 她睁开眼睛,发现背后的伤好了很多。 倪云裳愣了半晌,他似乎并不讨厌自己? 倪云裳走出殿门,院子中,萧远尘正在长出了青叶的梅树下抚琴。 见她出来,萧远尘停手,神情是少见的温和:“醒了?” 夕阳的光过度柔和,将男人冷峻的五官都描绘得温情了起来。往昔那层上位者的威压消失不见。 淡紫衣衫渺远,眼前仿佛真是一位清俊谪仙。 倪云裳一时怔住。 萧远尘眼底微微笑意,“睡傻了?” 她立即回神,“抱歉,我竟睡过去了。” “无妨,”萧远尘站起身,“你一日未饮食,我带你去吃些东西。” “不必了,”倪云裳道,“天色不早,叨扰贵方许久,我这就离开。” 萧远尘指尖绷出一丝轻微的杂音,“天黑路远,非要走吗?” “夜不归宿,嫡母定是要责罚的。”她说得理由也正当。 萧远尘垂眸想了想,“我送你回去吧。” 到了府门前,萧远尘把那瓶药,连同苏家的白参都给了她。 倪云裳推辞一番,萧远尘道:“我不需要,你拿着吧。” 她只好连连道谢,目送着萧远尘离开。 倪云裳看着马车的影子远离,思忖萧远尘的想法。 若是喜欢她,何必遮遮掩掩? 若是别无杂念,萧远尘为何要如此大度? 难道开元观当真是个清修之地,养出他圣人心肠? 倪云裳看不透。 只是他地位非凡。 她没有胆量在他面前动手脚,只能敬而远之。 那日之后,倪云裳依然在寻找机会,和苏慎交谈。 她几乎整日泡在他钟爱的茶馆书坊,丝毫没见到苏慎的身影。 当真是要和她断得彻底。 但这时,有人比她更加烦恼。 因为封官的文书公布,苏慎成为了新任御史大人,一时间风头无两。 翰林大人知道此事,立即责备主母,“先前的亲事为何罢了?即便是姨娘,也是极好的。” 赵珍容懊恼得紧,却还是不屑道:“只怪她命里福浅,攀不上高枝。” 翰林大人竖眉,“你当我不知暗中缘由?都怨你眼皮子浅,从中作祟!她到底也算你的女儿!” “她算我女儿?!”赵珍容勃然大怒。 赵珍容被丈夫找了麻烦,转头就将怒气撒到了倪云裳身上。 她细细查找了一番,在门房截下了一封寄给倪云裳的书信。看完之后,赵珍容立刻带上近身的奴仆,到她院子里去了。 倪云裳从外面回来,便看见她一副质问的架势。 事到如今,翰林家女儿的身份已经没法给她带来什么利益了,倪云裳目不斜视,“主母怎么来了?院子小,没法待客,还是请回吧。” “做贼心虚?当我不知道你们母女的盘算!”她丢出一纸信封,“你看看这写的都是什么东西?!” 第12章 十二 信件丢过来,映入眼中的是熟悉的小楷。 这娟秀的字迹出自她的生母,宋嫣。 信中文字简短直接。 “我咳喘难眠,不知还能能熬多久。你入府之事可成了?我想去京中,亲眼看着他……” 但写到后面,笔画变得或轻或重,足见执笔之人气力不支,已不足以控笔。 赵珍容咬牙道:“她还想回来?她什么身份,这些年还没让她清醒?我看你削尖脑袋想往尚书府钻,是不是打算有了名分之后,就把她也接回京?!” 倪云裳怔怔看着那封信,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嫡母还要继续,倪云裳回神,轻嗤笑道。 “主母不是已经拆了我的姻缘?当真好手段。” “你将我们发落出去,一丝活路也不留,我母亲如今重病,还要被你辱骂。 “不如将信件公开,让府中上下都知道主母未雨绸缪,您意下如何?” 倪云裳早就不在乎旁人评价,但是赵珍容在乎。她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赵珍容反而忌惮起来。 主母恼怒无言之时,忽然外面有人通传。 “夫人,天大的好事!” 管家引进一位贵客,是长公主府派出来的差人。 那人笑眯眯地送上一封拜帖,“恭喜,成华公主邀您前往府上。” 赵珍容惊讶万分。 如今的大胤,亲王皆是空缺。皇城之外,长公主已经是地位最高的皇亲。 上次家中的女儿们是因为年岁正好,能去游船宴上露个脸。如今这份请自发来的邀约信,简直令她欣喜若狂。 她千恩万谢地接了过来,让人去前厅招待这位差人。 贵人离去后,赵珍容理了理鬓发,冷道:“我已经给你相了亲事,合了八字……” 倪云裳立即拒绝,“我不嫁!” “你当众失节,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赵珍容威胁道:“别再异想天开,否则我立刻把你赶回庄子上!” 她丝毫不给倪云裳反抗的机会,留下两个管家婆看管她,便径直离开。 小鸢走上前,怯生生安慰:“小姐,别难过。” 倪云裳疑惑看向她。 小鸢的拿出帕子擦她的脸,倪云裳才发现,泪水已经从眼中落下。 她弯下腰,捡起来被丢在地上的那封信。 母亲早就防备过信封被截取的情况,因此向来说得含糊。 赵珍容妒心作祟,以为是什么相思信。 只有倪云裳知道,未尽的那个字是什么。 ……死。 倪云裳捏紧信笺。 母亲早已等得难耐,她又何尝不是? 这封信中,母亲所写的‘他’并非赵珍容视作珍宝的丈夫,而是尚书府的家主,苏慎的父亲。 ——苏彬言。 她从入京以来,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能嫁入苏府接近他。 多番衡量之后,接近苏慎是最好的方式。 入府之后也有足够高的身份,让她可以暗中动手脚。 可她不顾旁人的非议,都无法接近那个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 那日在开元观,苏彬言就那样出现在她面前。 世事当真无常。 她费尽心机想要接近的人,忽然间近在咫尺。 那一刻,她可以直接杀了苏彬言。 杀了那个害得母亲从千金贵女沦为女婢、一生坎坷辗转的人。 …… 人人都以为,她母亲是一个女婢。 却没人知道她曾叫宋嫣,是侯府中最受宠爱的小女儿。 可后来她的父亲遭人污蔑,检举之人竟然是父亲的门生。 一夕之间家门破灭,男子斩首、女眷则收入奴籍。 第13章 十三 冰冷的铁链将宋嫣拖入泥污之中。 她失了所有。 但即便没了曾经的身份,宋嫣的傲骨也不肯曲折。 她不愿意过卑颜奴膝的一生。 那帮人对付不来一个真心求死之人。 宋嫣被在按水里,肺里呛了水,烧得只剩半条命。 画舫担心她死了赔本,暗中把她拖到集市。 刚刚上任尚书的从闹市口打马走过。 春风得意的尚书大人,瞥了一眼那个女子,隐约觉得眼熟。 但他没有放在心上。 从一刻开始,宋嫣不再求死了。 父兄惨死、颠沛流离的悲剧,都有了具体复仇的对象—— 那个检举污蔑的门生,苏彬言。 宋嫣要杀了他。 可是她没有机会,她是奴,此生都无法触及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 或许苍天垂怜,翰林府将她买了进去。 会写一手小楷的她得到了翰林的赏识,成为了侍茶婢女。 宋嫣安慰自己,没关系。 她会有一个孩子,翰林家的孩子。 这个孩子若是个男儿,便能考取功名,堂堂正正地扳倒苏府。帮她和家人复仇。 可是她没有等来转机。 生下一个瘦弱的女儿之后,主母的妒忌、翰林的默许再度将她逼上绝路。 她抱着还未足月的婴孩被赶出了京城。 在贫苦的乡下草屋里,被所有人背弃的宋嫣,抓住了她仅有的机会。 她从那一刻下定决心,要将女儿培养成一柄软刀,悄无声息地手刃仇敌。 …… 倪云裳时常觉得,宋嫣不是自己的母亲。 她从来不会怜惜自己,只关心自己何时能进入苏府,何时能杀了苏彬言,以消她心头之恨。 可倪云裳是她的女儿。 倪云裳无法摆脱血脉的囚笼。 她无法对宋嫣的痛苦视而不见,哪怕母亲从来不爱自己。 为了宋嫣的心愿,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嫁入苏府。想以毒杀人于无形,而后安然脱身。 可如今,这条稳妥的法子已经无法实现。 若是嫁作他人妇,她不仅没有复仇的机会,还会被困在囚笼中。 倪云裳眼中微光闪烁。 她泪水已干,那点光芒并非泪意,而是冰冷的决心。 只要能再有一次见面的机会,只要能再次站到他面前…… 她要再见到他。 但那晚之后,倪云裳被禁足在了后院。 赵珍容派了两名仆役看管,决不允许她在出嫁前再生事端。 但因为赵珍容收了长公主的邀请,暂时也没顾得上将她嫁出去。 朝翎宴又名百官宴,这场宴会是为了新封的官员设立的宴会。 与世家子弟们玩闹取乐的宴会不同,除了新官员,只有京中权贵才有资格参与。 赵珍容收到邀请后扬眉吐气,甚至埋怨起丈夫这些年不思进取,没给她争个诰命头衔。到时候见了贵人们,定是要露怯。 她思来想去,去绸缎庄赶制了几身衣裳。等到宴会之日,带着一家人光鲜亮丽地前往宁政园赴约了。 等他们出门,小鸢便按照倪云裳的吩咐,给看管的人端上了两盅补品。 她们认出这是上好的白参,喜笑颜开地饮下了。 不多时,两人靠着院门的石柱倒了下去。 倪云裳顺利走出了院子。 小鸢有些忐忑:“云姑娘,你要去哪里?” 倪云裳微笑道:“不用担心,你早些休息,不必等我回来了。” 抵达宁政园入口后,倪云裳便等着目标出现。 苏彬言和苏慎乘着马车一前一后抵达。 倪云裳还未上前,旁边的人便凑了上去。 他们还没寒暄上几句,便有眼尖的人瞥见倪云裳。 有人笑道:“苏大人,倪家小姐对你真是管得紧。” 苏慎转头看见她,冷声道:“你怎么来了?” 第14章 十四 众人齐齐看过来,目光中带着打量。 “那还用说,自然是为了苏大人而来。” “看来两位好事可是要成了?” 两个人引来一阵笑声。хᒐ 倪云裳认得他们,是苏慎的好友。 之前为了结识苏慎,倪云裳对于宴会十分积极。那时候她见过这帮人,对苏慎并不客气。 但今非昔比。 苏慎瞥视他们一眼,他们便自觉说错了话,陪着笑道:“两位慢聊,哈哈……我们先进去了。” 他们收敛笑容,匆匆离开。 倪云裳全然无视。 她的目光越过苏慎,直直看向他背后的苏彬言。 苏彬言碰上了相熟的官吏,寒暄着一同走向园中。 倪云裳下意识想上前,苏慎忽然拦在面前,将倪云裳的视线遮了个严实。 男子低头,满脸厌烦地质问:“非要一直缠着我吗?” 倪云裳道:“我没有。” 苏慎头疼道:“那你为何来此?我之前已经答应过你,只要再等等……” 倪云裳冷笑,“那是什么时候?” 苏慎愣住,恼怒道:“你就如此急不可耐?若再步步紧逼,休怪我翻脸无情!” 倪云裳沉默许久,深吸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苏慎略微疑惑,他只是想敲打一番,倪云裳竟敢和他示威? 她难不成打算欲擒故纵? 他还想再问,倪云裳却直接转身离开,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宁政园修葺得错落别致,眼仆人数虽多,但都安排地妥帖分散在庭院中。 倪云裳在园中四处走动,她的目光从一个个显贵身上掠过,终于隔着一道长廊,再次看见了苏彬言的身影。 宴席未开,苏彬言和同僚们正欣赏歌舞。 倪云裳遥遥地看着苏彬言。 夕照灿烂,树影飘摇落下光芒,偶尔有一线强光晃过,也只叫人当做是光影摇曳。 倪云裳握紧藏在袖子里的东西,心情居然轻快了起来。 一切本该如此简单才对。 苏彬言现在就在此处,她只要再等一等。等他们毫无防备…… 而此刻,旁边却忽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喊声。 “你怎么跑来了?” 倪云裳侧过脸,看见赵珍容正站在自己身后。 主母今日穿得过于花哨,发髻都快被钗子压垮,反而显得累赘。 赵珍容在府中横行霸道,但在这里却实在是不够看。但这些整日混在名利场中的人眼光最是尖利,只是客套几句,便没人再理会她。 赵珍容在此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自处。 直到瞥见倪云裳的身影,她心头一恼,登时恢复了往日的威仪,上前呵斥起来。 倪云裳不想生事,转身便走。 连她也敢忽视自己?赵珍容恼火上头,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却想不到倪云裳反应巨大,用力甩开了她。 赵珍容向后踉跄几步,撞到了柱子上才停下。 这声音不轻不重,足以让周围人侧目。 赵珍容抬头,周围人投来打量的目光,庶女的目光也十足轻蔑。 赵珍容更加恼怒,非要将她这幅从容的模样撕碎才快意。 她收敛情绪,故意提高声音:“裳儿,你来此,莫不是为了苏大人?” 倪云裳微微疑惑,侧过脸,发现苏慎一直跟在不远处。 赵珍容扮做苦心孤诣的主母,踩着她的痛处刻薄地开口。 “你母亲是仆人,断然高攀不上他。为母已经为你择了好亲事,你何必不满足?” 倪云裳脸色瞬间阴沉起来。 一旁的苏慎瞪大眼睛。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彻底打乱阵脚。 倪云裳,居然要嫁给别人?! 第15章 十五 回想方才她的态度,苏慎顿时心惊肉跳了起来。 她有了其他选择? 他恨不得立即上前问个清楚,可他好不容易才爬上这个位置,难道要因为倪云裳自毁前程吗? 在他犹豫的时候,已经有人走了出来。 园子中的管事听到喧哗,出来安稳事态。 赵珍容将罪责扣在倪云裳头上,说她擅入此处顶撞主母,该立即逐出去。 倪云裳解释,自己也是苏家的女儿。 管事道:“长公主既然邀请府上,倪小姐自然也是座上宾。” 一句话让赵珍容哑口无言。 宴席将开,管事礼貌邀请倪云裳入座,却被她礼貌拒绝。 “不必麻烦,我自己去就行。” 倪云裳远离众人的视线,寻找一处能看到宴席座位分布的高处亭台。 倪府位置离苏府很远,如果按照安排入席,想要过去耗时颇久,还要穿过许多场中的护卫。 况且有赵珍容在旁,谁知道她又会惹出什么乱子,打乱自己的计划。 想要顺利完成目的,比她想象得困难许多。 她轻叹一声,背后却忽然有人跟了上来。 倪云裳回头,对上的便是苏慎阴沉的脸。 他脸上的肌肉甚至有些扭曲,倪云裳看出他的愤怒,却不明缘由。 她想要绕过去,苏慎却抓着她。 苏慎咬牙道,“你要嫁给谁?” 倪云裳挣扎不得,冷声道:“你发什么疯?” 苏慎继续问,“你要嫁给谁?” “与你何关?” “怎么无关,我们订过亲。” “解了。” “解了又如何,”苏慎压低声音问,“京中还有哪个世家公子愿意要你?是跑腿的仆役,还是车夫?” 几句话尽是讽刺,倪云裳的脸上一瞬冰雪般的苍白。 她有些反胃,厌恶道:“松手,别碰我!” 苏慎冷笑,“当初你可不是这幅样子。” 倪云裳抬手扇了过去。 这一掌力道十足,苏慎眼中森然怒火,“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御史大人,”倪云裳挣扎道,“再不松手我就叫人了。让别人看见,当心误了你未来的好姻缘。” 几句话震慑住了苏慎,他不由得迟疑。 此时,倪云裳瞥向他身后,忽然神色一变。 苏慎转头,看见某人略微蹙眉的脸。 “萧先生……”苏慎喊他,“你从开元观回来了?” 他不是不太愿意留在京中吗? 萧远尘并不理会他,只望向愣在一旁的倪云裳,“怎么穿这样的衣物?” 为了方便今日行事,倪云裳穿了一身利落的衣裳,挽着一道浅绿色的披帛。 倪云裳恢复冷静:“为何不能?” 萧远尘淡淡道:“对伤口不好。” 苏慎听着这番对话,脸色变了又变。 伤口?哪里的伤? 难道上次道观中,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可萧远山不是一直憎恶倪云裳吗?他甚至愿意助自己顺利封官,摆脱世俗蜚语的困束。 苏慎想起他们相识的前因后果,忽然间惊出一身冷汗。 莫非,他从来不是帮助自己? 第16章 十六 今年初春,苏慎接连认识了倪云裳和萧远尘。 第一次见到倪云裳,苏慎便心猿意马。 苏慎没遇过这样的偏爱,连他的朋友们羡慕他得了美人垂青。 只有萧远尘不屑一顾。 苏慎以为他看不上这点桃花运。 萧远尘父亲的氏族没落,可他却有一个京中最有权势的母亲。 长公主谢承安。 他身为成华公主次子,二十年前那件事后,萧远尘是皇室仅存的几名男子。 萧远山身居高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偏偏逃到开元观修行。今年大约是想通了,终于肯下山。 身在云端的人不会懂,倪云裳的青睐,对苏慎而言多么难得。 倪云裳的出现,彻底让朋友们对他刮目相看。 可他后来才知道,倪云裳的母亲甚至连姨娘都没捞上。 肯认她,已经是倪翰林开恩。 她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才接近自己。 他心中失望,朋友们却兴致不减。×ʟ 倪云裳利用他,他也利用倪云裳。 直到游船宴后,萧远尘主动登门,问他:“苏府准备怎么回应?” 苏慎道,“自然要对她负责。” 萧远尘道:“你们不相配。” 父亲苏彬言一向敏锐,他立刻抓住了机会。 “慎儿到了成家的时候,只是还没有立业,若是能有您的照拂,今后当然会有相配的亲事。” 他是要萧远尘出手,在封官之事上提携自己。 倪云裳的拜帖就在这个时候送来了。 萧远尘看着那封手信,神色莫名阴沉,“可以。我与你一同去见她。” 苏慎想不通萧远尘意欲何为。 但父亲却满不在乎,“天家心思难测,只要他现在看重你就好。” 他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落水是偶然,赶紧和倪云裳了断。今后好好奉承萧远尘,足以谋个好差事。 他不敢违逆父亲,只能给她姨娘的承诺。 若真有更好的选择,他必然要听从父亲的安排。 若没有,倪云裳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从没想过倪云裳会另选旁人,就像他从没怀疑过萧远尘会和倪云裳有瓜葛。 可此时,他生出一份从未有过的敏锐。 过往的细节忽然浮现了出来。碧云小筑中,那一鞭子为何打得他痛不欲生。 他终于知道了原因。 第17章 十七 苏慎一时间心跳加速。 倪云裳却毫不留情地将他甩开。 苏慎忽然有几分懊恼。 自己先前为何那般胆小犹豫? 萧远尘走上前,“我带你入席。” 倪云裳疑惑,“在哪里?” 萧远尘指了指一栋单独的阁楼,在女眷之后,距离官吏们的位置更远。 苏慎心如刀绞,他们竟然已经如此熟稔,他全然没有了再靠近倪云裳的资格。 可倪云裳摇了摇头,“不行。” 萧远尘神色如常,“你有喜欢的位置?我可以安排。” 倪云裳抬起手,指向苏彬言的方向,“那里可以吗?” 一瞬间,苏慎和萧远尘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苏慎心跳如擂。 她想要在自己身边? 萧远尘沉默片刻,“我让人把位置清出来。” “不用麻烦,”倪云裳道,“在那添一个位置就行。” 萧远尘脸上的镇静几乎撑不住,他从牙关里面砥出两个字,“可以。” 倪云裳展颜一笑,微微福身,“谢谢道长。” 她转身,轻快地朝着那里而去。 苏慎自觉此处不宜久留,拜别萧远尘后,立即追着倪云裳去了。 入席之后,苏慎立刻被父亲拽到一旁。 尚书大人看见倪云裳,不免脸色铁青,他低声训斥:“如今多少人想和我们结亲?” 苏慎还未开口,萧远尘就已经在护卫簇拥下下走了过来。 苏彬言迅速变换脸色,满面笑容地上前,感谢萧远尘提携苏慎。 附近的眼尖的官员纷纷上前,好生恭维寒暄了一番。 萧远尘没怎么理会他们,直接在倪云裳身侧坐下了。 倪云裳侧头看他,“你也要坐在这里?” 萧远尘慢悠悠斟酒,“我没有和你同席资格吗?” 方听着他们的交谈,倪云裳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倪云裳道:“是我没有资格。我出生低微,会连累你。” “名声无关紧要,”萧远尘道,“我只在乎你的想法。” 倪云裳沉默片刻,“我在乎,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受人非议。” “你清楚自己受人非议,”萧远尘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为何还要为了苏慎不顾一切?” “……我,”倪云裳移开目光,“我是个俗人,自然和萧道长不同。” 萧远尘步步紧追,“为什么偏要避着我?” 倪云裳哑口无言。 他来迟了而已。 她早就失去了资本,如今也没有心情。 倪云裳思绪游离,不自觉地瞥向苏彬言的方向。 才看过去,便撞上了苏慎目不转睛的目光。 他们相隔不过数米,当中只有初夏盛开的绣球花。 可这片距离,对于苏慎却仿佛天堑。 苏慎心情酸涩,连酒入口也苦涩万分。 他没有发现,倪云裳的目光略微放空,落点并不在自己的身上。 倪云裳同样没有意识到,在旁人眼中,自己正凝视着苏慎。 萧远尘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究竟有什么好,让你念念不忘?” 倪云裳回头。 暮光收拢最后一线,连同萧远尘眼底的光亮也隐去。 “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从来不看我?” 倪云裳心跳加速,“萧世子万人之上,萧道长清净高洁。我一介微尘。” 她知道自己应该说得更明白些,“世子,您的位置应该在高处,不在这里。” 闻言,萧远尘彻底沉默了下去。 第18章 十八 夜色初生,灯火次第亮起。 宴席已开,舞伎登上中央的莲台,在婉转乐声中翩翩起舞。 在这片喧闹欢庆中,萧远尘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 这小小的变动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除了苏慎。 他一直注意着旁边的情况。 苏慎沮丧到了极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整个人都失魂落魄。 直到萧远尘离开,他终于从那种失落中清醒了过来。 他走了? 他恨不得冲过去质问她。 苏慎猛喝了几杯酒,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盛宴之下,所有人都各怀心思。 官吏们觥筹交错间,小心的酝酿着言辞。 贵妇们不动声色,华灯照耀下,用端庄仪容压过旁人一头。 上京最顶尖的人聚集在此,他们纷纷举杯,一派和睦景象。 倪云裳心无旁骛,静静地斟酒对月。 远处高楼,萧远尘远远地看着她。 台下笙歌阵阵,宴到酒酣时,众人终于结束了暗中争斗,逐渐放松下来。偶尔也有几声喧闹,原来是吃醉了酒的人出丑,引来阵阵哄笑。 唯有她一个人沉静独坐,没有陷入那片光怪陆离。 有人上前道:“世子,长公主想邀请您入席。” “我不想去。”萧远尘道,“让她把人处理好。” 侍从无奈退下。 不多时,楼下传来喧闹,一个贵妇瑟瑟发抖地跪下了。 被训斥的人是赵珍容。 萧远尘邀请倪府,只是想见一眼倪云裳。顺便找个由头罚赵珍容几个板子,给她出一口气。 解决伤害她的人轻而易举,更改她的心意却难如登天。 纵然他背地里百般阻拦,也拆不散她一往无前。 萧远尘凝视着她,手指扣紧了窗台。 一步错,步步错过。 众人都张望向喧闹传来的地方,好奇是谁居然在这样的宴会上触怒了长公主。 倪云裳却抬头,撞见了他遥遥相望的目光。 可是下一秒,他眼底映过一片银亮的光。 看清那东西是什么之后,萧远尘顿时神色一变。 苏慎已经醉了。 他听见喧闹,却已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迷迷糊糊间,他看见倪云裳出现在了眼前。 苏慎悲愤交加,“你还敢来?!” 倪云裳没有理会她。 苏慎恼火得很,想要抓住她。 可是倪云裳灵巧地绕过苏慎,直接走向了他的父亲。 因为赵珍容被责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有了一霎的松懈。 神灵在上,终于在这一刻给了她梦寐以求的机会。 苏慎追过去,忽然看见倪云裳高高举起了手,手中闪过纤细的光。 他脑子沉沉的,一瞬间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 苏慎的酒醒了大半。 微醺的苏彬言被刺中,惨叫一声翻到在地,他捂住脖颈惶恐地向后躲闪。 倪云裳心跳如雷,时间在这一刻无比漫长。 她看见苏彬言吓得惨白的脸,看见苏慎呆愣在一旁;也看见萧远尘穿过长廊,正朝她奔来——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倪云裳握紧匕首、用尽全力,朝着苏彬言的心脏刺去! 第19章 十九 匕首刺破皮肉。 刀尖阻遏她的前进。 尚书大人彻底滑到下去。 倪云裳忍不住发笑。 人影奔走窜动,一片混乱之中,她看见了不远处的萧远尘。 光影斑驳,在他脸上描绘出难以辨明的情绪。 他还是来迟了。 睁开眼睛,倪云裳发现自己被押入了地牢。 囚笼不见天日,时间分外难熬。 有人要教训新人,将她踢到了潮湿的角落; 那之后,她被安排到单独的牢房,再无人打扰。 倪云裳靠在角落,等待着审讯的到来。 她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但是她做到了。 我真的杀了他。 倪云裳屈膝抱紧自己,在心中默念。 娘亲,我没有辜负你的嘱托。 几日后提审,主审官问道:“你为何刺杀朝廷命官?” 倪云裳沉默片刻。 他毁了宋嫣的一生,也让自己不受祝福地诞生,在痛苦中挣扎至今。 倪云裳只道:“他有罪,当杀。” “可有人指使你?”“只要你愿意交代,定会被网开一面。” 倪云裳的眼珠微微转动,她负着枷锁,艰难地抬起头,“网开一面?” “是,”他几近明示,“你只是被蒙蔽了。只要供出真凶即刻。” “没有,”倪云裳坚定道,“全部是我一人所为。” 牢房之外。 翰林府一家也被羁押起来。 人心惶惶之时,只有赵珍容觉出几分庆幸。 她不过是在宴会上撞到侍女,就被公主身边的管事斥责举止失仪,要罚以笞刑。 还没被拖下去,远处便传来惨叫。 赵珍容回头,看见倪云裳当着京中所有权势的人面,刺下了那一刀。 没人还记得赵珍容的笞刑,她因此逃过一番皮肉之苦。 关押之后,丈夫和两个女儿都是愁眉苦脸。 丈夫喃喃自语:“怎么会做这种事?裳儿像她母亲,最是乖巧不过了。” 赵珍容冷笑:“她哪里乖巧?我早看出她们母女都包藏祸心!” 女儿们埋怨:“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这里连热汤都没有。” 赵珍容头疼道,“忍一忍。等他们查清楚,自然会放我们出去。” 他们的日子同样难捱,直到有人前来提审。 “倪云裳为何要刺杀苏尚书吗?”主审官问,“你们仔细想想,她会不会是受人指使了?” 赵珍容立刻想起了那封信。 她忿忿开口。 “倪云裳有个生母,她们心心念念想要回到京中。” “一定是为了那个女人! “倪云裳攀附不上苏家……便因此起了杀心!” 倪翰林开口,“其实她们……” 赵珍容瞪他,倪翰林悻悻道:“……的确如此。” 赵珍容转头道:“我们都是无辜的。官爷……何时能将我们放出去?” 主审记录下方才的信息,冷淡道:“且等着吧,查明真相,自会还你们清白。” “好,”赵珍容努力笑得热切,“您一定要快将真凶和指使缉拿。给苏尚书偿命!” 主审搁下笔,“他还不需要偿命。” 倪翰林心中一紧,连忙问:“苏尚书现在如何了?” 主审叹息道,“你们如今安然无恙,全都仰赖长公主。” 第20章 二十 刺杀发生之后,长公主立即请了宫中的御医,全力保下了苏彬言一条命。 但也只留了一条命。 苏慎几日难以入眠,闭上眼睛便是倪云裳刺杀的那一幕。 她当真是带着十足的杀心。 御医说,刀上淬了毒,是一种极为普通的毒草提炼而成。 这种毒草在南方生长广泛,毒性并不大。但刀刃上的毒素精纯,需要花费很多精力才能提炼而成。 那一刀刺得偏颇,骨头挡住了刀刃,将毒素抵在心脏之外。 但仍旧有一部分毒进了他的骨血。 凝血走遍了他的经脉,堵死了所有关窍。他的余生都无法摆脱这种微小却致命的毒素。 此刻苏彬言昏厥不醒。还需要漫长精心的调养,才有苏醒的可能。 母亲早已经伤心欲绝,她抓住苏慎,声泪俱下道。 “慎儿,你一定要给你父亲报仇。一定要治那个人的罪!” “去参倪家一本,他们竟然养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女儿! “让他们偿命!” 苏慎却只能沉默。 他想见到倪云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忽然对自己的父亲下手。 他更想知道,为什么倪云裳会有这样费尽心思的毒药。 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事情发生后,长公主立即出手,案件由她牵头,交给了顺天府尹,不让旁人插手的机会。 公主府对外言之凿凿,此事发生在公主的宴席上,府中自然要全权负责,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几日之后,顺天府派人来,请他前去商议。 抵达之后,却不是他想象中审讯的场合。 来见面的有主审官和倪府众人,却没有倪云裳。 倪云裳的嫡母极力撇清,“诸位明鉴,这一切都是倪云裳和她生母所为,与我们没有半分干系!” 苏慎从没听她提起过那位生母。 在赵珍容口中,那位仆人是毒妇。唆使女儿行凶报复。 主审官拍了惊堂木,将赵珍容他们压了下去。 他转头对苏慎道:“嫌犯行凶乃是受人指使,并非本意。加之苏尚书性命无虞,这件事无需再上报了,本案将……” 苏慎沉默片刻,“谁在保她?” 主审官脸色一冷,“本官办案公正严明!御史大人,切莫妄加揣度!” 苏慎怒火滔天,“她刺杀我父亲,害得他至今昏迷不醒!为何我不能追究?” 主审官道,“御史大人,你若有不满可以向公主府申请复议。但你要想清楚,令尊还未醒来,若无御医精心调理……” 苏慎不算聪明,但已经听清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苏慎冷笑道,“果然是他的授意……他竟然……” 竟然为倪云裳做到这个地步! 地牢之中,萧远尘已经等得有些焦急。 他来回踱步,终于听见了链锁碰撞的轻响,倪云裳走到他面前。 数日的关押,她清瘦了些。而他双眼布满血丝,看起来比身在牢笼中的人更加憔悴。 倪云裳见到他,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她微微福身,“多谢。” 多谢他暗中打点,让她在狱中免遭毒手。 她以为这是一场送别,对萧远尘也真诚了许多。 “萧先生,等我死了,可以麻烦你将我的遗体带到母亲身边安葬吗?” 萧远尘道:“谁说你会死?” “难不成还有活路?”倪云裳问,“我可是杀了朝廷命官。” 萧远尘闭了闭眼睛,语气十足疲惫,“你可知我这些时日费了多少心思?” 他说出自己为了救下她的所有努力,却发现倪云裳没有丝毫感激之色。 狭小的窗口落下一束光,照得倪云裳的脸色冰雪般苍白。 “你,救活了苏彬言?!” 第21章 二十一 数日不见天日的关押,她都不曾感到比此刻更深绝望。 倪云裳胸口闷痛,一股甜腥上涌。 她身体不稳,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萧远尘扶住。 倪云裳推开他,狠狠道:“为什么要救他?!” 萧远尘反问道:“他若死了,苏家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倪云裳斥道:“他不罢休又如何?” “他们不肯罢休,你就要杀人偿命!这里是天子脚下!”萧远尘咬牙道,“在朝翎宴上行凶,你知道保下你有多难吗?!” “那就不要为难。”倪云裳简直恨他入骨,“谁让你救我?” “我偏要救!”萧远尘盯着她,“你不准死。” 倪云裳神情冷漠,“我宁愿死,也要拖着苏彬言一起。” 萧远尘连日忧虑,精神已近崩溃。倪云裳的目光,更是最后一根稻草。 他大声质问。 “你为什么这样恨他?” “难道真的如赵珍容所说,是因为无法嫁入苏府,才动手伤人?” “苏慎究竟凭什么?他背地里……根本不敬重你。 “你只在乎他,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看见我?” 倪云裳道:“我不在乎他。” 萧远尘双眼发直,已经听不进去,“你若这么喜欢他,我可以想办法让他娶你。” 他又不甘心起来,“……我真的比不过他吗?” 倪云裳已经从令她崩溃的消息冷静下来。 毕竟眼下,有一个人看起来比她更疯癫。 她上前——链锁牵扯着手腕,十分费力——然后问:“萧远尘,你就如此在乎我?” 萧远尘目光游离一瞬,不敢面对她的问题。 “莫非,”倪云裳歪头看他,“你心慕于我?” 萧远尘一点也装不下去了。 “是,”从前所有矜持,在此刻全然崩塌。他向她弃甲投戈,“你听话,让我救你出来好不好?” 倪云裳定定看他。 那双高高在上,遮掩着情绪的眼睛,现在只有一览无遗的脆弱。 她不知道他为何会对自己青眼相加,但现在她只能抓住这一线希望。 她轻声道:“我不喜欢苏慎。” 萧远尘脸上的绝望消失,转化成惊疑不定的欣喜,“当真?” “当真。”倪云裳冷静至极,“世子,你既然喜欢我,就帮我杀了苏彬言。” 想杀苏彬言并不简单。 从诞生开始,倪云裳都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 嫁入苏府的希望破灭后,她只能一命换一命,鱼死网破地选择了刺杀。 她那时候已经隐约察觉出萧远尘对自己的心意。 可她不确定萧远尘是不是真的在意自己。 她知道母亲的痨病已经深入肺腑,难以支撑。等母亲离世,她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羁绊也会消失。 她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在何处,只剩下一点手刃仇敌的执念。 杀了苏彬言,哪怕要死。 她心里填满尖锐的怨恨,转瞬又变成无助的哀求。 她恨萧远尘。 恨他多管闲事,将她所有努力化为乌有。 她抓紧萧远尘。 抓住这片绝望里唯一的希望。 倪云裳心想,兜兜转转,她还是要回到那个身份。 仿佛已经刻好的命运,由不得半点更改。 倪云裳低下头,“远尘,只要你杀了他,我就喜欢你。好不好?” 第22章 二十二 听完她的要求,萧远尘渐渐冷静下来。 “苏偃才封官,这件事过于瞩目,”萧远尘道,“苏家现在不好对付。” 见面的时间结束,倪云裳被重新被关押。 她思考着那句“不好对付”,是不是萧远尘拒绝的托词。 自己能让他做到那个地步吗? 之后两日,又有人唤她出去。 她以为是萧远尘回来给自己一个回复,却看见了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妪。 旁人大概很难将她们联系到一起。 倪云裳年华正好,而那名老妪看上去年岁不大,却沧桑瘦削得不成样子。 没人能想象到,这个人便是她的母亲宋嫣。 在庄子里,她舍不得花钱给自己抓药,却挥金如土般培养倪云裳。 倪云裳脑中嗡鸣。 她怎么能在这样的状况下见到母亲。 宋嫣拄着拐杖靠近她,眼里蒙着一层灰白的阴翳。那是她没日没夜刺绣落下的眼疾。 “娘亲,对不起。” 她没能杀了苏彬言,如今还身陷牢笼。 宋嫣喉咙里带着咳喘,“你真的刺杀了他?” 倪云裳低头,“是。” 宋嫣抬手想打她,那一巴掌最后停在耳边,“当真愚不可及!” 倪云裳不知所措。 倪云裳靠在她瘦削的肩上,她错愕了几秒,才发现母亲正压抑着哭泣。 倪云裳心里某根弦忽地崩断。 她以为当真能无坚不摧不顾一切,而此时来此母亲的关切,将她紧闭的心猛地推开。 挤压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切倾泻而出,半年来所受的委屈痛楚迸发出来,她有千万句想要诉说的话,最终却只低声道,“娘亲,我好想你。” 宋嫣摸着她的头发,倪云裳几乎没有感受过这样温情柔软的抚摸。 她一直以为,宋嫣不爱自己。 她是苏家的血脉,她的诞生让母亲彻底陷入绝境。 可出发入京之前,母亲将她耗费多年调制的毒药交给她。 “向他的饮食中添加,他们便查不出痕迹,只会以为他是年老中风。”宋嫣握着她的手,“只要杀了他,今后,你便自由了。” 她可以不用背负母亲的仇恨,去追寻自己的人生。 那一刻,母亲也在担心自己吧。 倪云裳擦擦她的眼泪,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嫣道:“赵珍容将我供了出来。” 倪云裳毛骨悚然,“谁带你来的?” 苏慎从阴影中走出来,“倪云裳。你居然真敢……如此报复我!” 倪云裳看着他,他整个人不修边幅,下巴冒出青茬,眼睛通红,不知道这段时间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苏慎道:“赵珍容说,是宋嫣指使你行刺。你和你娘亲,总要有一个人伏罪吧。” 倪云裳面色惨白。 苏慎道:“不过你可以试着求我,也许我不会追究。” 倪云裳问:“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我们?” 苏慎道:“我要你侍奉我父亲康复,若他出事,你们俩都要陪葬!” 宋嫣冷冷道:“不必理他,一切都是我指使,我一人承担。” 倪云裳看向宋嫣,母亲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你已经尽力了……今后,好好活下去。” 宋嫣丢开了拐杖,径直撞向了一旁的墙壁。 第23章 二十三 宋嫣撞在墙上,单薄脆弱的身体轻飘飘地落下。 倪云裳冲过去抱起她。 她慌乱地用手捂住宋嫣的伤口,呼唤她娘亲,但宋嫣已经毫无反应。 倪云裳痛哭起来。 苏慎看着头破血流的一幕,彻底怔住。 他得知倪云裳这位生母后,立刻派人前往她提过的庄子,赶在萧远尘之前把人抢了过来。 本以为是能拿捏倪云裳的一张底牌,却想不到她比倪云裳还要强硬。 连一丝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司狱官发现出了事,立刻令人上前,可惜最终还是回天乏术,没有救回来。 宋嫣死后,主审官大笔一挥,已经将所有的罪责推到了她身上。 案子尘埃落定,贵人们在茶余饭后多了一笔谈资。 时间一长,众人逐渐被其他新鲜有趣的事情吸引目光,回到了觥筹交错的盛宴中。 传闻长公主的次子将要授勋,在朝中身居要职;传闻异国的公主将要入京;传闻丞相老来得子,要广开粥棚惠及百姓。 半个月后,已经无人关心的倪云裳被放了出来。 阳光炽热通明,照在她苍白纤瘦的身体上,仿佛一抹影影绰绰的幽魂。 她茫然地朝前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一辆马车拦下她。 萧远尘用扇子挑开帘子,淡淡道:“上来。” “不用,”倪云裳道,“你又来迟了。”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她什么也做不到,她彻底一无所有。 萧远尘见状,直接把她抓上马车,驱车前往了一处雅致的别院。 倪云裳见他不想放过自己,直接向他展示自己的手臂。 萧远尘的视线在她的手上定了片刻,却不着痕迹地移开。 马车停下,萧远尘立刻下了马车,将她扶下来。 倪云裳踩着轿蹬,迎面却看见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宋嫣。 萧远尘凑到她耳边,“谁说我迟了?我来得刚好。” 为了救倪云裳,萧远尘可谓绞尽脑汁。 若是其他,尚有暗中斡旋的余地,可倪云裳偏偏是在众目睽睽下刺杀。 即使他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挡住悠悠众口。 必须有人为此负责,他只能让人顶罪。 宋嫣在口供中出现后,他立刻找到了她,要她承担下所有罪责,然后——假死。 这件事要让苏慎相信,就要倪云裳的痛苦真实无比。 所以他并没有告知她。 等苏慎找到宋嫣,并把她带去地牢之后,宋嫣便按照计划开始了表演。 她‘死后’,司狱官出手,主审将她作为主谋,宣判倪云裳无罪。 至此,彻底结了这个案子。 倪云裳得知了一些经过,却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她看向宋嫣,正午时分,母亲仍旧好端端地站在眼前。 方才她还觉得自己是人间的孤魂,忽然间就被拽了回来,一脚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她一时没法从这样剧烈的情绪起伏中恢复,踌躇了片刻,上前想要查看母亲的伤口。 虽然是假死,到底也是实打实地撞了一遭。 宋嫣淡淡道:“无碍。” 她猛地清醒过来,想起牢中全那一幕然是宋嫣的表演。 为了诱出她真情实感的痛苦而已。 倪云裳讪讪收回手,“没事就好。” 萧远尘将她们母女暂时安顿在这里,带倪云裳去她的卧房。 “这里的东西都是我随意挑选的,”萧远尘道,“你若有喜欢的样式,我帮你添置。” 倪云裳一眼看过去,甚至还有几颗夜明珠。 恐怕整个京中都少有这样奢华的闺房。 “你先安顿在这里,”萧远尘道,“我会继续处理其他事情。” 第24章 二十四 那日之后,倪云裳就住在了这个别院中。 宋嫣的痨病已经深入肺腑,萧远尘请了最好的医生,也只能开出缓解痛楚的药剂。 倪云裳给母亲煎药,端过去的时候,宋嫣的脸色并不算好。 她咳得浑身颤抖,却不肯服药。 倪云裳跪在她面前,“娘亲,先把药喝了。” “不过是自欺欺人,”宋嫣平息下来,冷冷道,“让我痛着吧。” 倪云裳心如刀绞。 她想要缓解母亲心里的痛楚,想为她杀了苏彬言。可她如今什么也做不到,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萧远尘。 这些日子,萧远尘也甚少来此。 倪云裳有些懊恼,为什么要在马车上向他摊牌。 他在那之前为了救出自己劳心费力,如今却对自己冷淡十足。 院子里虽然有使唤的人,但只负责照顾她们的起居,还会阻止她外出。 倪云裳被困在这里,完全联系不上他。 日月升落了几回,终于等到萧远尘的马车重新出现。 萧远尘语气酸涩。 “对苏慎使过的手段,还要用在我身上吗?” 第25章 二十五 倪云裳一时怔住。 她该立刻否认,装作天真纯洁。 倪云裳沉默片刻,“你嫌我吗?” 萧远尘道:“我不喜欢你如此迎合。” 她低下头,对上他的眼睛。 忽然间,隐隐传来几声沉闷的咳喘。 倪云裳惊醒。 “等一下……娘亲好像发病了。” 她匆忙赶去宋嫣的屋子。 进门的时候,宋嫣躺在床上,用帕子捂着嘴咳嗽,雪白的手帕洇开鲜红血色。 倪云裳跑到她面前,看了看放在一旁已经凉透的药。 “为什么又不喝?”她急得要命,“就算我求你,多活几日,好吗?” “活着有何用?”宋嫣握紧帕子,冷冷道,“死了倒干净。” 萧远尘跟在后面赶了上来。 宋嫣对他也是淡淡的,但比倪云裳要尊重几分。 宋嫣问道:“萧世子,我能单独和你聊几句吗?” 萧远尘点头,倪云裳起身离开。 她离开后,宋嫣开门见山道:“让我离开吧。” “你要去何处?” “随便哪里都行,我不想留在这里,不想再看见她。” 萧远尘沉思片刻,“你担心她会难过?” “我不在乎她如何想。”宋嫣道,“她不用再做我的女儿,也不用背负我的恨了。” 萧远尘走出房门,看见倪云裳蹲在门外。 她的影子只有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脚下,看得萧远尘心里莫名一紧。 他走过去,牵着倪云裳的手,带她回到自己的院子。 萧远尘轻拭她的眼尾,没有眼泪,却像是哭过一般红红的,“她只是不想你难过。” “也许是真的不想见我。”倪云裳摇摇头,声音低下来,“我没能杀了苏彬言。” 萧远尘道:“我尽快会让她大仇得报。” 倪云裳抬眸看他,脸上惊诧多过欣喜,“真的?” “但苏家如今行事谨慎,暂时抓不到把柄打压。” 倪云裳怔了怔,他近来一直在为此奔波吗? “不过我倒是想到了其他方式,先让她解解气。”他说话时又摸了摸她的脸,“明日我将他们带过来。” 倪云裳点头,从方才伤感中冷静下来。 两人又回到了房中,空气里香的味道勾起她方才的回忆。 下一秒,萧远尘伸手把她抱到了怀中。 萧远尘只是安慰她,“别担心,一切有我。” 倪云裳微微怔住,终于松懈下来。 她将头靠在他怀中,心底莫名浮现几丝安定。 “嗯。” 第26章 二十六 第二日一早,倪云裳便被远门外的声音吵醒。 她走出门,看见了两个人:赵珍容和她的丈夫。 两人因为倪云裳行刺被牵连,至今还被关在牢狱之中。早上忽然被带来这里,赵珍容抬头看见倪云裳,只觉得见了鬼。 这个元凶怎么在这里? 随后,一个瘦弱的身影走出来。 赵珍容看了半天,疑惑道:“你是?” 倪翰林跪着往前爬了半步,“嫣然,是你吗?” 赵珍容听到这个名字,确定他们是见了鬼。 倪云裳的生母不是畏罪自尽了?怎么还能出现在眼前? 她看了看两人好好地被养在此处,一瞬间已经明了了大半,她被她们戏弄了! 赵珍容开口便要骂,却盯着宋嫣的脸愣了半晌,而后扭曲着大笑。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脸上沟壑重叠,手指粗糙,身体也被压得佝偻,说她是行将就木的老妪都差不多。 赵珍容身负枷锁,却丝毫不觉的低下,“夫君,这就是那个知书达理的嫣然?你快看她现在的模样,你还喜欢她吗?!” 倪翰林被逼得一时哑口无言,但他比赵珍容更清楚现状,当即怒斥道:“嫣然即使衰老,也比你这个泼妇强得多!” 他爬到宋嫣脚下,“你还活着,太好了。我很担心你。” 赵珍容气得脸色大变,若不是枷锁困束,恐怕要冲上去撒泼打滚。 倪云裳心中冷笑,他倒是会见机行事。 她对父亲没什么感情,但宋嫣若不嫌弃,她可以让他留下来,劝母亲喝药。 倪翰林努力讨好,“嫣然,你是不是生病了,让我照顾你。别让我回牢里了,那些狱卒会打我……” 宋嫣问:“与我何关?” 倪翰林愣了愣,换上愧疚表情,“你是不是怨我这些年没有去找你?都是赵珍容阻拦,我很想你,我一直都想把你接回来。” “别恶心我了。” 倪翰林彻底愣住,他苍白地张口,“你……你不是说想留在我身边?” “是啊,”宋嫣道,“当年我求了你那么久,你答应了吗?” 他彻底愣住。 他猛地磕头,“嫣然,我错了,是我错了。” 宋嫣道:“你不是知错了,你只是害怕了。” 他几乎绝望,“真的,我知错了,你救我,你救救我吧!” 宋嫣冷笑一声,“夫人,你看。老爷真正爱的只有他自己。” 赵珍容从那一脚的剧痛中缓解,她抬头,看见宋嫣怜悯的目光。 赵珍容看着丈夫狼狈讨饶的模样,彻底怔住。 宋嫣看向赵珍容,“这些年,你在和我争什么呢?” 赵珍容慢慢闭上眼睛,泪水横流过脸庞,落进地面。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 第27章 二十七 萧远尘把处理倪府的权利交给她们,宋嫣让他们释放了倪翰林之外的所有人。 倪云裳想了想,将她院子里的丫鬟小鸢带了回来。 没了翰林的支撑,余下的人今后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了却这件事后,宋嫣似乎更加疲惫,咳喘和昏睡的次数都在增加。 但幸好有小鸢。 这个小丫头虽有点笨拙,待人却十分真诚。她每天都变着花样哄宋嫣,缠得她不得不喝下几口滋养身体的药。 但倪云裳知道,这一切也只能勉强拖延。 她困在这个小小的院子中,每日都在期待萧远尘的到来。 小鸢问:“云姑娘,你喜欢他吗?” 倪云裳不知道。 小鸢道:“应该喜欢吧,因为小姐在等他。” 以前去见苏公子,小姐神色淡淡的,有时候还十分厌恶。 现在她却在等萧公子,他来了会开心,走了会失落。 她不太聪明,可看得分明:小姐在意这位萧公子。 萧公子隔两天就会来一趟,小鸢给他们奉上茶点,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倪云裳和萧远尘闲聊,发现他的衣饰比上次更华丽,衣襟上绣着的已经是规格极高的样式。 倪云裳问:“你封侯了?” “嗯,”萧远尘道,“我早知道,下山就会被困住。” 倪云裳问:“这是困束吗?” 明明是走上旁人梦寐以求的高处,可以轻易地翻云覆雨。 按道理说,她该对他越发毕恭毕敬,可是或许被他屏蔽了外界的信息,倪云裳依然觉得他是开元观清冷的道长,是在宴席上凝视着她的世子。 非但没有生疏,反而越发坦诚起来。 萧远尘直白道:“当然是被困住,走上那个位置便要负起责任。这就是帝皇之家要遵守的规则。我不喜欢京中。等我解决了苏家,我再想办法脱身。” 他取来一张地图,兴致盎然地与她规划今后的去处,“都说江南好风景,我们南下,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倪云裳说:“南方有蚊虫、暑热、瘴气。” 萧远尘略微失望,“是吗?我还没去过那样远的地方。” 倪云裳笑,他也有无知的的时候。 萧远尘也笑,他握住她的手,“没关系,以后我们一起去,游遍山川。” 倪云裳刚要回答,萧远尘忽然抬起她的手,又捏了捏,“怎么还是这样瘦?厨房的人做得不合口味吗?” 倪云裳犹豫,“你喜欢胖的?” “不是。”萧远尘道,“我喜欢你,怕你胃口不好。” 倪云裳微微脸红,“我热天不太吃得下,冬天就胖了。” 从他眼里看得见明晃晃的爱意,她还是忍不住开心。 她想起小鸢的问话。 “我喜欢你。” 第28章 二十八 父亲遇刺后,苏慎被折磨得焦头烂额。 他知道,自己不会被轻易放过,他日日难安,感觉头顶悬着一柄利剑。 但萧远尘也不可能轻易斩下。 京中利益纠葛盘更错节,裙裙带带的攀附着向上,就是为了结成密不可分的共同体。 他若敢唐突下手,旁人也必定会唇亡齿寒。 他兢兢业业,生怕被萧远尘找到机会。 但是没想到萧远尘从他这里抓不住把柄,翻起来以前的旧账。 真追究起来,能在京中立足的人绝不可能彻底清白。可是这些事情一但被搬上台面,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父亲这些年来徇私贪污的罪责,被一丝不苟林林总总地收集起来,最后从同僚的口中说出的时候。 他知道,那柄剑斩下了。 他连割席的时间都没有,就收到了革职抄家的圣旨。 一夕之间,奴仆遣离,门客逃散。病重的父亲被抓起来。 游街的时候,苏慎望着天空,心道为何。 为何他要经历这一切呢? 或许一开始,不继续参与这些名利场上的追逐,带着倪云裳远离这些纷纷扰扰,他还可以过着平淡的生活。 囚车颠簸,在混乱中,他听见了脚下传来吃痛的声音。 父亲浑浑噩噩地睁开了眼睛。 苏慎一瞬间紧张,可是苏彬言只是张开嘴,眼睛盯着前方,涎水从口中流下。 他顺着父亲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街角站着两个带着斗笠的身影。 风吹过,拂开其中一人的面纱,旁边那人探出素白的手,重新替她拢紧了纱罩。 苏慎目光一紧,直觉出似乎见过她。 不对。 倪云裳的母亲不是已经死了吗?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苏彬言呆愣地看着她,口齿不清地喊着,“你是……宋……” 隔着围观的人群,宋嫣转身离开。 亲眼看着元凶遭受自己经历的一切,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口的恨意终于有了一丝缓解。 但那口让她残喘至今的恨意消失,她的肺腑涌上尖锐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 女儿扶住她,问道:“你不舒服?我们回去吧。” 宋嫣稳了稳,甩开她的手,“不用。” 她甩开了倪云裳,在城中飘荡,想要前往旧时的侯府。 二十年时间,变化得东西太多。 那年春日正好,她还是这京中的贵女,享受着无上的宠爱。乌黑发间簪满鲜花,以为那份烈火烹油的繁盛会永远持续。 陡然之间,朝堂变动。 如今旧人半为鬼,她亦飘零此生久。 走到记忆中的家宅附近,这里早已经废弃,只剩下残垣断壁和萋萋芳草。 她呆愣了许久,才发现过往的一切都已经消弭无痕。 她是仅剩的幽魂了。 除了她,已经没人记得那些往事;已经没人在乎凶手受到了惩罚。 她口中涌出鲜血,怎么也捂不住。 宋嫣走到荒芜之中,闭上眼睛躺下。隐隐约约快要陷入梦境的时候,她睁开眼睛,看见倪云裳跪在她身边,脸上挂着泪痕。 “……娘亲。” 真是个爱哭的孩子啊,宋嫣迷迷糊糊地想,小时候逼她练舞,她也总是哭。 后来长大了,她似乎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不再试图从自己这里得到爱。 怎么会爱呢,自己是这样坏的母亲。 可是假死的时候,她竟然哭得那样伤心。 死亡是假的,眼泪是真的。 原来,爱也是真的。 宋嫣不想让她痛苦第二次了。 她想要冷着脸和她分别,教会她狠心和绝情。 可现在,她看着她流泪的眼睛,还是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的手。 “云儿,”宋嫣看着自己的女儿,声音温柔,“……为自己活下去吧。” 她微微歪过头,坠入了永恒的黑暗中。 …… 片刻后,眼前忽然一片光亮。 宋嫣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从前最爱的暖阁里。 姐姐往她嘴里放了蜜饯,笑着问:“小懒猪,怎么睡到现在?” 哥哥在外面喊:“快点起来,爹娘在书房等着我们呢。” 宋嫣呆呆地坐起来,欣喜地点点头。 “好,我这就来!” …… 第29章 二十九 宋嫣离世之后,倪云裳将她安葬在了陵园中。 她想寻找母亲从前的家人,但是男子们长眠于乱葬岗,女子们四处流散,如今都已不知所踪。 处理完丧事,苏府的处理也下来了,苏彬言斩首,其余人流放。 大仇得报,倪云裳却并没有觉得轻松。 她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目标饱受折磨至今,实现之后,她反而失去了未来的方向。 母亲让她为自己而活,她想了想。 “我们还是去南方吧,”倪云裳对萧远尘道,“北方好冷,快要入秋了吗?” 现在还是盛夏。 萧远尘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宋嫣病逝之后,她更加削瘦了,他恨不得三餐都盯着她,可是朝堂之上的事情依旧拖延着他。 他来这里的时间更多了。 倪云裳有时候半夜从梦中惊醒,萧远尘便会轻拍后背。 她所有的恐惧和不安,被他细心安抚。 倪云裳不再怀疑他的真心,也不想再对他有所隐瞒。 萧远尘抱住她,低声安慰:“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下个月就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离开的日子定在了月底,地点选定在南方一处水乡。 萧远尘推脱了身上的职务,几乎整日和倪云裳在一起。 萧远尘给她描眉,倪云裳给他绣荷包。 他们仿佛一对平常夫妻,过着简单的生活。 暮云流风,温柔的霞光散落下来。 倪云裳用完晚膳,找了个由头支走仆人们,让小鸢也出门去买点糖吃。 萧远尘道:“一个人也不留,到时候还要我亲自打水为你洗漱。” 他付出了许多,得到了她的真心。 萧远尘很清楚,他要的是倪云裳的—— 爱。 第30章 三十 帘幕之中,夜明珠幽光闪动。 回来的仆人们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主人们的房中已经熄灯,似乎早早睡下。 但那一瞬,倪云裳却还是瞥到了他腿上小小的阴影。 倪云裳怔住,“这是什么?” 萧远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从小便有,怎么了?” 那是一粒青痣,她从没察觉。 倪云裳依旧心神不宁,仔细地看了看。 萧远尘不明所以。 倪云裳只觉得有些头晕,胸中闷着一口气。 这不可能,大概只是巧合。 倪云裳心中慌乱,却还是不死心。 ……一模一样的位置。 那一日挣脱不得的惶恐梦魇,重新降临在她的身上。 倪云裳脑海中一片混乱,真想带来的震惊和恐惧让她几乎失声。 倪云裳推开眼前的遮挡。 她眼底蒙上了一层泪,回头看他,“那日的人,是不是你?!” 萧远尘怔了怔,“你……何时发现的?” 倪云裳起身,扇了他一巴掌。 萧远尘握住她的手,“怎么生气了?” 他浑然不知她愤怒的由来,萧远尘略微疑惑道。 “你在记恨我?为什么?你不是已经喜欢我了吗?” 第31章 三十一 萧远尘想要倪云裳的爱。 他为她做了许多,实现她的心愿。 他已经计划好了一切,要带她南下。 彻底推脱母后想加在他身上的束缚,逃离这个由权欲编织的牢笼。 萧远尘不喜欢京中。 这里的每个人都想要往上爬。 为了一己之私,有时候连至亲的性命都能置之不顾。 尤其是高高在上的,皇家。 他诞生的那一年,帝位更迭。 出生后不久,父亲便因为上书面刺陛下,惹怒了天威。 母后没有说什么。 她清醒地选择了弟弟,新帝没有辜负她的押注,让她成为了京中最尊贵的女人。 过了几年,萧远尘的兄长在抑郁中了结自己。 那时候他不过十岁。 萧远尘没有死的勇气,更不愿活在这样窒息的地方。 世家们承蒙皇恩,举觞称庆。公正早已不复,所有人只能选择站到安全的地方。他们开始了为了利益相互攀附。 萧远尘逃走了。 他在开元观说是修行,不过是为了躲避俗世的纷争,功名利禄再与他无关。 直到他遇见倪云裳。 他动了心,却卜出这是一场注定无果的情劫。 在以为她钦慕苏慎的时候,萧远尘万念俱灰,却又自虐般,忍不住探听她的消息。 恍惚间又回到那日雪落,他瞥见尘世之中一抹倩影,出尘入画,从此在他心底留下印记。 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要逐走苏慎,却还是看着她一次次走向他。 …… 直到她刺杀入狱,他才知道她真正目的。 她没有喜欢苏慎,她只是想要复仇。 萧远尘从要永远失去她的恐惧中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有机会。 只是阴差阳错,步步错过。 但现在,他知晓了她的真心,他不会再失掉她了。 他去找自己的母后,愿意参与朝堂之事。可他攫取权利,只是为了救出她,只是为了扳倒苏家 萧远尘争分夺秒,生怕来不及。 他在宋嫣离世前实现了她们的心愿,真正得到了她的心。 倪云裳对他再没有任何隐瞒,主动提起那日游船宴后的秘辛。 萧远尘犹豫了一秒,是否要告诉她真相。 她喜欢自己,应该不会再生气了。 可她说还恨他。 他最终决定,要一辈子守着这个秘密。 他们马上就会远离这里,在远方过上幸福安稳的生活,再也没有旁人打扰。 但此刻,面对倪云裳的眼神,他忽然有些慌乱。 萧远尘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会原谅我,对不对?” 倪云裳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落下来。 第32章 三十二 那日哭了一场后,倪云裳似乎忘掉了这件事,仍旧对他笑。 可是萧远尘觉得,她的隔了一层不深不浅的雾气,叫他看不透她眼底的真心。 离京之前,倪云裳去见了苏慎一面。 旧人重逢,苏慎低头理了理杂乱的头发。 整理到最后他停了动作,崩溃问道:“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倪云裳看着他,“是。” 苏慎阴恻恻地笑,“萧远尘为你做的可真多。” 是的。倪云裳想,苏家如今的惨状,都是拜萧远尘所赐。 萧远尘帮助了自己,他很好。 她接触苏慎是一片假意,萧远尘也不见得有多少真心。他帮助自己完成了心愿,自己不应该奢求太多。 她试图说服自己,如今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苏慎打断她的思绪,问道:“萧远尘嫉恨我,可你为什么要杀我的父亲?” 倪云裳说出母亲的往事。 苏慎听完便开始笑,他乐不可支,最后擦擦眼泪道:“你以为断送宋府的是我父亲?” 倪云裳有些飘忽,“是他污蔑……” “是啊,是我父亲污蔑。可是谁下的抄家旨意?”苏慎抓着铁栏杆,凑近倪云裳的脸,“我父亲不过是一柄刀,你知道握刀的人是谁吗?” 倪云裳看着他。 苏慎问:“这京中所有人的命运,都只在他们一念之间。我父亲很聪明,他举报投诚,换来了封官。你如今投靠了真正的凶手,让他们舍了一柄旧刀,就以为大仇得报了吗?!” 倪云裳摇头后退,“你胡说,你们就是元凶!” “不是的,”苏慎着急起来,伸手要抓她,“云裳,你被骗了啊!” 可是他发现自己怎么也触不到她,只能收回手,抓住自己的头发,“我也被骗了,我们都被骗了。怎么办,怎么办……” 苏慎跪倒在地上,又哭又笑。 倪云裳怔怔看着他。 许久之后,她转身离开。 倪云裳和萧远尘按照计划,在月底离开京城,前往南方。 暑天正盛,倪云裳整日困倦,萧远尘给她做了冰饮,片刻不离地为她打扇。 抵达目的地,整片荷塘盛开着莲花。碧波千里,连绵不绝。 他们去了一处名胜的深潭,潭水深不见底,流向不知名的深渊。 倪云裳喜欢寒潭清气,坐在观景台边不肯离开。 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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