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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科拍的片子带来。”程濡洱放低音量,不想让那个逐渐靠近的男孩听到。 “啊?为什么?”芝华眨巴眼,以为自己听错。 “这样我就不算白跑一趟。” 伴随着他风轻云淡的声音,车窗玻璃缓慢升起,在严丁青抵达的那一秒,正好严严实实合上。 严丁青捏住刹车,往车内瞥去一眼,看见车窗上反射着自己的脸,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在这儿干什么?上车吧。”他拍了拍自行车后座。 芝华借着他胳膊转身坐下,眼睛看着车窗,双唇无声开合对他说:“再见。” “这车停着干嘛的?”严丁青蹬着踏板往前去,车轮带起一圈圈水滴。 “没什么,就是,问路的。”芝华面不改色地撒谎,这是她和唐莺的小秘密,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单车上的男女逐渐远去,程濡洱听见她那句“问路的”,竟不由自主皱起眉,他好像成了这对少男少女故事里的路人甲之一。 一夜雨声缠绵,天亮时雨势减弱,这让芝华行走的难度降低不少。虽然不明就里,她还是带了医院拍的片子,装在单肩帆布包里,再次坐在玻璃门边,安静等那辆车过来。 想不到这次来的是两辆,前面是黑色轿车,后面跟着一辆银灰色商务车。 芝华满心疑惑,扶着椅背站起来,看见轿车司机从后备箱取出一把折叠轮椅,撑着伞推着轮椅过来。 “不用不用,我我可以走路的。”芝华连声拒绝,拿出自己的拐杖举到司机面前。 当着一群小女孩的面坐轮椅,实在太兴师动众,她做不来。 司机只能依她的意思,撑着伞带她往商务车去。 车门打开后,芝华被扶着上车,里面坐了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开口便问她要片子。 看着芝华呆楞的脸,他意识到这个女孩并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的。 “我是骨科医生。”他耐心解释,“放心吧,我帮你看看。” 芝华放松戒备,把片子抽出来给他。看他眉头一皱又松开,手撑着下巴似乎疑惑了几秒。 “不严重啊,我还以为…… ? ”他把东西还回去,宽慰地笑笑,“没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正常养护就好。” 前后不过两三分钟,芝华拉开车门出来。司机也没料到这么快速,慌忙撑开伞,伸出胳膊让她借力。 芝华连连道谢,杵着拐杖走到黑色汽车旁,车窗再次提前降下。 “这么快?”程濡洱有几分惊讶。 “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正常治疗就好。”芝华扶着拐杖站稳,冲他咧嘴笑,“但还是谢谢你,虽然我是唐莺的学生,但你本没有义务做这些。” 雨声稀稀拉拉,落得有气无力。 程濡洱难得有逗弄的心思,问她:“你都是口头谢别人?” “不是不是,我还是送你……”芝华被提醒,立马摇头,打开帆布包窸窸窣窣找,“送你几颗糖吧,我和唐老师都喜欢吃这个。” 实际上她包里空荡荡,当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能又拿几颗水果糖充数。 “明天我带点唐老师送我的霜糖饼,今天实在没东西……”她絮絮叨叨地讲。 “明天不来了,明年吧。”程濡洱打断她。 芝华便静下去,心里沉了一块石头,替他和唐莺再次可惜,又觉得他不来是正常的,因为唐莺近期都不在这儿,他没有来的意义。 雨扑得猛了几分,拐杖撑在地上挪了挪,她偏过身子低声答“好”。 “明年一定让你们见面。”她自顾自地许下承诺。 几分钟后,司机撑伞回来,她已经融进雨里,融进灰扑扑的楼房里。 “出发吧。”程濡洱收回目光。 最近程姓表亲门越来越按耐不住,子公司动作频繁,有两家甚至试图合并在一起。程荔感到不安,今年雨季的出巡计划缩短一半,导致他也行程匆匆。 太短暂了。在他看来,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假期,今年只逗留两日,他的假期就结束了。 穿过层层雨云,程濡洱摘下脸上遮挡,剥了颗糖送进嘴里。 浓郁的糖精味,刻意的水果味,甜过之后是淡淡的回苦,她怎么会喜欢吃这样的糖。 他舌尖一顿,终究没把糖吐出去。 只希望明年的假期,能稍微长一点。 颜 第0054章最后的雨季颜 又一年春天,芝华开始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并非因为年岁增长,像旁人那样感叹时光飞逝,而是看着病床上的唐莺,一天天清晰地走向生命尽头。 时间的流逝,从未如此具象。 芝华看着唐莺日渐灰败的脸,像日落时最后暗下去的一片云。她只能坐在病床边,给唐莺剥一个橘子,或削一个苹果。 “胰腺癌,癌症之王。” 芝华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字出神,听见唐莺的咳嗽声,立刻收起手机,抽出几张纸巾帮唐莺擦嘴。 雨季已经来了,确切来说是,雨季已经快结束了,那辆黑色汽车却没有出现。 担心与他错过,芝华刻意每天都往培训教室去一趟。 昆曲课程因唐莺入院后继无人,培训班换了别的老师,教室改成琴房,整排玻璃门拆下,换成隔音墙体,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连续7天,没有车来,雨也快等不及,阴雨天拖拖拉拉的还是结束了。 度过第一个完整的晴天时,芝华的心情很差。唐莺时日不多,但她的孩子今年失约了。 “唐老师,您想见他吗?您如果想见,我一定帮您把他带到。” 芝华握着唐莺的手,那曾经是一双拈花手,指尖翘成一弯月,在舞台上扮杜丽娘时,手持金扇在掌中翻转,扇面绣纹流光像振翅的蝴蝶。 如今这双手是干瘪的枯木,留下一块块化不开的青痕,芝华握着止不住颤抖。 “芝华,他并不重要。”唐莺声音很虚,吃力地说着,“人与人之间是靠情谊维系,而非关系。亲情、友情、爱情都是这样,如果彼此之间没有情谊,关系说得再亲密,其实也是自欺欺人。” “可是、可是你们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芝华拼命忍着,眼泪还是掉下来。 “不,不重要。对我来说,能在职业生涯的最后,把你培养出来,更让我欣慰。”唐莺的手忽然有了几分气力,猛地反握住芝华,掌心冰凉像一块生冷的铁。 “不要放弃舞台,你要永远记得,你就是为舞台而生的,你值得所有人喜欢。” 唐莺的手再次脱力,了无生气搭在芝华掌心,她喉头喘动,咳着、抖着,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 一个月后,唐莺彻底和这个世界告别。芝华见到了她最后一面,病床上的人已经瘦到认不出,皮肤是失真的蜡黄色,干瘪地包着骨骼。 身段绝佳的唐莺,怎么会这么瘦小。芝华不愿相信那是唐莺,想象不出她坚持到最后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痛。 医院有人替唐莺换下病号服,换上她生前喜欢的杜丽娘的演出服,芝华站在门外,隔着门上一小块玻璃偷看,哭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一个星期过去,芝华还是很难适应唐莺的离开。她几乎每天都去培训班外的草坪,这里不再属于她和唐莺,但没人会出来赶她走。 芝华就坐在草地上,屋檐的影子落在她头顶,逐渐往下到脚尖,直到太阳完全消失。 初夏的傍晚沾着凉意,芝华拍拍泥土站起来准备回家。她走到水杉树下,本不会回头看,但她听见身后有汽车驶来的声音。 这条路车流不多,道路一边是建筑,一边是河水,栽着两排墨绿色水杉林。大多数是本地车路过,芝华也知道那辆车可能不是他,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他没理由再出现。 饶是如此,芝华还是回头看了。 灰青色夜幕下,黑色汽车、异地车牌,正怠速在她身后停下。他姗姗来迟,唐莺已经不在了。 芝华心里有气,怪这个人为什么偏就今年没有守约,为什么偏要迟到那么久,哪怕只提前一个星期,他都能有机会送唐莺最后一程。 这次她敲窗毫不客气,像一颗石子砸到玻璃上。 车窗降下,车里是一成不变全副武装遮掩的男人,穿着宽松的亚麻衬衫,难得露出一双平静的眼睛。车外是芝华一双通红的眼睛,她的表情是愤怒,可声音里全是悲伤。 “为什么这么晚才来!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她几乎哭着说出来,“唐老师已经去世了!” 她不得不再一次说出这个事实,她不得不再一次面对这个事实。 车内的人似乎被震惊,墨黑的瞳仁颤了颤,靠着椅背一动不动,呼吸轻得微不可畏。 芝华抽抽嗒嗒哭了一会儿,抬起手背抹开眼泪,发现他仍是一声不吭,坐着的姿势也没变。她慢慢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发脾气,他应该更难过,赶了很远的路过来,也许还没休息,就听到这样的噩耗,且毫无心理预期。 如同站在突然崩断的木板上,直直从空中坠下。 “对不起。”程濡洱声音沙哑,伴着粗重的气声。 “你不用说对不起,是我不对。”芝华吸了吸鼻子,眼泪一颗颗砸下来,“明明你比我更难过,我还不管不顾地吼你。” 程濡洱喉结上下滑动,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除了惊讶,其实他心里没多少起伏,如果没有保密合同上的关系,他和唐莺是没说过一句话的陌生人。唐莺去世,他感到遗憾,但也仅限于遗憾。 反而眼前哭泣的女孩,把她的悲伤传染过来,才让他有些难过。 站在晚风里,芝华觉得自己哭得产生了幻觉,否则她怎么会闻见若隐若现的消毒水味,是医院的气味,是她最不愿回想的气味。 她拆开一颗糖,想把那股心慌的气味压下去,让情绪和缓。 “我带你去看看唐老师吧。”芝华轻声提议。 “今天不行。”他说话极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直到这一秒,芝华才迟钝地发现,车里的人不是故作安静,而是虚弱,他眼里已然爬满血丝。 “你怎么了?”芝华的心提起来,满脑子想的是,胰腺癌该不会有遗传吧? “没事,我是大病初愈,但马上要回去。”他慢吞吞说,喘气声很重。 芝华松口气。 一束光打了个弯照过来,从芝华和程濡洱之间穿过。 “芝华,我就猜到你在这里。”严丁青无奈地笑了笑,骑车电动车朝她靠近。 “你现在就要走?”芝华诧异地愣了几秒,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护身符塞进去,“这是唐老师留给我的,我送给你,希望你一路平安。” 一颗包着蓝色糖纸的水果糖,被不小心夹带着,一起掉进程濡洱掌心。 “我收下了,谢谢。”程濡洱的余光里,骑电动车的男孩越靠越近,他不得不关上车窗,话说得急匆匆,“15天以后,还是这里,你带我去看她。” 宁静的水杉林间,电动车的照明灯像飞舞的萤火,往芝华的方向无限靠近。这次严丁青过来的速度比骑自行车快,他借着电动车灯飞快一晃眼,在车窗彻底合上的最后一秒,看到车内男人的眼睛。 他的眉骨很高,因微弱的路灯投下两团阴翳,让本就黑的眼睛更暗。 与他意外对视的一秒,像撞进一条漂浮着碎冰的河,无端让人感到春寒料峭的冷,甚至有一些敌意。 是男人对男人的敌意。 汽车很快驶离,严丁青沉默地看着远去的车尾灯,随意地一问:“这是谁?我刚才看见你给他递东西。” 芝华坐上后座,行驶中的风被严丁青挡住大半,剩下几丝吹着她的头发,不时打在她脸上,又痒又疼。 风声持续了几秒后,芝华出声回答:“是唐老师的孩子。” 唐莺已经不在了,他也同意去看唐莺的墓,应该没什么可隐瞒了。 “她什么时候有个孩子?她不是一直未婚吗?”严丁青震了震,衣角被风吹得扬起。 水杉树一棵棵往后退,满天繁星藏在枝桠缝隙里,芝华仰头看,不知道哪一颗星星是唐莺。她叹口气,从18岁那年的雨季开始讲,讲到纸杯蛋糕和牛轧糖,讲到打了绷带的脚和几颗水果糖,一直讲到今天送出去的护身符。 不知不觉,原来已经过去三个雨季。她在回忆,也在怀念唐莺,她念念不舍。 “你以前从来没跟我提过。”严丁青的声音有些干涩。 “今年以前,他们应该都不想公开这个秘密,所以我不能说。”芝华心头坦荡,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异常。 “你是不是……喜欢他?”严丁青冷不丁问,“你很关照他。” “你在胡说什么啊?”芝华愕然瞪大眼睛,身子往后靠,和严丁青的背分开距离,“我关照他,因为他是唐老师的孩子。” 耳边是掠过的风声,严丁青不再说话,默然看着车灯落在地上的圆,想起车里男人那双冷淡而危险的眼睛。 也许对方没有芝华这么纯粹。 ------ [活动提示]我在某博设置了抽奖活动,评论加关注即可参与~ 以及,一小时后加更 颜 第0055章最后的雨季(2100珠 加更)颜 汽车已经驶出好远,程濡洱微微合上掌心,捏住那只平安符,感觉有粒又圆又硬的东西硌着。 他拿起护身符,发现下面藏着一颗蓝色水果糖。 经过密集治疗的身体尚在恢复期,他的感知有些迟缓,稍微动一动也觉得费力,汽车的颠簸对他此刻的身体状况而言是酷刑。 今年是他第三次来,也是第一次坐私人飞机来,他经受不了长途跋涉,也不需要再瞒着程荔,因为世界上已经没有程荔了。 他带着车来,只是怕换了当地安排的车,那个爱多管闲事的女孩会认不出他。 一切说起来并不复杂,从二十年前程荔带领蔚海敲钟那一刻,蠢蠢欲动的亲戚们,就盯上了程荔的位置。 他们料到程荔迟早会把位置交给程濡洱,没料到她让程濡洱介入得这么快。 仅仅24岁,程荔几乎快把程濡洱打造成蔚海的发言人,所有重要的场合,必定带着他露面,打点媒体后,报纸和杂志上的称呼是“蔚海小程总”。 只等他正式毕业,蔚海的实权会如装满后倒置的沙漏,一粒不剩流向程濡洱那里。 没有人愿意被一个24岁的小辈踩在头上,更何况程濡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是养不熟的狼狗,见人时连笑都懒得给几分。最令人恐慌的是,不知为何这两年,程濡洱忽然对程荔态度和缓,像被谁好好开导了一番。 起初他们尝试偷偷合并股权,小伎俩轻易被程荔识破,闹得两位舅舅丢了子公司,白白拱手让给程濡洱。 程荔不是个宽厚的人,她时常睚眦必报。前面子公司折腾完,她不再相信任何兄弟姐妹,钝刀割肉般一点点收割他们手中的权力,意图将他们赶到她圈好的空地里,规规矩矩领她好心施舍的救济。 亲情潦草地被一把利益刀割断,如同他们遣人割坏了程濡洱的刹车,在雨季里水量最丰沛的那一天。 其实他们离一网打尽只差分毫,那次是程濡洱开着车,亲自送程荔去巡视的第一站港口。 雨天路滑,掉头的路口程濡洱应该踩刹车维持方向,控制车身不漂移出去。但刹车踏板踩下去,车轮毫无反应,失控地往一辆大货车撞去。 他的意识有短暂的空白,双眼看见安全气囊弹出的时候,一双手猝然抱住他,拼尽全力地把他护进怀里。 暴雨如注的路口,车轮擦出两道狰狞的黑色。 漫无边际的血色滴答坠落,顺着他脸颊往下淌,滴滴答答砸进雨水里,散得看不清颜色。 意识消散的最后,程濡洱恍然明白,他一直想得到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的母爱,程荔确确实实给过他。 可惜太晚了,这是他和程荔的最后一个雨季。因为在病床躺了两周多,他连程荔的葬礼也错过了。 能下地走的第一天,程濡洱艰难地迈了几步,忽然觉得没意思。 他不知道他努力站起来是为什么,他竭力往前走的意义是什么。 到了下午,司机给他拿来常服,程濡洱随手取了一件外套穿上,在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硬糖。 程濡洱心头一沉,想起雨中的女孩。 雨季过去了,他已经失约了,可他还是想赶过去,人生总需要一颗缓解苦厄的糖吧。 得到医生勉强的许可,他递交私人飞机航线申请,迟了一个多月,经历生死攸关,他艰难地来了。然而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在外逗留太久,他只是来打个招呼,确认她没有忘记他。 没想到她也经历着类似的痛苦,他们的精神在某一刻达到同频,悲伤地共振着。 他必须再来一次,不只是他需要她,失去唐莺的女孩,也需要一个和唐莺有联系的人,作为想念的抒发口。 出发之前,需要一场彻底的大扫除。 程濡洱才24岁,是稚嫩的年纪,和长辈的斗争会很艰难,他实在有些吃力,所以他主动联系上周熠。 “三七分成,以后无论我赚多少,你和你的兄弟们都能拿到百分之三十。”程濡洱半卧在病床上,淡定地抛出巨额利润。 “理由呢?你想要什么?”周熠昂着下巴,站在床边打量他。 “我需要你们帮我做点清理工作,最好是斩草除根。”程濡洱面无血色,扯出一丝笑意。 “这样啊,小事一桩。”周熠云淡风轻地挑眉,不忘提醒,“不过清理期间,我建议你找个保镖,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程濡洱觉得周熠的提醒有道理,秘密筛一遍保镖的人选,再把最后几个备选喊到病房。有几个打架厉害的,看着像楞木头,程濡洱不打算找个短期保镖捱过这一阵,他需要自己的心腹。 于是删了一个又一个,终于轮到蒋裕生走进来。 “重本毕业,英语六级?”程濡洱意外地停住,抬头多看了蒋裕生一眼。 “是的,符合蔚海的招聘标准。”蒋裕生咧嘴一笑。 如此便把蒋裕生留下,他高兴地连说三声“谢谢”。 “谢谢程总!” “不要喊我程总。”程濡洱身形落寞,“喊我程先生或者老板,都可以。” 在程濡洱心里,“程总”是留给程荔的,他只不过是被迫上阵,守护她几十年功绩的孩子。 一切都准备妥当,程濡洱难得又把自己收拾得很正式,带着蒋裕生往南边去。 约好见面的日子,已经是完全的夏天。汽车从机场驶出,穿梭于成片化不开的绿,飞过的树叶和水潭,都洒着金灿灿的光。他听见蝉鸣,或短或长,裹在夏日的风里,生机勃勃吹进来。 很久没有这样美好的日子,程濡洱心情舒畅,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遮挡,他决定在今天与她正式相识。 “程先生你看,这里竟然有这种大鸟。”坐在副驾的裕生手指窗外。 远处一堆烂尾楼盘里,飞出两只白色的鸟。 程濡洱只看到两颗飞速滑过的白点,汽车速度很快,他并没有看清那是什么鸟。 也不重要,他是来找自己的糖。 车停在老地方,程濡洱提前放下车窗,希望能让她第一眼看到。 水杉林的缝隙漏下细碎光斑,随风在他眼底摇晃。他就这么等,等了一个天黑,又一个天黑,女孩没有来。 一个星期后,程濡洱确认,这次轮到她失约了,而他没有她的任何信息。 年龄、姓名、家庭住址,他对她一无所知。 意识到要去找她时,程濡洱忽然无从下手。唐莺离世后,为了尊重顾客隐私,培训班老板把唐莺的学生名单销毁。这栋楼里每年成百上千个孩子,没有人会注意到其中某个班级里,两年前就结束课程的女孩。 蔚海的生意遍布全国,但程濡洱在这里终究是外地人,他找得很笨拙,赞助了附近几大院校的戏曲表演专业,只为看一眼学生名单。 没有那两个发音的字。他已经找无可找,碰运气般看了一场又一场昆曲,找演员的名字,找舞台上那双熟悉的眼睛。 世界太大,程濡洱不知道何时才能碰上她。程濡洱在乎的人不多,又顷刻间全部失去。寻找她成了执念,成了堵在他喉头没咽下的,最后一口气力。 一枚护身符和一颗蓝色糖纸的水果糖,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 他不知道,他等的女孩休学一年,已经搬离这座城市。他更不知道,其实他险些遇见她,就在两只白色的鸟飞出的地方。 天气特别好,好得让人头晕目眩。初夏的太阳不似盛夏,此时的阳光是滚烫且温柔的。芝华从家里出发,带上早就选好的花束,不想花在路上被太阳晒蔫,贪凉从市民公园的绿道穿过。 这里人烟稀少,尤其在夏日午后。芝华已经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却没有防备。 绿道即将走完,林荫和阳光割开一条分界线,芝华的一只脚几乎已经踏进太阳下。 一方白帕子忽然捂上来,按得她骨头都要碎开,熏人的气味源源不断灌进她的口鼻,她看着自己的一双脚,绵软无力地瘫直,被往后一直拖,离阳光越来越远。 后面的一段时间,芝华意识混沌,时而能听见外界声音,时而像沉入海底,耳内轰隆隆的鸣叫。 四肢刮到粗糙的水泥面,快门咔嚓声和飞鸟振翅声混乱涌进来,她试图睁开眼,试图爬起来,可身体已然不受大脑管控。 她在一片绝望的黑暗里,哭喊都没有声音,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剥下,越来越多皮肤刮蹭在水泥地面上,沙砾扎进她的身体,一颗颗细小的血珠往外渗。 空气震颤了几秒,她清晰地听到,自己被撕裂的声音。 她是绿道上碎开的那捧花,她是手边破成条状的衣服,她是猛然能睁眼的刹那,悬在烂尾楼上方的,中间裂出空洞的废弃玻璃窗。 程濡洱和梁芝华,失去了他们在乎的所有。 最后一个雨季,宣告落幕。 ---------- [活动提示]我在某博设置了抽奖活动,评论加关注即可参与~ 颜 第0056章56 最后一块拼图 微h颜 三年雨季的故事讲完,窗外风声不休不止。他们仍躺在床上,芝华枕着程濡洱的臂弯,仰头与他四目相对。 “原来你那次打算和我正式结交啊。” 听上去有些遗憾。 “可是没有等到你来。”程濡洱与她额头相抵,低声问,“为什么?” 怀里的人低头不语,细嫩的手指在他腰窝打圈,摸到几道突起的疤痕,指尖停住。 以往几次坦诚相对,芝华只是跟着他的节奏走,完全分不开精力注意手下的触感,这是第一次注意到他身上的痕迹,已经恢复得很淡,仔细触摸才能感觉到。 “这是那次车祸留下的伤吗?”芝华闷声问。 拙劣又明显地转移话题。 程濡洱无奈叹口气,顺着她的话答:“对,缝了9针。” “还会不会疼啊,你当时没痊愈就飞过来,肯定很影响恢复吧……”芝华肉眼可见地放松,注意力全被他的伤疤吸引。 “宝贝,我有没有完全恢复,你感受不到吗?”他声音逐渐低哑,忽然扣住芝华的腰,恶劣地往下压去,半软的性器碾过她柔软的小腹,蠢蠢欲动地跳了跳。 “不要……我饿了。”芝华伸手推他,只觉得他浑身硬邦邦,又热又烫无端让人害怕。 半个小时前,裕生已经来敲门,说晚饭备好了,但程濡洱只说了一个“滚”字,害得裕生扭头就跑,再也不敢上来问。 程濡洱轻声笑,胸腔笑得嗡嗡震动,任她推着,很轻易地被推到床边,翻身按开客房服务电话,让人把晚饭送到房间来。 两人套着浴袍,坐在沙发上吃饭。芝华吃得心满意足,一看程濡洱的碗,基本没动几口,他酒醒以后没什么胃口,坐在这里更多是看她吃饭。 离开周熠的私房菜馆时,两人也穿着浴袍。芝华羞愤难当不肯出去,硬是被程濡洱圈在怀里,不得不跟着进电梯。 也没别的,主要是等裕生送一套衣服上来,回去了又脱掉,费时费力太麻烦。 回到程濡洱的别墅,芝华抱着丝绒盒子,转来转去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收着。程濡洱看她像只迷路的小飞虫,一把将人拽回来,抽出盒子随手搁在客厅置物架上。 “怎么能放在这里,万一被偷了怎么办。”芝华拧眉看他。 “被偷了我再送你一个。” “那不一样,这是生日礼物……呀,你干什么!” 程濡洱忽然将她抱起,压进沙发里,直截了当扯开她的浴袍。 果然,还是穿着浴袍比较方便,他满意地抽开浴袍腰带,分开芝华的双腿挤进去。 “试试我有没有恢复好。” 程濡洱的唇压下来,不轻不重地吻她,双手揉着酥软的乳肉,引来芝华一阵颤,小腿不由自主勾着他的腰,往敞开的腿心压去。 穴里还是湿的,残留着被撑开后的微微肿痛。芝华被吸咬着舌尖,潮湿的热气聚到小腹,一股股晶莹的蜜液流出穴口,沾湿了他的腹肌。 先前已经做过一次,程濡洱没做太多前戏,抱着她吻了一会儿,扶着阴茎拍了拍肥厚的阴唇,听着水声炸响,腰一沉便滑进去。 “嗯,好胀。”甬道再次被撑开,芝华眯着眼,微微抬起臀,调整吞入的角度。 程濡洱直接插到底,被那张又湿又热的嘴咬得舒服,忍不住更往里戳,贪心地想把她完全塞满。 “不是吃饱了?怎么咬得这么急?”他故意逗弄,埋在芝华体内,缓慢地往上顶。 “嗯……”速度太慢,芝华被插得不上不下,秀气的眉委屈地皱着,声音水汪汪,“快一点呀。” “怎么快?”他狠狠地顶了一次,突然停下来,慢条斯理问,“快点插,还是快点射?你要说清楚,宝贝。” 芝华扭着脸,半张露出的侧脸衬在乌发下,红得让人眼热。 “快点插……”她细若蚊蝇地答。 程濡洱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身下动作逐渐加快,每次拔出一半,再蛮力顶回去,撞得芝华呼吸都是散的,在身下咿咿呀呀地哼,一双眼睛染满了情欲。 “还怀疑我的身体吗,宝贝。”他显得游刃有余,双手托着芝华的臀,将她腰身抬起,肉棒入得更深。 “不、啊……不怀疑,呜呜…… ? 别这么深。”芝华断断续续地求,声音却媚得令人失控。 粗硕肉棒深深地凿,把她完全撑开,平坦的小腹都被顶出细微起伏。她浑身过电似的痒热,哑着嗓子一声声求,却被人抱着上楼,按在床上结结实实肏到困得睁不开眼。 临近半夜十二点,裕生收到程濡洱发来的消息,带着资料忐忑不安地按门铃。 以往他会直接输入密码进去,但现在程濡洱身边多了梁小姐,裕生不敢冒冒失失打扰,若真不小心撞见什么,可不是一句“滚”能解决。 在门口瑟瑟发抖吹了阵北风,他听见程濡洱下楼开门的动静。 大门打开,是一张餍足而松弛的脸,穿着一身居家服,眼睛被风吹得眯起。 裕生偷偷松口气,换鞋进门跟着程濡洱,一前一后走进书房,把文件袋取出来放在书桌上。 “有效的东西都在这儿了。”裕生翻开成堆的文件,抽出一叠银行流水,又拿出一张行车记录,“昨晚严丁青的车在一家医院的车库停了一个小时左右,这个医院我查了,擅长的是心理疾病,但是没有严丁青的入院记录。” “所以,入院的是芝华?”程濡洱抬头看他一眼。 “是的,但是有一点很奇怪。”裕生指着银行流水其中一页,“一两年以前,每个月都在这家医院有付款记录,后来断了一年,最新的付款记录是昨晚。也就是说,梁小姐之前的就诊记录,全被被人为清理了。” 疾风吹着落叶,扑簌簌砸在玻璃窗。压低的台灯只照亮他下半张脸,程濡洱眉间躁郁越积越深。 “备车,去这个医院。” 他走进衣帽间,匆匆换了套常服往外走。芝华睡得很沉,没听见他离开的动静,汽车离开时的光,斜向上晃在天花板,她眼皮一颤翻了身,被似有若无的风声哄得再次沉睡。 医院前台一眼认出程濡洱,或者说这里无人不晓程濡洱,着急忙慌从服务台出来迎。 “程先生,您是来就医?” 程濡洱懒得接话,淡淡瞥她一眼,朝裕生抬了抬下巴,抽出烟盒抖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往吸烟区走。 “我们找梁芝华的主治医生。”裕生礼貌地笑了笑,“麻烦你联系一下。” 虽然不合规矩,前台护士不敢不照做,查询了梁芝华的就诊信息,硬着头皮在凌晨联系章医生。 程濡洱极其不耐烦地等,抽空一盒烟,才等到芝华的主治医生。 最后一根烟刚刚点燃,被他干脆利落按熄。他推开门走出去,狭长走廊里,凌晨的医院静得人心慌。 “你好,我想了解一下芝华的情况。”他心头直跳,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好意思,这是病人的隐私,我不能告诉您。”章医生飞快地说。 气氛忽然冷得可怖。 “章医生,你简单介绍一下就好。”裕生连忙劝说,小心地看程濡洱脸色。 “抱歉,我不能说。”章医生格外坚决,“如果她是其他问题,我说了也就说了,但她的心理问题诱因,我真的没办法随便说。” 程濡洱揉着眉心,强压下烦躁,因为这个医生站在芝华的立场,所以他有了些耐心去解释。 想了想,却不知从何开头。 “我和她认识很久,只是8年前失联……”程濡洱试图平心静气地娓娓道来。 “容我打断一下。”章医生神色震动,用力呼出一口气,缓缓向他确认,“您以前和她见面,是不是戴着口罩、墨镜和帽子?” 程濡洱身体一僵,片刻后点点头,“对。” “好吧,请您跟我到诊室来,您一个人进。”章医生叹口气,打开诊室的门。 消毒水味钻出来,心头那股怪异的预感更浓,程濡洱竟要提着一口气,才能稳着脚步走进去。 “我从前对她进行治疗时,发现有关唐莺和你的经历,对她来说是为数不多的有治愈效果的经历。所以如果是你,我愿意和你聊一聊,也许能彻底治愈她。” 房间还是黑的,章医生借着走廊灯,啪嗒按开墙壁的开关,顶灯倏然亮起,刺得他瞳孔发白。 “但是你确认,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你都能接受吗?”她声音冷静,像一块坚硬的铁板。 “我非常确认。”程濡洱毫不犹豫答。 几秒钟的沉默里,章医生一眨不眨看着他的眼睛,以确认他这份郑重承诺的真实性。短暂又漫长的无声考验后,她脸上的防备褪去,抬手示意程濡洱坐下。 程濡洱很少有这么顺从的时候,像回到学生时代,忐忑不安地等一份通知书。 “梁小姐她在8年前遭遇了性侵,一度有很严重的ptsd,失眠、厌食、呕吐,还曾短暂地有过人际交往障碍……” 十几分钟后,诊室的门忽然被重重摔开,砸在墙壁上嗡嗡响。 裕生被这动静吓住,几乎从板凳上跳起来,看见程濡洱面色铁青走出来,眼里涌动着暗无天日的暴风雪,紧绷的气氛令人不寒而栗,是想把人千刀万剐的怒意。 “严丁青每个月固定把钱给了一个人,明天中午之前,把这个人找出来。”程濡洱摸出烟盒,里面空空如也,他冷脸把烟盒捏成团扔进垃圾桶。 “谁找到,赏谁十万。”话说得轻飘飘。 “您要做什么?”裕生不知晓实情,敏锐察觉程濡洱正在失控的悬崖边,准备纵身一跃。 “我要干什么?”他笑得毛骨悚然,语气仍是寻常,“我要杀人。” 久违的肃杀的狠意,再次浮现于他脸庞。 走出医院大门,程濡洱拿出手机看时间,才发现手是抖的,控制不住的愤怒盘亘在脑海,几乎倾覆他所有理智。 章医生的话只开了个头,他好似受了当头一棒,身体被死死定住,只剩一双愕然的眼睛,看着对面医生的嘴一张一合,蹦出来的字融化在空中,他什么也听不见。 胸口被插进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是八年前风吹日晒,一直等到今日扎向他的利刃,刺进他止不住阵痛的心脏,残忍地绞动。 程荔去世以后,这是他第二次产生想杀人的念头。 最后一块空白的拼图,终于得以填上,程濡洱从未料到这块拼图是鲜血淋淋。 所以她不愿意说,她只是安静地垂下眼皮,冷静却突兀地转移话题。 所以严丁青敢和他打赌,这种不入流的影视新人,哪来的勇气和他打赌呢?而他当时竟没有多想,反而轻易答应了。 那年初夏的水杉林间,他满心期待等着与她相见,他听着蝉鸣分外平和的那天,他的女孩正被人拽进地狱。 想想吧,他们已经无限接近,他们之间的直线距离不会超过20公里,但是他缺席了。 一直以来,程濡洱常觉得是芝华缺席了他们最后的约定。如今再看,分明是他在最重要的时候,没能抵达芝华身边。 而那以后,全世界都趁他不在时,亏欠了他的女孩。 颜 第0057章57 斩断颜 芝华感觉自己被关在一格柜子里,四四方方木隔板框住她整个身体,手和腿卡在小小空间内动弹不得。 渐渐的,格子里浮现热气,木板软化成棉花,严丝合缝裹着她,徐徐渡着温热气息。 她眼皮颤动,霍然睁开眼,久梦初醒,看见一张无限贴近的脸。她的鼻尖被一双湿润柔软的唇蹭着,曲着腿蜷在程濡洱怀里。芝华确认这不是她习惯的睡姿,她像只被塞进育儿袋的小袋鼠,躲避某种未知的灾难。 只不过,心里不安的、瑟瑟发抖的,好像是育儿袋外的人。 程濡洱极致地拥着她,一如她梦里那方坚硬的格子,把她闷在他的身体里,险些被抱得窒息。 “你怎么了?”芝华躲开他的唇,猛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你做噩梦了吗?” 不必等他说话,芝华已经嗅到那股不安的气息,本能伸手抱住他。 “没有,只是突然醒了,然后……有点想你。” 程濡洱撒了谎,他刚从夜幕里回来,对着空气净化器,烘走满身烟草气和寒露,放慢脚步回到卧室。 那时芝华睡得安稳,呼吸声像一把梳子,拨开他心里一团乱麻的情绪,于是只剩下一个念头。 抱住她,吻她。 先吻她的唇,确认她嘴唇的温度,是实实在在的。 然后吻她的眼皮,吻那双休憩的眼睛,确认此刻她不再眼含悲切。 可心里还是慌乱,是地震后的余震,促使他不住收紧双手,抱她抱得彼此都痛,吻她脆弱柔软的鼻尖,确认她的呼吸仍然安稳。 而这一切一切,抵不过她惺忪醒来,反抱住他的那一秒。 “我就在这里啊,你想我干什么。”芝华没太清醒,声音困倦,拖着黏糊糊的尾音。 他该怎么说,他想的不只是眼前的芝华,而是这一秒起往前8年,他缺席的每一刻,孤零零承受着凌迟的芝华。这样的念头,让程濡洱觉得身体破了一个洞,外面的风从这口破洞呼啸而过,只有芝华能填补。 “对啊,你就在这里。”他低声呢喃。 破开的洞,在她的拥抱里愈合。 一夜过去,程濡洱几乎没有睡着,他一直等着手机提示音,等着有人能领走那十万块。 天亮后的云更加低沉,气象台连续发布三则大雪预警。冷空气来得太急,也可能是这里离乌云太近,十月下旬便等着落雪。 他轻轻起身,尽量让床垫不发出任何震动,替芝华掖好被角,带上门出去。 空气一团干冷,厨房阿姨做好了早饭,打开餐厅顶灯,照得窗外天色更沉。他心不在焉吃了几口,嘱咐阿姨把奶黄包热着,搁下碗筷回衣帽间换衣服。 裕生的车驶抵楼下,载着程濡洱去筑云,一旦有人找到勒索严丁青的人,会带到筑云去领赏。 时间很慢,离中午十二点还剩四个小时,程濡洱的耐心正在逐渐蒸发。 等芝华醒来,房子里外都没有人,手机有一条未读消息,程濡洱说今日有要紧事,晚上再和她一起吃饭。 芝华心想正好,她也有自己的要紧事,今天须拿着离婚协议找母亲摊牌。 本该是前天,在她生日当天,按照她颇有仪式感的规划,离婚协议书是她送给自己的礼物。 人与人之间靠的是情谊,芝华记得唐莺教给她的这句话。如果一个人长久地用关系绑架你、操控你,事实上你们之间的情谊已经荡然无存。 她以前不敢承认这件事,昨晚和程濡洱回忆起唐莺,想到唐莺握着她的手,勇气重新找到她。 天气太差了,芝华在路上堵了几分钟,一眼望不到头的红色尾灯,像无数个禁止通行标示,暗示她此行即将付出的代价。 以往要做一件事时,如果去的路上不顺,总是差一秒赶上地铁,差几秒赶上红灯,差几分钟就能准时抵达,芝华便默认这件事也会不顺。 这次无所谓,她打过上万次腹稿,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芝华期望着,她与父母之间,还能有情谊。 结婚以后,她很少来父母家。父亲认为嫁出去的女儿,应该尽量少回家,芝华懒得有异议。 家里的陈列没太变动,母亲找出一双拖鞋,像招待客人那样,招呼芝华换上,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侧头看她一眼,问她怎么是一个人来的。 母亲便责怪父亲,“女儿回娘家,还不能一个人回了?” 因为那封勒索信,他们处在佯装风平浪静的状态里,氛围和谐得虚伪。 “我有事要对你们说。”芝华站着,虽然母亲扯着她的胳膊,想让她坐下。 她抽回自己的手,把离婚协议书拿出来,摔在茶几上,砸在父亲面前。 “我决定离婚,没有余地。”芝华冷静地说。 母亲的手耷拉下来,夹在芝华和丈夫之间,无措地来回看。 “有完没完?”父亲扔下遥控器,拾起那叠A4纸,摔回芝华身上,“从小严出轨开始,你就嚷嚷着离婚,你有完没完?这种事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我年轻时如何,照你的道理,你母亲也该跟我离婚,让你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 “是的,我妈当年就应该离婚。”芝华捡起离婚协议,一张张抚平,抬眼直视父亲。 她挺直脊背站着,毫不退让地看着这位步入中老年的男人,看他像晴天霹雳般,坐着直喘气,把手边的玻璃杯砸出去,撞碎电视柜上芝华和严丁青的婚纱照。 相框应声倒地,和玻璃杯一齐粉碎。 “你这是在用刀捅你的父亲!”他站起来,漫无目的地走,焦躁不安地打转,“我生你养你操心你一辈子,给你找了这么好的亲事……” “你只是把我当封口费送出去了。”芝华打断他的话,事实上芝华也是今天才发现这个道理,“你只是担心严丁青再把我的遭遇说出去,想办法把他拽到一根绳子上来,这是最重要的。让我有个归宿,其实是顺带的。” 父亲仿佛被噎住,怒气冲冲看着她,连连点头说好,“你铁了心要对着来,好!” 他左右乱看,寻找趁手的东西当戒尺。 一直沉默不语的母亲扑上去,拉住父亲的手,“她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从来没打过她,今天不至于为了别人的儿子打她!” “就是我的女儿我才要打!”他几乎是嘶吼,脸色涨红像酗酒的醉汉。 原来根本原因在这里。因为是他的女儿,所以凡事被他安排,所以按照他的意志和规矩过活,所以明明她根本不爱自己的丈夫,却始终没能离婚。 这一切,原来都是因为,她是父亲的女儿。 芝华看着父亲的脸,心里凄哀。 “那我不当你的女儿了。”芝华平静地眨了眨眼,话脱口而出。 片晌没了动静,父亲不再四处乱找,母亲也不再拉着他,他们都瞠目结舌盯着芝华。 “这样你就不会有一个让你丢人的女儿,我也能有自己的人生。” 芝华说着笑起来,把离婚协议收进背包里,“我并不是来征求意见的,我是来告知你们。我想也许我们之间还能有一些情感,证明我们的血缘关系真的是珍贵的。” 18岁那年,母亲应该离婚,芝华应该鼓励母亲离婚,但是她们谁也没有迈出那一步。 现在轮到芝华自己,她坚定不移,母亲隔在芝华与父亲之间,并没有说反对或支持,但已经足够了。 “妈妈,谢谢你现在什么也没做。至于父亲,‘梁’这个姓氏,我可以还给你。”芝华冷冷说。 她已经十足确认,她已经厘清乌烟瘴气的表象,确认她与父亲之间没有所谓的情谊。 杯盘狼藉的屋子里,母亲泣不成声,父亲一脸骇然,于是芝华掉头就走,飞速摔门而去,一滴滴泪砸在地板上,随着她的足迹一路往前。 芝华亲手斩断了,那根捆住她28年的,看不见摸不着的线。 Y 第0058章58 签字颜 车载收音机滋滋啦啦唱歌,放着一首新上线的摇滚乐,芝华听不惯,拧眉切了频道,听见女主播正在播报天气情况。 今天下午到凌晨,将迎来初雪。 芝华叹了口气,倘若下雪遇上晚高峰,返回的路上定然水泄不通,她需要尽快找严丁青签完字,赶在下雪堵车前返回市区。 好在去时道路通畅,上午十点左右,城市里的车流低峰,芝华开了一个小时,抵达严丁青所在的影视城。 她很久没开长途车,踩得小腿胀痛,坐在驾驶座锤腿肚子,车窗被人轻轻敲了下。 “这么准时?”严丁青站在车外,把车门拉开。 冷风呼呼灌进来,把副驾驶那叠A4纸吹得翻起,像洗牌般哗啦响。 芝华按住纸张,重新放回托特包里,但严丁青已经看见封面的五个墨黑大字“离婚协议书”。 “你来是为了这个。”他有些落寞,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去住宿楼谈吧,这边来往工作人员太多。” 说话间,十来个搬着道具的场务从车前经过,确实不是谈私事的好地方。 影视城环山而建,为了不影响拍摄,也为了僻静的睡眠环境,几栋住宿楼建得很散,藏在山林隐蔽处。物业不让私家车上山,只能坐大巴或观光车上去。 芝华嫌这样浪费时间,她有些心急想了结这件事,又劝慰自己,等了多少日夜,终于走到这一刻,不苛求最后的几十分钟。 大巴车里鸦雀无声,司机这一趟只拉了他们两人,刚启动时向芝华打趣:“严太太来探班啦?” 芝华应付地笑,然后把脸转向车窗。 司机瞧出氛围不对,估摸着夫妻俩吵架,便不再搭话。 车里静得针落有声,芝华和严丁青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年轻时候他们不是这样的,他们以前谈天侃地,不记得从何时开始,他们之间变成无话可说。 二人一路沉默走进严丁青的房间,里面杂乱堆着设备,严丁青挪开两个沉甸甸纸箱,腾出落脚进去的空间,翻找冰箱问她:“喝点什么?” “不用了,字签了我就走。”芝华抱臂站着,觉得房内空气有些阴冷。 “有必要这么急吗?”严丁青合上冰箱门,看她冷得缩着身子,便按开屋内暖风,“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对赌结束?” 芝华想了想,也许是她当时没说清楚,导致严丁青理解偏差。 “我说的是对赌结束以后公布离婚,不是说等到那时才办手续。”她把协议书翻出来,在满当当的书桌上挤了块空余,轻轻放上去。 也不知严丁青是否听清楚,他笔直站着,良久没有言语。 “是为了程濡洱?”他似笑非笑问出这句话,眼里的笑意很勉强。 “一定要找一个理由吗?”芝华抿抿唇,手按在离婚协议上,“你知道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和你结婚,他只是一个催化剂,即使没有他——” “果然,还是他比较有钱,做什么都轻而易举,连破坏他人婚姻,也轻而易举。”严丁青语气酸涩,听不进芝华的话。 “你为什么总要纠结于金钱?我们成为朋友的时候,你也不如现在富裕……” “可你确实爱上了百亿富翁。” 芝华语塞,忽然觉得不想再说。 “你把字签了吧。”她拿起那叠纸册子,在空中扬了扬。 “你以为程濡洱这样的人,对感情有几分认真?”严丁青充耳不闻,孜孜不倦说着自己的理解,“你以为他会娶你?” “严丁青,我们现在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这就是一件事!我为你付出的并不比他少!你这么相信他,你以为他知道你以前的事,会和我一样接受你吗?有几个像我这样接盘的?” 房间陷入死寂。伤人的话一旦说出口,就是嵌进木头里的钉子,是点燃争吵的引线,让一切覆水难收。 “类似的话,我听我的父母、你的父母说过很多遍,我没想到最后轮到你来说。”芝华的双眼逐渐黯淡,如烈火熄灭后的废墟。 “对不起,芝华,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仓皇解释。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不是吗?”芝华无所谓地笑了笑,“你觉得你为我牺牲了许多,心理上的、物质上的,你觉得你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维护婚姻,你觉得这是爱我的表现。扪心自问,你真的爱我吗,怎么会有人在出轨以后坦然说着爱,把妻子送出去以后坦然说着爱,这算什么爱?” 严丁青看着她,哑口无言,又忍不住辩解,“我那是一时鬼迷心窍……” “我承认你付出了不少,你在你父母的反对下娶了我,你在我父亲破产时拿钱救济,你顶住了被敲诈的压力,所以你想让我感恩戴德,让我在感激和愧疚里侍奉你一辈子。”芝华闭了闭眼,声音疲累,“你想要怎样,我还给你,多少钱都可以。” 耳边静了一阵后,却只有他的冷笑。 “果然是跟了蔚海,拿了不少钱吧。”严丁青神色古怪地嘲弄。 芝华听得呼吸一停,双脚生冷,心里压不住的恶寒,拼命咬住下嘴唇又松开,避免像他那样说出更失控的话。 罢了,今日不是签字的好时候,她收起协议书,绕过严丁青打算径直离去。 与他擦肩而过时,没想到严丁青会突然发怒,粗鲁地扯住她的胳膊。 芝华整个被摔在墙上,疼得双眼发懵,听见他咬牙切齿地说: “你想还给我?行,我不要钱,你陪他睡了几次,就还给我几次,很公平吧?” 严丁青猝然开始撕扯芝华的衣服,衬衫纽扣蹦开,噼里啪啦砸在地上,他冰冷的手贴上来,掐住芝华瑟瑟发抖的腰,近乎野蛮地扯她的裤子。 脑内一片空白,芝华感到山崩地裂,惊愕得失去思考能力,心脏吓得快要爆开,身体却本能表现出恐惧,歇斯底里地挣扎。 一片混乱的动静里,芝华拼尽全力去推,但身前是铜墙铁壁,毛骨悚然的崩溃感令她止不住尖叫。 泪水和汗水挤到一起,身体像一块被绞住的毛巾,流动的血液被硬生生绞出去,窒息感锁住她的咽喉。 扑扇的飞鸟振翅声、 咔嚓快门声、 鞋底摩擦水泥地面的沙沙声…… 一切与梦魇有关的声音,像溃堤的洪水涌进脑海。 她忍住想呕吐的冲动,拼尽全力拿起桌上玻璃杯,砰的一下敲在墙上,在严丁青拉开西裤拉链的刹那,捏住手上的玻璃碎片抵在二人之间。 “放开我!”芝华抖得不成样子,泪水把视线糊成一片,掌心扎破的血腥味盖住其他所有,刺激着二人的嗅觉。 严丁青陡然一顿,看着她那张惨白的脸,看着她滴答坠血的手,贴着她脖颈低低笑出声来,“芝华,不管你信不信,我后悔过。”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严丁青忽然松开手,任芝华虚脱地滑坐在地上。芝华知道她该站起来出去,可她有种被梦魇压住的窒息感,光是维持呼吸已经精疲力竭。 有电话打进来,严丁青按下接通,停几秒断断续续笑起来,和对方说:“巧了,我也正好想见程老板,有些东西要拿给他看看。” 他挂断电话,打开书桌抽屉,里面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拍摄道具。 几秒钟翻找后,严丁青把失魂落魄的芝华架起,不由分说按在椅子上,用道具手铐把芝华的双手卡在椅背上。 “你疯了吗严丁青?!”芝华无力地挣扎着,木椅在身后嘎吱作响。 “付钱的事,还是蔚海出比较好。”严丁青闲庭信步走回书桌旁,把离婚协议书一张张撕碎,扔进脚边垃圾桶。 “上次我出轨被拍,程濡洱要价一百万。这次家里那几张勒索照片,你猜程濡洱愿意出多少钱买?”他拍拍手上的灰尘,似乎完全冷静,颇有耐心把衣服整理好。 大门开合,落锁声转了两圈,芝华被完全关住,在深山孤岛上,回到曾经孤立无援的时刻。 ------------- 争取明天双更,一口气终结严丁青 Y 第0059章59 不要说谎颜 商场是个躲风的好地方,他手里只剩最后五百块,但离下月3号还剩十几天,住不起50元一晚的小旅馆。 收拾背包从旅馆出来时,他听见早间新闻末尾播报大雪预警。 偏偏在今天,在他流落街头的时候,温度骤降像刻意对他的惩罚。也许他该找个网吧包夜,不过再等等吧,天黑以后再去会比较便宜。 一个月10万已经不足以补他的赌债窟窿,他盯着一间店铺的霓虹招牌失神,决定下个月找严丁青多要10万元。 万一严丁青不同意怎么办?他短暂地忧心,随后忍不住笑出声,严丁青怎么敢不同意。 他坐在商场内的板凳上,正在宽阔的人行走道中间,前面一排玻璃墙内,摆着三个塑料模特,套着几件价值不菲的成衣。 玻璃墙上擦过两个人影,从他身后经过又倒回来,拍住他的肩问:“你是赵阿平?” 电光火石间,他以为是赌场来要钱的人,扭头莫名其妙问:“不是说好了每个月4号还钱吗?我这一年何时拖过。” 两人居高临下看着他,又互相看一眼,气氛静得很诡异。 经年累月东躲西藏,令他对危险格外敏锐,登时想站起来跑,肩膀却被钳住似的,一动就要折断。 “跟我们走一趟吧。”两人把他架起来,装作勾肩搭背,不让路人看出端倪。 “你们是警察吗?”他惊恐万分,差点哭出来。 其中一人忍不住嗤笑,听得他筋骨瑟缩。 “别折腾了,安静点,不要浪费老板的时间。” 离十二点只差两个小时,程濡洱已经等得不耐烦。他们连夜翻了好几个月的监控,发现每月3号,严丁青工作室附近,都会出现一个鬼祟的男人。于是拿着监控截图,一层层追问下去,问到一位赌场打手,得到了他的名字赵阿平。 二人找到他下榻的小旅馆,老板娘说赵阿平前脚才走,不确定往哪个方向去。他们便走街窜巷地寻,一个无业游民能靠什么打发时间,无非是吃喝玩乐。但赵阿平手头拮据,不可能出现在声色犬马的场所。 街头北风凛冽,商场是个躲风的好地方,赵阿平必定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俩脚步不停,逐层逐层地找,看见坐在白色长条板凳上发呆的赵阿平。 “蒋先生,我们大概找到那个人了。” 他们将人反捆,推进汽车后座,迫不及待打电话回去。赵阿平在后排挣扎,看在他们眼里,是一叠扭动的十万元现金。 筑云会所挂着歇业招牌,寻常上班的服务生全部休假,只有李摩一人留守,肃杀的冷意扑面而来。 里面站了不少人,都是各个工地上面熟的兄弟,头挨头挤在一起,齐齐朝门口看。 “蒋先生,这个就是赵阿平。” 他们俩把人推进去,意外地看见程濡洱坐在沙发上,慌忙站直身子鞠躬喊,“程先生好。” 房间只有一扇窗,高高悬在左上角。排风扇扇一圈圈地转,房里光亮被切成挤到条纹,依次从赵阿平眼前闪过。 程濡洱掀起眼皮看,指间夹着一支雪茄,火光猩红,燃烧声像炙烤一块肉。烟雾往上,浮过他晦暗无边的眼眸,钻进排风扇里,像硬生生被切碎。 “是你每个月找严丁青要10万?” 光听程濡洱的语气,无法判断他的意图。因为他实在平静,慵懒地陷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吸一口,吐出的烟雾全扑在赵阿平脸上。 “我、我……”赵阿平下意识想否认。 “不要说谎。”程濡洱笑意很淡,搁下雪茄后,开始脱手腕的手表。 “是我。”赵阿平意识到,撒谎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已经被带过来了。 “你用什么勒索的?” 沙发轻微晃动,程濡洱站起身,脱下黑色大衣,开始卷衬衫袖口,紧绷的小臂肌肉攀着暴起的青筋。 这一连串动作,不是什么好兆头。赵阿平努力地想,他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位大人物,终于想起那个叫梁芝华的女演员,程濡洱曾花五百万买下她的项链。 “一些、照片……”他声音颤抖,吓得浑身冷汗。 那时赵阿平还嘲讽严丁青,夸严丁青不做亏本生意,一年给出去120万,转头严太太就连本带利赚回来。 很显然此刻他被带过来,是因为勒索严丁青。所以,程濡洱为了梁芝华,才替严丁青出面解决麻烦? 程濡洱极轻地扯了扯嘴角,与其说那是笑,不如说是发难的前奏。 “你们俩出去找李摩领赏。”他转身到桌旁,拿起桌上一只钢制长棍,在手中掂了掂,“除了裕生,剩下的人都出去。” 挤满房间的人很快散空,那双黑色皮鞋,正一步步向赵阿平跪着的膝盖靠近,他感受到浓烈的死亡气息,丧魂落魄向后躲,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程先生您……我不找他要钱不就是了,万事好商量。”赵阿平压住心头恐惧,飞快地说着。 长棍骤然抵在赵阿平肋骨,迫住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他忽然连呼吸也不敢,战战兢兢仰头看程濡洱,看到他脸上可怖的笑。 “还不承认?”程濡洱脸上已经明显的不耐烦,垂眸逼问他。 长棍往里压了几寸,皮肉被压得塌下去,呼吸时一丝丝抽痛。赵阿平惶然无措,冷汗打湿衣领,壮着胆子回了一句:“我、我已经承认了……” 赵阿平忽然被一脚踹翻,反捆于身后手咔嚓一声,那是骨折的声音。他疼得双眼发白,叫声却卡在喉咙里。 空荡的房间里,程濡洱扔下钢棍,掐住赵阿平的咽喉,提起按在墙上。 “还不承认?”他又重复一遍,似乎是最后通牒,“八年前,你做了什么,自己说。” “八年前……”赵阿平艰难喘气,脑海里灵光一闪,才听明白程濡洱的意思。 “操他妈的严丁青!不愿给钱就算了,还他妈栽赃我!”他拼命蹬着腿,惊恐万状地嘶吼,“是他跟你说的?他妈的后面的事儿我都不知道!我能承认什么?!” 程濡洱听得皱眉,冷眼看了赵阿平几秒,忽然松开手,脸色格外吓人。 “蒋裕生,严丁青在哪里?”程濡洱闷声问,满眼杀意呼之欲出。 “在郊区影视城。” “让他自己滚过来,或者我让人把他‘请’过来。” 蒋裕生听得寒毛卓竖,立马拿出手机给严丁青打电话。 “严导你好,程先生希望你现在滚到筑云会所来。” 电话那头倒没有惊慌,反而胸有成竹,听得裕生愣住。 挂断以后,裕生吞了吞口水,原话说给程濡洱听:“严丁青说他正好有些东西要给您看。” 程濡洱听见,十分不屑地一笑,坐回沙发里,抽出一根新的雪茄剪开。 “芝华还在她父母家吗?”他一边点燃,一边问,火光映在他阴沉的脸上。 “我现在去问一下。” 裕生推门出去,房内只剩奄奄一息的赵阿平,劫后余生地缩在墙边喘气。 烟雾再次弥漫,程濡洱双腿分开坐着,手肘撑住膝盖,俯身逼视赵阿平,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令人胆颤心惊。 “你最好祈祷这件事与你无关。”程濡洱淡淡说。 作为一个烂赌之人,赵阿平见过许多催收的打手,全是一眼可见的穷凶极恶,却没有一个如眼前的矜贵男人这般,让赵阿平觉得自己真正站在濒死边缘。 ------- 半小时后加更 Y 第0060章60 按住他(编推加更)颜 几分钟后,裕生推门进来,房里终于不是死气沉沉,赵阿平心里稍微好受些。 裕生说:“梁小姐从她父母家离开后,往严丁青所在的影视城方向去了,应该是去签离婚协议。” “派人去接。”程濡洱猛吸一口,声音被熏得沙哑。 在房内静坐几分钟后,程濡洱忽然起身出去,嘱咐外面的人再收拾出一间空房,他要把严丁青和赵阿平隔开审问。 墙上钟表的时针转了大半圈,还不见严丁青赶到,程濡洱烦躁不安,不住地催裕生:“他要是不敢来,就让人去直接抓来。” 话音刚落,听见楼下有人匆匆赶来,隔着木门说:“程先生,严丁青到了。” 程濡洱抬眼,声音低沉道:“进来。” 木门打开,室内暗潮涌动,任谁都能一眼瞧出,这是个用于审问的场所。但严丁青竟然从容不迫,手里拿着一封牛皮纸袋。 “抱歉,回家拿了点东西,来得迟了。”严丁青扬起手中的纸袋,扔到程濡洱脚边。 纸袋落在地板,滋滋往前滑,撞到程濡洱的皮鞋,砰一声停下。 “我的太太想和我离婚,拜您所赐。” 程濡洱不响,神色不明看着严丁青,看他到底想上演什么戏码。 “上次我出轨被拍,那些照片你要我一百万,现在你看看这些照片,能值多少钱?”严丁青昂了昂下巴,示意程濡洱拆开那封牛皮纸袋。 闻言,裕生走过去拾起,正打算拆开,被严丁青出声阻止:“程先生,我想你还是自己拆开比较合适。” 严丁青确实在挑衅,因为他相信,只要程濡洱看了照片,必然会对芝华丧失兴趣。从始至终,严丁青都不相信,金字塔顶端的上位者,会对一个已婚女真情实感。 房内安静数秒,裕生把纸袋递到程濡洱手里。 封口线被一寸寸抽开,鼓鼓囊囊的纸袋沙沙震动,破开的口子里露出几张照片的边角。 程濡洱抽出来一张照片,忽然震住,一贯平风静浪的眼睛,似乎被顷刻之间打碎。 “我为了这些勒索照片,付了不少钱,现在我的太太想离婚,那我这些钱是不是打水漂了?”严丁青不紧不慢说,他认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就是想让程濡洱看见芝华的不堪,打碎程濡洱作为男人对芝华的痴迷。 没有哪个男人,看见这样的事情,能不心存芥蒂,严丁青对此十分坚信。 然而程濡洱却反手将照片压回去,极慢地抬起头来。气压骤沉,他眼里正聚起骇人的怒意,说出让严丁青惊骇不已的名字。 “把赵阿平带过来。” 顷刻间,严丁青眼神震动,走钢索的心陡然失去平衡。 怎么会有赵阿平,程濡洱怎么会知道赵阿平! 这完全在严丁青计划之外,为了藏住他和赵阿平的联系,每个月给赵阿平的十万元,严丁青都避免通过银行,而是大费周章地用现金。 没想到程濡洱竟然早就知道,并且找到了赵阿平,这说明程濡洱甚至在看到这些照片前,就已经知道芝华的遭遇,却仍然要见严丁青。 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被踹进来,摔倒严丁青脚边,吓得严丁青连连后退几步,看清那个人的脸。 真的是赵阿平,他双手被反捆,脸磕在地板上,很沉的一声闷响。 “我说过,不要撒谎。” 程濡洱一字一顿,扯住赵阿平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把照片举到他面前。 一张失焦大半的照片,图里是女孩的一双腿,布满擦伤和淤痕。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照片的第一瞬间,程濡洱几乎心脏骤停。 章医生描述得再多,也不如一张照片带来的冲击力,轻而易举击溃他。 心疼,无尽的心疼,借着体内奔涌的血液,充斥他四肢百骸。 紧接着是愤怒,恨不能毁天灭地的愤怒,耳边似乎能听见那令人心碎的哭喊,如上百根针扎进他身体。 程濡洱双目猩红,扯着赵阿平往摆满钢棍的地方去。 “这不是我拍的!这不是我!”赵阿平面无人色,他知道自己再不喊,可能会被活活打死,“我只是把人迷晕了带过去!我拍的时候她穿着衣服,我就收了五千块钱而已,不至于冒这么大风险!” 程濡洱脚步一顿,扯着赵阿平头发的手骤然松开。 “我兜里有,我身上带着的才是我拍的照片,还有录音!”赵阿平竭力挣扎,身体撞在地板上嗡嗡响。 裕生伸手去翻,果然找出几张照片,和一支老旧录音笔。 几乎同时,房内乍然响起慌乱脚步声,严丁青拔腿往外冲。 一切不言而喻。 “按住他。”程濡洱沉声说。 严丁青的手刚扒开门,便被门口守着的人一脚踹回,又陆续进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严丁青,令他彻底动弹不得。 录音笔按开,一小段滋啦电流声后,严丁青的声音赫然出现。 “你可以走了。”严丁青说。 “这样不会出事吧。”赵阿平惴惴不安地问。 “后面的事与你无关,你已经把人带到,现在可以走了。” 一串脚步跑开,十余秒后,录音结束。 剩下的一切,已无需再问。 “操。” 程濡洱只觉浑身血气倒流,疾步走到严丁青面前,猛然一拳砸在严丁青脸侧,砸得他东倒西歪,瞬间咳出鲜血。 难以置信,芝华竟然和罪魁祸首生活八年。程濡洱承认他会嫉妒,他一度不希望芝华的丈夫太优秀,这样会让程濡洱介入得十分困难。 可若早知道她会过得如此艰难,程濡洱宁愿芝华真的婚姻美满琴瑟和鸣,他去做个令人唾骂的坏人,也好过亲眼确认她受的苦难。 “架起来。”程濡洱冷声喊。 伏倒在地的严丁青被强行拉起,断断续续往外吐着血。 程濡洱脸色铁青,扭了扭脖子,回身抄起一根钢棍,一脚将严丁青踹飞到墙上,再跌落下来。 地板跟着一颤,严丁青没有喘息的机会,再次被人架起,钢棍冒着寒光,从下往上抬,停在他头顶。他听见划破空气的动静,钢棍落在身上是钝痛,痛感来得迟缓,几秒后才有密密麻麻的疼,雨点般噼里啪啦落在他身上。 没有还手的机会,也没有求饶的机会。他被打得摔倒地上,很快再次被架起,眼前被血污成鲜红一片。 程濡洱脸上沾着严丁青喷射的血点,挂在他脸颊和鼻尖,像滴在荒无人迹的雪地上。 钢棍坠着血,被架住的严丁青喘息越来越弱,几乎已经昏死过去。 外面有人飞跑进来,顾不上礼数,推开门便说:“程先生,去接的人说,梁小姐不在住宿楼的房间里,但是房里有她的高跟鞋。” 程濡洱心口一沉,扔开钢棍,扼住严丁青下巴,咬牙切齿问:“人呢?” 鲜血徐徐淌到程濡洱手上,严丁青微微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见那张看愤怒又焦急的脸,竟然笑了起来。 “我他妈问你,人呢!” “你不是挺能找人吗?自己去找啊。” 程濡洱怒极反笑,“严丁青,你真该庆幸。庆幸我现在对生活有了期待,想陪着她到老,不想浪费余生能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否则我已经亲手弄死你了。” 看着地上大团血污,严丁青已经被打成一堆烂肉,再打下去索然无味。 “李摩,找两个男人来。自己上也好,用道具也好,做了他,不玩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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