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观的猜想。 谢危却没作什么解释,前面又一根横斜出来的枝桠挡住了去路,他伸出手去,刚折断树枝,便听见了窸窣的动静,有什么东西“嘶”了一声。 几乎同时,右手食指靠近手掌处便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瞳孔陡地缩紧。 有什么东西咬了他一口,可黑暗中他却并未发出半点声音,只是反手就着那折断树枝锋利的断口,用力地将之刺入那物冷软的身体,隐约有“嗤”地一声碎响。 姜雪宁走在后面,根本没看见,只问:“先生怎么了?” 谢危怕吓着她,把那东西扔远了。 只道:“没事。” 两人又向前走了有小两个时辰,毕竟也只是肉1体凡胎,久了也会倦累。 好在前面这一座山总算翻越了。 姜雪宁跟着谢危从树林里钻出来,便看见了两座山之间幽深的山谷,一条清溪从远处蜿蜒流淌下来。东方已亮起鱼肚白,细微的晨光从树影里照落,薄薄的雾气如轻纱一般漂浮,在苦行奔走了一路的人眼中,仿佛化作了一座世外的仙境。 她欣喜不已,立刻就跑了下去,蹲在溪水边,鞠一捧水便浇在沾染了污渍的面颊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 然后才想起谢危。 回过头去便喊:“先生,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先生?” 谢危并没有跟过来。 姜雪宁转过头去时,只看见他靠坐在山坡一块裸露的山岩边上,闭着眼睛。听见她的声音,也没有睁开眼来看。 等了片刻,他仍旧坐着没动。 姜雪宁重新走回去,上了山坡,又喊了一声:“先生?” 谢危轻轻搭着眼帘。 初出的天光照在他面上,竟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姜雪宁几乎以为他是睡着了,伸出手去想要搭他肩膀,却忽然看见他垂落膝上的右手食指之上,赫然留着两枚深红的血孔! 这一瞬,姜雪宁感觉到了一种刺骨的寒意。 冰冷的溪水从她面颊滑落。 她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张平静的面孔,竟生出了几分近乎于恐慌的悲怆,停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几乎是颤抖着执了谢危手掌,将他食指指节含入口中,用力吸吮。 血孔里顿时有腥咸的味道涌出。 她含了一小口,朝旁边吐出。 心里却没来由地慌张。 谢危眼睫动了动,平静地睁开眼,看着她,却浑无波澜起伏地道:“你还是很怕死人吗?” 姜雪宁骤然愣住。 她唇瓣是微凉的,舌尖却带着温度,此刻抬起头来,只对上那一双幽深清醒的瞳孔,根本没有中蛇毒,也根本没有昏迷! “你!” 霎时间,她才像是那个被蛇咬了的人一般,立时扔开了他的手,退至一旁,警惕且愤怒地看向了他。 谢危缓缓收回手来。 手指尚留一分余温。 他的目光落在姜雪宁身上,并未移开,却张了口重将伤处含入,舌尖尝到一抹血味后,才慢慢道:“当年那个行脚大夫、江湖骗子,没教你分辨吗?没有毒的。” 这是在嘲讽她当年割腕喂血的蠢事! 姜雪宁胸膛起伏,气得说不出话。 谢危的目光却更让她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悚然,连他的声线都有一种使人震颤的冷平:“我是你先生,虽禁祍席之欲,潜心佛老之学,可从非圣人善类。荒山野岭,人如野兽。你若还想嫁个好人,不愿被我事后灭口,便奉劝你,离我远些。” 姜雪宁不是傻子,光听“祍席之欲”四个字便眼皮一跳。 然而人到极限易逆反。 恐惧到极点,便成了愤怒。 都落到这般田地了,姓谢的嘴里还没半句人话,浑身上下那股劲儿怎么看怎么像个“作”字,她也不知哪根筋拧着了哪根反骨,冷笑一声道:“是么?谢先生修身养性素得很,别的不会,口是心非倒真厉害。甭担心,还不知谁睡谁、谁吃亏呢!” 第196章 雪至 “……” 回应她的, 是久久的沉默。 谢危面色虽然苍白,靠坐在那深色的山岩上,身体却微微绷紧, 沉凝的姿态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霎时锋锐的目光,几如刀剑朝她落去。 姜雪宁却不当回事。 她等上半晌,果见谢危脸色虽难看至极,却慢慢握紧了另一手中的弓箭, 并无真的要有所举动的意思。 于是“嗤”一声。 谅他做不出这等事,也懒得再管他,径直朝着溪流旁侧的林间走去, 只留下句话:“我去找些吃的。” 世事真奇。 上一世她走投无路, 夜里专程拎了汤羹去,向那位高坐明堂的太师自荐枕席, 结果人向她邈若烟尘似地笑一笑,请她“自重”;这一世她有自知之明,对这位光风霁月的圣人避如蛇蝎, 没想到人反而莫名其妙地阴魂不散了, 轮到她来冷嘲热讽。 姜雪宁心里就一个想法—— 什么狗屁倒灶的事! 这一片莽莽的山野里,虽然人迹罕至,可却并不是找不到食物。 她年少在田庄上时, 便喜欢到处玩闹。 什么能吃, 什么不能吃,心里也有些数。 循着溪水而上,倒也不敢太深入, 只在山林边缘寻找,运气竟然不错, 寻到了几枚能吃的、自己踮踮脚也能摘得下来的浆果。 她啃了一口,剩下的都兜在怀里。 这一趟出去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不短,回来时竟看见那块山岩上放了只已经剥皮去脏的野兔,下方流淌的山溪边隐约有股血腥气,谢危的弓箭放在一旁,一支箭上的鲜血并未擦干,显然是前不久才从那只倒霉的野兔身上拔下。而他本人则随意地坐在刚生起的火堆边,一柄短刀握在他手中,正不紧不慢地削去一根硬竹竹节上生长的枝叶。 那柄短刀…… 这一路上姜雪宁没有见过。 可许久以前,她是曾见过,甚至也曾用过的。 走过去,放下了怀里抱的浆果,她看了那已经剥皮的兔子一眼,暗暗拧了眉,却没置喙什么,只是坐到了那火堆旁边去,捡起自己先前啃过的浆果来啃,道:“先生这刀倒是几年不换一把。” 谢危没说话,削了竹,便拎了那只野兔穿上。 姜雪宁移开目光:“您当个厨子不比在朝堂上折腾自在吗?” 谢危看她一眼,还是没接话。 姜雪宁便也不说话了。 这会儿天光早已大亮,他二人逃了一夜的命,早已精疲力尽,饥肠辘辘,只不声不响相对坐在这火堆旁,看着渐渐被火舌舔熟的那只兔子。 一切都显得静谧。 仿佛不久前的暗潮汹涌与针锋相对,都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们都知道—— 荒山野岭,人如野兽。 在这里,既没有什么姜二姑娘,也没有什么少师谢危,生死面前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用怕谁。即便有千军万马在握,金山银海堆家,现在都不过单枪匹马,活生生一个人罢了。连那些仇啊恨啊爱啊怨啊,都像是这清晨的雾气似的,飘飘渺渺便散向了天边。 接过谢危掰了递过来的一只兔腿时,姜雪宁还是客气了一下,道了声谢。 荒山野岭自没什么油盐酱醋。 可谢危这兔子烤得外酥里嫩,火候极佳,金黄的表面泛着一层油光,撕下一块来吃进嘴里,更觉肉质上好,隐隐还能品出下面松枝燃烧时送上去的松木香。 她差点没把自己手指头吃掉。 虽然的确难比有调料的时候,可于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之下,已然算得上人间至味。 这些年,谢危怎么说也算是位当朝重臣了,俗话说得好,君子远庖厨,可偏偏这人的手艺,竟然没见跌? 姜雪宁吃得半饱后,没忍住看他一眼。 谢危早把火给踩熄了,连同生火的痕迹一并扫入溪水之中,漠然起身道:“吃好了就走。” 姜雪宁看他将那柄短刀绑回了自己腕间,又拿起了弓箭,连同之前射中野兔的那一支箭都擦干净装回了箭囊里。 只是那食指指节上的血孔,还有些显眼。 她真怕这人死在路上。 于是道:“您伤口真没事?” 谢危道:“若没你添乱,现在该愈合了。” 姜雪宁:“……” 她着实被噎了一下,微笑起来:“我以为先生被毒晕了。” 谢危回眸:“坐下养神罢了。” 说完又道:“你若能分辨分辨什么是昏倒,什么是休憩,兴许那点三脚猫的医术,能少祸害几个人。” 得,都是她错了。 不知为什么,姜雪宁瞧他这不温不火模样,很是暴躁。忍了好一会儿,才把和他抬杠的冲动压下,顺手将地上没吃完的三两浆果捡了,跟上他往前走。 两人蹚过了山溪,进了另一边的山林。 赶路的日子,实在无聊。 老话有云,“望山能跑死马”。谢危先前说,走过这一片山,到得济南府便好。可这一片山野,看的时候不怎么遥远,走起来却是三五日都看不见头。 姜雪宁这时候虽没什么娇惯脾气,可这副身子到底不怎么能吃苦。 到第三天脚底下便已经磨了水泡。 纵然她不想拖累人,也很难走快。 这一天,他们要翻越一座山的山脊。 山势颇为陡峭。 她上去几步之后便冷汗直流,脚下发软,若非谢危在旁边用手拉住她,只怕她已经往下跌坠。 姜雪宁不由苦笑,看向高空,掩藏起深深的忧虑,向谢危道:“边关那边等着你过去主持大局,长公主殿下危在旦夕。我就是个废物,这一路本就难行,你带着我只怕雪上加霜。倒不如你把我留在这里,自己先去济南府,我就在山中,也不乱走,你料理好事情便派人来找我便是。” 谢危一言不发,只向自己衣摆上用力一扯。 “嘶啦”一声响。 他竟从那已经沾上了几分污秽的雪白道袍上撕下一条来,径直绑在了姜雪宁手上,然后将另一端紧紧系在自己腕上,面沉如水,道:“走。” 姜雪宁觉得这人有病。 明明她提议的是最好不过的办法。 可谢危没有半点考虑一下、理会她的意思,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一道往前走。 然而,他们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他们费力站上山脊的那一刻,朔风迎面呼啸而来! 北面天边,彤云密布。 登高而望远,分明该有万般开阔之境,可这一刻,姜雪宁却感觉到了一种大军压境般的窒息与沉重。 她看向谢危。 谢危立在风中,道袍猎猎,只看着那片漫天而来的云。 眼底竟少见地澄澈。 仿佛那深埋的尘埃与阴霾都被凛冽的寒风吹卷一净。 她听到他平静渺然的嗓音:“宁二,要下雪了。” 第197章 魔鬼游荡 姜雪宁问:“要往前走吗?” 说不准他们运气好, 能与老天一搏,敢在大雪封山之前走出去,也或许雪下不很大, 没多久就停, 并不影响他们的行程。 可谢危摇了摇头。 他朝前方看了很久后,没有回答,只转过身往回走,顺山脊而下。 姜雪宁站在高处凝望他背影, 莽莽山野间犹如一只孤鹤。 顶着即将来临的风雪赶路,的确太过冒险。 可找地方暂作休憩,也并不安全。 如果风雪太大, 下很久, 他二人困坐愁城,就不得不考虑是否有冻毙饿倒的可能。 ——二者都有可能发生, 谢危为何要择后者? 她想起谢危不喜欢下雪。 可仅仅如此吗? 轻锁眉头,立了片刻,姜雪宁终究压下疑问, 跟着他按原路返回。 这时阴云已经蔓延过来。 山野的里光线本就不明亮, 被飘来的阴霾一遮,更渐渐充斥着一种压抑、不安的气氛。 树叶静止不动。 虫蚁却逃难似的在泥土腐叶表面慌忙爬行。 他们足足花了一阵,才在后方不远处的山脚下找到了一处洞窟。山岩上流有水流侵蚀的痕迹, 还有几块石头落在洞口, 被风吹得久了,外头一摸就化。 里头不过两丈深,一丈宽。 高不过丈许, 有些地方比较低矮,得低头才能通过, 很有几分崎岖。 姜雪宁对这洞窟里的乱石和灰土略作清理的时候,发现了几撮灰黑的细毛,像是野兔之类所留,估摸着以往风雨大作时,有些小动物也进来避雨。 他们这算是占了人家地方了。 不过也好。 在去外头找来许多深秋的枯草铺在地上时,她想,倘若晚些时候它们来,正好自投罗网,少不得落入她与谢危腹中,都不用自己找什么吃食了。 雪也许下一会儿就停,也许下很久也不停,不管是哪种情况,他们一怕的是冷,二怕的是饿。 所以姜雪宁打整好洞窟后,便到处搜集树枝干柴。 而谢危则拎了弓箭往深山密林里去。 直到天擦黑,姜雪宁才远远看见他从对面山坳里走出来。 手里拎着一只拔毛的野鸡,一只剥好的野兔,另一边竟是只不特别大的獐子,全都穿在竹竿上。 他面容沉冷,连道袍上都沾了不少鲜血。 姜雪宁眼皮便不由一跳:这些天来多赖谢危箭术不错,可在山中猎得一些野物果腹。可他本是爱洁之人,也知她不大能见血腥,所以猎得野物后一般就地处理,既不让她瞧见,身上也不沾上半点腥血。 而眼下…… 她隐约觉出几分不对,深感触目惊心。 谢危却毫无对身上血污半点多余的反应,漠然将穿着野物的竹竿插至岩缝中后,又出去了一趟,折了几簇树叶繁茂的树枝,堆在洞口,权当是半面不特别厚实的墙,挡些外面进来的风雪。 然后坐下来生火。 整个过程,没有说一句话。 姜雪宁忽然就感觉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压抑。 不来自即将到来的风雪。 只是来自眼前这个人。 她没作声,只在他对面寻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抱住膝盖,静默地审视他。 夜幕悄然降临了。 风声在外呼啸不绝。 洞内的光线变得无比昏暗。 谢危的面容,也模糊不清。 但敲响的火石开始闪光。 他那平静而冰冷的轮廓于是一明一暗地闪烁起来,一时被忽然的闪光照亮,一时又陷入闪光熄灭后的黑暗,仿佛陷入了一场没有止境的拉扯。直到那火星落在干枯的草团上,橙红的火焰慢慢烧起来了,周遭的黑暗才被渐渐驱散,将他整个人的正面照亮,只留下身后嶙峋凹凸的山壁上那摇晃不定的影子。 也不知为什么,在火终于升起来的那一刻,姜雪宁悄然松了一口气。 谢危看向她。 她却避开了这道直视的目光,反而朝着洞外看去,然后轻轻惊呼一声:“下雪了!” 终于还是下雪了。 深夜阴沉的天像是一块暗色的幕布,被风的利爪扯出一道巨大的口子,千千万雪花抛落下来,风吹飘如鹅毛。 甚至有些落在了洞口堆着的树枝上。 看这架势,只怕不用一个时辰就能盖得满山银白。 姜雪宁看了一会儿,心下着实沉重,却偏故作轻松地笑起来:“看来我们是困在这里,暂时出不去了。” 她以为谢危这时也该转头去看雪了。 然而当她回转头,谢危的目光却仍旧落在她身上,深静沉默,就像是外头一瓣被风吹进洞来的雪。 他没有朝外面看上哪怕一眼,只是在看得姜雪宁唇角那点勉强的笑意渐渐僵硬地消无后,才重新垂下了眼帘,朝着火里添柴。 谢危抚琴的手指很好看。 折断几根树枝时仿佛也不费什么力气,然后便将其投入火中。有不够干的树叶被火焰舔舐,卷曲起来,发出细小的噼啪声响。 山洞里忽然安静极了。 姜雪宁同他守着这堆火,相对而坐,谁也没有再出言打破静默。 跳跃的火焰,燃烧在瞳孔深处。 这一刻,竟有一种脉脉的平凡。 在这与俗世隔绝的地方,任何语言都失去了意义。她和谢危好像有了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既没什么可聊的,也没什么想聊的。 偶尔她也朝火里添上几根柴。 思绪却好像一下飞远了,所有远的近的光鲜的痛苦的回忆,都纷至沓来。 姜雪宁将脸埋进臂弯,看着那燃烧的火焰,到底感觉到先前忙碌的疲乏涌上来,渐渐生出些困意。 也不知什么时候就闭上了眼睛。 意识迷糊中却好像听见有谁压抑着的咳嗽声。 等到重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竟躺在先前铺好的软草堆上,肩头搭着件染血的道袍。而谢危身上少了件外袍,仍旧面朝火堆而坐,手指间拿着半根细长的树枝,只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团火。 姜雪宁想,她大约还是太良善了些。 否则怎会觉得鼻尖微酸? 张口想说什么,可看着谢危被火光照着的侧脸,她到底没说出口,只是起了身,将那衣袍叠了一叠,交还给他,道:“谢谢。你不睡会儿吗?” 谢危这才回头看向她,将外袍接了,却没有重新披上。 指尖在柔软的衣料上触到了些许余温。 有那么一刻,他很想问:姜雪宁,你相信世上有魔鬼游荡吗?在无人的荒城,在空寂的雪夜。 ——他不敢睡。 作者有话要说: * 2月的断更,学名”疫情丧“。 第198章 梦魇 可谢危终究没问, 只是回:“我不困。” 姜雪宁去他对面坐下,弯腰拉过了边上几根树枝,咕哝道:“我都睡了一会儿了, 火有我看着, 看这雪的架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就算不困,先生也去歇会儿吧。这种天气里,越休息不好越容易生病, 您要倒下了,麻烦的可不是我么?” 这话说得别扭。 有点抹不开面子。 她自己也知道,所以说完了之后只埋头往火里加柴, 并不抬头看。 谢危莫名地低笑了一声, 看着她添进去的柴,淡淡提醒道:“不禁烧, 慢点扔。” 姜雪宁:“……” 她心梗了那么一瞬,抬眼就望见谢危唇边那一点微不可察的笑弧,已到嘴边的“还用你提醒吗”便咽了回去, 低声轻哼:“知道了, 睡你的吧。” 谢危瞅她半晌,到底还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去干草堆上躺下。 只是抄了手,微微仰头斜靠在了后方的岩壁上假寐。 谢危没有想要睡着。 可这样一个夜晚, 注定不会平静。 几乎就在他闭上眼睛的刹那, 旧日那无尽带血的洪流便如噩梦一般向着他席卷而来,像是撞倒了壁立千仞的悬崖,击毁了参天茂盛的大树, 将他携裹…… 纵使用了全力,也无法挣脱。 他跌入不安的梦中。 清晨的天光里, 九重宫阙的琉璃瓦,一片叠着一片,巍峨壮丽。 新雪洁白,映得迎送宫人的脸庞都沾上洋洋的喜气。 年轻的妇人停下来,为他整理衣袖,轻轻笑着对他说:“瑞雪兆丰年。今冬下了雪,来年庄稼的收成才好,百姓们就更高兴啦。” 那张脸应当是貌美明丽的。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也只记得一些模糊的细节,拼凑出一片不大真切的轮廓。 只有那牵起他前行的掌心的温度,深深烙印。 一步步踏入宫门,走过长道,上得台阶,又随着她躬身下拜。 华服的人们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太子沈琅带着其余几名伴读进来,拉他去偏殿下棋。 他下了几盘,便困了。 那年轻的妇人来,使宫人带着他,进暖阁睡了一觉。 他做了个梦。 梦见了夏天,舅舅府上那棵新栽的樱桃树,结了鲜红的果;梦见了自己坐在屋檐下弹琴,原本怎么也弹不好的调忽然都顺畅了起来;梦见府里的厨子终于做了一碟特别好吃的桃片糕,他笑起来端了就要往外面跑…… 然后跌了一跤,忽然醒了。 睁开眼时,外头竟然已经天黑,暖阁里一名伺候的宫人也没有。 只有低低的哭声传进来。 他从榻上起身,走出去,看见几名年纪不大的宫人抱在一起,不住地流着眼泪,哽咽不已。那年轻的妇人则与那一身头戴凤冠、宫装华丽的女人坐得很近,面上难掩忧色,可看见他时仍旧露出笑容,招手让他过来。 他问,发生什么了? 她说,没有什么,会好的。 年纪不大的孩子,虽然懂的事情还不够多,可也隐隐嗅到了空气里浮动着的恐惧。 只是谁也不敢说。 子夜时,以前他见过的一名守卫宫门的将军冲了进来,身上披着带血的铠甲,朝着皇后跪下来磕头哭道:“京城将破,请娘娘开密道,入地宫,保住殿下!” 于是他们被蒙上了眼。 黑暗里,只有那名妇人紧紧攥着他的手。 等到蒙着眼的绸布被解开时,他们已经到了地下一处暗室之中,隐隐能够听见头顶上沉重的脚步踏过去的声音,还有刀剑相交的声响,几乎持续了整整两个日夜。 他睡着前能听见。 睡醒了睁眼开,还能听见。 直到第三天声音才渐渐小了,听不见了。 躲藏在暗室里的人们已经憔悴了许多,几乎喜极而泣。 皇后却厉声责斥,叫他们不许哭。 年轻的妇人将他搂在怀里,说,舅舅和父亲都是大将军,率领着十万兵卒,很快就能收到消息赶回来,接他们从这里出去。 他听了,心里却始终有一团迷惑:假若他们不能赶回来呢? 可看了看皇后姑母那阴鹜的脸色,到底没有说出口。 时间在等待中消磨。 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时辰,日夜,只是睁着眼睛听他们说话,或者闭上眼睛做起纠缠的噩梦。 但那一天,他罕见地没有睡着。 隐约听到好像有人出去查探。 回来后叙说了不久,就有尖利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摔碎了,紧接着是带着哭腔的争吵,其中一个声音十分地熟悉。 他没有穿鞋,悄悄地走了出来。 珠帘遮挡了他的身形。 离得近了,听得便更真切了。 “娘娘,天教与平南王来势汹汹,本自狼子野心,杀戮成狂,倘若不得太子殿下踪迹,那三百孩童或还有救,兴许能撑到援军来救的时候!倘若依您所言,不管谁去,那三百孩童只怕都凶多吉少!是真,他们一杀以绝后患;是假,未必不恼羞成怒。怎可李代桃僵?” “叛党已经向全京城下了通牒!倘若再无人出现,岂不激起民变?届时即便驱逐叛党,平复叛乱,焉知不会引起朝野动荡,清流诟病?” “可娘娘,他连七岁的生辰都还未过……” “太子又才多大,难道你竟敢让我的儿子去送死?” “那又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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