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瞧着掌心剩下的那块石头,想起他上一世好像对此无甚兴趣,且并不高兴,终于还是一吐舌头,收敛了几分。 正好树林另一头有人大声喊。 大概是他们俩都没了踪迹,让天教那帮人有些担心了。 姜雪宁便耸了耸肩,情知出来太久会让他们怀疑,于是道:“我先回去,就说在另一边,没看到你。” 说完捡起地上的衣袍就往回走。 张遮看着她的身影进了林间,渐渐不见,才又慢慢垂首回来,望着掌心这块石头。 远山覆盖着白雪。 午日照耀着河面。 他在这河滩乱石间站了许久,面上没有什么起伏的情绪,修长而有骨节的手指拿着那块扁平的石头,轻轻向着河面一掷,那石头便啪啪地在擦着河面漂了三四下,然后沉进水底。 涟漪荡开,堆叠成纹。 石头拿着时,手里沉甸甸的;可把它扔出去了,又觉空荡荡。 河面渐渐平静。 张遮看了一会儿,才一点点擦去掌心里沾着的泥污,转身往回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 来liao~ 第122章 舍姓弃名 姜雪宁先回去。 旁人惊讶她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姜雪宁便按着计划好的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来,回说自己没看到张遮。 萧定非扯了根草芯子叼在嘴里,本是百无聊赖, 一听见这话就意味深长地看着姜雪宁, 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知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去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他琢磨,天教这帮傻货脑子笨,该不会多想。 果然这帮人也真没多想。 不一会儿张遮回来, 一问是两个人去的方向不一样,倒也没人怀疑他们是私底下说过话了。当然,即便是怀疑, 也顶多与萧定非一般, 想这两人“兄妹关系”,琢磨他们是干什么卿卿我我的事去了。 一行人在这里歇过脚便重新启程前往通州。 姜雪宁的心情难得的好。 午后的阳光晒了出来, 即便是冬日也有几分暖意,天教这帮人也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比起上午多少有些紧张的脚程, 颇透着点不紧不慢的感觉, 倒好像是不急着赶路。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真是奇怪了。” 张遮听见,十分自然地低声道:“是在等通州那边来报。” 姜雪宁不由一挑眉。 张遮便又接了半句:“他们尚未完全信任我的身份。” 是了。 平白无故冒出这么个人来,就算是信了有八成, 剩下的两成为了求稳也还是要向天教那边验上一验, 以求万无一失。 若不小心引狼入室,会一发不可收拾。 姜雪宁一念及此,眉头便锁了锁, 难免有些担心。 只是与众人同行,又到了不好说话的时候。 有什么疑问都只能收着了。 萧定非那边却是感觉到了无聊。 早晨从破庙那边出发的时候, 他邀姜雪宁与自己同乘,被无情拒绝,便自己打马走了一路。到中午都憋住了没跟姜雪宁打招呼。然而此刻打马在前,却老忍不住要往后面看一眼。 这小姑娘实在是太好看了。 衣着朴素时,其实乍一眼看上去会没有那些个浓妆艳抹的印象深,可五官和骨相在那里摆着,多看一眼就好看一点,那一点天然的神态,之前一路来的隐隐的忧悒,已经换了几分跳出樊笼的开怀,眼角眉梢都沾着点放松的意味儿,越发婉约清丽。 萧定非一直知道自己是个看脸的俗人。 可偶尔他也希望自己有点骨气。 然而在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甚至都不乐意搭理他的女人出现时,他发现,骨气什么的,要留住实在太难了。 他终于还是拽了拽缰绳,让马儿走得更慢些,很快就与张遮、姜雪宁并行,面上挂起笑容,浑然像是早晨姜雪宁拒绝他的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貌似关切地道:“这一路上都要低调行事,因而只有这一身衣裳给姑娘,实在是我天教有些怠慢。等晚些时候入了城,再给姑娘换身漂亮的。” 姜雪宁老早注意到他过来了。 此刻闻言,只让目光落向了萧定非胯:下那匹雪白的骏马:不愧是将来要折腾得萧氏一族跳脚的纨绔子的坐骑,真真是个富贵逼人! 马脖子下面挂着红缨,缀以白玉珍珠,还挂了个金色的铃铛。 马蹄一动,铃铛声响。 是个人都知道他到了哪里。 马和人一样,打扮得那叫一个骚气。 张遮在后头不说话。 他并不是能说会道之人,且也与萧定非没什么话说。 姜雪宁嘴角则是轻轻扯了一下,道:“这就不劳定非公子费心了。不过您和您这匹马,倒是真够‘低调’的。” 萧定非也不知有没有听出姜雪宁话里嘲讽的意思,反而像是得了夸奖一样,蹬鼻子上脸,坐在马上,身子优哉游哉地晃着:“毕竟出门在外,有正事在身,不想低调收敛也不行。喏,看前面那两位。” 他说着朝前面冯明宇和黄潜的方向努努嘴。 姜雪宁向前面那两人看去。 萧定非道:“别以为这俩看着人模狗样,暗地里就是教首派下来看着我的罢了。唉,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些人啊,就是不懂得享受。成天干这种脏活儿累活儿,何必呢?” 人家若不干点脏活儿累活儿,只怕也没得你享受。 姜雪宁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她得体地笑了笑:“定非公子说笑了,您既然在天教中有这样高的地位,想来也曾有闻鸡起舞、悬梁刺股之勤,卧薪尝胆、宵衣旰食之苦,实在是自谦了。” 萧定非茫然:“你说什么,鸡有胆吗?” 姜雪宁:“……” 是她忘了,这人不学无术,听不懂这么文绉绉的话。 唇边的笑容隐隐有片刻的皲裂,她及时调整了过来,简单明了地道:“我是说,您一定是吃过苦的人,所以才能有今日的地位。” 谁料,萧定非听了竟然大笑几声,连连摆手:“错了,错了!” 姜雪宁一怔:“错了?” 萧定非张扬的眉眼凝着几分邪肆放旷之气,那风流的味道酥到骨头里,随意抬手虽然是花架子,可也有点指点江山的意态,只道:“我可不是吃得苦的。姑娘没在我教之中,可不知道在教内混出头有多难,十个人留下两个,其中一个命还要去半条。这天底下,有人就是运气好,投胎好。比如本公子,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爹娘给了一张恰恰好的脸。靠脸吃饭,也靠不要脸吃饭,怎么样,好看吗?” 说着,他还指了指自己那张脸。 长眉挺鼻桃花眼,眉骨高便显得轮廓深,薄唇带着点微润的光泽,唇角总是弯起来几分,有点不那么驯服的味道。 乍一看觉得英俊潇洒。 可若盯着那五官的细节细看,隐隐然之间就会给人些许难言的熟悉感。 若换了旁人来听,只怕听不出这话的深浅。 可姜雪宁毕竟是上一世回来的人,心底里浮现出的是萧姝与其弟萧烨,甚至是定国公萧远的面容,与这张脸一重叠,便有三分像。 至于剩下的…… 据传是与定非世子的生母,也就是勇毅侯燕牧的妹妹燕氏很像。 靠脸吃饭。 也靠不要脸吃饭。 这话意思可深了。 萧定非就是仗着没人能听懂,瞎说大实话,末了还冲姜雪宁眨眨眼:“我可是天命之子,跟着我能享福的,姑娘不考虑考虑吗?” 姜雪宁淡淡一笑:“天下没有白掉的馅儿饼,如有所予,必有所取。公子的福气,旁人只怕消受不起的。” 如有所予,必有所取。 先前一张嘴还叭叭个没完的萧定非,忽然安静,面上的神情也凝滞下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有片刻的阴郁。过了一会儿,他才不大高兴地哼了一生,下巴抬起来端起那副倨傲的姿态,终于不大客气地嗤道:“你懂个屁!” 姜雪宁竟也没有生气,只是笑看着他。 萧定非不知怎么竟觉得有点发怵,明明是头回才见着这个姑娘,可对方既不为他所勾引,也不因此羞涩,反而坦然大方,不大害怕模样,刚刚好能掐住他脉门似的。 只这一眼,有点把人看透的感觉。 让他想起那个姓谢的。 想当年,他还是个城隍庙外头要钱的小乞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大冬天里裹了条麻袋被人赶走,摔在地上磕得膝盖和额头上全是血。 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碍了一行贵人的路。 这帮人的穿着也不见得很富贵,打头走着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脚下踩了一双粉底的靴,穿着藏蓝杭绸圆领袍,看模样倒是颇为精神,只是眉宇之间过于沉凝。按城隍庙里那算命的瞎子的话来讲,这是有煞气的面相,命格很硬,非常人行事所能比,遇到了绝对要退避三舍走路边躲开的那种人。 他当即吓了一跳,又看这人后面跟着浩浩荡荡好几十号人,仿佛要往那城隍庙的方向去,连忙要躲开。 可没想到,后面竟忽然有人叫他站住。 他以为自己要倒霉,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当然没能跑多远,很快被抓回来,重新拎到了这帮人面前,顿时求爷爷告奶奶,请他们放过自己。 那为首的中年男人向自己身后看了一眼。 先前叫他站住的那个声音便道:“擦干净他的脸。” 萧定非一张脸被人擦了个干净。 这时候他才被人捏着脖子,被迫抬起了脸,于是也终于看见了前面三步远的地方,站在那中年男人不远处的…… 少年。 又或许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不很好判断。 因为身量比寻常人高些,但也比寻常人瘦些,眉眼冷峻,面上凝结着一股浮动的戾气,几分病气更纠缠于其中,看清楚他长相之时,原本平静的目光便忽然变作了凛冽的冰霜。 十几年过去了,萧定非都忘不了那个眼神。 那总是让他想起时便后背发寒的眼神。 当时他就被吓得一动不能动了。 接着便听那中年人唤道:“度钧?” 那少年的目光过了很久才收回,然后才道:“义父,他最合适。” 什么合适? 他是半点也听不懂。 不过等到后来听懂了又怎样呢? 好像也不怎样。 从当街行乞的乞丐,到锦衣玉食的公子,可说是从地上到了天上。他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不想再吃更多的苦了。旁人生下来就是王侯将相,爵位世袭,老子为什么不能爽一把? 何况这是那人不要的。 而在接下来的这十几年来,他也无比庆幸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因为失去这个名字的人所过的日子,是他无论如何咬牙都不可能过得了的。 即便他才是那曾经出身低贱的乞丐。 “你知道,放弃这名姓,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 “那还是要舍弃吗?” “母已去,父不配,名成其辱,姓冠我恨。这样的名姓,我不要。唯谢天垂怜,境危见性,虽居安不敢忘,愿舍旧姓,去旧名,弃旧身。天潢岂不同庶民?纵万难加,我不改志。” 天潢岂不同庶民? 纵万难加,我不改志。 萧定非想,对这三字名姓,那个人是真的,很恨很恨吧? 也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或许这漂亮姑娘说得对,顶着这名字的确有得有失,可谁叫他生来是个乞丐呢?便是日子过得没有一开始想的那么痛快,也好过跟那些没有名字的人一样遭受磨难,十命不存一吧? 没道理再计较什么得失。 他方才说了一句“你懂个屁”,姜雪宁竟也没生气。 只因她知道自己是戳中了人的痛处。 萧定非也懒得同她再说,脖子一拧,脑袋一转,一夹马腹,只道一声“对牛弹琴”,便重新往前去了。 姜雪宁压低了声音对身后的张遮道:“张大人觉得他这名字耳熟吗?” 张遮当然知道:“定非世子。” 姜雪宁心里那算盘就扒拉了起来,只觉这一次可是大好的机会,这样一个极品的祸害,若能在她从通州逃离之前安排妥当,给萧氏那一大家子送回去,岂不美哉? 想着她下意识回头想跟张遮商量。 没料张遮见她半晌没说话,也正低头要看她。 同层一骑,即便张遮君子,姜雪宁克制,两人中间空出了一拳的距离,可也因路途颠簸时不时会碰上,何况是这一扭身一低头? 猝不及防间,张遮那两片干燥的嘴唇便擦过了姜雪宁额头,在她额角停住。 这一瞬间,两个人都僵硬了。 少女光洁饱满的额头,像是一块精心打磨过的美玉。 然而不同于面上给人的冷硬刻板,男子的嘴唇却并不硬,只是因为毕竟是冬日,一直有风吹着,所以显得微冷。 姜雪宁却觉自己被烙铁烫了似的。 心跳都停了一下,继而又以更猛烈的速度起搏,将浑身的血液往脸上挤,脑袋一下就空白了,完全忘了自己方才想要说什么,几乎立刻就退了开,道一声“我失礼了”,抬手抚着额角,飞快回转了身去,怕被人看出什么似的。 只是背对着身后人,一双雪白耳垂已嫣红欲滴。 张遮的手还牵着缰绳,原本已经放松下来不少的身子重新紧绷,僵坐在马上,久久乱动一下。 前头萧定非人虽然走了,可一想起在姜雪宁那边吃过的瘪,仍旧是心有不甘,所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 结果一回头就瞧见这一幕。 心里面顿时骂了一声“狗男女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伤风败俗”,脸上也出现了十分不悦的愤然神情,偏他是个坏胚,又被这一幕勾起些不干不净的绮念来。 冯明宇和黄潜正在说要派个前哨去通州那边打探消息,回头看见他打马上来,神情不愉,都不由一愣。 萧定非没好气道:“照这断腿的走法什么时候才能到通州?” 黄潜皱眉。 冯明宇却知道这是个祖宗,惹不起的,叹口气道:“正要派人前去先探分舵消息,公子这么急,是有急事吗?” 萧定非嗤道:“废话!” 黄潜干笑,尝试着道:“您有什么事,要不说一下,让前去的哨探代您先料理了?” 萧定非看他一眼,冷笑一声:“本公子急着进城嫖妓!你他妈敢让旁人代老子去一个试试?” 冯明宇、黄潜:“……” 妈个叉这都什么时候了老天怎么不降道雷下来劈死这孙子! 作者有话要说: * 来liao~ 红包√ 第123章 和亲消息 萧定非那匹“低调”的马, 一路行走时都发出叮铃铃的声响,初时听得人有些心烦,然而渐渐地竟然也习惯了, 甚至还觉出了一种奇怪的乐趣, 就仿佛是在这单调枯燥的路途上注入了一抹格外迥异的颜色。 天近暮时,他们终于到了通州城外。 姜雪宁想起午时与张遮在河边上的计划,只道马上就要进城,还紧张了几分。没料想骑马在前的黄潜竟然先行勒马, 将冯明宇从马上扶了下来,对众人道:“请兄弟们先在城外歇息一会儿,我们等等再入城。” 京城到通州快也不过几个时辰, 如今却是走了一整个白天。 下午时候不仅是姜雪宁与张遮, 便是天教自己的教众和牢里面逃出来的那些江洋大盗都感觉出来了: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慢,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顾忌着什么似的。 这让众人心底犯了嘀咕。 尤其是那些身犯重罪有案底在的,当即便有些不满:“都已经到城门外了,且也已经改头换面, 大家分成几波各自进去也就是了, 怎么还要在城外等?这什么意思啊?” 冯明宇、黄潜两人乃是天教的话事者,一朝劫狱没得着公仪丞踪迹,所以把天牢里其他人都放了出来, 心里自然也存了拉拢这帮人、将他们收为己用的想法。 只是听到这质疑的时候, 仍旧忍不住皱了皱眉。 天教教众自然对他们言听计从。 所以黄潜并不担心他们,只是朝着天牢里逃出来的这帮人拱了拱手,貌似和善地解释道:“诸位好汉稍安勿躁, 今时不同往日,平南王一党的案子才刚牵连了勇毅侯府, 我等又是劫狱出来的。若只有我天教之人当然直接便入城了,可诸位好汉都是有案底在身的,甫从牢中逃出,还是该小心为上。我教的哨探路途中已经提前出发,去到城内探查消息,一会儿回来若说城中无恙,我等自然入城。还望诸位好汉海涵。” 有人脾气爆,听出了点言下之意:“黄香主这意思是我们拖累贵教了?” 黄潜面色一变。 冯明宇却是头老狐狸,笑眯眯地道:“我教绝无此意,实在也是为了诸位好汉好罢了。” 那说话的汉子身材壮硕,横眉怒目,显然是个脾气不好的。 但如今实在是形势比人强。 若无天教劫狱这会儿他们都还在大牢里面受刑等死呢。 因而也有那聪敏机敏之人生怕在这里发生什么冲突,连忙一把将这人拉住了,笑言规劝起来,当起了和事佬:“黄香主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李兄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再说了,这真不是他们能说话的地方。 眼看着那李姓汉子眉头一皱似乎还不服气,这人便急忙向他打了个眼色,竟是将目光投向了旁边已经不声不响坐了下来的孟阳。 中午在半道上那村庄歇脚的时候,众人身上的囚服就已经换了下来。 此刻孟阳身上穿了一身灰袍。 他在牢里关了许久,身上的伤痕盖不住,从胸膛延伸到了脖子上,原本乱糟糟的头发用一条布带绑了起来,露出那一张神态平和的脸,连目光里都没太多凶气,反而显得平平常常。 他照旧听见了这番有那么点刀兵气的争论,可在众人目光落到他脸上时,他却是有些不大明白地抬起头来,冲众人露出一笑,两排牙齿雪白雪白的:“怎么都站着,不坐?” 这简直称得上是儒雅和善的一笑。 然而所有瞧见这笑容的人却都没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无端觉出几分本不该有的胆寒来。 登时原从天牢里逃出来的这帮穷凶极恶之徒没了话,纵使心中对天教这般磨磨蹭蹭的举动颇有不满,也都强咽了下去,战战兢兢地不敢出声,乖乖在这郊外的荒野丛里坐了下来。 到底是横的怕恶的,恶的怕不要命的。 按理说这帮人没闹起来,这孟阳好像也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天教这边应该高兴了,可黄潜与冯明见状,却都是悄悄皱起了眉头。 姜雪宁与张遮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倒是极为默契地对望了一眼:天教救这帮人出来是想要吸纳进入教中,可这帮人个个都是不受管教的,并不容易驯服,倒是暗中压抑着不满,虽没明说,但隐隐然之间却是以这孟阳为首的。 他二人势单力孤。 进了城之后朝廷固然有援兵,可计划本身就有风险,谁也不知道天教那边的哨探会带回来什么消息。最怕的是眼前这帮人铁板一块,找不到缝隙。可如今有互生嫌隙的迹象,倒是可以思量一番,能不能借力打力,找着点什么意外的机会。 两人没说话,但心照不宣。 天教要停下来,他们没有什么意见,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当下下马,与众人坐在一起。 这城外该是常有人停留落脚,边上搭着茅草棚,众人将马牵了拴在一旁吃草,天色将暗,便在外头生起了熊熊的篝火。 炽亮的火光燃起来,也驱散了几分寒冷。 从村庄离开时众人便带了干粮,身上也有水囊,便都围着篝火坐下来,一天下来有逃难的情谊在,说话都随意了许多。 张遮性冷寡言,姜雪宁内里却是个能说会道的。 毕竟上辈子也靠着一张嘴哄人。 旁人见着这样好看的人,也愿意多听她说上两句。 原本是小宝坐在她另一边,萧定非把马鞍甩下之后却是上来便将小宝赶开了,厚着脸皮挤在姜雪宁身边坐。 姜雪宁侧眼瞅着他这与上一世一模一样的无赖样,觉得好笑:“定非公子路上说您是命好,我还不信,如今却是信了。从来听说天教有凛然大义,与天下庶民同忧同乐,您看着却是半点也不像天教的教众。” 萧定非把白眼一翻:“你可不要胡说八道,本公子面上看着浪荡,内里也是心怀天下。那话怎么说来着,先天下什么什么后天下什么什么……” 冯明宇和黄潜刚走过来就听见这句,只觉一股血气往脑门儿上撞。 冯明宇气得瞪眼。 黄潜也生怕旁人都觉得他们天教教众是这般货色,连忙上来圆道:“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过本教的教义乃是‘天下大同’,我们定非公子同大家开玩笑呢,不要介意。” 众人谁看不出萧定非是个什么货色? 有人皮笑肉不笑,也有人很给面子地点点头。 姜雪宁属于很给面子的那种,也不知听没听懂,反正点了点头,只道:“那可真是厉害了,这可是先古圣人之理想啊。” 黄潜心道这小姑娘竟还有点见识,正要承了这恭维,没想到斜刺里竟出了嘿嘿一声冷笑,讽道:“天下有什么狗屁大同?如今这世道,我看贵教这教义实在没意思。” 这声音嘶哑而粗粝,撞着人耳膜。 姜雪宁听得眼皮一跳,与众人一道循声望去,赫然是先前的孟阳,也不知打哪儿弄来一坛酒,此刻箕踞坐在那篝火旁,胸怀大敞,竟是一面喝着酒一面说这话。 冯明宇一张皱纹满布的脸上顿时浮出了几分忌惮。 姜雪宁也不大看得出此人的深浅,只凭直觉感到了几分危险。 一时无人接话。 但孟阳方才所言,也实在激起了一些人的感慨,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摇头长叹了一声,道:“其实孟义士说得何尝不是呢?如今这世道真不像个话。我还在牢里的时候就听说,天牢里竟把勇毅侯府一家子抓了关进来。那可是为我大乾一朝打过无数次胜仗的一门忠烈啊,无缘无故被扣了个和逆党联系的帽子就下了狱,你们昨日来劫狱,却是晚了一步,那侯府一家子都流放黄州了,实在可怜。当今朝廷之昏聩,赋税日重,民不聊生,还说什么‘天下大同’啊!” 勇毅侯府之名,大乾朝的百姓多多少少都知道。 毕竟早些年侯爷燕牧领兵在外作战,击退了边境上夷狄屡次进犯,打得这些蛮子害了怕,臣服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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