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 卓宇找着了机会,说:“我们南人,学官话总是难的,以前是全凭自己运气。我若年轻时能遇到祝大人这样用心的父母官就好了。” 陈萌被勾起话兴,说到了治理地方:“我自觉已经不错了,还是没有子璋上心。他是心中有天下,有百姓,是践行圣人之道的。人呐,心思花在什么事情上头,都是看得见的。”陈放想起这话祖父在世的时候也说过,一时想起祖父,突然伤感了起来。 祝缨道:“这是看我今天做生日故意夸我呢?不过是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好罢了。哪有你们说的那么邪乎?咱换点儿别的说成不?” 她本来是想跟南方士人一块儿吃个饭,说点儿轻松的,不用谈什么正事,单纯地聚一聚。这几个人一个接一个地来,自己就只能陪这几位聊天,让赵苏来与南士们说话,那边年轻人一边自己聊,一边还要分一只眼睛放在老头子们身上。 陈萌问道:“说什么?” 祝缨就让祝银去准备投壶:“来一手?” “来!” 场面又热闹了起来,祝缨指着金良说:“今天我生日,我不下场,金大哥代劳了吧!”又拿出彩头来,被陈萌笑话:“你做寿,倒自己出彩头了!还是我来吧。”拿出腰间的一块玉佩来做彩头。 年轻人围到了一起,太子也去投了几支箭,其中一只撞到壶身落到了地上,其余几支还在。他便将头上一支簪子取下,也当做了彩头:“手生了,认输。” 他拿出彩头了,打算相让的年轻官员们才开始放开了投。 金良也暗中较劲,还要说:“我是代祝大人投的,不可输?不过这彩头我可也不要,陪你们年轻人陪一把。” 太子听了觉得有趣,又看了他一眼,还席坐下便听到冼敬对祝缨说:“正要说你这寿做得无趣,也不吃酒、你家也没女乐,亏得还能游戏。要我说,该有一班女乐的。” 祝缨道:“我听不来那些个,又不懂,叽喳的,烦。” 太子闻言插了一句:“听蓝德说,南下见你那儿女伎也无,官妓也放了。他倒还说你不解风情。” 蓝德私下对太子说的是“起先还道他是装相儿的,后来听说别人去他那儿也这样,他回京也这样,就是不解风情”。一个宦官,说朝廷大臣不解风情,反差太大,所以太子印象特别的深刻。 冼敬道:“亏得他当年还没受穷。”妓-女身上抽税,也是官府的一笔大收入了。祝缨把官妓给放了竟能支撑下来,这本事冼敬也是佩服的。一说,就想起来在户部的岁月了,冼敬微笑。 祝缨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觉得一个允许把女人变成娼-妓的地方,是不配被叫做乐土的。” 冼敬微怔。 ……—— 祝缨的寿宴虽无酒乐,一番游戏下来也还算热闹。冼敬与太子不敢留得太晚,太子输了一根簪子之后冼敬找个担心家中老母的借口就带太子离开了。 出了祝府,太子回头看了看这相对朴素的门楣,冼敬道:“没想到他这生日是这样做的,仔细想想,又是他能做得出来的。” 太子道:“是有些意思。” 冼敬看街上人多,不放心,必要亲自将太子送回宫中。太子也想与他再聊一聊,两人坐到了同一辆车上。 太子先说:“刚才看到了许多年轻人,朝上是不是也该继续换人了呢?” 冼敬苦笑一声:“换是必得换的。”他有点担心王云鹤了,王云鹤年纪也不小了,做丞相的时间也很长了。 太子道:“只怕换起来不容易吧?” 冼敬道:“谁说不是呢?” 太子道:“总有些新人要安排的,不是吗?这些日子,潜邸旧人多是虚职高位。有实权的不过是那么几个人,陛下想做什么都要受到辖制,皇帝不得自由,这怎么能行呢?总要有新旧交替的。” 冼敬低声道:“那就只好委屈一下先帝了。” 太子就着车内的灯光,看了一眼冼敬。 冼敬道:“先帝时的老人,有些是太老了,也该颐养天年了。有些虽年轻,却又无用处。他们因先帝的恩德才得居高位,然而宫变之时,没几个顶用的,实在有负先帝。该裁汰掉无用之辈,只留下合用之人。只要合用,倒不在乎他们的年龄。” 太子笑道:“詹事说话,为何前后矛盾呢?” 冼敬道:“所谓新旧、老幼,不在于年龄,在心。墨守成规,虽弱冠,而暮气十足。太公遇文王,八十始得志,他是新?是旧?” 太子笑道:“你是说王相公吧?我看他有些变更的苗头。” 冼敬认真地说:“是。” 太子道:“只怕不易吧?纵阿爹不拦着,也有的是人拦着他。底下人办事太急,不是出了人命了么?这可也不是太公会办的事。” 冼敬道:“实情尚未可知,纵有微瑕,却是不能再等了。” 太子但笑不语。 冼敬低声道:“王相公可不是为了他自己,若是为他自己,他的声望已是臣子的顶点了。再做任何一件事,只要不圆满,对他都是有损的。可他还是做了!为的是天下,为的是陛下,也是为了殿下将来。” “这是什么道理?” 冼敬道:“殿下读史,《三国》中最喜欢哪一个人?” 太子犹豫了一下,道:“乱七八糟,一时竟说不上来。不过以前我倒喜欢诸葛。” 冼敬道:“我倒羡慕鲁肃。” “为何?” 冼敬慢慢地说:“鲁肃敢说,孙权肯听,且不恼鲁肃直白。‘恰才众人所言,深误将军。众人皆可降曹操,惟将军不可降曹操。’‘如肃等降操,当以肃还乡党,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降操,欲安所归乎?位不过封侯,车不过一乘,骑不过一匹,从不过数人,岂得南面称孤哉!众人之意,各自为己,不可听也。将军宜早定大计。’” 太子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今天出宫来,只是为了“转一转”,与自己的詹事联络一下感情。在冼家听说祝缨生日,也去凑一个热闹。祝缨这个人,说正直又滑不溜手,说油滑却又能做实事。 穆皇后说得好,有本事的人,凭“太子”身份,凭一些许诺,也难诓到他,得用心不能只用嘴,别想一下就有回报。譬如刘松年对先帝,便是情份到了。不如不远不近,慢慢焐着,日久见人心。所以他今天心态很平和。 哪知生日酒都吃完了,回程冼敬给了他这一套! 冼敬又说:“天下承平日久,看着繁花似锦,实则已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了。前几年,一个北地荒年,政事堂就不得不调南方存粮北上。为什么?本不该如此的!一根柱子,看着粗大,内里已经蛀空了。 殿下议政,也知道自先帝末年起,不但灾害频仍,四夷也不很安稳。此时不改,待到不可收拾的时候,就该有人为您均贫富了。到时候,您怎么办呢? 都说大臣有事瞒着陛下,可是胡人叩边、北地灾荒、河水泛滥、累年贪墨的窟窿,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省心?哪一件不是得朝廷拿钱粮去填的?钱粮哪里来?地方上的赋税都要亲民官用心经营的。 殿下,天下是您将来要接手的天下,您不能眼看着它烂无可烂,到时候接到手里来,您预备怎么办呢?” 蜡烛的火苗在冼敬的眼中闪亮地跳动着,太子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点了点头。 外面,终于到了宫门,冼敬先下车,将太子迎了下来,看着随侍的宦官护卫将太子拥入宫中。 冼敬长出一口气,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今天,他本计划到祝缨家去庆生,顺便与祝缨聊一聊支持王云鹤的事儿。不意太子到了他家,便要同行。他没计划今天游说太子,但是话赶话赶上了,说了这些话,他不后悔。 第350章 无趣 “哥哥?”犹带一点稚气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响起。 太子回过神,看到骆姳的那一瞬间便起身:“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旋即又自己回答:“是了,是时候该回府看一看了。” 骆姳心里有点难过,轻声说:“不是的,阿婆和阿娘前两天来看过我啦,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总要闹着看到爹娘。你?” “嗯?”太子挑眉。 骆姳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了?” 太子笑笑:“莫要担心,还应付得来。” 骆姳轻轻地“哦”了一声,有点落莫。她知道自己与这位表兄之间年龄差得略大一些,他爱护她,却也当她仍是小孩子。可是…… “小孩子总是会长大的。”骆姳说。 太子的眼中带一点有趣地看着她,想要说什么,却又无从谈起。教她?倒是想,可是要从何说起呢?他自己眼前都是一团乱麻呢。连他的父亲,那位至尊陛下,都没什么可以教他这个儿子的。 只恨阿翁走得太匆忙啊! 千言万语,终究只化成了一句话:“人的经历是很玄妙的,你不在意的时候有些事情就像不存在一样。可一旦有一个时刻,你意训到了它存在,它就会扑天盖地冲你来了,从此满心满眼想躲都躲不掉。” “啊?” 太子走了过去,抬手揉揉表妹柔软的头发,道:“不碍的。你现在,读书、认字,在宫里走走,到阿娘那里转转。就是在长大了。有些事情,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哦。” 太子命蓝德服侍骆姳回去“天冷了,莫要着了凉,把手炉子给她拿好”。自己也不再房中枯坐,骆姳一个小姑娘都看出他有心事,再这么闷着,不定会有什么流言呢。 太子在庭院中缓步,在一株花树下停了下来,时已入冬,树枝上堆满了积雪。太子无心赏景,任由宦官将一件大氅披到他的肩上,思绪又飞到了朝上。 不是敷衍骆姳,刚才说的确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真实想法。 自从与“鲁肃”一番长谈过后,就像蒙在眼前的黑布被取了下来,他好像重新看清了朝局。 朝中先帝宠信的臣子不断地“休致”“调任”“问罪”……诸如此类,渐渐地淡出了中枢。至今只留下三数人而已。姚臻能够依旧留在吏部做尚书,还是因为穆成周的能力确实让外甥都不大看得下去了。 穆家身份不算差,但是在先帝朝论起势力较之太子妃家又或鲁王妃家又或者别的什么贵戚人家,那是差得太远了。或许是当时被压抑得狠了,搞得穆成周很热衷于收礼办事。歪瓜劣枣选也就选了,谁不得认些人情呢?可也要选拔一些真正能干之士之好! 因为穆成周胡来,倒是让姚臻继续留任了。 先帝宠臣的位子渐渐被新人填充,赵邸旧人、东宫属官相继调到了高位上,可他们也是才上任,一时也当不得大用,日常便是承皇帝的旨意办事。偏偏他那个“父皇”,唉,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呢。 每日朝会,太子能看得比较清楚的也就是朱紫衣衫,这些衣服上顶的人头倒是越来越年轻好看了。太子知道,这其中有一部分是郑熹保荐的,多是勋贵子弟。 王云鹤二月初发了狠,请旨,请皇帝把科考取士给固定下来,由科考选官,每年都开一科。仕林是闻风响应,朝上却又乱成了一锅粥。反对的人也很多,其中又以冷侯的意见最有道理。 冷侯认为,不开科就罢了,普通人读书,他读书自娱自乐,不做此非份之想。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你每年让人考试,考完了也有了名次却又不授官,容易让这些人心生怨念,一年一年的堆积,会出事儿。 王云鹤方则以鲁王一党的官员举例,好多是未经选拔但是走了鲁王的路子做的官,结果就是鱼肉百姓。卞行由于被冷云针对过,被王云鹤特别拎出来又现了一回眼。 争执不下之时,郑熹也提出了一个方案——现在荫官只有个散官品阶的也不少了,要考试,不如每年从这些人里先选拔出一批来。然后再考其他的。 各人多为门户私计! 一只鸟儿落在了树枝上,踩下些碎雪,扑漱着飘落了下来,落到了他的脸上,痒痒的、凉凉的,太子伸手将碎雪拂去。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算太麻烦。王云鹤与郑熹都不是死脑筋,他俩最后协调出一个结果来,把科举给固定下来,每两年考一次,每次取出三十人,备吏部选官时任用。荫官子弟,也须至少通一经,经过考试,也可以排队入选。其他如推荐、皇帝直接任命、监生内有优秀者等等,暂时还没讨论呢。 入夏后,又传出消息来,说是胡人叩边。太子也想安排个“自己人”去边境上历练,才张口,太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兵事并无了解。且不说练兵、用兵,就算是朝廷将领他也不很了解。知道的一些,还是当年做赵王世子的时候偶然结识的。 他去问冼敬。 冼敬提醒他:“太子结交将军要谨慎。” 其实,冼敬对军事也不是很了解。但是他知道,一个太子,跟兵权扯上了关系,通常会有大麻烦的。很巧的是,皇帝对军事也不是很了解,但皇帝知道要派兵去增援,也知道要后勤供给保证。他还能拎出来郑侯、冷侯等人咨询一下,问一下派谁去合适。 好容易派出了兵马,后勤又出了点小乱子,这还是北地累年的窟窿惹的祸。以每任官员都要为前任收拾烂摊子的情况,几十年下来,账看上去是平的,库里却是一团糟。 上一次调南方的仓储平了一回,是应急。这一回再打,南方州县又不干了,又说自己也很艰难了,北方有灾,南方也不太平!开始叫苦表功。 政事堂花了些功夫才把这事儿给糊了过去。 大军北上,结果却有些虎头蛇尾。与胡人打了一场,互有些伤亡,没等到决战,累利阿吐在边境打劫一番之后他引兵撤了! 亏得此次行军没有突然纠集太多的兵力,否则这后勤就又要被扯出更大的窟窿了。 太子算看出来了,问题一直都有,只是一直送不到他的眼前,他也就不知道。王云鹤是对的,这个国家已经变得臃肿,现在就需要抛弃一些累赘,重选干练的官员,一振风气。朝廷还要与地方上博弈,财赋之类,地方上不能留太多,须得由中央调拔…… 说到选人,王云鹤的办法是极好的,直接由朝廷来选,当然也是为朝廷着想的。可惜,行起来是很难的。 由此,太子又想到了祝缨,想到了年初时那个单薄的寿宴。 都是南士! 他是不是就是看到了朝廷的胶着难行,才要另辟蹊径再引入另一股可用的势力的呢?所以他不是郑党,也不是王云鹤的人? 眼前的乱局他又是怎么看的呢?他凭南士,又能成什么事呢?再引一股势力入场,又有什么用?岂不是更乱? 太子打了个喷嚏,宦官们一阵惊慌:“殿下,外面冷,进殿去吧。” ………… 祝缨也是难得遇到了不容易解的题目。 此时她、冷云、李彦庆、冷云的堂兄、阮大将军的一个侄孙、窦尚书等几个人被丞相提溜到了御前,与皇帝一同讨论胡人叩边的事情。 冷云的堂兄冷将军是派去抵御叩边的主将,阮将军是副将。冷云吊儿啷当,冷将军看着却是个冷硬可靠的将军,长须、高个儿、大肚子,阮将军比冷将军小二十岁,还算是个年轻人,透着一股锐气。 冷云、李彦庆被薅过来是因为他们是鸿胪寺的,也要补充一些胡人的情况。 祝缨是因为这两个人说胡人的事情的时候说得不太清楚,郑熹提议:“上次累利阿吐为使,鸿胪与少卿二人都未亲见过,细节不明也是有情可原的。那时候的鸿胪是骆驸马,不如请他来。” 皇帝道:“他就更不清楚了,把祝缨宣过来吧。他比别人明白。” 祝缨也只好凑了这个热闹,胡人的情况她当初是看出来人家要变革了,一些胡俗、常识之类她也知道。但是讨论起用兵,她就抓瞎了。 只好听着冷将军不留情面地说:“打仗,打的是士气,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就没有士气。” 窦尚书也很生气:“他们是去打仗的,不是去当少爷的!给的不少了!” 鬼都知道,中间肯定是有吃回扣的,可是阮将军还要说一句:“长途运输,必有损耗的!”来圆一圆场面。 冷将军又说,有功的将士得赏,窦尚书说已经拨了,你要再多就过份了,北地还荒着呢,朝廷得留着余量。窦尚书也是一肚子的火,账上好好的,要用的时候就发现亏空了!他不可能亲自去每个谷仓检查,这里面的猫腻就太多了! 窦尚书含恨道:“地方上也是胡闹,是该整顿了的!” 王云鹤道:“此言有理,已经整顿过一回了,看来效果不佳。” 大冷的天,几个人吵出了一头的汗。 皇帝还要问没说话的几个人:“你们怎么看?” 郑熹道:“有功不赏,将士不安,今年的秋赋也该到了,先发一下吧。” 窦尚书道:“齐王府才建成就失火,又重建,才花了一大笔呢!” 冷将军道:“那将士就活该死了也没有个抚恤吗?”他转而向皇帝哭诉,又说接下来胡人不会消停的,这回退得就蹊跷,得备战。 皇帝对窦尚书道:“还是先尽着要紧的事办吧。哎,怎么突然就有这么多的亏空了呢?” 祝缨心道怎么会是突然? 她一直都知道下面并不像是公文里写的那么的花团锦簇的好。在做神棍的时候,于妙妙的侄儿就是县中小吏,地方上的花招她就见识过了。她自己在地方任上就是个会写公文的人,一看措辞就知道有人要出夭蛾子了。二十年前,她接手福禄县就是个烂摊子。 十几二十年下来,地方上难道会突然风气一振?还是仅有的几个坏地方都恰好被她遇到了,其他地方都是乐土? 不过是大家会糊而已。 皇帝得谢谢王云鹤,要不是有他不停地零敲碎打修修补补,情况只会更坏。 但是王云鹤与郑熹已经领头谢罪,说是自己的错,祝缨等人也得跟着一起请罪。 皇帝又说:“先帝在位时,风调雨顺,如何到了我这里,事事不顺?难道是我德薄吗?” 丞相又谢了一回罪。 皇帝道:“罢了,还是说正事吧。冷卿,你说胡人还会叩边?” 冷将军来神来:“是!这一回像试探!我观其军容,较之以往更加有章法了!士卒也是士气旺盛。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说他们要什么变法,难道是变着好玩儿的?最后还不是南下找补回来?” 皇帝问道:“诸卿的意思呢?大理,你说说。” 皇帝的心里,祝缨是能干的,离开了鸿胪寺也必得是很了解四夷的。然而祝缨却是个对军事并不精通的人! 无论是大理寺、鸿胪寺还是地方官员,都不要求她懂军事。现在做到九卿,再对“兵权”感兴趣,也是很危险的。 太子还有人愿意教他一些,祝缨在这方面还不如太子。 她比太子强在在梧州的时候,是与索宁家干过仗。那一场更多的是赢在策略上,是以放奴为前提的,再是借兵。北地与西南群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 她能说个屁啊?! 祝缨只能硬着头皮说:“臣不懂兵事,不过,臣想,由来两国交战,也不仅仅是阵前交锋。尚书也说辎重粮草,将军也说胡相变革,他胡人难道就不用考虑这些?也不知道他们内部是不是铁板一块?” 阮将军道:“当初要是扣下那个胡相就好了!” 祝缨道:“那今年这场仗,前年就该打起来了。那时北地才逢大灾,只怕前线粮草更加吃紧。” 皇帝看看冷云,又看看冷将军,道:“我也曾读过一些兵法,求胜之道确不只在阵前。你们两个写个条陈出来,设法使胡相之事不谐。” 冷将军只要窦尚书先把钱粮给足,任务倒是愿意接的,与冷云两个答应了下来。祝缨不是很看好他们两个,这种操作是很难的,他俩不一定能行。 她有心主动请缨,未免呛行,打定主意下次如果再有战事就找个由头申请往北地去。大理寺卿听起来地位不低,权势也不小,总在京城呆着,看着这个黏到胶手的朝廷,她越来越嫌这玩艺儿没意思。 不如到地方上去做点实事,如果在地方上,她能够让祝青君接手不少事情,而不只是在京兆街面上东游西逛。 她的许多随从们,也能因此有发挥的余地。譬如祁泰的两位“得意门生”,可以实习地方上的账目之类了。在京城,是真的没趣儿。 祝缨无趣地站着,看一看王云鹤,老头儿看起来胖且憔悴。祝缨暗暗叹气,君子做事果然是难的。哪有什么登高一呼,天下响应?仕林里有喜欢的,庙堂上反对的人是不少的。 罢了,再熬两年,为他办几大案,把给他使绊子的人打一顿吧。 随着皇帝一声:“北地的事情,七郎你也留意一下。都散了吧。” 祝缨沉思着随众人离开了。 ………… 皇城之内,气氛仍然是轻松的,又是一年各地刺史进京,又有不少孝敬,大家都挺高兴。 祝缨慢慢踱步,郑熹也放慢了脚步,问她:“这又是怎么了?有大案?” 祝缨笑道:“没有,如今哪有什么大案?顺手就办了。” 郑熹道:“是顺手呢?还是有心?”说着,他往王云鹤胖胖的背影看了一眼。 祝缨语塞,郑熹道:“有人对我说,你净帮着他排斥异己了。你要真心向着他,别叫他落个结党的名声才好。他有仁心,但也不能做得太过了。” 祝缨道:“我不信您看不出来,有些事儿是该管管了,不然以后更难。” 郑熹道:“治大国如烹小鲜。” “他够谨慎了。” “你呢?” 祝缨笑笑:“我明白了。” 郑熹道:“他是令人敬佩,但是他没弄明白,这天下究竟是谁的?他也不过是代天牧民。” 祝缨道:“您这话说得,我插不上言,只觉得是自己不配了。” 郑熹正色道:“如何不配?你本是出类拔萃者!出类拔萃原是配的!那些不上不下的,还是算了吧。你呀,还是要和光同尘。” 祝缨道:“我记得您仿佛是不喜欢无能纨绔。” 郑熹道:“你也说是无能纨绔。贵胄子弟耳濡目染,总比那些一无所知的人更明白道理。且有家有业之人,一家富贵系于朝廷,他不为天下也要为自己。倒是有些寒素,本就身无长物、人如浮萍,出了错,朝廷受累、百姓受苦,他自己不过一身抵过。如何使得?” 祝缨不语。 郑熹又说:“眼下朝廷是有些麻烦,正如一个病人,你不管他,还能勉强活命,下一剂猛药他许就死了!还是徐徐调理的好。谁也不能凭空生造出一套制度来!哪怕是他。” 祝缨也看了看王云鹤的背影,缓缓地点了点头。心道,我与你们都是合不到一处去的,但他终比你好一点儿。 郑熹以为自己说得很明白了,祝缨这里安份下来,他就可以更好地与王云鹤谈一谈条件。整顿是需要整顿的,但不能这么个整法。 哪知第二天,王云鹤竟又上了个条陈:要整军备边。这个整军,不是派兵,而是把军队给整一整。 郑熹与祝缨都被噎了一下。 第351章 恋栈 王云鹤来这一出实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在此之前他从没表示过要对军制动手。 现在大家正在掰扯着选官、兼并、考试等事项呢,老王又来说军事?这是要干嘛? 皇帝没有马上表示反对,他说:“卿细细列个条陈,容后慢慢奏来。”他的目光往下面看,却见前排谨慎的人虽面露犹疑之色,但都没有马上反对。 只有冷将军出列,问道:“大敌当前,不知要如何改动?” 王云鹤不为所动,道:“会知会你们的。” 冷将军还要说话,冷侯轻轻地咳嗽一声,以眼神让他退下。冷将军站着不动,又被郑侯飞了一个眼刀,才不情不愿地回到了队列里。 接着,卫王出列,说的是齐王的新宅建成了,是不是得选个日子给齐王办婚礼了。一件好事,生生给拖了大半年,再不办就要过年了。 朝上马上热闹了起来,皇帝笑道:“着钦天监测算吉日!”皇子结婚自有其一套程序,礼部等处都忙了起来,连内侍局都得跟着办差,又要选内侍又要选宫女的。 太子也笑吟吟地说:“二郎长大啦!” 早朝竟在一片热闹声中结束了。 祝缨盘算着得给齐王送新婚礼物了,她打定主意不要出挑,随大流就行,也不弄什么特色。她更关心王云鹤这是怎么了,想着王云鹤得先面圣,她先回大理寺,不再派发新案子。然后往政事堂去见郑熹。 王云鹤不在,郑熹与郑侯、冷侯等几个人坐在一处说话,在他们的下面,冷将军乖巧地坐着。 看到她来,郑熹道:“怎么过来了?坐。” 祝缨一看在座的这些人,一坐下便直言道:“今天这朝上是怎么了?您别是已经知道什么风声了吧?”要不然怎么昨天跟她说那些话? 冷将军与祝缨不熟,他带点警惕地看着祝缨。郑侯缓缓地问:“什么风声?” 祝缨道:“就王相公今天说的那个事儿,独瞒我一个人?” 郑熹道:“我亦不知他为何如此!” “诶?” 冷侯道:“你们且慢,这又是在说哪一出啊?” 祝缨道:“你们在说哪一出?” 一番饶舌,郑熹果断地将前情讲了:“我们昨天说到了王相公,不想他今天就要在军制上动刀子。” 郑侯、冷侯对望一眼,他们是绝不愿意轻易改动军中规矩的。两家至今在军中都还有势力,否则郑熹安排金彪入禁军做军官不会这么顺利。而冷将军现在还在领兵。 这一动,怕不是动他们? 郑侯道:“可是奇怪!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你们出什么岔子了?” 冷将军道:“何曾有失?我们才退了胡虏!” 郑侯道:“那就奇怪了。要改动,又没有马上说如何改,反对都插不进嘴。” 冷侯道:“我只怕陛下听了他的说法,一时头脑发热点头了,又是一桩麻烦。子璋啊,你看他会说什么呢?” 祝缨一脸茫然:“我不懂兵事啊!哪能看得出什么来?我能想到的就是上次面圣,冷将军说,看出来胡人在试探?看出来胡人军容比以前严整了。那反过来,胡人是不是也试出什么来,看出咱们的疏漏了?是不是因为这个,王相公才要动手的?否则,实在不像是他的作派!” 郑侯眼中精光一闪:“你也觉得不像他?” 祝缨认真地看着他:“不像!必有缘故!” 冷将军很直接地问祝缨:“我说话无礼,大理莫要哄我,你与王相公素来交好,有什么消息莫要瞒我们!将士是干的卖命的营生,眼里是揉不得砂子的!” 冷侯道:“知道无礼还不客气一点?”他皱起了眉头,低声喃喃,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郑侯道:“三郎,你猜一猜。” “我?猜?” 郑熹想了一下,也说:“对,就是你,猜一猜为什么他突然着急了。” 虽然许多人都看出来王云鹤是要变一变现在的规矩,但是王云鹤下手是知道轻重的,没有上来就掀摊儿。王云鹤没有上来就拿出一整套的方案出来,与各方势力也在不停的磨合,宛如一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不停地在打补丁。 王云鹤的手段也不激烈,以至于郑熹认为祝缨给人家当马前卒了,忍不住给祝缨再拽回来。若是王云鹤上来就摆明车马,祝缨还这么给王云鹤卖命,郑熹对祝缨就不止是“聊聊”了。 祝缨道:“那就是军制上让他看到了危险!有没有人向将军打听过军中内-幕?” 冷将军摇头。 祝缨道:“那我再问得明白一点儿,你们军中,烂到什么程度了?” “你怎么说话呢?” 祝缨摆了摆手:“他事儿那么多,吃多了撑的与你过不去。我就说我看到的?陛下现在心里不安,安排个人,朝上推三阻四的,一个禁军恐怕只有时驸马是他真心喜欢的。陛下不会坚决反对的!您现在得跟我说实话,我知道军中有空饷,有用军屯谋私利等等。你的手下,有多严重了?” 冷将军犹豫了一下,道:“还能维系!” “窦尚书抠是抠了点儿,轻重缓急他还分得清,上回你们争得那么凶,恐怕不是他挟私报复吧?” 冷侯咳嗽了一声,道:“他们也都是惯例,还不至于。” 祝缨想了一下,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我去探探冼敬的口风?” 郑熹果断地道:“要快!否则,一旦陛下下了决心,就麻烦了。” 祝缨叹了口气,道:“我这就去。” ………… 祝缨去了东宫,冼敬正在与太子说今□□上的事情。 听说她来了,太子笑道:“他来是见你,你的面子比我大。” 冼敬道:“殿下说笑了,若是朝臣都围在殿下的周围,将置陛下于何地呢?他也是为您着想。” 太子道:“我猜他是为了今□□上的事。” 冼敬道:“不必猜,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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