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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地方——永平公主府,得给两口子各备一份。此外,沈瑛是她同僚,拜帖和标准的京城流行的四色礼物得送。窦尚书等人现在打交道也多了,也得送。略一思索,吏部尚书姚臻家也不能忘了。温岳等还留在京城的旧友,以及近来接触已变少了不少的金良家,礼物只有添、没有减的。 凡此种种,不能一一记述。 与礼物要一同办的是写拜帖,许多泛泛之交,不送礼也要有拜帖。譬如今年到京的刺史中的熟人们,陈萌今年就没来,在陈府里见过的吴刺史倒来了。各州按上中下之别,官职的设置也小有不同,上州一个刺史拖着别驾、长史、司马,轮流上京,下州刺史就只有别驾、司马,没有长史。周期不同。 祝炼从郑家的家学里放假一回来就被抓着写帖子,范、张二人才做了官并没有得到回乡探亲的待遇就被祝缨抓着去鸿胪寺干活。好不容易放假了,祝缨又说:“你们远离家乡,今年就到我这里来一起过年吧。” 二人正高兴着,又被祝缨抓了来写拜帖。 祝青君也不能幸免,尼师等人是祝缨的旧识,连同武相、崔佳成等人,也都要有拜帖。 随从之中有字写得好的,也有字写得不好的。写得不好的就去看大门,写得好的也被抓过来照着格式抄。 一家子上上下下抄了好几天,才将这拜帖写完。 除夕夜,阮丞十分识相,没给祝缨排值班。祝缨就在家里摆开了年夜饭,将门户锁好,带着所有人在前面大厅里吃年夜饭——人员之多,是以前所没有的。不但有常住府里的,还有会馆的王娘子夫妇、外面开铺的苏佳茗、来送信而未归的巫星与打算长住的林风等人。 祝文、祝银作为男女随从的头儿,带着随从们敬“酒”。厨娘李大娘母女本在蒸笼里给自己留了几样自己爱吃的菜,将主桌上的饭菜上完就想躲进厨房里母女俩自己吃吃喝喝自己过年。又被祝银拉了过来,口里说着:“灶下得有人看着。” 又从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身份可以与主人家一同宴饮。 祝银道:“你不知道,咱们大人与别人家的规矩不一样的。这样热闹。你那灶下要是不放心,先在这席上吃饱喝足了,你再回去。” 祝青君也提了只酒壶过来,笑道:“大人常说,一年到头,总得有个安生的时候。来吧。” 李大娘惊讶地随她们上前,却见祝缨也不挑剔,还嘱咐她:“要是觉得不自在,你们回房去吃也无妨。为的是舒心。” 李大娘一向知道祝缨规矩严但对下人极好,心又细,但是与祝缨打交道的时候并不多,心中仍然忐忑。敬完了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周围的人兴趣很好,渐渐有人划起拳来,又有人用她听不懂的语言的调子唱起了悠长的歌儿,拉着女儿回厨房去了。 到了厨房,外面又放起鞭炮来,她们也睡不下,又有点后悔:该留下来一起热闹的。 想起来主人家也在场,又有一点犹豫。 直到祝缨因为明天要早起进宫朝贺,所以大家散了去睡,李大娘是没能睡实了。惹得女儿取笑了她一句:“我说留下来,娘偏不,这会儿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李大娘的脚在被窝里踢了踢女儿:“去!” 她女儿将被子裹裹紧,朝着被窝里的一个小汤婆子凑了凑:“别动呀,进凉风了。” ……—— 正旦朝贺等事自有礼仪,不必细言。祝缨留一只眼睛盯着外番使者之类,直到仪式结束,没见着出意外,这才放心。 皇帝也很满意,林风在诸番之中排位靠后,轮到他的时候皇帝已经有些倦了。但听到梧州猛族使者的时候,他还是将哈欠吞了! 林风用的是比较能听得清的官话,向他一阵歌功颂德。林风其实不喜欢皇帝,不过不妨碍祝缨让他背了一段百来字的话。 皇帝赞许地往祝缨处看了一眼,没看清,他抬手揉了一下眼,又很快放了下来。心道:老了。 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从大殿再移到东宫,东宫比起大殿显小。人是一拨一拨地进,鸿胪寺、礼部各有一人随着番使入内。 然后是皇帝赐宴之类。 过了新年又是灯节,灯节之后各番使者陆续离京。骆晟家中事急,由于不用准备新府,婚期就定在了三月,他本就垂拱,现在更是将一应事务交给祝缨打理。祝缨也没让他失望,他只需要在一些送行的场合按时出现就行,庶务都不用他来操心。 祝缨也如之前说的那样,减少了去公主府的频率——她正盯着梧州方向来的信息。 巫星与另外三路一共四路人出了正月都被她打发回去了,祝缨让巫星再捎一封信给苏鸣鸾,信中不是拒绝让苏喆上京,而是写了一些注意事项,让苏鸣鸾送女儿上京前都准备好。 算算日子,项安此时应该到梧州了,希望她在路上不要生病受伤才好。 ………… 祝缨算得很准,就在她念叨的时候,项安到了梧州。 项安到梧州之后并不声张,她先将一同南下的仆人留在城外。自己到州城去找花姐,在花姐那里悄悄住下,再往自家作坊、铺子里转了一圈,又到街上看了一看。接着,她扮作花姐的仆人,随着花姐施药义诊。 花姐这次的义诊与以往不同,以往选处屋子,或是借个药铺,或是在番学里,打扫干净了,让病人过来看病。这样效率高、看得快,煎药也方便。 这一次她是上门巡诊,项安跟着花姐走了许多人家。本地士绅人家,没有她们不去的。花姐又顺路看了一下她之前的学生王芙蕖以及孟娘子等人。 接着,花姐进山,项安也跟着去了,他们先去福禄县,再过阿苏县,在别业里停留几天之后,从塔朗县回来。回来的时候,只有花姐带着几个女学生了,项安悄悄地留在了塔朗家的大寨,等花姐走了一天,她才动身,走小路插入官道,与仆人会合之后到了驿站,做才从北方回来的样子。 再从驿站回到梧州。 三月初,御史抵达梧州的时候,项安与花姐已经将梧州境内串连完了。只有新刺史等人还不知道,她们已经将坑挖好了。 这一日,新刺史带着下属迎接御史,御史风尘仆仆,两下都拿场面话寒暄。 寒暄毕,新刺史说一句:“御史远道而来,还请里面奉茶休息……” 话音未落,斜地里冲出来一个中年妇人,一脸泪痕地扑到御史面前跪下:“青天!青天!可算见着天了!求青天为民妇做主啊!他!他们!将小妇人的女儿逼死了啊!” 第311章 聚齐 刺史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御史却微露惊讶之色。 一旁的司法上前说:“你这妇人哪里来的?休要狂言!你是哪个县的?带下去!” 自祝缨走后,梧州府的官员换了一批,这位司法并不认识王芙蕖。迎接御史的时候出了闹场的,又是告状,司法先上前处理这个“意外”。 御史却说:“且慢。”转头吩咐一声随从,命将王芙蕖带到下榻的驿馆去询问。 御史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孤身前来,来的是两个御史一主一副,再带几个吏目随从。当然,到了地方上,他们还可以酌情征调一些人。当下就有一个随从上来对王芙蕖说:“这位娘子,请随我来。” 司法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御史中为首的那位对刺史说:“御史到府,使君不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这不是一次常规的御史巡查地方,那就是有特殊事件需要下来查问,他要插手的事,必有其道理。 刺史自认自赴任以来兢兢业业,没有什么错处,便说:“还要请教。” 御史看着自己的随从将人扶起,才说:“入内说话吧。” 气氛变得尴尬又紧张,一行人进了刺史府,御史虽品级不高,还穿着青衫,却与穿红衫的刺史并坐于上。另一位御史坐在这一位的下手,再往下才是本州的官员。 刺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御史,等着他的下文。御史的目光在所有在座官员的脸上扫过,最后看向刺史:“原来使君不知道。” 他对随从招招手,随从捧出文书来,御史向州内官员展示了他的文书,说了自己是为考查梧州境内事务。 刺史道:“不知是什么事务?” 御史道:“所有。” 刺史看着御史年轻的脸。重复道:“所有?” “对,所有。” 主座的御史名叫余清泉,今年刚刚三十岁,做到御史而不是被踢到一个小县里窝着,是因为他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士绅人家、读书考上做官、长相端正、娶到了钟家的女儿为妻,他的老师也不是外人,乃是冼敬的同门、王云鹤的另一个学生。本人既有些学识也有些能力,治的经史、走的正途,前途一片光明。 政事堂将命令下到御史台,要求不但要查问五县县令上表所言之事,既然大老远地跑了这一趟,顺便把梧州的各方面都看一看。别再有什么幺蛾子。 现在的御史大夫姓王,是鸿胪寺的那位王丞的远亲。想了一下现在的情势,又考虑了一下梧州的情况,认为这又是关系到“远夷”又是要跑三千里的还要把各方面都看一看。既然是王云鹤要查,那就让余清泉跑这一趟好了!干得好干不好,王云鹤别找他的麻烦就行。 余清泉也愿意跑这一趟,他对梧州是有兴趣的,这份兴趣缘于祝缨,再往深里说,是缘于王云鹤。有一年,就是因为祝缨到了王府插队,他白在外头多等了半个时辰。从此就记住了。 南下之前,要查案子就要给他个卷宗,除了告状的奏本,还有各部的一些存档。他发现,梧州一地的税赋居然没有拖欠,这对偏僻之地来说就很不容易了。再看人口也在长。又看方志,发现方志上说的都是祝缨的好话,他的兴趣就更浓了。 到来之前,余清泉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预估。从所有的卷宗来看,梧州的问题,有,但没有说的那么夸张。一般告状都这样,无论哪一方,说话都会夸张一点。实际查的时候,多半是原告觉得自己已经够委屈了,被告还觉得自己被冤枉了。 虽然此来的第一要务就是查“远夷”,但是余清泉的心里,更想多看看祝缨把梧州治理成个什么样子。 与他相反,副手郭峻的心里预估虽与他相同,但是对梧州的治理情况不怎么感兴趣。事情是由五县告状引起的,把这个源头解决了也就差不多了。其他的事别多问,别给自己找麻烦,这是郭峻的想法。 眼见节外生枝,郭峻有些不喜,问道:“你们怎么搞的?”看来除了夷酋告状,还有别的事吗?告到脸上了也不好不管,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京城了?郭峻脸色变差了。 刺史忍着怒气,道:“不知二位要查什么?我叫什么准备好卷宗。” 余清泉虽不是个老手,但也常听前辈们提起,许多地方官员会糊弄人,拿出几十年的烂狗肉账让你查,那能查出个什么鬼来?他也不气,道:“不急,我看梧州一片崭新,不至于有什么大事。不如就从刚才那位妇人开始。至于我们要查的事,恐怕使君准备不了。” 他又对刚才刺史介绍的长史与司马说:“五县的县令派人奏报朝廷,言说受到了使君的虐待。使君下令,恐怕他们不会到,还请二位传信,我想见他们一面。我去山里见面也可。” 屋子里响起了抽气声,刺史脸也气白了:“荒谬!荒谬!” 郭峻道:“使君莫急,是与不是,我们查访过了即知,绝不会冤枉了使君的!” 你们都来查了,还说不冤枉?刺史强忍着怒气道:“清者自清!” 余清泉道:“这是自然。” 又对郭峻道:“咱们回去吧。” 刺史忍着火气送他们出府,到了门口一看,王芙蕖竟没有走! 司法佐上前问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余清泉的随从上前,为难地道:“这位娘子不肯走。” 他才开口,王芙蕖又抱紧了拴马桩,展示了为什么没能走。 王芙蕖抱着拴马桩,回头大声说:“谁知道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灭口?你们什么事干不出来?刺史帮着他的人要霸占民女!把我的女儿逼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赔我女儿!” 她一喝吆,招了许多人来围观,人越聚越多,余清泉与郭峻一时走不了。司法佐要人上去拉开王芙蕖,王芙蕖又大骂:“大男人,不要脸,你们来拉我一个妇道人家。” 司法佐忙叫女差来拉她,女差又被江腾给止住了,谁个上来?回报的人说:“刺史大人叫女人没事儿不要出来露脸丢人,她们都不在。” 郭峻本是不想管事的,见状不由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余清泉目光微沉,忽地又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问:“怎么回事呀?” 围观的人群纷纷闪出一道缝儿来,一个扶杖的老者走了过来,人们都叫他:“荆翁。” 余清泉命随从去问问这是谁,很快就有人告诉他们,这是一位老封翁,人家儿子是六品,不比二位御史的品级低。余、郭二人迎了荆翁两步,询问荆翁可知这是怎么一回事。荆翁道:“我亦不知。天使问一问就是了,咱们小地方,好些年没有大案子,一定是小事。使君说呢?” 刺史被架在了火上烤,实在不明白荆翁这个本地士绅这个时候来掺和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本地士绅当面唯唯内心并不喜欢他。新刺史比较注意维护士绅脸面,不幸的是士绅在工商上有巨大的利益。祝缨在时,费时费力将大部分捆在了一起,包括工坊的女工之类。新刺史又“以农桑为本”,要百姓以乡里为单位,不得随意迁徙,且限制女工,同时又限制甘蔗田的数量,新垦田地必须种庄稼。新刺史的种种举措,无论面上的理由正不正确,士绅口袋里的钱是确实少了。 又有做官,眼看一批一批的子弟出来了,祝缨走了,大家又寄希望与新刺史。新刺史在这方面毫无建树。帮他干嘛?!张、范两家的小子在京城读书,又被祝大人捞去做官了,祝大人走到哪里,都是提携自己人的。 帮谁,还用想吗? 余清泉与郭峻一时走不脱,王芙蕖又在一边大喊,围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 余清泉道:“那便问一下?那个妇人,你且下来,你不好好说,如何为你主持正义?” 荆翁也上前说:“这位娘子,我姓荆,现为这些官人们做保,你且下来,好好说话。” 王芙蕖道:“我三舅妈的小叔子娶的就是你们家的姑娘,你可不能骗我!乡里乡亲说胡说八道,是要戳烂脊梁骨的!” “不骗不骗。”荆翁说。 余清泉被迫与刺史在大庭广众之下升堂问案,其时南方已经开春回暖,人们也不怕冷,里外围了三层。 先是王芙蕖告状,她自己会写字,递了个状纸。字差了点,却写得有理有据。余清泉看了之后皱眉问刺史:“使君为人做媒?” 刺史早忘了这回事了,因为巫仁是花姐番学里的学生,刺史就跟花姐提了一句,仅此而已。花姐那时回他:“孩子算命有妨克。”在刺史这儿就过了,不是他记性不好,实在是这件事太小,不值得特意去记。 他摇了摇头。 这对巫家却是一件塌天大事,王芙蕖愤怒已极:“大人!红口白牙,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不是您放了话,要为那个畜牲霸占好人家女儿,他哪里来的胆子狗仗人势?” 荆翁道:“你好好说,别骂人,你说的是哪一个要作恶?” 王芙蕖指名道姓说了刺史的一个长随,余清泉问刺史:“可有此人。” 刺史这才想起来:“哦!原来是那一件事!” 那就是有了? 余清泉命把人叫过来。此人就在府里,很快上前,还有些莫名其妙与委屈。余清泉看此人三十上下,个头不高不矮,面相有些油滑,很符合一个机灵下人的形象。 余清泉问道:“你如何仗势强占人家女儿,如实招来!” 此人一见王芙蕖,仿佛明白了几分,又仿佛没懂。他很委屈地跪下说:“大人容禀。此事不干我们大人的事,是我心里喜欢娘子,她可没说不行啊!必是心里有我!只因她命格不好,会妨克丈夫。我便想,那便不拜堂,两个人过日子,我也如待妻子一般的待她,过下来也没甚差别。不知她们家如何忍心拆散有情人?” 王芙蕖死死盯着他,眼珠子通红,将之前的词儿都给忘了,恨不得咬死这个贱人:“你这个畜牲!血口喷人!我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儿,能看上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旁衙役心里叹气,上前喝道:“你这妇人,不许咆哮公堂!” 衙役维护秩序是常见的,上官们没有说话。衙役趁机道:“你既不会回话,叫个说话清楚的人吧,叫你家主人过来!” 王芙蕖与衙役对了个眼儿,怔了一下:“什么主人?” 衙役放下心来,说:“你这奴婢,怎么能咆哮公堂呢?你家主人没有教过你吗?” 王芙蕖记起了自己的词:“你这是什么话?谁是奴婢?我家可是正经清白的良民!怎么会让女儿给贱人当老婆?” 荆翁以杖拄地,大声说:“胡说!从来良贱不婚!” 余清泉、郭峻的表情变得严肃,两人一起看向刺史:“使君。” “良贱不婚”四个字妨害了多少有情人,现在终于干了一件好事。巫家是良民,被刺史带着上任的仆人,不出意外得是个贱籍。 这就犯忌讳了。 哪怕许多豪门的仆人能娶得上民间身家清白的姑娘,也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纵使做了,也会有一些补救的措施。譬如甘家娶亲。 王芙蕖又说:“我不问良贱,就问没媒没聘,没有我家点头,他们怎么就敢认准了我家女儿就非得落他口里了?这是什么道理?他们干这事也干得太顺手了!是不是常干呢?” 一想起来进山的女儿,她就难过,如果没有阴差阳错地认识了祝家人,这会儿孩子不被逼死也被糟蹋了! 王芙蕖恨恨地道:“晴天白日的,畜牲竟然披上了人皮!父母官,鱼肉乡里!” 刺史的目光更加阴森:“莫要攀咬……” 随从忙说:“大人容禀,梧州的风俗就是这样的么……獠人家父母不禁儿女婚嫁……” 荆翁大怒:“一派胡言!梧州哪里来的獠人?都是陛下的百姓!谁家不讲礼法,要儿女私奔的?放屁!!!” 百姓开始鼓噪。 不多时,又有张翁、范翁等“封翁”赶了过来,先说是来拜见御史的,不想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又有王芙蕖的三舅妈的小叔子也过来,帮着大骂:“我们什么风俗都有,就是没有叫畜类欺负咱们家女儿的风俗!” 百姓围了刺史府,也不许叫长随走脱了。衙门要把他带下去,百姓就说:“必是要偷偷放掉的!” 荆翁于是出主意:“拿个站笼,在府外枷了,再宣谕百姓散去。” 余清泉与郭峻见群情汹汹,点头答应了,心里对这刺史的印象也差了许多。 荆翁等父老赶紧为他们俩开脱:“御史大人是好官,在为大家做主呐!别围着大人,倒显得咱们是跟大人过不去似的。” 百姓们直看着把那长随枷了放到站笼里,才不鼓噪了。余清泉又要命人散去,冷不丁的,人群里又有一人顶着一叠破纸过来求他们做主。 余清泉道:“状纸交上来,明日开始,我们会巡查……” 底下的人哭道:“求大人现在就判了吧,不然,小人怕明天就见不着大人了。衙门里欠我的钱呐!” 细问了才知道,是刺史府里换了全套的新家具,做工精良、花费颇多,但是欠了铺子的钱。 有这一个开头,接下来又有无数的状纸,且有人告刺史要逼死孤儿寡妇的,越说越严重。 荆翁等父老帮同开路,才将余清泉等人勉强送回了驿馆。王芙蕖一路跟着他们:“求大人庇护,不然我怕半夜被他们抓走活埋了。我的女儿就是突然不见了的。” 余清泉只得宣谕百姓:只管递状纸,我都收,但是别围我。又把王芙蕖全家都给安顿在了驿馆里,同时与荆翁等人又聊到了半夜。 送走荆翁,余清泉才要休息,突然,外面又起了鼓噪声。郭峻两眼发直:“这梧州,这么乱了?之前不是说民风淳朴、日渐富裕的么?” 余清泉命随从出去看看怎么一回事,随从还没出去,驿丞来了:“大人,不好了!刺史大人派人给您二位送礼,被百姓给发现了。” 余清泉奇道:“没有宵禁么?” 驿丞道:“这不要春耕了么?有些人为了准备春耕,就在地头守着放水,叫他们看着了。” 给下来调查的御史送礼这也是大部分地方官员会干的事,一般御史也会酌情收取一部分礼物。刺史经了今天白天的事,不赶紧送些礼物疏通倒是奇怪了。现在被百姓叫破,是收的也不能收了,送的……自求多福吧。 余清泉与郭峻穿戴整齐,打起火把出去安抚百姓:“我们奉陛下、朝廷之命前来巡查,必不会偏袒罪人的。” 百姓这才渐渐散去,刺史送的礼物也都被打得散乱一地,一些绸缎被扯得乱七八糟。 余清泉与郭峻终于可以休息了。 第二天鸡叫,两人又爬了起来,对望一眼。余清泉道:“我本以为此行最难的是行路,岂料……” 郭峻道:“这个刺史,不行!” 余清泉摇了摇头:“是他的前任太行。” “诶?” 余清泉道:“咱们这一路,越来越听不懂他们的方言,是也不是?” “对啊!昨天都听懂了!” “也有一些说得不好的,但是士绅的官话都勉强可以。那个妇人也不错,还会写字了。教化做得好,这个我信了。” 郭峻又说:“噫!又节俭,也不纳妾,也不纵情声色。竟还怜贫惜弱……”王芙蕖口里,祝缨真是样样都好。荆翁嘴里,祝缨真是民之父母。 这两个人还举出例子,什么祝缨连家具都用竹的,新刺史一回来就要装饰刺史府。什么祝府拢共三、五女仆,其中四个还是后来雇的。什么给孤儿、寡妇谋生计,让她们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而不是受人欺凌。 余清泉点评了新刺史一句:“一个胶柱鼓瑟的庸人,他惹了众怒。官样文章足足的,实务一塌糊涂。”他隐了一句心里话:我来都比他强! 他们昨天收了许多状纸,新刺史好像特意跟前任过不去似的,有些事不是非得“拨乱反正”的。荆翁说的好:“他为了显示不同,就偏要拧着来,不然不能显出换了个新刺史似的!他不是为了咱们梧州好,是为了显他自己。” 把好事做坏,也是一种本事了。 郭峻道:“现在已经这样了,咱们还没见獠人酋长呢。” “不可提‘獠人’。”余清泉叮嘱说。 “好吧。还想早些回去的呢,如今一看,怕是不能够了。” “那就紧着些吧。” 郭峻扭头向京城,却只看到驿馆的墙壁:“还是京城好啊……” ……—— 京城此时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三月了,正是定好的歧阳王迎娶骆家长女的日子。 郡王娶妻本有规程,派什么样的官员为使、出什么样的仪仗,新娘子家里要做什么样的准备、有什么样的人护送进宫……等等。 新人的服色都是从去年年底开始赶制的。新娘子年纪小头上的花冠都是特制的,沉重地扣在她的脑袋上。 王妃的礼服繁复而沉重,小姑娘由两个侍女左右搀扶,领父训、登车、行到宫中,下车、步行、行礼。到得最后,全靠两个强壮的侍女把着她的臂膀,方将这场规定的礼仪走完。 京城百官也不得闲。 凡品级够的、相关的官员,须得先到宫中围观盛景。东宫设了喜宴,但是有宫禁,官员们不能在宫中留得太晚。 皇帝事先下了令,不止要宫中热闹,永平公主府也得热热闹闹的,所以要分出一些官员来,必须到永平公主府道贺。连丞相都要到永平公主府喝一杯喜酒。 祝缨作为鸿胪寺的官员,东宫的喜宴她要去,永平公主府的喜酒她更得喝。宾客众多,公主府做了万全的准备,史胤使出了浑身解数,只为将宾客们安排好。 祝缨一踏进府里,他就迎了上来:“少卿!少卿,有事相托。” “诶?什么事?” 史胤道:“少卿请看,这些许多人,我怕照看不周。少卿的位子在那里,您周围的人,还请帮忙照看一下。万一有事,请及时告知我。”又指一个小宦官,让他跟着祝缨,方便传话。 祝缨道:“何必客气?公主家的喜事,还有闹事的不成?” 史胤道:“您不知道,今天什么人都有。上面是相公们,那边是宗亲们,您周围都实干之才。那一边,名门公子,旁边还有些纨绔呢。”他把纨绔二字咬得很低。 总之,平时王不见王的一群人,现在聚齐了! 祝缨道:“好。” 她与小宦官往里走,果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情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安排,周围都是身份一致的。王云鹤就与施鲲、六部尚书之类的人物在一处,刘松年的周围多清流文士,诸王在一起,祝缨留意到还有许多传说中的“名门子弟”。她与他们接触不多。 这些人的家族名满天下,祝缨却少与他们打道,这些人看她也如同看“小老头子”一般。她既不携妓出游,也没有什么名篇佳作,更没有潇洒风流的事迹,整天想着做事、升官、捞钱,怪庸俗的。 祝缨只与这些家族中已经出仕且干出名堂的人熟悉些,譬如郑熹之流。 她的旁边是沈瑛,沈瑛似乎对这样的场合颇为适应,已与周围的人喝上了。祝缨看看左右,实在无聊,再看刘松年,好像打算要走了。 祝缨打算过去与他打声招呼,才走到他的面前,忽然见一个面带忧色的小宦官匆匆走了过来,到王云鹤、施鲲席上说了什么。王、施二人放下筷子,与主人家说了两句,相偕离开。 祝缨与刘松年对望一眼,刘松年说:“要出事。” 祝缨道:“怕是已经出事了。” 小宦官的脸色很糟糕了,祝缨认得他的脸,他是皇帝身边的人,蓝兴的干孙子。 第312章 翁翁 丞相在哪里都会是焦点,即使是公主家的喜事,也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两位丞相离开,马上引起了一阵议论。许多人都有了与刘松年和祝缨相似的答案——出事了。 小宦官来的时候没有太多的人注意,等到他站到两位丞相身边,与两位丞相说话,再陪着二人走开,他的身上也聚了许多的目光。小宦官年纪还不大,作戏的本事还没到家,脸上的表情引起了更多的猜测。其中不乏认识小宦官的人。 难道是皇帝? 永平公主心里“咯噔”一声,女儿才嫁,父亲万一再……与她骨肉相连的两个人现在都在禁宫之中啊…… 她能想到的,更多的人早就想到了,诸王大臣心思活络,无不在考虑怎么早些离开,好探一探虚实。今天这大喜的日子,皇帝亲自下的令,要大家来吃喜酒,中途却有宫中的内官叫走了两位丞相!即使发生了紧急事务,叫一个过去临时也能应付了。要说是天大的事情,应该再宣几个重臣才对。 处处透着怪异。 人心浮动,只有没心没肺的纨绔们还在戏笑。祝缨对刘松年道:“诸王还在席上,太子父子都在宫中,问题不大。” 刘松年努努嘴:“麻烦不在宫中,在所有人的心里。人心呐,不安啦。” 祝缨看过去,诸王也不似之前那么从容了。鲁王站了起来:“哎,喝多了,头疼。”说着就要辞行回家。 刘松年对祝缨道:“我也得走了,你去找郑七,叫他别傻坐着了,他是京兆!” 祝缨道:“是。那这儿呢?” 刘松年唇角一翘:“他们想自己找死,你拦着做甚?” 他走得比王云鹤还快,史胤等人来不及送行,鲁王又同永平公主夫妇道别,骆晟与永平公主无言以对,两人也愁上了,讷讷地与鲁王道别。众臣大多起身,祝缨要去寻郑熹,郑熹已经对永平公主说:“这些人一同回家,我得去维持一下秩序。” 借口找得四平八稳。 祝缨又坐了回去,她的桌上没有酒,就拿一壶温茶,慢慢地斟了一盏,细细地品着。 沈瑛本已起来了,看她过来坐下了,又停住了,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祝缨道:“我是来吃喜酒的。” 沈瑛直摇头。 祝缨也在心里摇头,给他倒了一杯酒:“没事的,喝酒吧。你能去哪儿?能干什么?” 这个时候既不在宫闱之内,就只有“稳”一个字。乱蹿什么呢?沈瑛勉强坐了回去,拿起酒杯,抖落了半杯酒,急急将剩下的半杯倒进了口中。 祝缨才吃了个半饱,就被小宦官请到一边——骆晟想问一下她的看法。两人在骆晟的小书房里坐下,骆晟道:“公主派人去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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