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十五岁了才开始? 项渔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舅舅:“为什么?别骗我。” 舅舅也知道外甥是个小滑头,低声说:“那个,以前我们就嘀咕,大人怎么对女孩儿格外的好,一样的教读书、让做事,原来大人是女子。嗯……送几个来……跟着学些本事也不坏不是?你可要照应你妹子,你看大娘子、女校尉再看你姑姑……你妹子以后有出息,也能帮衬你。” 第451章 世道 舅舅说的话听上去挺有道理的,想一想,也是长辈们托付人的时候常说的话,项渔总觉得哪里有一点点怪怪的。来不及细琢磨,坐下的马刨了刨地,把项渔颠了一颠,项渔道:“起雾了,您路上小心,我须得护送天使下山。我姑在还在城里,您带了四娘她们先见一下我姑。” 舅舅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四娘已经长大了,兄妹间也没有太过亲昵,项渔对表妹等人点点头,顺势打量了一下其他人。一看不打紧,后面雾里又钻出几个人来,走近了才看清楚,竟都是些福禄县的士绅!他急忙叔叔伯伯地拱一拱手,同时也看清了夹在他们当中的还有一些年轻的女孩子,与四娘年纪相仿,其中几个还更大一点。 正月十六,大雾天,一群才拜过早年没多久的人结伴进山?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一水儿的“大姑娘”,不像是要上学的小孩子,他心中的违和感更甚了。只因公务在身,不得不匆匆结束了对话,心想反正舅舅是要先同姑姑会面的,还有姑姑把关,问题不大。 他重新招冷云、李彦庆:“二位请仔细脚下,起雾了,地上湿滑。” 奉二人下山不提。 却说项渔的舅舅转头对同乡赵翁说:“咱们先去哪儿?” 赵翁道:“说好的,去赵苏家。还是先去他家,再去你们大郎他姑母那儿。都是亲戚,赵苏也不能不叫你走亲戚不是?” 他们都是福禄同乡,家境相仿,颇有些亲戚关系。这个赵翁是与赵苏家连宗的,也算族人。 项渔舅舅道:“不错,那咱们脚下快些吧。” 赵翁道:“极是。”又招呼王翁、顾同的叔叔顾二等人。他们又各自检查一下带着女儿、侄女又或者外甥女之类晚辈有没有掉队,叮嘱:“坐稳了,山路不好走,以后你们在山里也要当心。” 姑娘们心中有欢喜、有担忧、有紧张、有兴奋还有离愁,周遭的雾气又添一种神秘,凡此种种掺杂在一起在少女的心中留了极深的印象。 她们中有两个曾成功缠着长辈进过山,但在此时也完全分辨不清路了。赵翁的女儿问道:“阿爹,好像……不太对吧?” 队伍停了下来,赵翁呵斥道:“别胡说,看你脚下。” “我留意着呢。” 赵翁道:“我说的是这个路,这是大人去年新修的,你才进过几次山?你就知道走得对不对了?” 项渔的舅舅看别人训孩子,就要做个好人,对小赵姑娘说:“咱们这次走的也不是先前的路,先前要绕远,现在要走一线天。这条路更近。往年道不好走,如今大人回来,这不,变好了。咱们就走这个啦,省时,一天就能到了。” 小赵姑娘有点小尴尬,不说话了。赵翁道:“不要磨蹭啦,走了。” 小赵姑娘摸了摸脖子上挂的符,这是临行前姐姐带她去求的,母亲早死,出嫁的姐姐就带她去庙里求了个平安符。 或许是有平安符的保佑,这一路走得很顺利,一线天也确实让人心底生寒。 过了那道关卡,天黑的时候他们赶在关门前到了县城。一行人依旧计划,先去了赵苏家。 赵翁拿着赵苏父亲的手书,赵苏也客气地接待了他们。赵苏在主座上坐了,这让赵翁等人都很感慨——他从四品了!成了别驾了! 赵苏看了父亲的信,很快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这是山下士绅们这一个新年期间商议出来的一个绝妙的主意。以前,祝缨在福禄县的时候,她找各家要学生,办县学,带着学生做事,送学生当官。 那时候,她还是他,是当地的父母官,带男学生,包教包会包吃包住还包前程包学生全家的前程。现在她是她,那就送女儿来!女人当官这个事儿吧,看着别人家女人,那是有点离经叛道的。不过如果是自己家的,也不是不能接受。 赵苏却是个顶混蛋的人,对赵翁道:“小娘子们作别父母,你们也忍心?” 项渔的舅舅道:“我那外甥当年到府城的时候,比她们现在还小呢。阿渔做得,她们也就做得。再者,十五、六岁的姑娘,这天下还有比大人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吗?” 放到一个女性长辈的身边,又不是给男性老刺史做妾!安全,放心。说来,大家白在背后嘀咕了项安好些年。 赵苏的话更混蛋了,他笑得很刻薄:“女儿来安全,儿子就不安全了吗?倒是懂事。家中子弟,官儿做着、学上着,送女孩儿进山?” 同行的张翁忙说:“他们朝廷命官,不敢就逃回来。都回来了,恐朝廷猜忌大人。贤侄,明人不说暗话,咱们家业妻小可都在山下,有阖族老小要照顾的。咱们要是没长脑子,怕也入不了大人的法眼吧?” 小赵姑娘道:“大人,是我们自己愿意来的。” 赵苏看了她一眼,小赵姑娘涨红了脸,却不退让,她爹让她下去她也不动,仍然对赵苏道:“我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要我们的叔伯、兄弟才算是诚意。咱们福禄的姑娘,做事哪样比人差了?” 赵苏笑道:“真不知道?你与你兄弟真的一样?你们要真的一样,这次就不会只有你们这些女孩子来了!”他把“只有”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那肯定是不能一样,小姑娘再看自己不比别人次,儿女还是有差别的。 小赵姑娘脖子也红了,道:“到了大人这儿,我就不会差。” 赵苏点点头:“有志气,可谁没有梦想呢?你得做出实绩来才行。” 赵翁赶紧给女儿打圆场,把话题又扯了一扯,道:“在福禄,儿子女儿当然是一样疼的。” 话虽如此,他也有点脸红。 这次士绅们拜年,祝缨只是答应如果有难处可以来找她,话没说实。赵苏家这样的当然是不担心的,赵娘子把儿媳、孙子都送上山了,人家托上乔木了,认准了。哪怕以后就在山里当蛮夷了,也是个穿红袍的蛮夷。 山下的士绅们却是无所依的,虽然抱团也是一股势力,仍嫌弱,且没个方向。他们仍然是倾向于祝缨。反正这个女人干的事儿从来就没有被人料中过,却桩桩应验、件件妥帖。 既是想合作,就得拿出诚意来。送儿子进山,也确实有点小尴尬,儿子们自己也犹豫。敬佩一位“相公”对天下所有的普通人来说是很容易接受的,但不是所有的士绅人家能够毫无芥蒂地接受一位女上司。当邻居、合作,他们还不觉得如何,也希望祝缨能够平安,全副身家押上,就大可不必了。 他们研究过了,如今的梧州是羁縻,那几个县人家自己管着,官职是人家自己族人做着,祝缨能够拿得出手的官位十分有限,还瓜分得差不多了。这些子弟入梧州能干什么呢?祝缨还能像以往那样给他们全天下的安插职位吗? 相较之下女儿就显得很合宜了。再不济,也能跟着花姐学点儿本领,不算浪费光阴。能干些的,不说花姐、二江,项安、祝青君、巫仁哪个又差了? 士绅们自认自家出身比那三人都强,家中女儿也不应比商贾、奴隶、小财主差。从女儿身上看出祝缨还像以前那样有本事,再把子弟送进山来谋生。 因此他们选择了几个相貌端正、比较聪明伶俐的姑娘送了过来。 赵苏已摸清他们的想法,便不再刻薄,轻声道:“姥一向慈爱,却不软弱,包容,从不任人欺凌。公平公正是说,给的时候大方,追债的时候,我会亲自出手的。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别玩吃了吐那一套。” 赵翁说:“那不能够!” 赵苏道:“今天已经晚了,我安排你们去客馆休息,明天一早我就禀报给姥。” “好。” ……—— 一行人到了客馆却并不休息,而是由项渔的舅舅与张翁做代表,又去项安家里拜访,说明了来意。 项家也是与祝缨捆得很紧的人家,项安也看出来了,这些人心里有盘算。她说:“我也做不了你们的主,只请你们自己有些良心才好。” 项渔的舅舅忙拍着胸脯说:“这个你放心。” 项安道:“我是为你们好。” 你们要是没良心,大人处置起来可就不会顾忌了。 项渔的舅舅又攀起亲戚,诉说了自己等人的难处:“梧州要还是以前的梧州,福禄县还在大人的治下,咱们什么都不用想,一门心思地跟着大人,她要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如今……头上还有个婆婆。出入关卡、路引、出身统统在朝廷手里,咱们能怎么办呢?” 项安道:“大家都难。不过,孩子来了,我会照看好的。你是阿渔的舅舅,我是他的姑姑。我也提醒你一件事儿——凡跟着大人的,越早,越好。心越诚,越好。我们家对大人,称不上雪中送炭,反倒是承了大人的恩,勉强算是共患难,因而可以共富贵。越后来的,人越多,就越不显眼,就得跟在别人后头打转。” 项渔的舅舅唯唯。 项安见状不再多言,但是见小赵姑娘与四娘几个眼睛亮亮的,反而有一点意思。她说:“我一直都在这儿,只要大人收留了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来同我讲。” 众人心头一喜。 次日,祝缨见了他们,眼前六个女孩子,年纪差不多,高矮胖瘦的,说话都接近官话,行礼也比较标准。 祝缨道:“这是做什么?” 赵苏道:“山下官学可不收女学生,就是番学,也荒废了。她们都是父母的掌珠,不忍她们失学,所以来求学的。” 他还帮大家把理由给编全了,赵翁之前对赵苏的意见也消失了不少。 祝缨道:“我这儿的学校,可要先考试的。” 小赵姑娘道:“我们愿意。”她俨然是这一批人里的一个小小领袖。 祝缨将六个姑娘挨个儿看了看,小赵姑娘努力挺直了脊背,背上也冒出点汗来。祝缨是一个只存在于她们的“传说”中的人物,大家交易、发誓都用她的名,因为据说不管什么样的坏事都瞒不过她的眼,坏人逃到哪里都会被她追捕缉拿。 颈中戴着庙里求的护身符,庙是她的生祠,她对女孩子极好,爱护着女孩子。 之前庙中塑成男子的模样,既知她是女子,小赵姑娘的心里便将那个一身紫的佩刀丈夫换成了花钗大袖的雍容美人。必是柳眉凤眼、直鼻樱口、肤如凝脂。 哪知眼前这人丑是不丑,但只有肤白勉强沾边,她一身利落的窄袖袍服,束冠,佩短刀,比塑像俊,却与想象中的庙中女仙完全不搭边。 她就是一个正在考验你的长者、老师、官长,你想象中的她的样子,绝影响不到她本人。 祝缨忽然问道:“你们几个,都认识?处得还不错?” 小赵姑娘道:“是,我们是同学。” 她们的家在二十年前被祝缨迁到了县城,祝缨管这些乡绅是方便了,乡绅之间的联系也紧密了,小辈们很容易就熟络起来。她们无法进官学,但福禄风气,有钱人家的姑娘有不少也读书,姻亲们凑一凑,请个女先生给姑娘们上课,更容易处成一种亲厚的关系。 学生的性情也是各种各样,四娘与小赵姑娘就很高兴能够进山,隐隐成了小头目。 祝缨道:“好,祝锦,带她们去见大姐,准备考核吧。” 祝锦是回府之后,祝缨又从县中另选的补充随从的一个姑娘,今年十六,个头也是不高,一双大眼很是灵活,笑着对几个姑娘说:“请随我来吧。” 祝缨对赵翁等人道:“考试不过两、三天,等她们出了结果,你们也能安心回去。” “是。” 正寒暄,杜大姐从后面跑了过来:“大人,老翁病重了!” 祝缨道:“我失陪了。” 赵翁等人忙说:“大人请。”心中有些不安。 祝缨却命赵苏:“你替我陪陪他们,祝彪,去请大姐,让小江去学里陪几个小娘子。” “是。” 祝大早凉了,祝缨这不过是作戏。她又等了两天,等到项渔回来,报告了冷云已经动身的消息,才公开发丧。 祝府开始办丧事,讣闻也发往几个县。 赵翁等人心中惴惴,觉得这兆头实在不好,连带的,几个小姑娘考试时也更加紧张了,不知道会不会被退回去。几对父女在客馆中急得团团转,赵翁一面说:“咱们也要准备奠仪。”又推举项渔的舅舅去打探消息。 项渔的舅舅找外甥。 项渔道:“先莫去。老夫人伤心得躺下了,大娘子正在与大人说话。她们俩说体己话的时候,等闲人不敢打扰的。不过,有大娘子在,大人心情会好很多。这些人里,只有她最能开解大人。等她们俩聊完了,再求见,事情会好办一些。” “那好,我就等你的消息啦。哎,你妹妹她们的考试……” 项渔道:“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这个?只住几日,等忙过了,大娘子闲下来了,你们再来问。” “好好!”舅舅一面答应,一面寻思着要托商人往山下送信,告知同乡,也得来上礼不是? 只盼大娘子能把大人给开解好了,可别再节外生枝。 那一边,祝缨正盘膝坐在棺材边的蒲团上,花姐半跪着烧纸。 祝缨道:“别弄那个了,等会儿我烧元宝给他。” 花姐道:“你要难过,就哭出来。” 祝缨摇了摇头:“过了劲儿了,没得哭。” 花姐小心地问道:“他最后走的时候,老糊涂了,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祝缨道:“不是为这个记恨他,也不是非得哭出来不可。他也不是老糊涂了,倒是有几分道理……” “你!”花姐有些惊骇。 祝缨续道:“我是要想一想,我死了,这片基业要交给什么样的人才好。要开始寻觅这样的人了。我走第一步,预料不到第二步在哪里,更管不着别人怎么走,谁也不能把第二步赖我头上。可是,我总得选个有腿又愿意走的,你说是不是?” “诶?”花姐的心情在转瞬间大起大落,一时忘了接话。有点生气,有点想打人,最终嗔了一声:“你都想好了,哪有不是的?” 祝缨伸手捏了几片纸钱也扔到火盆里化了:“没有想好。” “啊?”花姐又担心了起来,“有什么难处么?赵大郎、青君他们都不行?大郎是你义子,又有情有义,你又让他做了你的别驾。也没有打算托付给他?这些人里,就他城府深。这个地方,没有城府是守不住的。 要说大郎年纪与你相仿,不适宜。要不就是青君,她……其实比大郎更合适些。打小看着长大的,为人也好,有点儿像你小时候。 他俩要是不都不行,你……” 祝缨道:“我不是说哪一个人。” “嗯?” 祝缨道:“你看,爹走之前说的什么?他心里明白。大家都知道留后是什么意思。哪怕中间断了,都得再续回来。大宗小宗,子子孙孙,伦理纲常。根本不用担心身后怎么继承,那是已经定好了的,自己不说,也都知道应该怎么做。自有人‘主持公道’。 我呢?我死了,谁继承?按照什么规矩继承?下一代、下下一代,后来人会不会改弦更张?把我定的规矩都翻过来?后人很难还与我一样,对吧?困不住我的东西,却能困住别人,为什么会这么难呢?” 花姐喃喃地道:“世道。” “所以啊,周公孔子被尊奉为圣人是有道理的,制礼作乐是很可怕的……” 第452章 三次 花姐也拣了把纸钱,慢慢往火盆里续,她的心里沉甸甸的。如果以世人的眼光来看,祝缨无疑是成功的,以祝缨的心愿来看,她无疑只迈出了第一步,且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会比现在这一步更难,且完全看不到前路。 花姐也不知道自己能帮助祝缨些什么,她轻轻地说:“你知道我的,身边儿姑娘多,一样米养百样人,也有温柔的,也有急躁的。也听着些气急了的小孩子说,必要将世道全反过来,要女人出来做事、男人不许抛头露面。可是我想,人生在世,除了欺负人和被人欺负,应该也有别的活法。” 祝缨咧了咧嘴,花姐这一说,让她想起了周娓,周娓刚入大理寺的时候,就是这样气儿气儿的。她轻轻地说:“我懂。” 花姐摇了摇头,说:“我不是要你非做什么、必不能做什么,只将一些事告诉你。我想告诉你,别急,咱都别急。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该歇的时候就歇歇。这世道,也是人心,也难改。好在世上总有不服气的人,路不平有人踩。” 她知道难,这让她想起了一个久远的人物——冯夫人。当年在京城,她给冯夫人做了一阵的女儿,那位夫人九死不改其性,世道,哪有那么容易掰过来的呢?冯夫人高高在上,身边人无不受其戕害。可即使对上这样的冯夫人,要花姐反过来虐待她,花姐也是觉得不应该。 但花姐又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与冯夫人这样的人和谐相处。冯夫人还只有一个人,冯家最后请她去庄上“静修”,也勉强算是比较和平地解决了问题。如果周围的人都是冯夫人呢?那样又将如何和平相处? 花姐想不出。 难,是真的难。 她说:“可是呢,要让我选,我必是想要你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了。你、干娘,都都吃太多的苦了。我的心,也是偏的了。” 祝缨点点头:“知道。” 花姐扶着膝盖站起来,祝缨弹跳起来,搀着她:“去歇着吧,这儿我守着就行。” 花姐握着她的小臂,说:“睡不着,上了年纪觉就少了,我去看看厨下还有宵夜没有。拿来咱们吃点儿。” “好。” 花姐转过身,却见蒋寡妇扶着张仙姑,她们侧后两个小姑娘抱着毡子、被子、柴炭过来。 张仙姑眼睛红红的,花姐与祝缨快步上前,张仙姑道:“夜里凉,别冻着自己。” 祝缨道:“放心。” 张仙姑摇了摇头,看蒋寡妇她们先把地上的稻草拢起,在靠墙的地上厚厚地垫了一层,又将一张稻草编的厚席铺在稻草上,再往上面铺毡子、被子,最后往上压上一床厚被。给火盆里添了柴炭,把火拨旺。 张仙姑道:“哎哟,老东西死得真不是个时候儿,这般冷。守灵就守灵,也别亏着了自己。活着的比死了的金贵。” “哎。” 张仙姑看到了火盆、纸钱,慢慢蹲了下去,也往里续着纸钱,心里默念着:给你钱,你在下面好好过,你要有心,就该保佑孩子,别再挑孩子的错。 祝缨也蹲着,陪着张仙姑烧纸,花姐一见此情景,低声让蒋寡妇再去取些纸钱来,随她们烧。蒋寡妇道:“我这就去,您也劝劝老夫人,有年纪了,不好这么熬着。她老人家又不像我们,做了寡妇怕人欺负。有钱有地,不愁吃穿,别这么难过才好。” 花姐道:“我知道了。”她又示意小丫头留意那边母女俩,自己去了后厨,翻看有什么食材。如果照着“礼”,讲究点儿的孝子至少在丧礼上得吃素点儿。 可是,管它呢!花姐想,这么累了,还非得在这个时候作践人,又不是吃不起。 她装了一钵鸡汤,撕下来两只鸡腿放进去,又装了一大碗羊肉,取了一碟子熏鱼,再装一钵子的米饭,往上罩了两个大碗、取了筷子,都放到一个大食盒里提着,来到了灵前。 此时母女俩已经烧了一回纸钱,祝缨的眼睛也熏得微红,正在劝张仙姑回去休息:“我得熬今夜,娘就别在这儿了,冷,别叫我担心。” 花姐道:“干娘先去睡,我同她吃些再走。” 张仙姑道:“你也别熬啦。” “我省得。” 张仙姑走后,两人也不用人侍候,食盒提到了铺前,打开盖子,一人一个碗,坐在铺上披着被子吃饭。 花姐道:“吃完了就睡吧,这时别想这么,殡事上头,我同赵大项三他们商量着张罗?你的事够多了,山里山外的客,得你接待呢。” 祝缨把一口饭嚼嚼咽了,才说:“行,你们张罗,只有一条——照着山里的规矩葬。” “啊?” 祝缨道:“照着山外的规矩,没个男丁供饭,还吃不到死人嘴里呢。有什么意思?既然要在山里长久地住下去,就不能把自己当客人。我看着咱们城后面十里那座山就不错。” 花姐想了一下,才说:“哎。明白了。”心里盘算着花费、步骤,棺材是少不了的,但葬俗也未必就全要依着山里,碑也是要一块的…… 她吃得少,食物大半进了祝缨的肚子,两人动手把碗筷放回食盒,坐在铺上接着聊天。 花姐吃得饱了,身上暖洋洋的,心情也缓了不少,对祝缨道:“事情未必有那么的糟糕,山里人淳朴,就看谁能干。就是山外,他们不也送了几个小孩儿过来么?我看他们是还吃不准你能不能成事,可是能放闺女出来,可见他们也没那么不堪。” 祝缨又点了点头。 花姐见她话少,恐她因丧父而沮丧,引逗着她说话:“那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祝缨道:“先稳住吧。不招惹朝廷了,连西边儿的那几家,只要他们不来犯,咱们也别管。先把甘县的地种好、人管好。无论要做什么,打铁都要自身硬,手上都得有硬货。 就从手上的这点儿地方立规矩,试一试。我也吃不准,什么样的规矩能行得通。你说除了欺负人和被人欺负,应该也有别的活法。这话不错,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的。如果是这样,那艺甘洞主就该听我的,把奴隶放了。可即使在我做丞相的时候,也有一堆人跟我唱反调。” 花姐道:“咱们不急。山下送上来的那几个孩子,看着都是新手,我先带着?总归,咱们有更多的女学生了!”同类多些,总是好的。 祝缨笑道:“好。你知道的,我不会教学生,只会吃现成的支使人。” 花姐道:“你才不是。猫抓老鼠、狗看门,各有各该干的事儿,你就不是带孩子的。睡吧,明天还有正事儿呢。” 两人就在灵前和衣而卧。 ……——— 次日,又是哭灵,项渔先过来探口风。看花姐正与一个小丫头收拾铺盖卷儿,再看祝缨在一边,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心道:差不多了。 他凑上前来,说了赵翁等人的意思。 祝缨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红白事,等闲也没有赶人的。” 项渔忙去通知自己舅舅,又带了舅舅过来当面向祝缨道恼。祝缨道:“你们来了,我家倒有事了。” “大人家事要紧!” “你们的孩子,既然来了,我就会看顾好她们,不必担心,我这儿的女孩儿都有安排。” “是。” 期间,赵苏又过来,他已起草了一份给朝廷的奏本,祝大死了,得跟朝廷说一声,这是一位老封翁,朝廷得管你。祝缨看了一眼草稿,略改动了几处用词,语气改得稍微柔和了一点,说:“就这样,发出去吧。” 赵苏又问:“那……老翁的下葬之处?真的……” 祝缨点了点头。 赵苏道:“碑、志还是要有的。” 祝缨道:“行。” 他们没有等着朝廷的安排,而是按照自己的步骤把葬礼的诸般事宜走完。五县的人都赶了过来,吉远府、尤其是福禄县,士绅们也几乎都来了,此外,又有一些福禄县城的小贩、穷人、手艺人之类也跟着来了几个——他们都是当年祝缨做县令的时候,祝大、张仙姑闲来无事到街上闲逛时结交的。 入葬的这天,人们按着风俗,往棺材里放了许多祝大喜欢的、惯用的东西。祝缨往里面放了把摇铃,又将罗盘、八卦之类的东西与一本黄历放了进去。最后抬到了后山,放入一处洞穴里葬了。 在外面立了一块碑。 此时,赵苏起草的那份报丧的奏本才将将递到了政事堂。陈萌打开了一看,心中微堵。他认识祝大,这个老神棍庸俗、浅薄、滑稽,但却是一个认识了三十年的故人。故人又有些淳朴、偶尔狡猾,待人竟有些真诚。 郑熹是个细心的人,见状问道:“怎么了?”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陈萌将奏本给郑熹看了。郑熹叹道:“她回去得倒是时候,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照例,朝廷也需要表示慰问,一般是发个公文,打皇帝的旗号,说些褒扬、安慰的话之类。陈萌也打算就这么办了。 郑熹却说:“派个人去看看吧。” “诶?吊唁?那离得有点儿远了。派仆人,显得轻狂,不派仆人,又兴师动众了。” “状都告到我这儿来!我听说,梧州开始产盐了。” 陈萌有些诧异:“没听二郎说起。” “有她的地方,没点儿新鲜动静反而奇怪了。哪怕二郎去的时候还没有,这会儿恐怕也有了。” 原来,祝缨自回到梧州之后,是一点儿也没闲着,她亲自过问了盐场,盐场的产量就不能不涨。除了梧州自用,多余的她还往邻州去卖。这就影响到了附近。 吉远府还好,大家习惯了。 其他的州就“受私盐之苦”,盐铁是官营的,有暴利,是肥缺,但同时承办这两项事务的人也需要承担着朝廷的一应摊派索取。从中揩油的人越多、手法越娴熟,官盐是越卖越贵,普通人越来越吃不起,买了梧州盐,越发不去买官盐。 梧州盐的产量要优先供梧州,五县的县令是低价拿盐,但是喜金是个聪明人,他没有把盐完全放到自己地盘去平价出售给族人,而是从中抽了一部分卖到山外,他的县里,盐价就比别的县略贵一点。 很快,路果也学会了。倒霉的邻州的官盐卖得越发的不好了。 状告到了郑熹这里。 陈萌道:“我让二郎再去一趟吧。” 郑熹道:“让邵俊与他一起吧。” 邵俊是邵书新的儿子,也算有点香火情。 陈萌道:“只怕都年轻。” 郑熹道:“年轻才好,她下手还能留点情。” 春冰乍破的时候,陈枚第三次往梧州去了,名义上是去安慰祝缨兼吊唁。 ……— 陈枚已是轻车熟路了,带着邵俊这个新手,先到吉远府,再去梧州。他留了个心眼儿,一路询问着盐价,发现各地盐价并不一致。吉远府的算比较便宜的,一斗只要五十文,贵的地方,比如邻州,每斗盐值一百五十文。 他对吉远府算比较熟悉了,又往集市等处钻,与人聊天,询问梧州的盐价。吉远府有不少山里出来贩卖山货的异族,回答倒也实诚。他们告诉陈萌,以往山里不产盐,贵,一斗能上到二、三百文。现在好了,差不多是一斗二十文——但是限量。 陈枚心道:换了我,那也得…… 邵俊小声说:“这样的人不能为朝廷所用,真是遗憾啊。”口气老气横秋的。 陈枚心中也有此意,却不说。 两人催马前行,临近一线天,邵俊警惕地勒住了马,问道:“前面只有这一条路么?” 陈枚道:“放心,安全。” 一行人步入一线天,马蹄声在山谷中回响,敲打着耳膜。冷不丁的,忽然传来幽幽的女子啜泣的声音。邵俊忍不住叫了一声:“什么声音?” 陈枚也吓了一跳,喝问:“谁?” 对面好像也被吓到了,哭声立止,然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你们是谁?” 双方一个怀疑对方是山精鬼怪,在这避开阳光的地方作祟,另一个怀疑对面是强盗,还要恐吓:“这里可是梧州!你们怎么不做好事?仔细了被大人拿了去问罪!你们逃不掉的!” 互相喊了话,才弄明白了身份。 对面一个士绅模样的人说:“原来是天使,可是您怎么自己来了?怎么没有人接您上山的呢?” 陈枚这不是第三次了么?就想自己过来。 他不答反问:“你果真是良民?如何带着个哭泣的女子?真不是拐带?” “这是小女!到府里求学,因想家,不愿读了,我接她回家。” 陈枚问那女孩子:“果真如此么?你如实说,我为你做主。” 女孩子声音很轻地说:“是,是我要回家的。” 陈枚与邵俊便不再过问,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自己还有正事要办呢。 第453章 思凡 山雾打湿了外衫,露出来的发丝上结成了极细微的小水珠,风吹过,邵俊打了个喷嚏。 陈枚道:“快些走吧。” 错身之时,他们也看清了对面来人,一对父女,都骑着马,马前各有一个牵马的仆人。马后还有一个随从,这随从并不骑马,也骑一匹驮马,上面驮着些箱笼。 确实不像是山鬼精怪。 陈枚等人仍是不由自主地加强了戒备,一线天这种地方,道路太窄,逼得陌生之间的距离极近,两侧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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