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疑有他,乐呵呵地回答:“家传的手艺不太好,后跟着师傅学的。铁?也有商人带来的,那边的吉玛家就有铁……” 李彦庆又看到种种作坊、铺子,梧州少不了糖、纸之类,李彦庆又看到了盐铺,看到水牌上写的价格,也是大吃一惊:“这般便宜?” 一个掌柜模样的笑道:“是。咱们自己有盐,大人定的价,不许卖贵。” 翻译笑骂一句:“你又弄鬼!”然后向李彦庆解释,这个就是个官营卖盐的。 冷云对一个银铺很感兴趣,里面的饰品都别有风味,冷云捏起一个戒指,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却总也想不起来。 店家也不催他,由着他站在那里发呆,只盯着自己的货,别让他偷走了就好。 冷云正想着,忽然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上恰戴着一枚银戒指。 就是它!冷云想起来了,他看过的就是这只戒指,他伸手要攥那只手,那只手灵活地缩了回去:“干嘛呢?” 冷云后退一步,见祝缨正站在他的面前,戴戒指的手悬在空中握成了拳,冷云反问:“你又做甚?” 祝缨微微抬起另一只手给他看:“跟我娘逛街呀。” 张仙姑舍不得松开女儿的手,笑道:“老了,爱热闹。” “哦哦。”冷云说。转脸让店家把一托盘的戒指都包起来:“送到驿馆结账。” 祝缨道:“别算我的。” 冷云鄙视地看着她:“出息!我付得起。” 两人正拌嘴,府里有人来找祝缨:“大人,山下来人了,说是,呃,拜年。” 冷云好奇地问:“谁呀?” 第449章 士绅 冷云伸头探脑,铺子也不逛了,对祝缨道:“回家看看去?” 祝缨听他这熟稔的口气就知道他说“回家看看去”,并不是指“我自己逛,你家里有事就回去吧”,而是“咱们去你家看看吧”。 祝缨指了指掌柜的手里托的那个扁盒子,冷云道:“我买,我买,我一定买。” 李彦庆摸了摸鼻子,他心中知道冷云这样做是有点失礼的,但是他是来“刺探”消息的,也很好奇“山下”有什么人进山来拜年,也就默许了冷云的好奇心。 其实,不但官员不能随便离开自己的辖区,士绅、百姓更是不能。不同的是官员是因为有职司限制,而士绅、百姓则是没有路引就不能离开。 梧州与吉远府相邻,朝廷对祝缨也还有些防范之意,谁进山拜年,李彦庆也想看一看。 祝缨对张仙姑道:“娘,今天你先自己瞧着?看中什么记我账上,明天咱们再一道过来。” 张仙姑嗔道:“家里来客了,还逛什么?咱们一同回去呗。铺子在这儿又不会跑,明天咱再来!”她倒不在乎逛街,她要的是“跟女儿一块儿逛街”,没有女儿,还逛什么?回家晒太阳也不错。 一行人于是转回祝府。 一路上,冷云与李彦庆看到沿途的商旅、农夫、学生模样的小孩儿等等,不断地与祝缨母女俩打招呼。张仙姑又不时对祝缨说:“这是住西坊的老章,跟我不是一个姓的,是立早章。”“她男人也姓祝,跟着你的姓儿,大前年搬来的,原来是艺甘家跑过来的。” 祝缨也都含笑点头,遇到小孩儿摸块糖给人家,遇到大人重复一遍人家名字打量一下。 一路走得并不快,冷云有点心急,这些人说的话他都听不懂,于是故意打断张仙姑,问道:“老夫人,你这说的也不像是方言,学的獠人的话?” 张仙姑道:“我也只会一点儿,咱们平日都说官话哩。您瞧那边儿,路口那儿,识字碑,都照那个学。” 冷云心说,你们说的哪是官话呀?你都快要被带跑音了。 李彦庆早看到识字碑了,又看祝缨母女与百姓一片和乐,心道:天下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这样,怪不得她离开吉远府这许多年,仍然有人要奔来拜年。 一行人回到祝府,冷云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多人?” 张仙姑倒是习以为常了,解释道:“他们过年都会来,咱们这儿过年开大集市,山外也有人来卖货。一起上路有照应,可不就有许多人。” 许多年过去了,山里山外的习惯也变了一些,以往祝缨在的时候,她会安排商队。商队进山收购山货、贩入山外质优价廉的货品,这项交易每月一次,但是年前这一个月结束得很早。 后来祝缨离开、索宁家伏诛,路上太平了,这样一月一次的交易也就改变了。 别业集市还是最大的集散之所,各县也有了些小集市,规模、物品、具体时间都渐渐走样。山里山外在十余年间逐渐形成了另一种习惯,他们排着歌诀,按着干支望朔记日,有一张交易的日程表。 但无论怎么变,都是别业大集在一年里的一头一尾。 吉远府士绅,尤其是福禄县的士绅们感念祝缨,每逢节日都要推举个代表进山来看望祝缨父母。临近新年的时候更是要集结一下,初一当天来不了,年前却是要来拜见的。 这样的“拜早年”与交易结合下来,腊月交易的时间就往后挪,时日久了,大家也就都习惯了。张仙姑也就记成了“腊月里他们来交易顺便拜年”。 “哦哦,是这样。”冷云说。 他们一进府,马上被人认出,一声传一传,传到堂上:“大人回来了!” 一群人一呼拉地跑到了院子里,七嘴八舌“大人”之声此起彼伏。其中还夹杂了一个叫“阿弟”的女声。 赵苏对母亲道:“阿妈,姥是女人,叫阿弟不合适。” 赵娘子不假思索地改了口:“阿妹!” 依旧那么的惹人注目。 李彦庆看着院子里的人,他们站得乱七八糟却都穿得很正式,一多半穿着官服,青青绿绿的,在冬天里显得好不生机勃勃。其中也杂着一点红衣,比如眼前这个冲上来叫“阿妹”的就被一个红衣男人拉着,好叫她别冲得太猛。 赵娘子的哥哥是正经八百跟祝缨结为兄“弟”的,如今“弟”变成了“娣”,账还是那个账。祝缨笑道:“我回来就遇着事儿,又不能离开梧州,不然该我先去看阿姐的。” 赵娘子细细再打量祝缨,终于从母女俩牵着的手上看出来一点“女儿”的影子。她倒爽快,笑道:“见着就成了,谁看谁还不一样?” 祝缨这才抽出手来,对着众乡绅团团一抱拳道:“有劳诸位父老来看我。” 士绅们一阵嘈杂:“应该的。” 赵苏上前道:“大人,父老们听闻天使在此,久不回还,要在梧州过年,特地来拜年。” 顾翁——如今被称为顾翁的是顾同的父亲了——上前道:“安抚使早年曾到咱们福禄县,大人或许忘了,咱们却是不能忘记的。” 冷云心头一暖,有些感动:“你们还记得吗?哎哟!我确实曾做过刺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彦庆当然知道他当过刺史,不然也不会派他过来了,但是李彦庆有一种疑惑:刚才也看到祝缨怎么待治下百姓了,冷云是万万不可能这么做的。两相对比,说本地士绅是为了给冷云拜年而不是冲祝缨来的,狗都不信! 冷云信了。 他很高兴,不幸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记得了,又询问其他士绅的名字,与他们聊天。福禄县的士绅官话好一些,冷云终于找着能说话的人了! 祝缨道:“进去聊吧。” 到了堂上,满屋的嘈杂寒暄。 冷云不记得当年的小乡绅,却知道:“哦!你是顾同的父亲?”“噢?赵振的父亲?”然后又认识了许多其他人的父亲,听他们说着他们的儿子。很快,他就记不住这许多人名了。 张仙姑听赵娘子说祁娘子也带着孩子过来了,高兴地说:“那咱们看看她们娘儿几个去。”赵娘子又说:“正商议着,我们老的在老家,给她们送到山里来,夫妻分开不好……” 叽叽喳喳地走了。 士绅们也换了一轮,譬如顾翁。祝缨问顾翁:“令尊可好?”顾翁道:“在家静养,也想上山拜望大人,可惜不能成行,在家里懊悔得很。” “人好,比什么都好。” 顾翁又说顾同:“小兔崽子,这些年也没回来两次,曾又自己留在京城,不得回来!” 祝缨道:“他是朝廷命官,怎么能够擅离职守?” 顾翁摇头道:“读书读傻了。” 说话的时候,眼睛却看向了赵苏。然后低声解释,顾同派人从京城送来了年礼,不但有给家里的,另封了一份给祝缨这个老师的。让家里给带到山里。 顾翁收到儿子的家书,顾同内心十分煎熬,话也写得颠三倒四,上一句写祝缨是女子,三十年仕宦经营、无数人利益纠葛毁于一旦,下一句又转回来写“没有她,我等也没有登天之阶,于我等实是有恩”。这些,顾翁就不对祝缨讲了。 前面聊着,赵娘子与张仙姑的嘴也没闲着。 赵娘子道:“可别当他们待阿妹全都是好心!这几个月,他们又慌又忙呢!” 张仙姑忙问:“怎么个意思?” 赵娘子道:“要说,阿妹才出事的时候,是真的都着急,知道阿妹回来,也是真的盼着。感激也是真感激。一个一个,热乎乎的心把阿妹迎回来、送进山,还要怕知府会害阿妹。 等阿妹进了山,一个一个,又开始琢磨他们自家啦!说的都是,要怎么样对待阿妹、对待山里。京城的人来一次,他们就惊一次。” 张仙姑吃了一惊,道:“我们怎么了?我家孩子可从来没对不起过他们,回来以后也没害过他们。” 赵娘子嘲笑道:“可他们家还有孩子在外乡呢!一个一个,蹿来蹿去,都怕自家孩子受阿妹的害。好好的官儿做着,突然不叫做了,再要问罪,怎么办?这官儿是阿妹叫他们做,他们才能做的。做的时候高兴,这时又想起来源头,只想要好、不想要坏?舍不得不做这个官呢!不要脸!诶,对了,他们还提过盐的事儿呢。” 张仙姑心里有点难过,仍然说:“不会都这样的。” 赵娘子道:“嗯,那是,也有说有今天都是靠阿妹的,不能恩将仇报。这不,争一争,又要跟在外做官的儿子问话,又派人去,又有会馆捎信的,就为商议个同进同退。一来一回几个月下去。没等他们明白,阿妹又做回大官了!这下好了,不用商议了,一个一个忘了慌张样子,都说该接着听阿妹的。” 张仙姑叹道:“人心就是这样,谁也不能不顾自己。” 赵娘子撇撇嘴:“要我说,他们山外人就是不痛快,迎回来的时候既然是高兴的,那就继续高兴下去!从来没有让他们吃过亏,为什么不继续相信下去?现在又装好人样!” 张仙姑道:“唉,人心隔肚皮。不说他们啦,你真舍得她们娘儿几个到山上来?多好的大胖孙子啊!” 赵娘子也有些不舍,仍然说:“那也不能离开他阿爸呀。我想他们了,回来看他们就行。” 张仙姑仍然记着山下士绅的事,记着等会儿得提醒女儿。一面应付赵娘子,又招待她们婆媳吃饭。看着赵娘子的孙子,也是满眼慈爱——却不提带这两个孩子去见祝大。 前面,祝缨也设宴款待冷云等人与士绅。 席间说的都是些旧日之事。赵苏提到清风楼,说还是为冷云建的。 冷云来了兴致:“那是二十年前了吧?”又向李彦庆讲了许多他当年的事迹,什么处置黄十二等等。 李彦庆扫了一眼在座其他人的表情,就知道其中另有故事。他想了想祝缨一贯行事与风评,再看冷云,约摸猜到了些真相。 冷云说着说着,一时得意,喝得高了,李彦庆怕他出丑,只得告罪将冷云拖回客馆。 他们一走,原本面红耳赤、衣斜帽歪的人都恢复了正形,正冠的、理扣儿的、紧腰带的……士绅们离席,站在祝缨面前,恭恭敬敬地长揖到地:“拜见大人!” 祝缨道:“诸位不必多礼。请坐。” 士绅们没有坐,公推的顾翁说话:“大人归来,我等不胜欣喜。只恨分隔两地,怕引起猜忌,不便往来。如今终于找到借口,还要谢安抚使大人哩!我等全家受大人大恩,特来请示大人,不知将来我等如何行事?我等儿孙现在外为官,又该如何行事?” 祝缨道:“拿上来吧。” 项渔捧了一个匣子,站到了祝缨下手——他爹也在下面排队站着,他却目不斜视——左手托着匣子,右手打开盖子向众人展示:“大人早有意邀诸位父老一叙,帖子都准备好了,大家纵使不来,大人也有安排的。” 众士绅舒了一口气。 祝缨道:“我知道,大家都受惊了。我一回来就该给大家一个说法,帖子我早就准备好了,可是呢,我刚回来,才向朝廷要了一个县令,你们一来,地方上问起你们,你们也不好应付。护不住人,就不要把人拖下水,索性就先不见了。你们说是不是?” 项大郎哽咽地道:“大人一片慈心!我等感铭五内。” 祝缨道:“你们在外的子孙、生意、会馆,也是这个道理。如今尘埃落定,我坐稳了,大家终于可以像以前一样坐在一起说说话啦。” 士绅们呜呜一片。 祝缨道:“坐呀,且乐着。你们不急着走吧?” 雷保道:“不急不急!” 他也老了,鬓发苍苍,当年挨过祝缨的打也都散入云烟了。 祝缨道:“今天都有酒了,明天醒了酒,咱们再仔细聊聊。你们在外的事,也可对我讲,这个朝廷,我总比你们熟些。” “是!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 第450章 过年 唯马首是瞻? 祝缨并没有轻信,她只是含蓄地微笑着,对众人点头,再次邀请诸人入座:“吃到一半儿站着像什么话?坐。哪怕是在吉远府,也未必有这么全的山货哟。” 众士绅都笑了:“今天可就不客气啦!” 仿佛是久别重逢的亲人,彼此毫无芥蒂似的,他们又聊起了家常。常寡妇的白发也密了许多,仍是管着家,说起福禄县的仓库:“还是您在的您在的时候建的,如今旧的朽坏了几个,新的还没建哩。” 由她开了个头儿,大家都告起了状,什么当年尚培基祸害福禄县啦、什么现在的徐知府什么都不知道干啦……说得热闹极了。祝缨认真听着,不时点点头,诉说的人心理上便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说着说着,就要说到一些家长里短,谁家与谁家结了亲,谁家添丁进口,谁家的老人去世了等等。祝缨偶尔问一两句自己认识的人近况如何,也都得到了回答。 项大郎又提到了吉远府的荆家等:“他们在知府的眼皮子底下,不方便过来,也让给大人带好。” 雷保还是那副脾气,对祝缨他是怕的,对别人可不在乎,他发出嘲弄的声音:“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过是在观望罢了。他家里有大官儿呢!还道自己这根草能稳扎在墙头上哩。” 他儿子雷广也是以前福禄县的县学生,陪着爹一起挨过打,也跟着同学一起被祝缨推出去做了小官,年岁与赵苏相仿,如今是个从六品。 顾翁两耳发烧,镇定地说:“他宗族亲戚一大家子的人,谨慎一些也是应有之义。何况也有亲近大人之意,你又何必代大人赶客?” 雷保“哼”了一声,捏着酒盅与一旁的赵翁碰杯。 祝缨道:“心直口快,在我这儿只管说,但是呢,哪儿说哪儿了,说完了,出了这个门儿,依旧是同乡,人不亲土亲。” 士绅们都附和。 宴席总有个结束的时候,夜深了,花姐道:“山里夜间冷,又有了酒,还是歇息了吧。” 祝缨笑道:“好。” 众乡绅也随即附和,祝缨就让赵苏、项渔等人接待,引到客舍休息。别业的驿馆并不特别的宏大,如今住进了一个冷云、一个李彦庆,他们又带了许多的随从,所剩房间不多。幸运的是,别业发迹是集市贸易,往来商贾极多,因此有许多供客商居住的客房,家具齐全、饮食便利。 士绅们当天就住在那里。 宴散后,祝缨去后面张仙姑和赵娘子,顺便询问祁小娘子如何安置。花姐也带着巫仁跟着一道往后走,巫仁是孤女逃到别业的,祝青君当年又被花姐送到京城去,巫仁也就很自然地填了祝青君当年的位置,在府内陪伴花姐居住至今。 张仙姑面前,赵娘子还没告完状。祝缨与花姐一来,她便说:“阿妹?来!咱们好好说说话。” 又将与张仙姑说的那些从头又数落了一遍,祝缨也都听了。巫仁心中有气,暗道:一个盐场,大人与苏县令花了多少心血?青君还亲自跑了几趟,就为了沿途安全,他们这就想要分一杯羹了?吉远府多少盈利的行当都是大人扶植,如今连盐利也不想放过,真是无耻! 心里骂了无数句脏话。 她气鼓鼓地,偷眼看祝缨,祝缨却是一脸平静,甚至还露出了一点微笑,巫仁只觉得更生气了。 赵娘子却不用像她这样憋闷着,开口就催:“阿妹,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祝缨道:“阿姐,我理会得。” 赵娘子道:“说了也是白说!” 祝缨笑笑:“您就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吃亏了?” 赵娘子听了直摇头:“是没吃亏,就是把便宜也给别人占了。” 张仙姑对赵娘子道:“打小就这个脾气,不然也不能干出这许多事情来,她有数的。” 赵娘子才不说了。她夫妇二人今天住在赵苏家里,赵苏在城里也有一处宅子,不大,两进,是祝缨给的。一家六口加仆人拢共十几口,有些挤也凑合住着了。赵家人也不挑剔,祁小娘子道:“我打十二岁上跟着大人离了京,此后便从没有为住处操过心了。” 赵苏却知道自己的母亲,过惯的“阔绰”日子,先说:“以后会更好的。姥什么时候让大人久居局促之地的?” 赵娘子一想也是,嘀咕一句:“她接下来要干嘛呀?”却又不要求赵苏回答,拖着丈夫回房休息去了。 那一边,张仙姑也问祝缨:“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呀?人呐,不能人鬼不共,也不能把心都扒给了人。” 花姐道:“盐可是个要紧的东西。” 祝缨道:“咱们都是听赵家阿姐说,刚才你也在,可听到他们提了?” 花姐道:“那你也想想万一他们提了,要怎么接。我瞧着,他们兴许有这个心。你呢,唉,多少年前就惦记着梧州盐贵。我不信你忍心叫吉远府的人吃淡。你可想仔细了。我不拦你做好事,做好事时也想想你自己,成不成?” 祝缨摆了摆手:“好。” 巫仁心里着急,见花姐竟不再劝,自己想说话死活张不开嘴,跟着花姐离开张仙姑的屋子,一气跟进了花姐房里。 花姐问道:“怎么?有事?” 巫仁点头,对花姐道:“大娘子,咱们大人不会真的要便宜那些人吧?” “别担心,她有分寸的。” “我可真怕她又胸怀天下了。有公心的人固然令人敬佩,但如果是自己心中亲近之人,却总是恨不得她能够自私一点才好!不能因为人好,就要叫好人吃亏!”巫仁说。 花姐道:“不会的。” 巫仁道:“丞相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想象不到,可我在山下住过,见识过那儿刺史府,在别业里也见识过京城送到府里来的各种精巧珍玩。您比一比,大人在京城过的日子,再看看现在,回来绸衫都没见穿几次。大人又有许多的事要做,还要经营梧州,样样要钱!盐利厚的!他们有了果子、有了甘蔗、有了会馆、有了粮食,养儿子也没有这样的!” 花姐知道巫仁,见生人如畏猛虎,不被逼急了,能不说话就一字不言,见熟人话如泉涌。忙安抚道:“知道知道。她比咱们清楚。”又打趣巫仁,让她做司户是对的:“一个你,一个祝银,可把她的家守得牢牢的。” “当然!”巫仁理直气壮地说。 花姐一乐,道:“她会做什么,我也想不到,不过,她不是个滥好人。你忘了她在山下整肃时的手段了?” 巫仁呆着脸,没想起来,花姐伸出两根手指:“二十。” 巫仁恍然:“对哦!” “这下可以安心睡觉去了吧?” 巫仁脸上一红,提起裙子跑了! ………… 次日,客馆诸人起得都略晚,祝缨不喝酒,照常起来。府中的演武场宽敞、诸般器械俱全,祝缨与胡师姐练了一会儿,杜大姐就来说:“早饭好了。” 祝府有厨娘,确实不是京城的手艺,但是山间风味做得还不错,祝缨一面擦汗一面问:“家里其他人起了吗?” 杜大姐道:“也都起了。” 祝家主人一家四口年龄偏大,都不睡早觉,祝大还是房里吃。祝缨与花姐等人一处吃,席间,花姐说起:“干爹胃口也不好。不让他喝酒,他又闹脾气。到了这个年纪,要少饮。” 祝缨道:“想喝就给他吧。也到了恣意的年纪了。你管着他,于他是受难。我知道你是为了他延寿,可他未必这么想。” 花姐道:“也罢。” 吃完了早饭,士绅们又来到了祝府,祝缨对江舟道:“你与项渔两个去客馆,冷、李二位昨天没逛痛快,带他们逛街去,记得让他买东西付钱。” “是。” 祝缨对士绅们说:“好啦,知道你们还要回去过年,咱们就不讲虚的了。我在的时候,你们还是梧州人,我如今看大家,还是与当年一般,总不觉得大家变成邻居了。” 顾翁忙说:“我们心里也当大人是自家人。吉远府要是能并入梧州就好啦!” 祝缨道:“不忙,那须得是朝廷点头才好。咱们如今只好就势把日子过下去——会馆还好么?各地商路还通么?有人刁难吗?” 项大郎忙说:“也是有一些的,自您回来,有得到消息的地方,也试探……” 以往,大家都知道这些人有祝缨庇护,等闲也不找麻烦。祝缨南逃,各地会馆、商铺就是肥羊了。 “亏得消息传得慢、大人处置快,咱们平日也用心经营,堪堪稳住了。” 祝缨道:“哪里有人为难会馆了,来告诉我,我看看都是谁无事生非。” 众人大喜:“多谢大人!”也在猜测,祝缨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毕竟,梧州刺史不比丞相,管不着别的地方。 祝缨却又什么都不说。他们又提及交易,祝缨笑道:“你们进山的时候,看到路了吧?” “是。” “只有更方便安全的。” 她绝口不提盐场的事,士绅们试探地问道:“那山货?往年大人说过,山中物产交易时卖不上价,贩到远处中人赚了大半利润。如今是大人在山里,长此以往,不是咱们占大人的便宜了么?大人,有什么别的货可抵么?” 祝缨笑道:“有我在,这个你们就放心吧,不会欠你们的账的。”她虽然在笑,拒绝的意思却十分的明显。 士绅们不敢与她对视,齐齐低头,不再提那些小算盘了。 他们还需要下山过年,住不两天便告辞下山。冷云、李彦庆倒趁此机会把这座小山城逛了个遍,冷云逛了几天只看出个新鲜,李彦庆倒是看出了更多的门道——此处安居乐业,人心很齐。细问之下才得知,这里的居民倒有一多半是各路奴隶,只有在此才能得到一个正常的身份、一份小小的家资。 李彦庆看着冷云正拿着一柄新买的竹笛吹破音,忙给他打断了:“大人,您……” 冷云道:“难得山居,避开纷纷扰扰,你怎么愁苦着一张脸?我都没说想京城的热闹了,你这又是操的什么心?” 李彦庆道:“您没看出来这儿有些不对么?” “有什么不对?哦,不说人话,除了这条,也没什么不好,米糕好吃可惜捎不到京城。” 李彦庆道:“这里,一旦有人进犯,这就是一城的死士啊!” “呃?为什么要进犯?” 李彦庆张了张口,道:“哦,不是听说什么甘县獠……” “那不是已经枭首了吗?” 李彦庆扯出个标准的笑容来:“您说的是。”他是来刺探的,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一些“敌意”的评估。现在回去,是需要汇报给政事堂:没事儿别惹,祝缨比纯獠人可怕,给朝廷造成的损失也会更大。 冷云却只想过年了,原本各州不在这个时候过年的,他们更多的是庆丰收,日子比这个早。“祝家庄”的存在,无疑又将两种风俗给融合了。日子与山下相近,活动却还是那些旧日活动。 山里过年热闹,年前年后都不干活了,唱歌、跳舞,也不用送拜帖、写拜帖,就很自在。家家都沿袭“獠俗”,酿酒、蒸米糕米饭、杀猪宰羊待客,一年里数这个时候吃得最好。 祝缨、张仙姑等人在府里前面的庭院里,也摆出流水席,请人吃。她们自己也会随机走到别人家里,吃点热米糕,喝点热米酒。 冷云今天在祝府,明天被赵苏拉去,后天又是项家孝敬……好不快活。 过了初七日,经李彦庆再三提醒,才说:“好吧,咱们也该回去了。哎,拿本黄历来!” 出行要择个吉日,日子选在了正月十六,山上的灯节比山下冷清得多,并不会妨碍他们启程。先派人去祝府通知,自己留在客馆收拾行李。祝府又送出一些土仪。 十四这一天,两人同去祝府,告知就要离开了,询问有无需要汇报京城的事项之类。 二人在县城这些时日,颇有点入乡随俗的意思,没下贴子就步行到了祝府,却发现府中气氛有点怪。祝彪的笑有一点点勉强,冷云道:“你怎么了?大正月挨教训了?” 祝彪道:“大人英明。” “你去通报,见了子璋我为你讨情——你犯了什么事儿?” “失手打坏了一件东西。” “这不是叫碎碎平安么?她要讲究,我赔给她,快去。” “是。” 祝彪慌张地跑到西院,敲了敲正房的门:“大人,老夫人,冷大人、李大人来了。” 蒋寡妇拉开了门,探头往外张望,祝缨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别抻头探脑的,别人一看你就有故事。” 蒋寡妇忙将头缩了回去,祝彪也闪进门,返手将门插上,小心地走到内室门边说:“客馆的二位大人来了,冷大人都看出小人脸上不对。小人说,是因打坏了东西不自在,也不知瞒没瞒过他。” 说着,忍不住往屋里又看了一眼。 祝缨站了起来,对张仙姑道:“先给爹换上衣服,这屋里炭还是依旧送,但不要点,夜里与我同睡。饭还是照三餐送进来……” 张仙姑双眼通红:“老东西,就这么走了。” 祝缨垂下眼睑,轻声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也算喜丧。这两天将冷云、李彦庆他们送走,咱们再操办。” “哎。” “娘就不要再去见他们了,免教他们看出来。冷云还罢了,李彦庆倒有些眼色。羁縻之地,倒不用管丁忧的事儿,白事,还是出了十五再办妥当些。” 张仙姑道:“老东西,没福气!正月就不该办丧事儿。” 祝缨道:“我去应付他们。” 花姐对杜大姐使了个眼色,示意杜大姐陪张仙姑,她自己却跟着祝缨走出房间。祝缨道:“我没事。倒是娘,怕是伤心了。” 花姐担忧地看着她,道:“干爹那些话,你……他是人老了……你……” 祝缨道:“我知道。” “你……哭出来吧。” 祝缨摇了摇头。 祝大的身体这几年都不太好,幸而有个花姐照顾。昨夜,他又显出不对来,这一次花姐也没能救回他。张仙姑正庆幸祝缨能见着他最后一面,祝大临终前却死死攥着祝缨的手:“我祝家可不能绝后啊!你没个后,家业给谁?老了没人养,死后没人埋啊!你不答应我,我死不瞑目!你发誓……” 祝缨知道他要什么,可这事儿,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她说:“会有人姓祝的。” 祝大头一歪,终没能听到想要的答案。 花姐担心祝缨难过。 祝缨却是抽回了手,去与冷、李二人说话,亲自将二人送出山城。接下来的路由项渔负责,他正好借此机会回家探望父母。 …… 湿冷的天,冷云打了个喷嚏,嘟嘟囔囔地:“什么鬼天气,怪道烟瘴之地……我的娘啊!” 他抬手指着远处,薄薄的雾霭之中显出一队人来,荒山野岭,怪吓人的。 项渔等人马上警惕,护卫们大喝:“谁?” 来人答道:“我!” 项渔气道:“你是谁啊?” 来人也很生气:“项大,我你都听不出来了吗?!” “舅舅舅舅……”项渔说。 来人是项渔的舅舅,项渔上前交涉:“您怎么这个时候进山?哎?这是?” 舅舅身后又闪出几个人来,竟是几个士绅!项渔小心地问:“您几位这是?” 他舅说:“过了灯节,学校都要上学了,我们一合计,山下别的还能应付,唯有这学校里的医学不大好,论医术,还得是朱大娘子。这不,这几个毛丫头又闹着要学,就给送来了。哎,四娘来。” 四娘是项渔的表妹,今年已经十五了,算是大人了,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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