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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无留恋,因而没有挣扎。谁知,我又活过来了,只是不再是人了。第一次有人在山顶碰见我时,已是深夜,他将我误认作寻命的恶鬼,拿起手里的斧子便将我砍死了。但他不知道我会再活过来,于是死而复生后,我将那屠户的命夺了去,不让他告诉别人。再一次活过来后,我第一个遇上的人是那梧枝袍的公子,他笑着看我,却不动手,单往我身上贴了几个符,我第一次感受到术法灼肤之痛,我没死,却不敢再说话,将自己藏得好好的。” “几月前,恩人来了,他救我,给了我一块兵符,那许是你们找的墨家兵符罢?没有那兵符我或许早该在这世间烟消云散的。我并不愿将兵符给你们,但我其实不怕死,只是,我突然想起心中还留有遗憾,便只好守在这猎滕山,也不得不杀了每一个碰见我的人。” “为何对这猎滕山有执念!?” “我生在这猎滕山,亦死在这猎滕山。生前阿姊伴我,从来不离不弃,但自我生病起,阿姊便离我愈来愈远……几月几年的苦等没等来熟悉的乡音,阿姊已死的消息却长了腿似的入了我的耳。” 平静的语声陡然掀起波澜,三人似是听到了他的哽咽与呜咽。 不过片刻间,团团黑气又聚作人形,费澄川苍白的面上带着无力的笑,他抱歉地理了理发皱的长袍,哑着声道:“我带你们去看吧?” 第80章 澄川 可惜,可惜,素舆坐,一生了。…… 纯净少年嗜血刀, 天真无邪杀人剑。 “明月照猎滕,笑语绕槐桑……” 睁眼时,周遭皆浸在一片朦胧中, 迷蒙云烟间似乎掩着枯荣几许,恍惚见得花开花亦败,叶盛叶犹残。 “阿川~”轻轻唤他的阿姊同他一齐倚着猎滕山顶的老桑坐下, 柔软的青草挠得他手心发痒, “待你大些了, 咱们就离开这猎滕山好不好呀?” 费澄川点点头:“阿姊去哪, 我便去哪!” 那桑树边斜斜立着的是俩人的破茅草屋, 他自懂事起便没见过爹娘, 阿姊不提, 他也不问。每年清明时,二人单叩拜那猎滕山神,猎滕山是她们的父母。 猎滕山上,天真烂漫的女子就那样牵着少年的手, 自朝曦走到晚暮,由春风走到冬雪。一年复一年,一岁逢一岁。 直到他十二岁那年,万物风尘改。 无由而来的风寒废了他的腿,至此落下一生的病根。 他过去最爱奔跑山涧, 最贪拂面过的轻风,最喜淌过他双足的细流,他会攀岩摘花,会上树拾果,而后将一切都赠给温柔入骨的阿姊,她是他眼中的神仙, 比佛珍,比鬼奇。 可惜,可惜,素舆坐,一生了。 那素舆是阿姊让人造的,他却不知阿姊如何有钱去造车。他细细去想,这才忆起,十二岁那年,家中来了不少人,他们在屋中和阿姊谈了好久好久。 禮间来的善人们给他药,却不收阿姊的钱。他们甚至送给他个府邸,让俩人从山顶破茅屋搬至半山腰去。只是,自某一日的月圆夜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阿姊了。 猎滕山上有棵桑树,树底埋着一死人,那死人是他,而非他的阿姊。 费澄川本想砍下那棵桑树,为阿姊造一口棺,可他寻不到阿姊的尸身,白白砍下那桑树也太过可惜。于是他将那桑树作了姐姐,跪在那桑树前,也死在那桑树前。 他是自己爬上的猎滕山,用那双再也走不了的腿,在地上匍匐着,攀上山去。 好心的屠户依他所愿,把他埋在了桑树下。 无人为他造长棺,无人为他泣别离。 他本以为姐姐是病逝的,直到恶鬼告诉他,他姐姐被人炼作杀人的怪物,投至西北,成了安晏刀下鬼。 安晏守西北本无罪,护民无难亦不该为人所怨。只是,那些面目狰狞的尸鬼中有他的姐姐。 他的冤魂飞不过云肃山,他也无由报复那些一心守疆的安晏兵。于是他将自己藏入猎滕山,祈祷着,终有一日,他姐姐魂归故土,再唱一句《清沄谣》。 后来他只剩缕魂魄,却仍执拗地停在桑树边,没等来归家的阿姊,反而瞧见那群禮间人又来了。他们将他的肉身从土中挖出,用极利的刀剖开他的脏腑,取出里边未能同寻常死人一般干涸的血液。 他似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流入谢地的溪流,流至禮间,流至西北。 他大梦中醒,这才明白一切皆是人祸,他从十二岁起便不再属于自己。整整十年,他都不过炼药的容器。 仇家作恩人,当真荒唐。 ------------------------------------- 三人一眨眼,竟都在一清雅的屋落了座。那是处临溪的宅院,他们坐在窗前,恰可以瞧见清沄河,曦光撒在河面上,映得融雪灿灿。 费澄川手中端着一茶盏,眼神却锁在溪边野花上,他自顾自地开口,语声依旧清润:“那花名为浔壹花,过去我常赠给阿姊,因为太漂亮了。” “为何要告诉我们那些前尘往事?”顾於眠瞧了花一眼便收回目光,那花太素,并不好看。 费澄川没回答,只自顾自说道:“禮间人口味较我们要甜些,我喜清淡,并不附和。每当他们至府邸,阿姊便要忙活一上午准备吃食,用那些素的不能再素的菜翻出新花样。” 谢尘吾显然有些不耐烦,他蹙起眉问:“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每回来人都不一样,只有一少年郎年年至此,十年来未有缺漏。那少年郎生得好看,总着一身梧枝绿长袍,每回瞧见,他都是如此。他抚在我身上,像是在赏玩玉石。” “可是断袖之癖?”顾於眠愕然,“这般僭越,你为何不反抗?” 费澄川摇了摇头:“他并非为了我,不过是透过我瞧身中血罢了。他会术法,每每抚至我身,我都能感受到胸膛血液沸腾于心怀之感,太疼了。” 顾於眠闻言皱了皱眉:“禮间四族无有着绿调服饰的,十五族中也单那陌成柳家穿的绿袍子。” “那人多大年纪?” “当初未及冠罢。” 费澄川轻轻咳了几声,仰头时见月已当空,俯首便见清水游鱼。 “几位公子你们瞧,这猎滕山下便是清沄河,猎滕清沄两相和,刚柔交杂,我很是喜欢。” 费澄川瞧着三人狐疑模样,笑着耸了耸肩:“我知你们不解,虽说无礼,但我还是想劳烦几位公子帮我个忙。” 谢尘吾冷笑一声:“你把廖钲整成那副鬼样子,还想让我们帮你?!” “你们帮我,我便放你们出去,我会永远离开这猎滕山,绝不会再糟蹋这净土生灵。” “怎么个离开法?” “我会将兵符碎片给你们,为了这桩生意,我已恭候多时。” 三人登时哑然无声,那费澄川本就是靠墨家兵符续魂,他若真将兵符给了他们,他便只有魂飞魄散一条路可走。 “帮什么?” “帮我杀了他们……” “什么!?”顾於眠猛然起身,“我们根本不知那群人是谁!” “你们可以去找。”费澄川面色平静,他似乎早就别无所求,也并不愿让步,“三位公子别无选择了。” “你要如何保证我们会真的照你说的去做?”顾於眠咬牙。 “严公子和谢公子应该明白的吧?百权的贵人们有个规矩,凡大事必立血誓为证。” 三人听后皆默默无言,半晌严卿序才问:“用我们的命来赌是么?” “我要谢公子和顾公子来立誓。不要严公子您,您已背血债,再添一个,您受不得。” “我来。”费澄川一语罢,顾於眠和谢尘吾几乎是同时喊出声。 “你梦魇都那般重了,还想逞什么英雄?”谢尘吾蹙起眉,一把将顾於眠拦在身后,背过严卿序同顾於眠小声道,“你每夜都在屋中胡乱游走,口中还咿呀不清,神志迷糊,真当无人察觉了?” 顾於眠攥紧拳,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回了话:“尘吾,未央灯灭了,就点不回来了,我不能让你再冒这险。” “什么?你如何知道!?” “顾谢二族之事,需得问自家。” 顾於眠将谢尘吾摁下,朗声道,“我来。” 费澄川颔首,在顾於眠眉心轻轻一点:“顾公子放心,我这血誓不要你痛不欲生,只以十五年为期,替我报仇雪恨。你不会如他人一般遭血誓之痛,只是起初会有些不适,顾公子暂且忍忍吧。我也不过个自私自利的已死之人,如若不借你们之力,我绝不可能消解心头之恨,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暗箭伤人,公子们多加小心罢……” 不过眨眼间,一块玄铁兵符“砰铛”一声落了地,素舆碎成粉末,散入了风雪间。 ------------------------------------- 三人再睁眼时又回到了那破败的府邸,只是皆仰躺在满地尘灰上,手脚疲软无力。顾於眠强撑起身子,却是一阵眩晕,在剧烈摇晃后,终于倒入了严卿序的怀中。 谢尘吾没有心思去考虑自个的腿脚是否灵便,手一撑地,站起身便疯了一般冲到门口,见那大门依旧微微敞开,只是没了那守门的廖钲的身影。 谢尘吾的手抑制不住地发颤,他一拳砸在旁侧石墙上,指骨间倏地渗出血来,一拳接一拳,像是同自个有仇般。 “喂!!!你干嘛呢!?”只听得一人叫唤,跑动的身影随焦急的声音而来。 谢尘吾惊抬头,来人竟是廖钲!廖钲瞧见谢尘吾那副面色惨白的模样,更是吓得舌桥不下。 “你干嘛呢!?” “你……竟还活着?” “呸呸呸!我自然活着!不带这般咒人的哈……” “你……方才去哪里了?我不是让你守着门吗?” “我……我瞧这天亮了,就出去洗个手……” “你洗手做什么?” “呃……昨夜……我听见些奇怪的声响,一激灵给摔地上了,摔得满身雪和泥……我这不是怕你们嫌我胆子小么……” “可……” 可是那费澄川为何要说诳? 为何……为何? 他琢磨了许久,却仍旧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许多年后同顾於眠再谈起这桩陈旧往事,顾於眠才叹着气悠悠道,许是费澄川想看看他们的良心如何,想再瞧瞧有人在意怜惜的感觉又是如何的吧。 他缺爱,却不癫狂。 他渴望爱,却理智异常。 澄川,澄川,淌回故里。 ------------------------------------- 又是月圆夜,清冷的月光映照千山。透明的魂魄立在猎滕山顶的桑树边,他再一次跪在雪地,垂首叩拜桑槐。 隐约间,他似乎瞧见了披着雪的阿姊。 “阿川。” 费澄川在那温柔语声的呼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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