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正中摆的果真是泥塑的六合星君像,那星君慈眉善目,笑意温和,都道是虔诚叩拜星君,能求来天赐的姻缘。可惜俗尘乱事搅了这一方清净,生死尚且难料,又何来闲心顾此红尘事? 因而,自木梁顶垂落的蛛网牵在了星君的额间,俗灵僭越神佛,香火断绝,供台上的小炉里堆叠着经年的香灰。 三人怔愣半晌,领头的顾於眠正欲跨入庙中,仔细查看,却听得佛像后突然传来一人的惊呼——“什么人?” 本凝于墙面的影子晃了晃,旋即钻出个着素白长衫的男子,长衫泛灰,那男子亦面色苍白,瞧来约莫而立之年。他病恹恹似的抬眼瞅来客,皮肉贴骨,形容枯槁,整个人虚弱得仿若将熄的烛。 “啊……您是这儿的守庙人么?我方才叩门怎么没听见您回答?”顾於眠见他不似带发修行的僧人,于是问。 那人迟疑着点了点头,旋即放下手中提的装满水的木桶:“我耳朵坏了一只,不是很好使了,方才并未听见什么叫唤声。” 说着那人侧了侧脸,露出自己那只坏死的耳朵:“还望施主体谅……” 顾於眠摆了摆手:“无妨,是我们深夜来访,扰了您的清净。” 他言罢莞尔一笑,一双眼借着闲谈的间隙瞥看那桶清水,见其间明澈,无有泥沙,又道,“早有耳闻这里是块宝地,受六合星君赐福保佑,我们几人便是慕名而来求永结良缘的。” “几位施主来得迟了。”那人边说边往外轻吐出一声喟叹,他蜷着背,瞧上去尤为落寞,“近来这庙已经断了香火了……”。 “你们在门边磨磨蹭蹭做什么?”谢尘吾近前时恰同那人打了个照面,有刺骨寒意从他眉目间倾泻,戾气逼人。 那人见谢尘吾神色不善,却也并不惊怪,他扶着墙从嘴角挤出个苦笑:“几位施主瞧着皆是一表人才,还不知如何称呼?既来此求姻缘怎不带上心上人呐?” 他顺手拾起挂在桶沿的一块破布擦了擦手,言罢顿了顿,旋即仰首,又问:“啊……是我糊涂……四位是什么关系?” “自然是眷侣。你就唤我‘余公子’便成。”顾於眠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将手探至身后,随意扯过一人,面上从容,心底却不住默念着——只要不是谢尘吾便好。 待那人被拉到了身侧,顾於眠才笑盈盈地偏头看他——原来是严卿序。 顾於眠之举来的突然,严卿序怔愣片刻,所幸反应及时,这才遏制住心头不合时宜的悸动,笑道:“我姓‘秦’。偶闻这庙中星君灵验,此番前来便是为求星君赐福,愿得白头偕老、比翼双飞。” 那人闻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我们这村不兴男风,鲜能碰上这情况呢……但只观二位公子面相便知皆是人中龙凤,真真是面如冠玉呐!还祝两位公子感情和睦,地久天长!” “那……这两位公子?也是一对么?” 江念与一怔,正欲矢口否认,谁知却被谢尘吾猛然拉住手臂扯了过去,只听他淡淡答:“是。专程来此寻星君恩赐。” “啊呀,那祝福你们!愿两位公子情比金坚、百年好合!我方才瞧两位公子面上都携着些淡漠疏离之感,还以为只是同行,并不熟识,没曾想是我弄错了!”那人讪讪一笑,瘦如柴的手搔了搔脖颈,“两位公子皆有脱俗之姿,相貌堂堂,很是般配呢!” 眼见谢尘吾和江念与两人脸色都不好看,顾於眠忙挡至俩人身前,笑得灿烂:“还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我乃俗人一个,名唤‘齐时负’,施主随心叫便是了。只是这会庙中香火已断,既缺红烛,又少贡果,今日恐怕祭拜不得,明日我再到村中置备,委屈四位施主等候一夜了。” 那人虽这般说着,面上却是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口中絮絮叨叨:“真好呀,真好呀——” 那三人本都还有些戒备,谁知顾於眠却几步上前拉起了齐时负的手,眉目弯弯,送去的笑尤其无邪。 “齐兄,说来惭愧,我们此番前来舟车劳顿,万不知这榕村竟有闹鬼之说……夜半来此实为寻不到住处的无可奈何之举。可否容我们借住此庙几夜,我们四人皆是正人君子,绝不干偷鸡摸狗之事……遑论此处有神灵守护,您尽管放心便是!” 此地四欢喜四离恨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但凡能离开的,都早早收拾家当离开了这晦气地。被迫留下来的,夜里皆禁闭门窗,不敢外出。顾於眠不曾想过他能轻易松口,但他们现下无处可去,哪怕是要叫他死皮赖脸地求,他也不会犹豫。 谁知齐时负听完那话却尤其爽快地点了头:“自然可以,我从小在此长大,无人相伴的日子寂寞的很。只要四位公子不嫌弃这小庙破败,自然是愿意留下便留下。我就住庙后的小屋里,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同我说便成。” 四人皆愕然,却又都慌慌忙忙依顾於眠的模样推手作揖,谢过齐时负。 ------------------------------------- 那庙中空阔,孤卧墙角的烂稻草上已停了好些飞虫。严卿序拿来扫帚仔细清理了西南角的尘土与飞灰,又整齐铺上齐时负给的几张干草席,这才唤三人入庙休息。 已是月上柳梢,谢尘吾仍旧犟着不肯落地,连墙都不倚,只一人抱着双臂立于佛像后的窗口处盯着齐时负那间窄屋,眼底像是要生出寒风来。 顾於眠将一盏方点亮的火烛端至面前,压低声对严卿序和江念与道:“我方才借握他手的契机探了他的经脉,确同常人无异。只是这村中人都怕得夜里闭门不出,他却没半分惧意,虽说约莫是个信神不信鬼的纯良人,却也无从下定论。” “世上塑肉身之法千奇百怪,如今的尸鬼亡魂是如何模样,恐不能妄下定论。他是人是鬼,尚且难说。”严卿序见顾於眠凑得太近,不觉转了转眸子,微微侧过头去。 “倒也是。这世道,是人是鬼尚且分辨不得,遑论善恶……”顾於眠无奈一哂,“安全起见,咱们今晚俩人一组轮流守夜,子时开始,寅时一到便换另一组。只是……依尘吾的性子,怕是这几日都不能睡了。” 江念与闻言瞥了眼侧立窗边的谢尘吾,那人察觉目光,也困惑地回头瞧他。四目相对时,二人都不自禁蹙起眉,像是瞧见了什么晦气东西似的收回了目光。 为了守住“神仙眷侣”之名,严顾被捆作一组,江谢也自然而然成了一条绳上的蚱蜢,哪怕相看相厌,也无人能说一句不。 眼见顾於眠已往草席上躺下了,尚无倦意的江念与只得去唤谢尘吾一齐至附近林中寻找阵法的影子,谢尘吾瞧上去满身怨气,却还是跟了过去。 尚未有什么发现,已至子时,二人只得急急赶回庙中。 月黑风高,山林间鬼哭之声如野猿悲啼,齐时负那间破木屋同主儿一样在萧瑟晚风中发着颤。屋中了无火光,总错让人觉得像口窄窄的破木棺材,一片死寂。 庙的西边立着一块断了半截的石碑,碑上刻字已在风中磨碎了,难辨字形,同那小庙一起被淹没于深山林海之中。 严卿序躺在顾於眠身边,同“床”而不共枕,可那君子仍旧心跳如擂鼓。 顾於眠背对着他,他微微侧目便能窥见顾於眠披散于肩的柔软长发与平直的肩膀。但那君子的目光仅仅停在肩头,没再往下。 心上人终于近在咫尺,可严卿序只能将手默默攥成拳,压在自个腹上,而后深吸一口气,静下心去。 不可想,所谓欲念。 不可贪,所谓友人。 在并不清醒的夜里,有浅淡药草味随风散至他身,将他笼浸于一片苦香中。 ------------------------------------- 寅时已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江念与才揉揉站得发酸的腿,入庙去唤顾於眠。 “阿眠,该……” 江念与低声唤顾於眠,不曾想话还没说完,便被顾於眠抓住了手。 只见他利落起身,呵呵笑道:“这不醒了嘛,两个时辰还挺长……” 江念与闻言皱起眉:“你又……” 顾於眠用左手轻轻挡在他唇边,笑着摇了摇头:“念与,快躺下吧,一夜未眠,累坏了吧?” 一旁的谢尘吾用他那把“罹难剑”撑在地上,微俯下身,对着严卿序便喊——“卿序,严卿序!赶紧起来,我们一起守夜去。” 罹难尚未自剑鞘中脱出,谢尘吾高束起的长发沿着他的动作垂在鞘边,寒面冷剑两相衬托。 这剑是把难得的好剑,却无人知当年仅有十二的谢尘吾为何给剑取了这般不祥的凶名。奈何他冷若冰霜的性子不容任何人去猜他的心思,他心底好似什么都没有,又好似深不见底,满满当当都是心事。 严卿序握住他的手起身时,眼中还有些朦胧:“夜里可有异常?” 谢尘吾摇摇头道:“齐时负没出门,附近林中也没法阵的痕迹。只是满山阴气压得人都快喘不过气了,却如何寻都不见其源,那东西行事滴水不漏,想真正查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抵还要费些功夫。” 这会已是立夏了,寅时过半,许是因为山中夜长,苍穹并无半点破晓的迹象。 顾於眠自顾自坐在庙门口处研究起那块残缺的石碑,本就寥寥的字还被风沙磨花了,即便他欲深究,也根本无从下手。 他转了转眸子,尝试着施法召亡灵,怎知静候良久,却仍未等来回应。 他蹙起眉,又以掌心贴地,迅速拂过六尺之地。倏忽之间,荧荧蓝光如焰火炸开,惊得屋内谢尘吾和严卿序都探出身来。 只见顾於眠抚地之掌遽然一颤,那蓝光霎时熄了个干净。 “如何?” 顾於眠轻轻摇了摇头:“这碑下有棺,用问魂之法却寻不到墓主。只是还不清楚是因为这墓主有名门法器陪葬还是那棺里压根没有尸骨……此外,这碑估摸已有上百年了,我还是想不明白……” “庙旁之碑,是为借庙中六合星君的福光吧?也不似有阴气的样子,为何对这残碑耿耿于怀?” “卿序有所不知,这碑与庙虽不带什么阴气,但周围林中阴气过重。那庙中香火已断了几月,根本护不了这块地。这石碑能立于此百年不倒,绝不是借了六合星君的光,怕是这碑护着这庙呐。” “既有法器亦或魂灵护着此地,亡魂作乱又是怎么回事?我见山下榕村地势开阔面山傍水,当如传闻所言是福地才对,并不似易招引阴魂之处。” “宝地倒是宝地,只是卿序你瞧,越过这座名为裕山的小山,到的可是若地同许地相接处了。” 严卿序循着顾於眠的手望去,果然看见了密密枝桠遮蔽之处露出了平原一角,万里长风拂动青草而过,萋萋悲意却将那盎然生机遮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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