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妇人道: “田婶,你把大家伙都叫来,咱们一块儿吃饭,正好我有事儿要说。” …… 晏三合是福贡县的神婆。 神婆的话,从来都是管用的。 不过短短时间,天井里就聚满了人。 把几张桌子一拼,拼出一条很长的长桌来,各家各户的菜就摆在桌上。 大家伙也不坐,就捧着饭碗走来走去的吃。 “这叫吃百家饭。” 晏三合低声对韩煦道:“我小时候,几乎天天吃这样的饭,是我们这儿的风俗。” “奶,我也要天天吃这样的饭。” 小娃娃耳朵贼尖,拖着两汪鼻涕,扯扯老妇人的衣角,老妇人一指头戳过去。 “想得美,晏老爷又不在了。” 晏三合拿筷子的手一停,忽然问道:“肖奶奶,难不成这百家饭,还和我祖父有什么关系?” 肖老太婆手指往嘴里抠了抠,抠出一根塞牙缝的韭菜,往地上一弹。 “还不是为着你,你小时候身子弱,刚来我们这儿时,小脸白的跟什么似的。” 田婶接话道:“吃百家饭,蹭百家福,后来你身子不就好了吗?” 晏三合不动声色地问道:“田婶,我刚来的时候啥样?” “还能啥样啊,木愣愣的,跟个傻子似的。” 田婶想到晏三合小时候,就想笑:“整天拽着晏老爷的衣角,他去哪里,你就跟到哪里,一步都不肯离开。” 晏三合:“田婶,你骗我,我怎么会傻呢?” “你来福贡县的半路上惊了魂。” 老武叔喝了一口酒,“啧”了下嘴,“还是我替你叫的魂呢。” 晏三合:“老武叔,你一叫,我就有魂了?” “可不就有魂了。” 老武叔叹了口气,“也记得自己姓晏了,也知道自己几岁了,从哪里来。” 晏三合:“我从哪里来?” “嘿,你这孩子。” 老武叔气笑:“你亲口对我说的,从桃花潭来,还说你们那儿三四月到处都是桃花,小小年纪,记性还没有我的好。” 晏三合:“……” “三合啊!” 肖奶奶眼眶不知怎么的,就红了:“你这趟突然回来,是不是要把晏老爷的坟,迁到桃花潭去?” 肖奶奶是个老寡妇,二十二岁时死了男人,从此就没再嫁,一门心思把儿子带大。 后来来了个晏行。 晏行浑身的气派都和别人不一样,用肖奶奶的话说,就是拉出来的屎都是香的。 她眼馋了好多年。 晏三合放下碗筷,“哪儿都不去,就葬在这儿。” “那你这一趟回来……” 肖奶奶指了指韩煦:“是带他回来认认晏老爷吗?” 第四百六十九章替身 肖奶奶对韩煦的印象不错。 小伙子虽然模样一般,但气度出众,吃饭的样子斯斯文文,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水米能养出来的。 关键这人还沉稳,跟在三合的身后,半句话都不多说。 三合跟了这样的人,后半辈子有指望,晏老爷也能真正闭眼了。 晏三合再聪明,到底是个大姑娘,她哪里知道肖老太婆嘴里的“认认人”,是带女婿上门的意思。 她点头道:“一来认认人;二来是想听你们说说祖父从前的事。” 肖老太婆活一把年纪,都把自个活成个千年老妖精了。 “你干嘛打听他从前的事?” “韩家大门大户,我怕她进了门受欺负,就打算搬出晏祖父从前的事情,给她撑撑门面,我知道晏祖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啥? 进门? 晏三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韩煦。 韩煦丢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朝所有人抱了抱拳。 “最好还要说一些三合小时候的事情,我问她,她总不肯说,可我知道小时候她过得不容易。” 瞧瞧我老太婆的眼神,多灵光啊,果然是要做成两口子。 肖老太婆生怕被别人抢先,把小孙子往边上一推,“我来说,我来说……” “你个死老太婆懂什么。” 老武叔咳嗽一声,“晏老爷和我称兄道弟,他有什么事情,我最清楚,我来说。” “我呸!” 肖老太婆一口唾沫喷出去:“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你……” “都别吵,一个个来。” 韩煦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走过去递到石婶手上。 “婶子帮忙去烧些热水,买些好的茶叶、瓜果来,多余的银子我请大家伙晚上吃饭,喝酒。” 十两? 石婶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看样子还真是大户人家,“你们先说着,我这就去准备。” 肖老太婆:“多买点肉,我要吃肉。” 老武叔:“酒要烈的,越烈越好。” 小孙子:“我要吃糖……” 到这里,晏三合才明白过来韩煦这一招,妙在什么地方。 晏行一走,就剩下她孤零零一个。 一个女子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依靠,有什么样的好人家会要她? 现在好人家出现了,还是个挺有实力的人家,石婶他们为着她将来能在夫家立住脚,一定不会遮着掩着。 晏三合感激地看了韩煦一眼,凝神去听肖奶奶说话。 …… 月上树梢的时候,肖奶奶背着睡着的小孙子走了。 小孙子吃多了糖,嘴里一股甜味,梦里都在砸吧嘴; 老武叔喝高了,架着小儿子的肩,冲着满天的星辰,喊了几声山歌; 石婶往灶堂里添了一把柴火,在石叔的催促声中离开宅子。 她一边走,一边叮嘱男人,明早儿去山上打几只野兔子回来,给三合炖兔肉吃。 晏三合站在窗前,脑子里想着每个人说的话,然后把这些话拼接起来,拼成一个她刚来到这里的情况。 郑家的血案是七月十五发生的; 她来村庄上的时间,是八月底。 一个半月的时间,换句话说,那人救下她以后,马不停蹄地把她送来这里。 送来的那天是晚上,老武叔说他半夜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第二天晏老爷家里就多了一个安徽府来的小孙女。 其二。 她最开始来到村里的时候,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都不知道,后面的一切,是晏行一点一滴灌输给她的。 老武叔说她半路受了惊吓,失了魂。 其实并不是,她只是没有了记忆。 为什么会没有? 这是个谜! 其三。 她刚来村里的头一年,身子很弱,晏行弄了百家宴,并且每天带她去爬山,锻炼身体。 为什么身子很弱? 是在那场杀戮中受到了惊吓,还是原本身子就弱? 这也是个谜! 其四。 祖父活着的那些年,村里没有人陌生人来找他,由此可见那人把她送到这里后,就消失不见了。 这人去了哪里? 现在身在何处? 是死了,还是活着? 这又是一个谜! 以上四点,晏三合推断出结论: 那人和晏行是熟悉的,他知道晏行被贬到了福贡县。 晏行收养自己,要么是那人有恩于他;要么是郑家有恩于他; 晏行在安徽府做官;郑家祖籍扬州,后来举家迁入京城;那人既然能救下她,也应该在京里住着。 他们之间若有联系,必定是靠书信。 那么,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重新再收拾一遍晏行留下来的东西,看看能不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结论过后,有两个晏三合觉得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头一个:为什么是她? 郑家这么多人,那人谁也不救,为什么只单单救了她一个? 海棠院一对双胞胎,她是女儿,哥哥是儿子。 按道理,救下哥哥才更合理? 毕竟儿子才能传宗接代。 第二个: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送到这里? 云南府是边陲之地,也叫不毛之地。 福贡县是边陲之地的边陲之地,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与世隔绝。 郑家一百八十具尸体里,有她的“尸体”,那么也就是说,随便把她扔到哪个犄角旮旯,都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反正见过她的人又不多。 不对! 晏三合神色一变。 她想起来郑家的案卷上,有关仵作验尸的几句话,其中有一句就是关于她“尸体”的描述—— 烧得面目全非,据衣着身形判断,是郑唤堂之女,年仅八岁。 因为那具尸体是女的,所以那人不能救哥哥,怕露馅? 还是…… 晏三合的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那人早就备着和一个她身形相当的替身,好在最危急的时候,把她救出来? 这个假设一出来,她吓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冷汗直往外冒。 不可能,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一个连海棠院都不出去的人,为什么还要备个替身,我在想什么呢? “三合。” “啊?” 晏三合猛的转身,脸上的惊色还没有褪干净。 “怎么脸白成这样?” 韩煦走过去,“出了什么事?” 晏三合不想多说,“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从前的一些事情。” “和自己的身世有关吗?” 晏三诧异地看着他。 第四百七十章书信 “这里的山水,还不足以养出这样一个你来。 韩煦低头看她,眼神清亮。 “我不是聪明的人,但我不傻,更何况安徽府的桃花潭我还去过。” 晏三合一惊:“你……” “你再想想,我们韩家堡还有什么营生?” 韩煦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真当我闲着没事干,千里迢迢跟着你跑这一趟?” 韩家堡还有一个营生是打探消息; 他去过桃花潭,自然就知道晏家没有她这么大的一个小孙女。 “晏三合,你是谁不重要,你是我韩煦的朋友很重要。” 韩煦话说得不紧不慢:“朋友,就是用来真心对待的。” 朋友,就是用来真心对待的。 晏三合在心里重复一遍这个话,良久,妥协般的点点头。 “我的确不是晏行的孙女。” 人和人之间不光有缘分,还有一种无形的气场。 缘分让人相识; 气场能让人相交。 晏三合自打认识韩煦以来,就知道他是个可交心的人,这一路的风雨相伴,更让她肯定了这种想法。 不仅可交心,还可以信任。 “我是一个本不应该活在这世上的人。” 晏三合指指自己的脑子。 “我这里没有记忆,我一直在找我自己的根,你是第二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 “看来,我很快就能和李不言旗鼓相当了。” “这下你满意了?” “不满意。” 韩煦眯了下眼睛:“我想超过她。” 晏三合气笑:“小心她打你。” “她舍不得的,她就嘴狠。” 韩煦脸色一正:“晏三合,我会帮你找到自己的根,在不危及韩家堡的情况下。 ” 晏三合定定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也帮过我。”帮我站了起来。 晏三合不是虚伪客套的人,她手指着韩煦的脸,“把那张皮撕下来,让脸透透气,我就同意。” 半刻钟后。 一张明艳如春的脸在灯下出现,瞬间,整间屋子都流光溢彩起来。 真美啊! 晏三合在心里感叹。 …… 接下来的日子,晏三合便忙碌起来。 她躲在晏行的书房,开始整理遗物。 其实晏行的棺材裂开来后,晏三合为了给他解魔,已经整理过一遍,尤其是那些信,都一封一封仔仔细细读过。 再读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她把注意力,都放在书上。 晏行爱书,当年流放,他把家里的书统统都带了过来,足足装好几车。 除了他的书房,两个耳房里也都堆满了书。 晏三合一本书一本书的看,一页纸一页纸的翻,希望能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韩煦并不上前帮忙,他有自己忙的事情。 云南府山高路远,这一趟过来,他带了分部近五年的账本,要好好的查一查。 石婶她们每天都送好吃的来,当年晏行何止是教书不要钱,看病都倒贴草药,这村上的人个个都受过他的恩惠。 大山里的人,品性淳朴,受人恩惠就想着回报。 这点回报,统统都落在晏三合的头上。 日子一天一天过,三间屋子的书都翻完,毫无所获。 这一下,晏三合连饭都没心思吃了,在庭院里一圈又一圈的转悠。 韩煦看不下去,他是走镖的人,很清楚贵重的东西藏什么地方最保险。 “这宅子里有没有暗道、暗格什么的?” 晏三合认真想了想,摇摇头,她还真不知道。 “我来找找。” 韩煦掏出刀,在宅子的每一寸地方都敲几下。 晏三合找来一根铁棍,学着韩煦的样子,也敲敲打打。 一天下来,仍旧没有异常。 韩煦:“看来明天只有挖地三尺了。” 翌日。 两人找来铁铲,趁着夜色把宅子里前后几块花圃,都挖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第三日,韩煦看着正堂里的几根大梁,又有想法了。 “梁上呢?屋顶的瓦片缝里呢?” 晏三合抬头看了看,觉得可能性不大,“祖父不会功夫,年岁又大了……要不你上去看看,” “我上去看看。” 韩煦跳上椅子,小腹发力往上一跃,手臂一够,人就到梁上。 他四下看一圈,目光突然定住。 “晏三合,好像有东西。” 晏三合狠狠一个激灵,“快拿下来。” 韩煦提着气走过去,“是本金刚经,看样子很旧了。” 他拿起书,随手一翻,一张发黄的信纸忽然从里面掉下来。 信夹在书里,书藏在梁上。 不知道为什么,晏三合心里有种感觉,这信里也许有她想找的秘密。 她上前捡起信,并没有立刻打开来,“韩煦,你再找找,看还能找到什么?” 韩煦又找了一圈,连边边角角都找过了,没有找到别的东西。 他双脚落地,拍拍身上的灰尘,“你去书房看吧,我忙自个的事去了。” …… 晏三合走进书房,掩上门后,在书案前坐下来,饶是信就握在手里,可心里还是一阵一阵的恍惚。 她缓过几口气后,把信纸一点一点展开。 文仲吾弟: 一别经年,无恙否? 年初得知你被贬的消息,震之,惊之。 几番打探,才知你在怒江边落脚,难过之余,又隐隐觉得这于你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初见你时,你正当而立之年,意气风发,官场沉浮数载,眼神却未见丝毫浊气。 当时我便感叹,这人当世少见。 那一日酒宴,一张圆桌,数位同僚,均是谄媚小人之辈。 你端坐其中,腰背挺直,面色冷峻,连筷子都不曾拿起,宴到一半,扬长而去。 我望你背影,顿时起了结交之心。 于是我提着两坛酒,追上来问:饮酒否? 你看看我,答:饮。 我又问:为什么同意。 你又答:瞧着顺眼。 一句“顺眼”,让我们狂饮三天三夜,醉了,醒了;醒了,醉了。 酒中说了许多的话,聊过许多的事,都不过耳。唯有一句,入了我心。 你说:天下大病,只有一个傲字,我病入膏肓,可这东西娘生爹给,也只有躺进棺材里的一天,才能改了。 我半生戎马,杀敌无数,自问腰板挺得直,无须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活,可为了一家老小,也不得不做违心事,说违心话。 你这样的性子,我学不来,只有在心中敬佩。 话说一堆,不是溜须拍马,而是有事相求。 我膝下有个孩子,想护她一世平安,可世事难料,若有一天我护不住,劳你替我一下。 为何找你? 说来也可笑,我身居高位,举目四望,朋友无数,知己二三,可真正能托付的,真正敢托付的,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你。 你一身才华,半世孤傲; 你眉有山川,偏无我。 独醒人,其实是痴人;而痴人一诺,千金重。 所以文仲,你一定不能拒绝我。 我有横刀背水、一战而死的勇气,却听不得你说个“不”字,因为这孩子对我来说,实在太要紧了。 此事无谢。 若有谢,必是在九泉之下,你我相见,我自屈膝向你一拜。 愚兄:齐明 永和一年,冬至。 第四百七十一章你是 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天际,晏三合才如梦如醒。 齐明——案卷上有记录,是老将军郑玉的字。 文仲——祖父的字。 所以,郑玉和晏行是相识的,相识在安徽府的桃花潭,连饮三天三夜的酒,视为知己,然后天各一方。 永和一年冬至,郑玉写信给晏行,托他照顾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我???!!! 晏三合彻底惊到了。 永和一年的冬至,她刚满五个月。 一个仅仅五个月大的婴儿,郑玉为什么要托人照顾她? 为什么她对郑玉很重要? 还有…… 郑玉为什么要说世事难料? 晏三合双手死死的握成拳头,指甲深深的刺进掌心,察觉不到一丝疼意。 屋里渐渐昏沉。 她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前些天一闪而过的那个假设,再次浮出脑海。 假设—— 那人早就备着和一个和她身形相当的替身,好在最危急的时候,把她救出来。 那么,结论是什么? 想到这里,晏三合心中大骇,以至于坐都坐不稳了。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急促的走到窗户边,砰的支起窗户,然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窗外,韩煦背手站着,一脸的诧异。 一封信,看了整整两个时辰,他左等不开门,右等不开门,只好在窗户边守着。 “你这是……” 晏三合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郑玉; 晏行; 父母; 淮左; 海棠院; 鬼胎; 幽禁; 杀戮; 大火; 替身; 失魂; 怒江边; 晏三合感觉到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混乱了,模糊了,扭曲了。 真相是什么,她看不清; 她究竟是谁,她不知道。 “韩煦。” 她一边喘息,一边低低的唤道:“你扶我一把,我站不稳了。” 韩煦越过窗户上前扶住,拍拍自己的肩,“来,你靠过来。” 晏三合真的靠了过去,全身的重量都倚在韩煦的肩上。 她素来冷静,坚强,唯一一次觉得支撑不住,是在得知自己是郑家人后。 而现在,她再次感觉到支撑不住,呼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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