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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忙咳嗽了一声,“梅娘从前是丽春院的头牌。” 丽春院? 勾栏? 男人的春宵窟? 空气突然凝滞。 晏三合和李不言对视一眼,竟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反倒是梅娘低低笑了一声,“对不住三爷,我让晏姑娘受惊了。” “别这么说!” 晏三合抢在了谢知非前开了口。 “这世上没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去那种地方,都有苦衷。是我该说对不住,让你又想到了从前。” 梅娘一怔,静静地看了晏三合一会,又笑道:“嗨,什么从前不从前的,我早忘得一干二净,否则怎么过了这几天,才想到那绣花鞋的事儿。” 晏三合伸出手,在梅娘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那我们就说回绣花鞋的事。” 一股凉气浸入皮肤之下。 梅娘心底浮起一丝异样的情绪,没觉得凉,只觉得暖。 “姑娘也知道,丽春院这种地方,最不缺的便是年轻的,容色好的,身段俏的小娘子。 我虽是个头牌,但花无百日红,总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人一老,皮也松,肉也松,就不招男人待见了。” 梅娘嘴上说忘得一干二净,但神色仍慢慢黯淡了下来。 “可在高处呆久了,就不想落下来,我就动起了别的小心思。嗨,无非就是在穿衣打扮上更别致些,更新奇些。 有一天,我听有位客人说,教坊司有小娘子夜里穿着这种绣花鞋,搏男人欢心,我便让婢女去打听是怎么一回事。” “等下!” “等下!” 晏三合和谢知非竟同时喊出了这两个字。 两人一对视,晏三合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穿这鞋子的人,是教坊司的小娘子?” 第二百六十章好话 梅娘“嗯”一声,“听说是从那边时兴起来的。” 晏三合立刻一扭头,“谢知非,教坊司是个什么地方?它和丽春院有什么区别?” “一说到这个就问我……” 谢知非笑得痞坏痞坏的,“晏三合,我这形象在你那里,还翻不了身啦?” 晏三合无语了,“三爷,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别扯话题,你就说能不能翻吧?” “翻,翻,翻。” 晏三合苍白的脸上,激出一层气急败坏。 谢知非见她恼成这样,心里得意一笑,“真正说起来,教坊司还不光是寻欢作乐的地方。” “那是什么?” “教坊司掌殿廷朝会舞乐应承,以及管理乐户。但乐户呢,分两种人,一种是倡伎,另一种才是官妓。” 他这么一说,晏三合更糊涂了。 “懂音律,擅长歌舞,会杂耍……这些人被称为倡伎,别小看他们啊,他们吃的可是朝廷俸禄,算是官家人,只卖艺不卖身的。” 谢知非娓娓道来。 “而那些年轻貌美的罪官家属,战争中被掳来的女俘虏,还有从外头买来的漂亮小娘子,则统统为官妓,官妓的命就没那么好了,说白了就是陪人寻欢作乐。” 晏三合:“那静尘……” 谢知非想了想,“我猜……多半是后者。” 前身是官妓,后身是尼姑,晏三合的精气神一下子扬起来,“梅娘,你继续往下说。” “晏姑娘,其实也没啥可说的了。” 梅娘:“婢女打听回来后,我就立刻找人做了一双,还整整花了我五两的银子。” 一双鞋子花五两? 晏三合:“为什么这么贵?” 梅娘:“主要是绣线贵,这种绣线只供皇亲贵族用,寻常百姓别说买了,就是见一见都难。” 晏三合:“你是怎么买到那线的?” 梅娘笑了:“姑娘,鱼有鱼路,虾有虾路,这四九城里只要有银子,舍得下本钱,总有人的手能够得着。” “是那些宫里的小太监。” 谢知非也不遮着掩着,索性敞开了说。 “这些小太监一年到头存不下几个银子,又要孝敬老太监,他们就会想些贴补的办法,拿宫里的线出来卖,只是最微乎其微的一种。” 这里头门道还真多! 晏三合深深看了谢知非一眼,又问:“梅娘,这鞋子让你红了多久?” “快别提了,也就红了不到一个月,” 梅娘自嘲一笑。 “那些狗男人说我是东施效颦,还不如不穿,那双鞋子没多久就被我扔进箱笼。” 晏三合明白了。 官妓作陪的人,要么是王侯将相,要么是各色官员。 这些人大部分是读书人,读书人玩的是个雅字。 年轻的小娘子穿着轻薄的衣裳,一步一步从屏风里走出来,灯火中,脚上的那轮明月若隐若现。 文人骚客常常用冷清,孤寂,高雅来形容月亮。 最美、最媚的人,将冷清、高雅踩在脚下,这对于男人来说,是何等的视觉冲击? “梅娘,那双鞋子你还在吗?” “三爷赎我出丽春院的时候,我就走了一个人,别的什么都没要。” 梅娘轻轻叹了一声,“泥坑里的东西,就留在泥坑里吧。” 泥坑里的东西,就留在泥坑里? 晏三合被这话说的心头一紧,刚刚涌上的喜悦,一下子冲淡了不少。 如果静尘是教坊司的人,如果这一身行头是教坊司的行头,为什么她还要带到水月庵?临死前还要穿上?这很矛盾啊? 晏三合摇摇头,多想无益,先查了再说。 “梅娘,谢谢你。” “姑娘谢我做什么,我不过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那还用说吗? 不就是边上那个身子随意歪着,手杵着脑袋,眼里尽是风流的男子。 晏三合:“不言,替我送送梅娘。” “好嘞。” 李不言走过去,伸手一勾,“梅娘,接你的时候对不住,走得快了些;送你的时候咱们慢慢走,争取路上多踩死几只蚂蚁。” “……” 梅娘看着肩上的手,不知为何喉咙口像堵了一团棉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 何止梅娘如此,晏三合这会喉咙里也堵住了。 且不说她这个伤脚,现在是寸步难行,就是脚利索了,教坊司这种地方没有人带着,估计也难进去。 开口? 又欠这人一桩人情。 不开口? 难不成让李不言硬闯? 她余光向边上看一眼,心里打的小九九是这人能不能像送拐杖一样,主动一点? 偏这人悠哉游哉地喝着茶,半点都没有想要主动的意思。 晏三合静默片刻,决定还是要开口。 “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一旁的谢知非嘴角一勾,露出半笑不笑的表情。 “嗓子这是怎么了?来,我帮你换蛊新茶润润喉咙。” “不必忙,我……” “咦,你怎么脸红了?” 谢知非一脸惊奇,“热的?” 晏三合:“……”我是急的。 “我竟忘了,我们家晏姑娘是最怕热的。” 谢知非抬头:“汤圆,去跟谢总管再要几盆冰来。” “是,三爷。” 汤圆一走,整个静思居就剩下两个人,晏三合决定豁出去,不要脸了。 “谢知非,教坊司你能不能……” “晏三合。” 谢知非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树要皮,人要脸,三爷我在外人眼里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但根子上还是很正的,你觉得呢?” 晏三合:“……” 她算是听明白了,这人还在介意刚刚梅娘一提教坊司,自己就想到他。 “嗯,我也觉得很正!”她咬牙。 “正在哪里啊?” 谢知非笑得很不正经:“正在坐怀不乱吗?” “嗯,坐怀不乱。”她再咬牙。 “不对!” 谢知非挑衅似的,“是男人怎么能坐怀不乱呢?” “……三爷有定力。”她依旧咬牙。 “有吗?这话连三爷听着都不相信,你信?” “……我信。”她又一次咬牙。 “晏三合,你耳朵这么红,说谎了吧?” “谢知非,你有完没完?” 晏三合被这人逼得彻底溃不成军,“行就行,不行我找别人去。” “瞧你,发什么火啊,我说不行了吗?” 谢知非看着她的眼睛,自己还一脸的委屈。 “到那种地方打听女人穿的绣花鞋,人家还以为三爷有什么特殊癖好呢?不得让你先哄我几声,我才有勇气去?” 晏三合:“……” “再说了。” 谢知非哼哼唧唧,“我这是为了谁牺牲色相,又是为了谁逢场作戏?” 我的牙磨这么久,怎么还这么痒的? 晏三合深吸几口气:“谢知非,你还记得在客栈里,你欠我一个人情的事儿?” “别,别,那么大的人情,哪能用在这里,太浪费了,我还是继续欠着好了。” 谢知非逼视着她的眼睛,“但这好话,该说还得说啊,晏三合。” 晏三合眼底的火烧起来。 “……不是。” 谢知非低哑着声音,“要你说一声‘承宇,谢谢’有这么难吗?” 轰! 这一下,晏三合心底的火都烧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窥视 夜幕,降临。 李不言盘起头发,换上男装,把软剑往腰间一收,准备出门,一低头,见晏三合眼巴巴的瞅着,不由笑了。 “汤圆,你哪都不准去,好好看着小姐。” “姑娘,放心。” 李不言走过去,蹲下,“哟,瞧瞧这小眼神委屈的。” “知道我委屈就好好听着,一个字都不能少的给我听回来。” “放心吧,他三爷就是偷偷摸摸放了个屁,我也得竖着耳朵听个响。” “正经点!” “很正经。” 李不言收了笑,“你呢,也别闲着,再临临静尘的字,看看能不能再琢磨出些别的来。” 晏三合知道她是担心自己闲出病来,“你安心去。” “还有,谁来窜门子你都说身体不舒服,不见。” “我有那么好欺负吗?” “有!” 李不言一起身,又蹲回去,“对了,那一声好话,你说了吗?” “说了!” 晏三合:“你娘说的,做人要能屈能伸,龙门可以跳,狗洞也能钻。” “你啊——” 李不言纤指一戳她额头,“没开窍呢!” 四个字,让晏三合半点没回神,连汤圆替她把头发散开,也浑然不觉。 我这么聪明,哪里没开窍? “小姐,沐浴吧,热水都已经备下了。” “嗯!” 因为脚伤,沐浴都成了一件难事,晏三合想着这些天遭的罪,心里又后悔起那天不该因为谢纨绔,连自己的脚都顾不上。 一想到这个,晏三合的脸又红了。 自己说完那一句好话,他笑了笑,很是满意地看着她,“我们家晏姑娘长进了,知道会说好话了。” 你们家,你们家,谁是你们家? 脸都不要了! 晏三合一个激灵,回过神。 我这会不是怼得挺顺口的吗,怎么那一会嘴巴就跟缝起来似的? …… 谢府的马车里。 谢知非看着李不言,脸板得端端正正。 “李大侠,教坊司不比别处,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回头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让你干什么,你千万不能干什么。” “三爷,你还不放心我?” “对!” 李不言:“……” 谢知非手指冲她点点,口气又厉了些。 “能进教坊司的,都不是普通人,酒一喝,性子一起,难免放肆,你可别动不动就把剑拔出来,给我惹事。” 李不言哼一声:“那就劳烦三爷麻利地查案,别酒一喝,性子一起,光顾着招蜂引蝶,别的什么事儿都忘了。” 谢知非一怔,“李不言,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招蜂引蝶了?” “三爷,明人不说暗话。” 李不言微笑起来:“小姐没开窍,不等于丫鬟也没开窍。” 谢知非定定地看着李不言。 这他娘的哪里是根搅屎棍,根本就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跳出来的孙猴子,长一双火眼金睛啊! 真想一板砖敲过去。 良久。 又良久。 他皮笑肉不笑道:“看来,李大侠脑子不好使,眼睛却亮得很啊。” “说对了。” 李不言又笑:“所以某些人不要欺负我家小姐脸皮薄,嘴笨,真要有那份心思,就跟小裴爷一样,敞开了说。” 你懂个屁! 我真要像小裴爷那样敞开了说,一样没戏! 凡事要谋定而后动,听说过吗? 不打无准备的仗,听说过吗? 谢知非揉了揉嗡嗡疼的脑仁儿,一脸嫌弃,“得了,李大侠,你闭嘴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 马车驶到巷口,忽然停下来。 朱青:“爷,前面堵住了。” 谢知非掀帘:“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我去!” 李不言跳下车,很快又回来,“说是今日教坊司选花魁,四九城一半的官儿都来了。” 谢知非:“今儿初几?” 李不言:“七月初一。” 谢知非一拍额头。 三爷我这是什么运气? 七月初一,教坊司选花魁。 花魁三年一选。 往年这个日子,他都会带着兵马司的兄弟们巡街,防着国子监那帮喝多了酒的学子们闹事。 教坊司这地儿,除了官儿能来,国子监的贡生,身上有功名的书生也能来。 这帮书生一个个年轻气盛,喝了点骚酒,见着个漂亮娘子,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今年他在家养伤,日子过得糊里糊涂,竟然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真真该死。 “朱青,马车停边上,等明亭来了,我们走进去。” “是,三爷。” 朱青刚把马车停好,远远就见黄芪驾着马车向他们驶来。 裴笑下车。 谢知非和他打了个照面,不厚道的笑了,“哟,裴大人这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怎么,不行啊!” 裴大人不仅胡子邋遢,眼底黑青,连下巴都尖了,指着李不言口气不善,“她怎么来了?” “奉我家三合之命而来。” 裴大人一听“三合”两个字,就觉得心头一阵绞痛。 “小裴爷!” 李不言走到他面前,先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接着又把谢三爷没接过的那八百两银票拿出来,塞到他手上。 “小姐说,不能让你们出人出力又出钱,小裴爷拿着!” 瞧瞧! 我的冤家多体谅我啊! 可惜啊,老天没长眼,棒打鸳鸯啊! 裴笑把银票往怀里一塞,冲谢知非一点头,浩然正气直冲云天。 “一会好生打探消息,眼睛少往小娘子身上瞄,咱们不能辜负她的一片心,定要为她打探出些东西来。” 谢知非:“……”瞧你能的? 朱青走上来,“两位爷,赶紧走吧,去晚了怕没位置。” “走!” 谢知非一挥手,一行五人向教坊司出发。 到门口,连一向淡定的朱青都有些惊住了,教坊司两扇朱门前竟排起了长队,乌泱泱的全是人。 看得李不言直感叹:“没见过花钱逛勾栏也要排队的,我娘说得半点没错,男人啊,只要是外面的屎,他都觉得新鲜!” 小裴爷:“……” 谢知非:“……” 谢知非取下腰牌,递到朱青手上,“明亭,你的也解下来。” 朱青接过两位爷的腰牌,走到队伍后面老老实实排队。 李不言憋半天,问,“三爷,您内阁大臣宠子的身份,都不能插个队吗?” “不言姑娘。” 谢知非冷笑:“你大侠的身份,能乱杀人吗?” 李不言:“……”这人今儿个脾气怎么这么大? 废话! 你把三爷的心思都窥探清楚了,还借着你娘的话骂三爷,能给你好脸色吗? 第二百六十二章热闹 排了约一蛊茶的时间,才轮到朱青。 朱青把腰牌递过去。 侍卫看了眼腰牌,又往谢知非他们这边瞄一眼,才问道:“两位大人可有订位?” 朱青摇摇头。 侍卫一脸歉意:“今日选花魁,楼里的包房都坐满了,只有戏台前的散桌还有空位,不知道两位大人……” 谢知非耳朵尖,赶紧冲侍卫大喊一声,“没问题。” 人越多,他们几个越能趁乱行事。 天助我和三合也! 一行人由婢女领着往里走,李不言一路看,一路惊。 从外头看,教坊司的两扇朱门并不起眼,无非是门口多挂了几只红灯笼,门里有阵阵幽香飘出来。 但走到里面,且不说亭台楼阁,轩榭廊舫,别有洞天,只说这地上铺了一路的青白玉砖,红毯两边一只又一只的精致宫灯…… 豪啊! 转眼间,就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小楼前。 楼有三层,里面尽是欢声笑语,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句让人面红耳赤的下流粗话。 婢女带他们绕到楼后,入眼的是一座巨大的戏台,台前与幕后悬挂着鲛绡宝罗帐。 舞伎们在台前翩翩起舞,乐者们在幕后吹拉弹唱。 正对着戏台的是十几张八仙桌,差不多都已经坐满了,都是些高谈阔论的书生。 婀娜的婢女们穿梭在其间,或端茶,或斟酒,好不热闹。 谢知非选了个最不起眼的方桌,拉着裴笑坐下。 李不言、朱青、黄芪三人则站着伺候。 李不言今日的身份,是三爷的贴身侍卫,为此她还束起了胸,往鼻子下面贴了一搓胡须。 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装。 李不言头一回遇到这么热闹的场面,好奇死了,走到谢知非身后低声问。 “三爷,快说说这花魁怎么选?” 谢知非扭头看她一眼,没搭理。 桌上两个人,偏偏来问他,都解释过多少遍了,这地儿他不常来,来也是逢场作戏。 耳朵聋了? “三个回合。第一个回合比舞,第二个回合比琴,第三个回合比诗词。” 小裴爷出娘胎都没那么好的耐心,就因为那一句“谢谢”,连带着他看李不言都顺眼许多。 “教坊司所有的客人,人手一票,谁的票多,谁就是花魁。” “花魁选出来以后呢?” “那就轮到花魁选客人。” 李不言越发的好奇,“花魁选客人,要怎么选?” 小裴爷:“所有客人公平竞争,不谈银黄之物,不谈位高权重,只谈花前月下。” 李不言:“怎么个花前月下法?” “斗诗。” 小裴爷一说到这两个字就觉得牙酸。 娘的,怎么也不斗个金刚经什么的,那这四九城还有谁是他小裴爷的对手。 “谁的诗入了花魁的眼,花魁就会引谁入屋,那屋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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