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愤怒,又像是不甘,还有深深的隐忍。 …… 院子里。 晏三合看着谢知非。 “徐晟不是别人,刑部侍郎的独子,你确定能撑腰?” 谢知非有些吃不准她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晏三合:“前脚我出事,后脚徐晟出事;我一介孤女无足轻重,但我背后的谢家……” 裴笑抢话道:“你是怕事情惹到谢家头上?” “我只是提个醒。” 晏三合:“也许三爷和谢家是不怕的。” 她声音不温不淡,直直地传入他的胸腔,谢知非感觉自己的心泡进了热水里,暖极了,也舒服极了。 “别担心!”裴笑下巴一横:“横竖有我呢!” 晏三合看小裴爷一眼,没理会。 “谢知非,李不言到你们北城兵马司报过案,我在你那边画过押,他徐晟的案子是案子,我的案子也是案子,我身后谢家的案子,更是案子。” 谢知非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 “三爷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晏三合转过身,走到院门边,拉开门栓的同时,轻声道:“恶人先告状!” 谢知非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原本疲倦的身体,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劲都上来了。 这世道,好人怕坏人,坏人怕恶人。 他徐晟要是认准谢家动的手,就得先承认他动谢家的人; 两个案子一前一后,谁也没确凿证据,就看谁的腰板硬,后台硬。 “明亭?” 裴笑一脸得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藏着掖着,使劲夸。” 谢知非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夸她?” “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哎哟喂,我裴小爷看娘子的眼光,简直逆天。” 谢知非不理会这人的德行,一把拽住他的手,“走,陪我找我爹 去。” 裴笑笑得一脸狡诈,“谢五十,到了你爹那里,咱们什么章程?” “委屈的,咱们有。” 谢知非黑眸一眯,坏笑:“割小兄弟的,咱们没有!” …… 五月的京城,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件是刑部侍郎徐来的独子,被一蒙面人割了小兄弟,做了真太监。 此案原本由西城兵马司接手,不知何故闹到了锦衣卫处。 锦衣卫根据徐晟的描述,全城搜捕一个身形偏瘦,个子小巧的年轻男子。 另一件事,内阁大臣谢道之新收的养女,光天化日之下差点被坏人劫持。 此案由北城兵马司接手,北城兵马司的老大是谢家人,为了避嫌,他主动把案子交到了锦衣卫手上。 锦衣卫根据苦主的描述,全城搜捕两个蒙面人,其中一个右手带着伤。 锦衣卫指挥使冯长秀被这两个案子,闹的是一个头两个大。 为啥? 因为新做了太监的徐晟,一口咬定是谢府的三爷把他的小兄弟给割了,但没有真凭实据。 还因为谢府三爷指证是新太监徐晟,指使扈从劫持谢家养女,但也没有真凭实据。 徐家的身后是汉王; 谢三爷的身后是裴大人,裴大人身后是皇太孙,是太子。 哎啊啊…… 冯长秀感觉自己痔疮病都要犯了,索性把两个案子都往抽屉里一压,来了一个——拖! 谢府的养女反正被人救下,拖拖倒也无所谓; 徐晟的小兄弟被割了,再装不回去,徐来岂能甘心,连着三天的早朝,徐来像条疯狗一样,事事咬着谢道之不放。 谢道之什么涵养? 任由徐来上窜下跳,就是一声不吭。 文武百官冷眼看了三天的好戏,心里没有半点对徐家绝后的同情,反倒隐隐生出些担心。 联想起前些日子季家的被抄…… 看来汉王一脉已经按捺不住,开始蠢蠢欲动。 又要没有太平日子过了! 三天后。 天刚蒙蒙亮。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从季府门口出发,穿过南城门,直奔官道而去。 马车行出十几里,忽然被人拦下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送别 季陵川掀帘一看,眼眶瞬间发热。 “哎哟,我的舅舅哎,可别,那头还有两位呢!” 裴笑指指一旁,“你见着他们俩再哭也不迟。” “滚蛋。” 季陵川艰难地跳下马车,整了整衣衫后,一瘸一拐地走到亭子里,正要下跪,被赵亦时一把拦住。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殿下,就让我再跪一跪吧!” 季陵川推开赵亦时的手,伏在地上,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磕完,又艰难爬起来,转过身冲一旁的谢知非深深一礼,吓得谢知非赶紧扶住。 “季伯这是做什么?” “一是谢谢你千里迢迢为季家走这一趟;二是替我谢谢晏姑娘,她……” 季陵川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的握着谢知非的手不放。 谢知非见他短短数日,整个人已瘦得不成人形,头上一根黑发都没有,诸多话也是哽在喉咙里。 “陵川不必难过。” 赵亦时:“过些日子南宁府有新知府上任,到时候我会叮嘱他暗下照顾你。” 谢知非一听这话,装作无意地瞄了裴笑一眼。 裴笑站在赵亦时身后,目光也向他看来。 四目相对,两人心里确认了一件事:周也的死讯已经传到京中。 季陵川松开谢知非的手,转身道:“陵川谢过殿下。” “京中你也安心。” 赵亦时拍拍他的肩,“先蛰伏几年,总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季陵川听到这话,淡淡一笑。 “殿下不必对季家太过上心,做个闲人未必不是他们的福分。” “生死走一遭,陵川倒是什么都想开了。” 季陵川看着远处的天际,像是在与赵亦时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从前我汲汲营营,一心只想着出人头地,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后来才明白,人活一辈子,到头来只有自个。 从前不懂什么叫难过,以为哭的撕心裂肺就是难过,后来才知道,真正的难过是说不出来,叫不出来,哭不出来。” 赵亦时一时竟不知道如何答。 “长江之水载舟亦覆舟,黄河之浪渡人也渡鬼。” 季陵川声音低沉如钟。 “殿下,陵川说句僭越的话,庙堂之高也好,江湖之远也罢,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事不可做尽。” 赵亦时一听这话,心底暗暗惊骇。 “三位,各自保重吧!” 季陵川嘴角牵出一笑,双手抱抱拳,又一瘸一拐走回马车,再无回头。 尘灰中,马车渐渐远去。 良久,赵亦时叹了一声:“他可是悟了?” 裴笑:“应该是悟了。” “不仅悟了,而且是悟透了,是好事。” 谢知非淡淡一笑,收回目光看向赵亦时,“怀仁,南宁府的知府我们见过,叫周也,他调任去了哪里?” “他自焚了。” “自焚?” 谢知非和裴笑几乎异口同声,满脸的惊色,心里却长长松了口气。 自焚好啊! 什么都化作了一片灰烬,想查也没处查,落得个干净。 “听说是患了重病,接任的人选我已安排好。” 赵亦时话到这里,忽然拐了个弯:“那两桩官司怎么样了?” 谢知非嘴角上扬,“能怎么样,拖呗。” 裴笑呵的一声:“回头见着那孙子,得叫一声徐公公了!” 赵亦时笑了下,一瞬即收:“五十。” “嗯?” “你动徐晟的时候,顺便把徐来一并解决吧!” 谢知非心一惊,下意识地去看赵亦时的眼睛。 “一条疯狗,我已经忍他太久,也是时候拔了他的狗牙,打断他的狗腿了。” 赵亦时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情绪。 …… 太子的端木宫在城东,汉王的重华宫则在城南。 一东,一南,地位的高低一目了然。 重华宫前,汉王赵彦晋的轺车停下,忽然有侍卫探头进来,“王爷,徐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又来? 赵彦晋脸色微微一沉:“把人先领去偏厅,把伯仁叫到书房来。” “是。” 下马车,换轿子。 轿子一直抬到书房的院门口,内侍忙迎上来,“王爷,先生已经等在书房了。” 赵彦晋大步走进去。 窗前一白发中年男子转过身,朝赵彦晋行礼,他正是汉王最信任的幕僚、军师董肖,字伯仁。 “伯仁不必多礼。” 赵彦晋虚扶一把,“徐来又来了,你说说这事怎么一个章程?” 董伯仁冷笑,“王爷可还记得三年前我评价徐来的话?” 能不记得吗? 三年前他想把徐来安在刑部侍郎的位置上,董伯仁并没有出声反对,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此人溺子太过,不是好事。” 这些年,徐来做为他汉王的狗,的确是尽心尽职,无可挑剔;但他的儿子徐晟,实在不是个省心的主啊。 谢道之是什么人? 是他赵彦晋一门心思想拉拢的人。 这个徐晟倒好,满京城这么多的女人看不上,竟然看上谢道之新收的养女。 看上了还不算,竟然还青天白日的明抢…… 骂他一声畜生,都觉得是在侮辱畜生两个字。 “伯仁,过去的事情不谈,看看这事儿如何应对。”赵彦晋拨了拨茶盖,叹息一声。 “断子绝孙这事,搁谁身上都是灭顶之灾。” 董伯仁沉默良久,忽然问道:“如何应对,还看王爷的意思。” “怎么说?” “事情牵扯徐,谢两家,徐晟掳人是板上钉钉的事,徐来自个也向王爷承认;但谢老三行凶,无凭无据,不过是徐来父子的推断。” 董伯仁:“王爷若还想拉拢谢道之,那就不能让徐来乱来,命他忍下这口气;若王爷对谢道之不报希望……” “谢道之。” 赵彦晋冷哼一声,“本王的手伸过去足足三年有余,这人只是装聋作哑,可见与本王不是一条心啊。” “既然不是一条心,那就让徐来放手去做,哪怕最后不能收场,徐晟那条命根子挡在前面,怎么样也扯不到王爷头上。” 董伯仁:“若徐来能把谢道之拉下马,内阁一席空缺,咱们顺势可以把杜建学安插进去。如此一来,局势对王爷就大为有利了。” “妙啊!” 赵彦晋一拍掌,眼睛倏地亮起来。 “来人,把徐来请进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设局 徐来从重华宫出来,直奔家里。 回到徐家,连官服都来不及脱下,便匆匆去了儿子的院中。 还没进院,远远就听到一片闹声。 “都他娘的老子滚!” “叭——” “当——” 徐来一个激灵,加快了脚步。 “老爷!” 下人们看到徐来,像是看到了救星,忙纷纷行礼。 徐来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们都滚远点。 “儿子,儿子……” 他进到里屋,上前一把抱住像条死狗一样的徐晟,“王爷点头了,他点头了,爹可以为你报仇了。” “爹!” 徐晟一把揪住徐来的衣襟,满目狰狞。 “把他给我杀了,碎尸万段,五马分尸……不行,留他一条命,老子也要把他的老二剁了喂狗,我让他也做太监,做一辈子太监……爹……” 徐晟身子往后一仰,双手发狠般敲着床板,哀嚎连天。 “儿子不活了……让我死吧……我活不下去了……我没有脸活了……” “儿子!” 徐来老泪纵横道:“你别死,爹给你报仇,爹让那些欺负你的人,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那贱人也不许弄死。” 徐晟一用力,上半身撑起来,咬牙切齿道:“我要让我徐府所有的男人一个个奸她,奸死她!” 吼出最后一个字,他又像条死狗一样躺了下去,两只眼睛空洞地看着帐帘。 徐来看得心如刀割,抹了把泪后,转身就走。 到了门口,见十几个丫鬟婢女战战兢兢地候着,他脸一沉,阴狠道:“好好伺候少爷,要少一根汗毛,扒了你们的皮。” “是!” 回到书房,师爷迎上来,“老爷?” 徐来摆摆手,转身把门关上,才开口道: “我要两个人,一个谢老三,一个是那小贱人,你替我想想办法,怎么样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 城中别院。 谢不惑刚刚巡完铺子回来,一抬头就看到树下的乌行。 乌行迎上去,低声道:“爷,都打听清楚了。” “说!” “那天晏姑娘与我们分开后,走到四条巷往咱们府里拐弯的那个路口时……” 谢不惑越听心越惊。 乌行看着自家爷的脸色,“现在外头都在传,徐晟那玩意是咱们家三爷下的手。” 谢不惑几乎是瞬间道:“不可能,老三没有那么冲动。” 谢老三想整人,那绝对是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把人折磨死,这么刚烈的手段…… 不是他! “那……” 乌行傻眼了:“会是谁?” 谢不惑动了动嘴角,将心中的怀疑慢慢压下去,然后摇摇头。 不是老三,那就更不可能是裴明亭,这人明面上看着满嘴脏话,不可一世,实际上…… 如果真是他们这头的人做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晏三合身边的那个婢女。 她女扮男装起来,身材偏瘦,偏小,和徐晟嘴里的黑衣人相符。 但这人刚来京不久,如何能找到徐晟在城西的别院? “你说是李不言去五城兵马司报的案?” “是。” 那就对了。 老三和李不言,一个在暗,一个在明,两人悄无声息的把人给解决了。 谢不惑嘴角浮起冷笑,“走吧,先用饭。” 刚走几步,他突然扭头看着乌行。 “上回徐晟的背后,是杜依云,那么这一回呢,杜依云有没有伸黑手?” 乌行被他问得一愣。 “应该是有的。” 谢不惑说话的口气十分肯定。 “上回杜依云在晏三合那边吃瘪,没几天晏三合就倒了霉;这回她和老三的婚事不成了,晏三合又倒霉,而且又和徐晟有关……” “真要是杜姑娘,那就太歹毒了,这是借刀杀人啊。” 乌行心惊得砰砰直跳,“爷,咱们要不要暗中通知一下三爷,让他小心……” “不用!” 谢不惑眼睛里寒光一闪,冷笑。 “谢府大房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我们二房出手!” …… 此刻的三爷和裴笑正坐在马车里,面面相觑。 想对付徐晟很容易,但要拔了他老子徐来的狗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谢五十。” 裴笑:“就凭徐来那个性子,刑部的冤案,错案一定少不了,要不要从那头入手?” “不好。” 谢知非摇头,“我们的手伸不进刑部去。” “要不把徐晟糟蹋过的女子一个个找出来……” “时间太长,动静太大,更何况那些姑娘多半收钱了事,钱一收就说不清楚了。”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你个王八蛋倒是说个法子给我听听?” “把我当饵,你觉得怎么样?” 裴笑眼皮一跳,“你,你说什么?” 谢知非掀开眼皮,“徐晟一口咬定是我派人割了他那玩意,他恨不恨我?徐来恨不恨我?” 裴笑:“恨不得把你抽筋扒皮。” 谢知非:“既然这么恨,你猜他们会不会动手?” 裴笑:“徐来不好说,徐晟那孙子肯定忍不住,说不定现在也想割了你那玩意。” “我是谁?” “谢府三爷,内阁大臣最宠的儿子。” “徐晟那孙子的玩意是不是我割的?” 裴笑翻了个白眼,“必须不是!” “既然不是,那我就是被冤枉的。” 谢知非突然把声音压下来:“他们动了一个被冤枉的谢府三爷,这罪名够不够把徐来拉下马?” 裴笑深思道:“最好还要来个真凶现身,这样三爷你才能搏得京中大姑娘,小媳妇的同情。” “还不够!” 谢知非:“这个时候,你再让那些被他糟蹋的姑娘去顺天府击鼓喊冤,你说会是个什么景象?” 裴笑眼珠一定,沉默良久,“我想顺天府一定很热闹。” “那些被糟蹋的姑娘你负责去找,真凶我来安排。” “哎啊,你个龟孙子,凭什么我……” “凭你身后有一帮和尚。” 谢知非无声地冲裴笑眨了眨眼睛:“和尚的话,你说谁敢不听,谁敢不信?” 裴笑看着他良久,忽然一拳打过去。 “你个死鬼,从小到大就数你鬼主意多,真凶可不能是李不言,她是我未来娘子的陪嫁婢女,我得像祖宗一样供着她。” 陪嫁婢女是真的; 未来娘子不是真的。 谢三爷抚着微痛的胸口,不怀好意地想。 第二百一十七章老尼 马车驶到南城门,谢知非从车里跳下来,一抬头就看到朱青等在城门口。 谢知非走过去,朱青把缰绳递上,两人翻身上马,直奔衙门。 回到兵马司,朱青把门一关,脚在椅子上一点,人跃到了房梁上,掏出个包袱。 谢知非微微一惊,“可是案卷到手了?” “爷,都在这里。” 朱青稳稳落下,把包袱放在桌上,“要不要我这就给晏姑娘送过去?” 谢知非沉默了好一会。 “水月庵的事情已经过去三天,我估摸着今日三太太她们也该登门了,这事就先搁一搁吧。” 朱青纳闷了,“前几天爷还催得很急,怎么东西到手,反而不紧不慢起来。 “她也就一个脑袋,两只手,没长三头六臂,忙不过来的。” 谢知非拍拍包袱:“找个最稳妥的地方,先放起来。” “是!” “朱青,你坐。” 谢知非连个停顿都没有,“在道上寻个可以帮李不言背锅的。” 朱青:“爷是打算……” 谢知非一点头:“只要对方条件不过分,只管应下,这事要快,徐家没几天就会动手。” “我这就去办。” 朱青把包袱往身上一系,利落的推门离开。 谢知非身子往后一仰,双腿架到书案上,眼神中全是疏离冷漠。 怀仁把他和裴笑一个安在兵马司,一个安在僧录司,其实是煞费苦心。 兵马司接触的全是些三教九流的人,这些人里面,人也有,鬼也有,善也有,恶也有,全看你如何利用。 至于裴明亭…… 谢知非冷冷一笑。 他的用处可不止观音禅寺耍耍威风那么简单。 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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